第六章 情伤痛逝

  直至现在,我才真正考虑起自己的后事。

  原来以为古代世界是个真正快乐的地方,看来我是想错了。除非我是个普普通通的,而且是个与世隔绝的人,才可能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满脑子想当英雄,又缺少运气的人,命中注定要遭受灾难和迫害。其时我根本没想过自己会那么惨,年轻时我读过很多书(当然现在也不老),学过很多东西。我的第一个职业就是教师,教小学语文课,因为业余钻研考古,还被博物馆聘用过。那阵子,可说是悠闲舒适,令我至今回味,可惜面对着一帮幼童,颇觉枯燥,所以便转行了。我的第二个职业是倒卖软件,赚了许多钱,有一阵子甚至可以躺在钞票上睡觉,可惜其中大部分被我的前妻带走,剩下的也很快被我挥霍一空。我的第三个职业是机器人制造厂的临时工,可惜被开除了。于是我到这个世界来寻求发展,找了个狗头军师的工作,还想发展为世界一流的狗头军师,可惜……最后被阴谋杀害了。

  “予自公元……年投笔从戎,至今已历数日。然大业未竞、心愿未了,临终涕零,心犹不甘……”我喃喃念叨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句子,干笑了几声,心道:我还有什么愿望没能实现?只有小清!我爱上了一个人,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复,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情的鲜花慢慢凋谢,妈的,我好恨!

  低唤着她的名字,只觉得眼泪忍不住就想掉落。我怎么会那么怕死,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不行,不行,我不要死,我还想活下去。他们要我死,老子偏不死!

  昏昏沉沉地睡去,只觉口干舌燥。

  “颜鹰!颜鹰你在里面吗?”

  我当然在里面,是耶娃吗?像在天堂呼唤我……唉,别老跟着我好不好,我确实做得不好,没能救你,可我为你掉了那么多眼泪呢!耐心等一会儿,,说不定我马上就上来了。

  “人的命运怪异……忽而天上,忽而地下。”我闭着眼喃喃道。

  “颜鹰——颜鹰——”

  我的耳膜似乎突然炸开了似的,两眼一睁,顿感神经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没错,真是有人在叫我的名字。这一回决不会有错!老天,是我最最亲爱的。“小清——”我发狂地卧倒在地上,透过岩壁大叫。

  对方松了口气似的应道:“哦,你在里面啊,叫了半天都没响声,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我热泪盈眶,仍是一遍遍大呼她的名字,好不痛快。

  她来救我,她来救我!我最最亲爱的小清,她真来了!

  我得救了!

  “小清,快点把我放出去,我爱死你了。”

  楚小清在洞外不紧不慢地道:“吵死了,你先让我看看。这块石头是怎么弄来的?”

  我趴着往外看,那里有一点儿光。想来小清早有准备,是打着火把来的。“从上面一下落下来,我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

  “笨蛋,被关在里面,居然还不知道怎么弄的。”

  “好,我笨我笨(撒娇的口气)。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你是怎么找来的?”

  火光忽明忽暗,她必是在观察地形了,“你一夜没有回来,我担心死了。第二天我找遍了全族,欣格说看到你去湖边了。我一时间还以为你失足掉进去淹死了,吓得我下到海里找了整整两个小时。后来……—后来曾服侍过耶娃的侍女悄悄对我说前晚族长曾秘密地召开过会议,可能与你有关。于是挨到晚上,我才一个人偷偷地找到这儿来了。”过了一会儿,她像是俯下身来,道:“你先待一会,我马上就来。”

  我抑制住将要发狂的情绪,心中的快乐难以言表。她居然为了我,在西海里抱了两个小时!我感觉到她一定不会丢下我,可未料到她那么在乎我,而且竟然会在这样的时刻那么适时地出现。她是仙女,是神女,是魔法师。我要拥抱她、亲吻她,我要对她表达我最深刻的爱意。老天,只要能把我从这个该死的山洞中放出去,就算她再无理,我也不会有怨言了!

  大约十分钟后,我听到洞外很响的拖曳声,紧接着小清的声音响了起来:“喂,我喊的时候,你就往外钻,听到吗?”

  我应了一声,道:“你想把石头撬起来吗?不可能的,我的意见是你从中间打个洞进来……”

  小清一笑,道:“你当我是老鼠吗?”她俯身探探地表,又道:“不行,浮土下是岩石构造,我没法破坏它;”

  我尽量往外瞧着。火把已经灭了,她的手上不知拿着什么。我惊异地发现岩石突然动了一下,起初我还以为是饿得头脑发昏,但紧接着,岩石嘎嘎地暴响着,往上缓缓抬起。

  小清声音艰涩地道:“快……”陕点出来。“

  我感到一阵热血涌上头颅,再不多想,便往下钻进凹档。那条缝隙仿佛在很远处,巨石下插着一根水桶粗的木头。我勉强往外钻去,还是在那个原先无法通过的地方卡住。大叫道:“能不能再抬一抬?”

  木头往上动了动,终于提高了一寸。我用力往外爬去,耳边却突然听到很弱的马的叫嚣声,小清突然使劲,木头又举了一寸。

  我往外硬挤着,但胸腹间被紧紧抵住,怎么也挣脱不开。我感到一种垂死的恐惧,不禁声音大变:“我……我动不了!”

  那巨石摇摇晃晃,而此时我已全无退路。耳边马嘶声阵阵传来,我慌乱中已全忘了该怎么做了。仿佛只要石头落下一寸,我就会被压成人肉饼子。

  那根粗木似乎也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力量,从中间嘎嘎地开裂着,我觉得一阵憋闷,力逾万斤的巨石又往背部紧靠了一些,顿时呼吸困难。

  我感到了死亡的恐怖,但恍惚间,便听到小清发疯似的一声狂喊,而那块巨石突然像被什么东西顶住了似的,半晌,反而摇摇晃晃地,被一种巨大的力量举起。我身体一轻,一种咸咸之物涌上喉咙,慌忙往外爬去。一尺、二尺、三尺……我看到了,那是小清!她单腿跪在地上,用两手与后肩拼命撑起了这块庞然大物!她的手脚在不停地颤抖,而膝头早深深地陷入土中!我爬出洞外,暴叫道:“小清,快松开它!”然而,巨石轰然落下,一阵尘土飞扬,小清身影俱无。

  我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嗓子一下被噎住了似的,想大叫却是沙哑地道:“小清!小清!”爬过去在巨石旁用手拼命扒土,“小清,你不要吓我,我求求你挺住啊。你能活下去的,你一定可以没事的。小清!”

  我失去了理智,用手不停地刨土,心中一阵阵肝肠寸断的感觉。那一瞬间,似乎比十几年的光阴还长。我完全没了思想,没了意识,只有追悔、绝望、恐惧的感觉反复袭上脑海。我想哭,却哭不出来。莫大的无助与极度痛苦的情绪煎着我的心灵,仿佛令我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然而,当我十指都鲜血淋淋之时,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身边道:“颜鹰……颜鹰……我在这儿。”

  那时我已在静谧之中疯狂地挖了老半天。

  我抬起渗血的指头,吃惊地回头,那种感觉仿佛是一只弱小可怜的土拨鼠听到了妈妈的声音一样!我看着小清从一旁的灌木中吃力地爬上来,感觉自己好像死了一般,喃喃道:“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小清笑了笑,道:“别又哭又闹的,我不是好好的吗?”我呆呆地看了她几秒钟,突地欢呼起来,冲上去把她紧紧抱住,“小清,你真的没事吗?我以为你被石头压死了。我……我真是快急疯了。”

  一边说,一边眼泪控制不住,直如断线珠子般落下。小清满目柔情地凝视着我,伸手抹一抹我的腮边,又握住我鲜血淋淋的手掌,轻轻放在脸颊上,良久才道:“原来,你也会哭。”

  我见她那般无力的样子,哽咽着止住泪,“你……你是怎么出来的……”

  她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笑着摇摇头,道:“你别再问了。我的时间不多,以后不能再帮你对付欣格。你可要当心了……”

  我抱紧她,咬牙切齿、目眦欲裂,“他妈的,老子跟他拼了!小清,你现在怎么样,还能走吗?”

  楚小清摇摇头,苦笑道:“我完蛋了。电脑欺骗了我,我的体内已没有能源了,刚刚那一举,加上使用推力装置脱离巨石,我几乎耗完了所有的能量。你别再管我,我没有用了。”

  我觉得脑中嗡地一下,霎时间什么想不出来,只是低声地说道:“小清,你别这样说,我决不会让你死。我一定能救你。”

  小清静静伸出手,抚摸着我的脸,含笑道:“我得启动我最后一道程序了。我要把能耗降低到万分之九,使我自身处在冬眠状态里。你把我丢在这里吧,只要电脑还能运转,我一定能找到克服危机的办法来。颜鹰……颜鹰……你真好。”

  她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来,然而,她双眼却缓缓闭上,身体也顿时失去热量。

  “小清,小清!”我摇撼着她,但是没有一点儿反应。

  我只觉欲哭无泪,低头靠着她已开始发凉的脸颊,心道:她不要我了,丢下了我不管。可是,我不会丢下你!小清,我不相信,我决不相信这是我俩的诀别。我以性命发誓,就算你死了,我也要带你去天涯海角……此生此世,永不分离!

  山下火光一片,映得天空发红。有几路队伍已开始上山。我沉默了半晌,再无犹豫,将小清缓缓抱起,又呕出一口血来,“混账王八蛋!过河拆桥,玩起老子来了。好吧,我们玩,玩到底,看看谁才真能玩!”

  上山的敌兵共九路,只见火龙盘舞,环环相顾,而中间三路便径奔石洞而来,显得颇有章法。我看了片刻,便抱着小清,悄悄地从正对着山洞的那条路下去,与欣格锋线的三队火光逐渐接近。待到快要相遇的时候,便俯身到路边的灌木丛中,心道:你们上来,我们下去。你会猜到我在哪儿吗?儿孙们,学着点吧。

  须臾,三队短刀手匆匆走过。看来他们已知道自己的任务——守住山洞。待队伍走过,我正想下去,便见一个落队的士兵正举着火把,往山上赶,心道:一对一,此次可赚了便宜。

  当下抓起一块石头,急冲几步,那人方自发觉,石块已重重击下。我踩灭火把,心道:怪就怪你落了单,又被我看见了。平常没人对你讲过要遵守纪律吗?咬牙将尸体拖进灌,木丛,先取了刀,再脱下他的衣服,自己穿戴起来。这人的怀里有几文钱、一面刻着蛮文的号牌,绑腿上还有一把锋利的匕首——天天割羊杀牛,因此磨得十分锋利。

  我将它们统统收好备用,心想:先找匹快马离开此地,有了钱再买些食品。当然,最好能够让我找到下一个工作……对了,我在卫立帐中丢下的那块金锭呢?不知道小清是不是找到这个线索了。我望望小清安详的睡姿,伸手探进她的怀间,却真有一块金锭,尚留着余温。

  我把金锭放好,抱起小清下山。那些到达山顶的队伍吹响号角,便见山下火光齐动,另六路人呈扇形包围开始搜山。我气喘吁吁猫着腰穿行在小径上,不一会儿,已与戈矛队前锋相当接近。

  戈矛队指挥骑着一匹矮脚马,一副颇不在意的模样,我暗暗庆幸自己走运:这人的队伍十分散乱,士兵探察周围马马虎虎,虽离得很近,也没发觉我粗重的喘息声。

  “小清,我已经有办法了。你先等一会儿。”我低声道,将她放在树丛中,用乱草杂叶掩起,这才静静匍匐前行,已然来到路边。

  戈矛队指挥正自扬扬得意地打马前进,我从搜索者身边脱开,已然潜到他的身旁。咬咬牙,从地上跃起,手肘环住他的脖子往下压去,顿时马身一倾,将我们摔在地上。我扣住对方面门,右手一刀划过,他顿时软倒在地。我忍不住肩头也是一痛,赶忙拽住缰绳,将尸体重新抱上去,用匕首一刺马臀,顿时它长嘶着负痛狂奔。这才装作负伤倒地的样子,不断“唔唔”作响。

  戈矛队顿时大惊。两队人回头过来,见我口不能言且灰土满面,只道是遇敌伏击,再看指挥的马儿正狂奔下山,一时大呼小叫起来。山上山下队伍便都炸了锅似的,戈矛队也急忙整队下山。有两人似想将我弄回去,我突地跳起,便将他们结果。

  没时间摸他们身上的钱了。我胡乱扒下一人衣物,慌慌张张地跑回路旁,从灌木丛中抱出小清,替她穿上蛮装,便往山下奔去。此刻欣格的人马正大肆追击那匹惊马,我从乱军中昂然奔走,居然无人理睬。

  “我——又回来了!”

  直奔大营。为今之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老子要报仇,要报仇!!

  进了营帐,一边大骂欣格手下全是笨蛋,一边找了几张毡子,撕成一条条,将小清牢牢负于背上。暗忖:一不做二不休,放他一把火,烧得神海族永无宁日,再抢匹马逃出去,岂不快哉。当然如果有些吃的,那就一切都搞定了。

  背着人直摸到大帐周围,便用火把四处纵火。那场大雨以后,已好久没有下雨,气候恢复干燥,烈焰自是一触即发。纵火路上一旦碰到巡逻兵士,便偷偷避开,只杀了看羊圈的两个睡得“活来死去”的小卒。可惜,刚开羊圈,就被人发觉了。人的惊叫声和警号的吹鸣声混杂一团,巡逻兵士便从营帐旁四处赶来。

  我跳进羊圈,拼命将羊群赶出。圈门太窄,便大肆砍劈。几只羊被我又打又踢,早发起性子,咩咩叫着“领军”

  狂奔,一时间守兵大噪,却被群羊挤得动弹不得。我从羊圈后爬出,趁乱跑到草料库又点了把火。这时,方才有人大声叫喊,想来是看见大营浓烟四起了吧。

  钻进了一处圆帐,我喘息甫定,心道:行踪已露,不能再久留此地。如等欣格清醒过来,势必要把我活活困死火海。

  刚想起妙计,突感身后不知什么响动,不由得冷汗上身,猛然转过头,我几乎要惊叫起来:赤兔马!老天,它怎么会在这儿?看看地下,到处都铺着华丽的地毯,原来如此……如果不是堆积着干草以及充满动物身体的骚味儿,根本不会让我想到这是一间马厩。老天,它在看我,它害怕了。

  别叫别叫,你看看这是谁,嗅啊,嗅出她的味儿了吗?

  我把背上的小清靠近赤兔马,顿时它轻轻喷了两下鼻息,开始温柔地用脸颊抚蹭小清。我赶忙替它上了鞍、蹬,套上笼头,将马缰拴于嚼上。“来,我的亲亲小马驹儿,现在惟一能救我们的就是你了。如果逃不出去,我死了不要紧,小清也会跟着一起倒霉,知道吗?小清最喜欢你了,你应该不会让她失望吧?”

  我拍拍马头,它警惕地往后缩了一下,我善意地道:“我是小清的好朋友,所以我们同样也会成为朋友。”正懋再熟悉一下它,突地四周声音大了起来,有人往马厩这儿奔来。我不再多想,踩蹬跨上马背,用力一抖缰绳,赤兔马发出一阵咆哮,声音大得令人诧异。它朝外直冲出去,我只觉身体一轻,马儿已冲出帐外,不二会儿便越过两道羊圈的护栏,直往荒原奔去。我感到耳边风呼呼直吹,那些人的惊呼顿时已落到远处。心中震惊道:竟然有这么猛的马,如果这个时代有赌场,我押一赔五十,照样发财。

  回首大营,此刻正烈焰熊熊。无数人在大呼小叫,还有那些饲喂牲畜的,在到处寻找乱跑的牛羊,心里又好一阵快意。不过,也有两队骑兵从营中冲出,急急追赶而来。

  我对赤兔马已有了信心,忖道:只需连跑一夜,他们就再也追不上了。一边抬头四顾,找到北斗星。心中一定,押马便直奔东去。后头追兵初时还喧声可闻,待日头初升之时,已是人影俱无。

  我饥肠辘辘,更兼一天半没有喝水,早已头昏脑涨。此刻见四周景色怡人,林木从生,顿感体力不继厂便下马松松筋骨,心道:前面正好有一条小河,先喝几口水再说。

  当下牵马来到河边。那一边枝头碧翠,水清石现,溪流潺潺,日光照下,但见鱼虾游动,怡然自得。不禁肚子咕咕作响,暗暗好笑道:人饥渴之时,常常满目春光亦视而不见。可见生存确是人类第一需要。便解下绑带,轻轻地把小清放在草地上,这才俯下身痛饮清泉,甚至捧着活蹦乱跳的小鱼、小虾狼吞虎咽。

  吃饱喝足当然也忘不了让赤兔马同享,它的眼中已现疲态,但喘息均匀,吃草时一副悠然的神态,微闭着眼似是和大地接吻,毫不惊慌。唉,连它都比我见的世面多。我拍拍它的头,顿时令它引颈长嘶起来,一副傲然不群的样子。然而,它注视小清睡态的眼神,便温和许多,而且还用头轻轻碰了她一下。

  “别动,她现在不会醒的。”我叫道,走过去在小清的身边坐下,“你看她熟睡的样子可爱吗?可惜她一直这样睡着,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再醒过来。你别叫了,让她多睡一会儿,你没看见她托起那块石头的时候多累!是我害了她,我明明可以钻出去,却还求她再托高一点。我真是后悔自己没被压死,我是个胆小鬼。”

  赤兔马突然咴咴一阵嘶叫,两耳警惕地左右晃动,眼神里充满敌意。我吃惊地抓起刀,立在树旁向四周观察着,有人的脚步声!我以为是欣格的追军,心里担心起来,暗道:这帮人是飞来的吗?那么快就赶上了我。这下死定了。

  猛然间,河对面林边嗖嗖射来两箭,硬生生地钉在我身边的树上。有个人用蛮语大喊,随后二十几个模样各异的家伙列开排列在对面河岸。

  我屏住呼吸,朝他们望去。那些人与欣格他们的服装迥异,其中只有两个戴着头饰,而且我从未见过。不禁心下一动,暗道:不是追兵,只不过也太吓唬人了吧?我哼了一声,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些人乍闻汉语,竟好像有些吃惊,中间那肥胖的家伙与旁边的一奇瘦男子一个对眼神,嘀咕道:“这家伙是个汉人。”

  那瘦子留一绺山羊胡子,其貌不扬,但是双眼颇为锐利,突用汉语道:“你不是羌人吗?你旁边的那匹马是从哪里来的?”

  我心道:他们是汉人,只是不知是不是到边境了。哼了一声道:“这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那中间的胖家伙满面横肉,胡子硬碴碴的,一脸俱是暴虐之色,闻听此言大怒,张手又是一箭射在树上,用带着异调的汉语大叫道:“当然与我有关,你这匹马是神海族族马,怎会到你这个汉人手上?分明是居意窃取,偷运到此!

  看你獐头鼠目,必然不是好人,还不快快投降。不然我一箭便射死了你。“

  我听他提到神海族,心头一惊,道:难道他是神海族人?怎么平常没有见过此人?当下举刀道:“慢着,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抓我,我也好死得明白。”

  那胖子闻言,不禁哈哈大笑。众人亦是大笑,全没想到我只是缓兵之计。当下左边那个瘦子阿谀地笑道:“这是大汉西域戊己校尉董将军,你一个小小偷马贼,还不快快将马交还将军?说不定将军一喜,便会恕你无罪。”

  我心中愤恨,忖道:什么狗屁将军,偏偏这时候来不及跑了。如负上小清再跑,恐怕他真一箭射死了我。不如忍下这口气,到‘时候再原封不动让他吞下去。主意一定,便故意装作惊惧的样子,跪下道:“小人死罪。不知是董大将军,小人但有冒犯将军之处,请将军责罚。”

  众人又是一阵轻笑。那胖子这才骑马涉水过来,道:“哼,真是个贱胚子。”径自下马,朝赤兔马走去,不由得连声叫道:“好马!真是好马!”

  众骑士一齐过来,纷纷下马。瘦子走近去想奉承两句,道:“大人得了此马,必能施展抱负,飞黄腾达。小人们也跟着大人美哉美哉。”语句中似全然将此马视为己物,甚至不容我分辩两句,真让我牙根恨得发痒。

  那胖子眼中俱是贪婪之色,却故作姿态,挥手斥退了他,朝我问道:“你是怎么从神海族中弄到这匹马的?”

  我一心只想快走,撒谎道:“小人因经商去西域亏了本钱,听人说神海族有一匹宝马,便打定主意弄来还本。昨日正赶上神海族在西海边牧马,我便在他们必经的林中放起火来,趁乱骑了宝马逃来此地,请将军恕罪。”、那胖子疑惑不定,看看瘦子,这人贼眼一转,便出了个馊主意:“大人,我看不如把他杀了,那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马弄到了。”.我心中大骂瘦子混蛋,生女儿没肚脐,生儿子没屁眼。

  一边摸摸膝边匕首,一边假意哭道:“将军开恩,小人知道错了,愿将宝马赠予将军,只求将军饶小的一命。我家中还有八十岁老母、满月的幼儿,无人照料啊……”

  胖子哼了一声,瘦子不耐烦地道:“大人不要管他了,难道还在乎这一个小贼吗?”

  胖子突然怒道:“干汝屁事!做人要义气为先。这人送我宝马,我留他一条活路,此乃天经地义!小子,你想活想死?”

  我忙不迭口地叫道:“想活、想活。”

  那人哈哈大笑起来,跨上赤兔马。马儿累得紧了,便也显得不惊不诧。胖子赞道:“倒的确是匹良驹。来人,将这人带走,送到边关,给他一些碎银便是。”

  那瘦子刚被骂得狗血淋头,此时却又忍不住拍马屁道:“大人真是英雄豪杰气量,小人能跟随左右,常常听大人训斥也是一件乐事。”

  我感觉脸都歪了,心道:敢情古代就有这种人?厉害,厉害呀,脸皮之厚,当真古今少有。,恨恨地走到一边,重新将毡条理好,正要将小清缚在背上,突听那胖子叫道:“小子,这个美女是谁?”

  我吓了一跳,见那胖子又转贝马头,下马凑近了,啧啧道:“真是天仙下凡啊,人间居然还有如此绝色。”说着,满脸淫笑,一点也不管我正拿着小刀对准他的后心瞄准。

  我心里一急,忙作痛苦状道:“将军莫要看了,拙荆早死去多日了。小人正想拖回家乡安葬。”

  那胖子闻言用手急探小清鼻息,脸突地一沉,道:“可惜可惜,这么美的小娘子我还从未见过。怎么死的?”

  我恨不得一下掐死他,低头道:“唉,拙荆命薄,是误服了毒物身亡。所以到现在还不至腐烂。”

  那胖子走至马边,又回来看看。如此往复三次,终于恨恨上马,道:“走了走了!死都死了,还有甚好看的。”瘦子在一旁不便多言,待那胖子上马,便一迭声催促我整好“尸首”,一行人上马向东行去。

  一路罕有人迹。两名押运我的甲士似乎畏惧那胖子,与我远远跟在后面。左手一人道:“小子你真是命大。我家大人一向杀人如砍瓜切莱一般,居然对你手下留情,我看倒有一半冲着那匹马的面子。”

  右手一人不等我答,接道:“韩兄说得不错。这匹赤兔马乃天下第一等好马火龙的后代,现已四齿。董大人曾多次到神海族求马不得,此次白捡了个便宜,,当然心情大佳。”

  我小心翼翼地道:“你们董大人和羌部是何交情?他似是对神海族十分熟悉,可羌人一直都与汉人为敌呀。”

  那姓韩的笑道:“你一个马贼当然不晓。我家大人弓马精熟、力大无比,又极有义气,因此早年与羌人交好。羌部众头领都深识大人,引为知交。若不是神海族宝马太过珍贵,羌部早赠予大人了。”

  右手那人插嘴道:“其实大人与神海族长老约定好了,如他们夺得族长宝座,就将马匹奉上。”

  韩姓那人斥道:“胡说什么!这话也能讲吗?要不要脑袋?”

  右手那人哗然色变。我惊了一跳,暗忖:他们与长老叛变有关系!这姓董的到底是何来头?长老又通过什么方法和他联络?赐支人进攻格累,也和他有关吗?只觉心里一盘乱麻,暗道非得行施奸诈之术不可了。我假笑道:“原来你们的将军这么爱马,不惜挑拨神海族内乱,也要把它弄到手。我在西海之时,曾有人传闻长老私通汉宫,求谋族长之权位,没想到真有这事。”

  左右两位甲士面面相觑,姓韩的神色不自然道:“你知道便罢了,只是小心点儿颈上人头,不要乱讲话。我家大人对不知轻重之辈最是痛恨,交到主簿手里,纵有十条命也保不住。”

  我一笑,道:“在下虽是一介马贼,可也知道守口如瓶。两位放心,我决不会提起你们说过的话。只是我有所不知,你家大人用何物交换宝马呢?”心中一动,想:如果他们知道我帮助欣格杀败长老的话,会是一种什么表情?

  两人嘻嘻一笑,右手那位长舌老兄迫不及待地说道:“我们董大人倒也没费一兵一卒甚至一个铜板,这个交易便做成了。任你想破了脑袋,也没办法想到。”

  我急忙装作洗耳恭听的样子,显得十分关注,那仁兄摇头晃脑地道:“说起来还是大人的福气好,那年神海族与赐支族交恶,神海族被打败,于是恳求大人带兵助战。我家大人初时并不想去,后来听说神海族族长被俘,便想从中渔利。于是带兵击败赐支族,不仅放出了俘虏,还得到了一件神海族的宝贝。由此来胁迫神海族交马,那族长没有同意,我家大人对此耿耿于怀。今春,闻听神海族长老欲与族长不利,就派人暗中告知长老,愿以神海族这件宝贝交换赤兔马,长老急欲除去族长,便同意了此事。”

  我不解道:“神海族中还有什么宝贝能超过赤兔马的吗?”

  那位仁兄朝姓韩的笑笑,得意道:“谅你也不知此中奥妙。董大人得到的,正是神海族兵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