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沟口,我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行头,笑着对正呻吟呼痛的公孙生道:“公子慢慢休息。拙荆无状,回家我定要好好教训她。在下姓颜名鹰,嘿嘿,不好意思,把您老的三条狗给杀了。”
回头便见小清瞪着我,忙改口道:“楚大侠真是风采不减当年,三拳两脚,便把……哎哟。”被揪住了耳朵,拖到树下,她却“扑哧”一声笑了,“你刚才说什么呢,见风使舵,可不是正人君子的行为。”
我见她没生气,便搂着她的腰,笑道:“你老公可从来没当过正人君子。只有在小辈的面前,才会装出一副老学究的架势来。”
小清满脸绯红,新儿亦是嘻嘻笑着,扭了头不看。我忽地心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般搂搂抱抱,未免有失礼仪。松开了手,干咳两声,道:“杨兄和陈林怎么还没回来?死到哪儿玩去啦?”
新儿眼尖,指着东边道:“那不是来了嘛!”
我仔细一看,正是陈林。不过不是满面笑容,却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狂奔而来,大叫道:“大哥,婶娘,不好了!杨兄弟跟马贩子打起来了。”
我急道:“怎么回事?”陈林奔到树下,喘了两口气,方道:“我们去卖马,正好一个红膛脸的汉子在强购马匹,说我们的两匹马只能去拉磨,出价五两银子。杨兄弟当然不肯,那汉子便拉了一帮汉子,把杨兄弟围住了。”
“你怎么不在那儿帮他?”我问道。陈林脸一红,轻声道:“严我看人这么多,还是先回来请救兵吧。大哥,婶娘,他们要强买马匹,你们若在,也必不会依的,是不?”
他这么怯生生地一问,连原本吃惊的新儿亦是笑了,我扭头道:“新儿,你跟陈林叔叔在一起,千万不要乱跑哦。小清,我们去看看。”
我们赶到市集,正见一群人在街中观战。圈中,杨速被十几个马贩子困在里面,并无半点惧色。他连连大吼,已将围攻的多人抛出圈外。一马贩恶狠狠举棍打来,他手一挡,便将棍棒折成两断,再怒起一拳,打得那人眉花眼绽。
“杨速神勇无比,若得你点拨,过几年恐怕不像个人样。”我窃窃笑道,并不急于上前。相反,杨速打斗时余光扫见我们,眼睛更是一亮,拳风大疾,‘围殴的众马贩无不游走,连那个红膛脸的大汉也不敢轻拈虎须了。
小清听我意思,明是夸奖杨速,实是大拍她的马屁,笑道:“阁下太过客气了。杨速的武功和拳法,和我是不同的两条路。我脑子里,可没这么乱打的功夫。”
我哈哈大笑,道:“你若对他讲这些,可会破坏了他的-积极性哦。你看我多有耐心,从和他相识起,千直在教他兵书、战法,现在他的脑子,可比以前好使得多了。”
小清糗我道:“别做梦了,你教给他的,都是什么玩意儿!整天没正经的,我看他是越来越笨了。那一天我们捕猎,他居然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想守株待兔呢!”此话一出,我顿时笑得喘不过气来,“有这回事?哈哈,哈哈!得告诉新儿,这个新发现,哈哈,在历史上还是首次。”
红膛脸的汉子见我们旁若无人地谈笑,似有怒色。我一边笑,一边对小清耳语道:“你盯住那红膛脸的家伙,他是这帮人的首领。把他打倒了,就是石头里,我也要榨出点油来。”
杨速力敌数人,仍是屹立不倒。众围观者欢声雷动,叫好助威,红膛脸的汉子不免发急。小清突道:“他手上有一把刀子,是不是想暗箭伤人?”
我闻说此言;急忙飞奔突入围中,将杨速推开。众人一起停手,我叫道:“是好汉的,便将暗器放下,鬼鬼祟祟的,算什么英雄!”
众人见我语气铿锵,一齐望着红膛脸汉子。那人脸孔更红得发紫,怒道:“你敢骂老子鬼鬼祟祟。休走,看刀。”
抓起匕首便刺了过来。
我缩身一闪,道:“你这人好没道理,强买别人马匹,还围攻卖者。这样的欺行霸市,不怕官府追究吗?”一顶大帽子一压,顿时围观人群中便有人起哄,声讨之声一片。红膛脸汉子恼羞成怒,道:“吵什么吵,弟兄们,把他们都给我杀了!老子今天便是强买,又如何哩!”
小清大怒,方要动手,忽地一骑骏马往人群中急驰而来,一中年骑士远远叫道:“住手!大庭广众之下,公然造次,不要脑袋了吗?”
围观的众人纷纷让出路来,那马双蹄跃起,稳稳当当地停下,那中年骑士这才飞身下马。他腰挎长剑,显得威风凛凛、极是雄壮。红膛脸汉子一怔,道:“你是谁,敢来管我王亥的闲事。若不想死,。便滚得远远的,否则刀枪可不长眼睛。”
那人冷冷一笑,道:“凭你们,还配挎刀弄枪吗?此事,我管定了。你们若不服,一齐上来便是。”
我拉着杨速退到一边,心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们算欠你个人情,等你不行了,再还你就是。小声道:“这年头真是英雄辈出,你杨速可以以一敌百,难道人家就不行吗?”杨速点头称是,又赶忙附耳道:“那红膛脸是个头头,极是可恶。买一匹马,只出五两银子。”
我嘿嘿地捋袖子道:“待会儿把他放倒,老子倒要看看,他的口袋里有几个五两!”
方说话间,那中年人已抽出长剑,与一帮马贩动起手来。红膛脸汉子王亥俨然换了一把大刀,连声吼叫,朝那人狂劈不已。中年人不急不慌,挥剑与他们周旋,我见那么多人围他一个,也自沉不住气,道:“这怎么打,这怎么打得过呢?小清,小清!”
小清走过来,眼神奇怪地望着圈中,“你别急,我看这人是使剑高手,他的剑法,我还从未见过。”
我凝神看去,只见他使剑护身,圈中诸马贩,便像是遇到魔障似的,再也进不了一步。过得片刻,我只觉那人剑气越来越凝重,一挥之下,顿时有五六人跌倒在地,连连呼痛。我顿时惊疑不定。心道:以气驭剑!呀,他是练气功的吗?哇,这种时代,就有这么了得的剑客!看来我又得拜师了。‘再看时,只见王亥上蹿下跳,虽极是剽悍,但无论如何也救不了急。只过得片刻,他的手下便倒得一个不剩,其人又惊又怒,挥刀猛攻那人下路。
我大骂小儿卑鄙,眼见长刀在那使剑人腰、腿间晃动,忍不住就想上去给红膛脸人一顿老拳。转头看看,小清似在揣摩那人剑术,神情专注之极。而杨速则看不太懂,东张西望地找寻着两匹瘦马,刚刚乱了一阵,现在它们已是踪迹全无。
王亥忽然“呀”的一声,长刀落下,整个人也萎顿在地。小清一皱眉,道:“此人是个危险人物。他剑术太高,如一般人,数十个也困不住他。要是干起坏事来,那可不得了。”
我见小清神色严肃,发笑道:“你说得也太玄了。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坏人呢?我们应该鼓励这些人自由发展,他们武艺越强,这个乱世便结束得越快。世界和平;那这些人也就不会习武了。”心道:《三国志》里,倒有类似故事……刘备在蜀中禁酒,有酒具、器皿之人一概逮捕。简雍与之出游遇见一男女,便道:“彼欲行淫,何不缚之?”刘备很奇怪,“卿何以知之?”曰:“彼有其具,与欲酿者同。”哈哈,哈哈!
当下上前向那人道谢,请教名讳。他笑道:“在下洛阳王越,素好打抱不平。今见诸位受困于马贩,便起意相助。请教阁下名讳。”
我笑道:“在下颜鹰,此是我兄弟杨速。王大哥武艺高强,剑法如神,如不嫌弃,请到酒馆一起喝一杯。”
杨速远远找到失马,牵回来卖与另一马贩,也不问价。
我径自去那王亥身边,踢了他一脚,道:“你够神气的呀,等着,若下次再见到你欺压百姓,必定割了你的鸟蛋当太监。”回头见杨速拿了银子,便道:“王大哥,我等正要前去京师,大哥若不见外,我们一起喝酒、聊天吧。”
王越笑道:“那恭敬不如从命了。”牵马先行。小清走上来道:“我先去那边找把新儿、陈林找来,你们在酒馆等我。”
王越之名,看来甚是响亮。酒馆里一干洛阳旅客,闻到王越在此,都纷纷过来见礼,请酒。王越有时站起回敬,有时只点点头,坐着不动。我便问他为何厚此薄彼,其笑道:“王越虽忝有薄名,亦不致失身于名利之中。适才那几个富商、官贾,不过是仗着自己有权有势,总想利用我的武艺,来替他做事。王越决不肯为,故而不假以辞色。”
杨速抱拳道:“阁下高节,令小弟愧叹。不知现在京畿之中,情势如何。”
王越饮一口酒,默然半晌,才叹道:“你们若还有地方可去,便勿去洛阳。京师险恶,虽看似富庶繁华,实则败乱已极,皇帝公然在西园卖官,天下皆闻,百姓无不痛斥。埃。”一仰头,便喝了一杯。
我探明此节,道:“现今皇帝宠爱何妃,何进屠夫,也居然位极人臣,官任大将军。不过依我看来,宦官大权旁落,已是岌岌可危了。何进素有野心,要使朝臣归服,必会先拿他们开刀。可黄巾作乱,便使之权策为之一阻。卢植将军五万人马,未有胜负,其后东中郎将董卓,兵败免官。张角势强,合幽、冀州之贼,与其弟张梁,不费吹灰之力,击退汉军二十万。只有皇甫将军在颍川,力战后才偶有小胜,黄巾之强,简直是令世人瞠目!此次天下大乱,皇帝却令各地加强军力,实则是弱朝廷而强州、郡势也,下策、下策!”
王越呆呆地望着我,忽地拍案赞道:“颜兄深谙世理,朝政脉络,被你一剖一析,便极为透彻。王越敢问颜兄,依阁下看来,黄巾之乱会像绿林、赤眉贼寇一般终至臣服,而我朝又能恢复兴盛吗?”
我点点头,道:“黄巾起事,虽蓄谋已久,但终是山贼流寇,不堪一击。我料张角必败。朝廷大军征服贼党,,是迟早的事情。可现在汉室衰兆已呈,三辅骚乱、京畿动荡,人心惶惶而不自安,所以我料即使黄巾贼寇被朝廷剿灭,天下也不免周幽之乱。”
我举的例子是西周末帝幽王失国的事情,隐隐流露出诸侯割据的意思,王越半晌无言,喝了一口酒,才道:“不错。我观形势,也确是不妙,但阁下之言,未免悲观。我在凉州办完了公事,便听说黄巾贼寇头领张角居然病死了。朝廷现正增调左中郎将皇甫嵩往攻广宗,情势决不可挡。”
我“啊”了一声,不免有些遗憾:张角这样的奇才,居然不到见面就死了,看来我颜鹰再无缘分得见了。强压心绪,道:“原来张角死了,好,甚好,黄巾军群龙无首,可抵不住朝廷重兵……”转头看看杨速,一脸严肃的样子,便转了话题。又觉有点心虚,压低了声音问道:“王大哥,你素在京师,可听说过曹操?”
王越以为我问的是什么要员,想了半天,才道:“是曹嵩之子吧。听说此人从治洛阳北部尉,颇有声名。现朝廷已迁他为骑都尉,讨颍川贼寇去了。”
我“哦”了一声,道:“此人如何?”王越沉吟道:“未见其才,只闻其乃曹参之后,父嵩过嗣给太监曹腾,由是何进忌之。且其人年幼之时,为人放纵,我料他绝非什么将佐之才。”
我又“哦”了一声,道:“那袁绍呢?其人如何?”
王越道:“阁下倒是见闻广博。袁绍此人,折节下士,有英雄之风。我在洛阳,素与他有交情,很是佩服。其人以至孝闻名,好游侠,与张孟卓、何伯求、吴子卿、许子远、伍德瑜等过从甚密,不应辟命。其叔父隗为三公,累劝之,乃应辟何进大将军掾,为侍御史,不过才数月尔。”
听王越大赞袁绍,倒有点让我想笑。在记忆中,袁绍什么“多疑猜忌”、“无谋”、“不察忠言”等弱点,都占全了,感觉就是一堆骨头,迟早有人会收拾掉,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这么捧他。大笑起来,“大哥所言极是。”强忍笑容,又道:“小弟再请教王大哥,京师里还有什么声名卓著之人呢?”
王越见我笑得诡异,表情颇有些不悦。正色道:“朝廷内宦官专权、朋党为奸,但议郎蔡邕刚直不阿,以死上表,可惜事泄被充军朔方。尚书卢植,素有清名,每论宦臣恶迹,临表涕零,虽丈夫亦为之动容。这些俱为我朝栋梁。阁下若去京师,有机会也见一见他们。”
我回顾杨速笑道:“我们都是贫夫,无钱无势,哪能有面子见到这些显贵!王大哥,我见你剑法不凡,可否教小弟三两下散招。”
王越看看杨速;朝我大笑道:“阁下有虎贲若此,还求什么剑法。”又饮干一杯,这才道:“多谢颜兄相请,在下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就此告辞!”推剑而起,双手一抱拳,低声道:“我也正赶往京师,因琐事缠身,不便相随。颜兄……颜将军,你若到洛阳,去会宾楼找我即可。”
我起身,彼此一笑,抱拳相别。杨速行过礼,见他行色匆匆,低声道:“兄长,此人是不是听过你的名字。我看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不对。”
我淡然一笑,道:“你没听他称我‘颜将军’吗?不过,此人不畏权势,又不愿当官,必有真才实学,不会为难我的。只有李升那种东西,才靠着出卖朋友,换得荣华富贵。”
杨速默然,突地眼神一转,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小清和新儿、陈林三人走了进来。小清悠闲落座,轻声道:“刚才碰到那个姓公孙的小子,带着一帮士兵在找我们哪。”我,“哦”了一声,方待骂上两声,新儿苦着脸道:“鹰叔叔,我们快走吧。那人蛮横得很,说要再看见你,就要杀你。”
陈林皱眉道:“那小子在挨了打的地方到处叫骂,一副旁若无人的架势。大哥,我看我们应当早做准备,否则将处境不利。”
杨速不明就里,默然无语。我当下将事情经过讲了,他跳起来道:“这么欺负人,那还得了!那小子现在还在吗?我杨速马上过去,替嫂子出口恶气。”
小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地看看我。我笑道:“杨兄干吗动气。所谓‘火大伤身’,于健康无益。小清的事情,她自己如能解决,我们便不要干预。至于那公孙小子,我送他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长此以往,他若还这么横行市野,不用我们出手,就会被别人做掉。“
顿了顿,又道:“不过,陈林兄弟说得也对,陈仓不刷久留之地,还是早做准备的好。”心道:多待一天,可就多花一天的冤枉钱哪。若是闹得没事,就赶快要京师去觅个良差,免得衣食无着,还得大掏“滞留费”。当下一齐会了酒账,悄然离去。
京兆尹。长安城。
从右扶风过来,于路戒备森严。闻说最近凉州在闹革命,司隶的大小官员也紧张起来了,军队频频地调动于陈仓、武功之间,长安城的驻防,已亲由司隶校尉持节督诸军事,城门之上,往来兵士衣甲鲜明。若不是很清楚东汉政权已摇摇欲坠,还以为其优势明显呢。
进了长安城,便觉其中的街道,的确不同凡响。一律由条石铺就而成,整整齐齐,车马行于其上并不觉得颠簸,两旁鳞次栉比的古典建筑,十分突出排列和整体的布局。由是想到现代社会许多高楼大厦,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与两旁的建筑风格、韵道都很不协调,看着就觉得别扭。
长安城有两个市集,分别在通往太庙大道的正东和正西面,遥相呼应。里面人头攒动,若是一个人进去,不免被那些吆喝叫卖声、笑谈声、吵骂声所迷惑,半天也找不到出口。
旅途的车马费,已耗去我们几乎所有银子。不过缓缓步行在长安街上,不禁有一种安步当车的愉悦——那该死的硬座车,令我大生痔疮,而现在能够逍遥地以腿行进,其舒适和痛快可想而知。
杨速这些日子饿得瘦了,胡子拉碴,就像是生了场大病。我给他小刀,他却不懂为何要刮胡子,陈林甚至笑曰“像个太监”,弄得我颇为恼火。不过这些日子来,新儿倒没瘦多少。她是我们队伍里最宠的宝贝,大家宁愿挨饿,也要让她吃饱,还要让她穿得漂漂亮亮的。新儿很懂事,往往只吃一点,便说已经饱了,非要我们也祭一祭肠胃。小清某夜曾对我悄言:“新儿可爱。而且越来越可爱。”
越近京师,吃得越少。靠近偏僻地方,偶尔还能猎获动物。到了长安,就连米糠都找不到了。听说这几年大旱,虽是司隶的百姓,也只能靠野物充饥,地里的野菜,连根都被挑了去,土质又干,便再长不出来。
进了市集,望着五颜六色的旗帜,看着商贩叫卖色香味俱全的食品,忍不住大咽口水,笑道:“杨兄,你多久没吃过饱饭啦?”
杨速苦笑一声,不去看那些吃的,鼻子却大力翕动,道:“真香,若今天不能饱餐一顿,便是整整一个月没祭满肠胃了。”
陈林无精打采地道:“何止一个月,我们从南郑出来,从来就没饱饱地吃一顿,常常肚里空空,还要赶路。”
我喃喃道:“他妈的,什么一个月,我看是一个多世纪了!老子要饿成化石,对国家、民族来说,都是重大损失。小清,你有什么好办法?”
新儿一直偎依在小清怀里,和她说着话儿,方才听到我们三人怨声载道,脸上便显出难过的样子。小清安慰着她,朝我道:“我有什么办法,又不是杀人抢东西,哪去弄钱。不过,如果碰上个坏人,那就挺好呀。”
我气得差点饿昏过去,心道:头脑简单!坏人难道会自己跳出来吗……我真恨,在陈仓之时,怎不好好在那公孙小子的身上弄点什么出来,现在麻烦大了,整天也不考虑国家大事,也不树立理想抱负了,却尽在青菜豆腐这类蝇头小事上斤斤计较。
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肚子里咕咕直响。经过市集,又漫步到官衙边上,忽然听见许多人闹哄哄的,围在街前议论纷纷,人群之中,时常有爆笑声传出,好像在看什么热闹。
小清和新儿径自挤进去看,我们哥仨便在路旁坐下。陈林骂道:“早知道司隶这么穷,就不来了!听益州旅客说,张大人反出南郑,现已径投荆州去了。若那时跟着他,现在也不会落到此种境地。”
我有些恼怒地道:“听你意思,是在怪我吗?”
陈林赶忙起身,作揖道:“小弟决无此意。只是……发发牢骚罢了。”
我“呸”了一声,头脑顿时冷静下来,心道:是呀,若那时不想到去洛阳,怎么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后悔地道:“我也不是想怪你……唉,我也有点急了,刚才是我不对,不该乱发脾气。陈兄弟见谅。”
陈林摇手不语,半晌突地笑道:“颜大哥有经天纬地之才,却没有架子。在南郑时,听说你带兵打仗的事情,每每身先士卒,功劳却尽归手下。初时我还不以为然,今天看大哥如此客气待人,心中确是感动。”
杨速叹道:“陈兄弟怎今天才知道呢?我杨速虽一介鄙劣之人,也懂得识人。在凉州时,初识兄长,便深自佩服,早决定此生追随他鞍前马后。现在虽苦点累点,兄长自会有法子解决。陈兄弟不必担忧。”
我微微一笑,全没想到杨速会讲出这样的话来,心里一阵温暖。拍拍陈林的肩道:“我们都是人才,必定有自己的价值,俗话说‘是金子总会闪光的’,你们大可不必在意周遭的暂时困难,难道没听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道理吗?”
陈林哈哈大笑,道:“大哥,我明白了。”
杨速沉吟地道:“是金子总会闪光。好,这句话言简意赅,却是寓意无穷。我杨速受兄长教诲至今,每天更觉新意;兄长高才,令杨速受用无穷。”
我嘿嘿一笑,觉得杨速从学以来,马屁功夫变得越来越好,若以此历练一番,说不定能作为升官发财的台阶哩乙正想说话,看见新儿从人群中挤出,笑道:“京兆尹大人在发榜募兵。说是若有人能举得动府门外石兽,就封他为司马。哥哥,你不去试试吗?”
我们眼睛一亮,都觉得这是解决衣食住行的良机,往人群里就冲。钻进圈子,便看见府门前盘卧着一对石兽(不是狮子),刻得奇奇怪怪。府门旁墙垣之上,高贴榜文,显是募兵告示。此方面我无所造诣,只能看得出那是用隶书写的。一名文员样的官儿坐在门口高榻之上,懒洋洋地看着众人。
这时,又有一人上前试举石兽。小清走了过来,悄声道:“举起石兽就有官做,是不是太简单了点?”我凑到她耳边,笑道:“对你来说简单的事情,对我们来说可就不简单了。你看那家伙,屎都要憋出来了。”
小清格格一笑,扭身不再睬我。杨速摇了摇头,道:“此人力气不济,又不谙其法。往上抓,不如从下抱,然后再托。”陈林笑道:“那杨速大哥去试试罢。”
杨速迟疑着,望了望我。我心道:杨速争强好胜,若不让他上,肯定会难过死了。道:“你上去试试吧,若举不起来,不要勉强。”
小清笑了一笑,不置可否。我看了她一眼,心道:小清一定能举起石兽的,她连那么重的石头都托得起来……而且为了我,差点送命……朝她眨了眨眼睛,小清撇过脸,似乎知道我的心思似的,摇摇头,笑着走开了去。
也不知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半晌,新儿突地喊叫起来,只听陈林安慰道:“不碍事,你哥哥只不过一失手,没抓稳罢了。”我回过神,赶忙往圈中看去,那石兽显然挪动了地方,但杨速一脸颓丧的样子,定是没有完全举起。不过适才没一人能将石兽挪动的,因此围观众人仍是大声叫好,杨速嘴唇一抿,咬牙还想再试。
我赶忙朝衙门口坐着的官儿道:“大人,请恕我插嘴,我兄弟定能举起石兽,但是几天没吃东西,一点劲儿也没有了。还望大人能赏一顿饱饭,则我代兄弟先谢过大人。”
那官儿刚刚一度站起,精神极是振奋。虽杨速没举起石兽,还是遣人进府,似是汇报情况一般。此时听我一说,不由得笑道:“此次选募士卒,已历两日。你兄弟是第一个能将石兽挪上一尺的,很不容易。看你们的样子,也是远道来的吧?来人,取大盘酒肉端上来,让壮士食用。”
立刻有两名军卒进府,不一会儿便端出一大盘熟肉和一坛酒,恭敬献到杨速面前。杨速启出拔塞,叫道:“好酒!”举坛痛饮,又拣大块熟肉,猛吃了一番。那官儿笑道:“真好汉!复能饮乎?”杨速点点头,军卒便又去拿酒。杨速酒肉下肚,一抹嘴角,精神奕奕,又均匀了一下呼吸,这才走到府前,抱拳道:“请大人也将酒肉赐我兄长、嫂子。”那官儿点点头,杨速便将衣摆下襟塞进腰带,重又走到石兽面前,一手抄到石兽身下,一手托尾,暴叫道:“起——”
众人一齐屏息凝神,新儿更将脑袋埋到小清怀里,不敢再看。那石兽摇摇晃晃,突然一拔,便被托起了两尺。杨速双目圆睁,右手托着石兽,肘部往胸前一抵,变抱为举,两手用力,大吼一声,缓缓将石兽举过头顶。众人俱看得呆了。那官儿惊得拍案而起,连声叫道:“好大的力气,好戈的力气!”
杨速将石兽“嗵”的摔到地上,脸色苍白,摇晃了几下,险些跌倒。我见他额头大汗淋漓,只是朝我看着,却一句话讲不出来;不禁心道:杨速借酒肉之力,能举托如此重物,实属侥幸。瞧他就像虚脱了一般,真是不值。关切道:“杨兄,你不碍事吧?”新儿亦跑到跟前替他拭汗。
杨速微微点头,苦笑道:“没想到我变得如此不济。以前举过镇关铜鼎,比这石兽重多了,也不见虚成这样。”
我笑道:“老不吃饱饭,哪有劲干重活。长期饿肚子,还要像霸王一样力拔山兮,不免滑稽。”杨速道:“若我能像嫂子一样,那就好了。不用吃饭,也不会少了半分力气。”
小清格格笑着,还未答话,围观的众人已凑了上来,七嘴八舌,朝杨速问长问短。更有不少羡慕者便要问清他的名讳。那府门前的官儿遣军卒驱散众人,道:“这位好汉,你能举起石兽,足有万斤力气。我家大人等的就是你这样的英雄!请好汉到前厅说话,我家大人已恭候多时了。”
杨速朝我看看,我点点头,道:“你去吧。说话要小心。”
杨速应喏,跟着那官儿进府门去了。我们候在门外,小清便道:“若杨速参军去了,我们能干什么呢?”新儿见问,便怯怯地望着我,像是要求我留住她哥哥一般。“扑哧”一笑,捏了捏她的小脸,“新儿不要担心,婶婶和我都疼你,不会让你一个人独自受委屈的。再说了,你哥哥就算投军去,也不见得会和大家分开啊?没什么好担心的。”
陈林笑道:“别说废话了,大哥,这儿有酒有肉,不吃饱一点,怎么有劲赶路哪?”我一拍脑门,道:“这却忘了。新儿,快来吃肉,你是不是有一阵子没吃到肉啦?”
少顷.府衙又开门,走出一穿灰色长衫的老头,道:“大人请诸位后堂用饭。”陈林笑道:“大哥,看来我们时来运转了,杨速兄弟一下就升到司马,我们便跟在后面吃吃喝喝。”
我一点他的额头,佯讽道:“没用的东西,就知道吃吃喝喝,你就不能也升个什么司马、将军的当当,偏要沾别人的光。”
陈林咋舌道:“扛石兽我可做不来,大哥,你自己说那人屎都憋出来了。我要上去,还不连肠子都出来了吗?”
我们一齐大笑,步人府内。那原本坐在门口的官儿迎出来,道:“你兄弟与大人一谈甚合,现已被大人辟为从事了。在下主簿高诚,奉大人命,请诸位到后堂用饭。尊夫人和这位姑娘,请随丫头到西堂。”话音未落,便有一服色体面的女子走来,见礼道:“两位姑娘请随我来。”
高诚信步走到前厅之前,回头道:“你兄弟和大人甚为投机,现在还在厅内叙话哪。你兄弟勇力惊人,又谙军法,大人喜欢得不得了。”
我唔唔连声,心道:杨速有过人之处吗?对,力气大点,剩下的呢,应该大言不惭地说,都是我调教的。二千多年的经验,随便挑一两句话,就能让你的大人迷迷糊糊,不,知云中雾中。笑道:“高大人过奖了,我兄弟是个粗人,能承蒙京兆尹大人的抬爱,不知是哪一生修来的福气。”
高诚笑道:“你讲话倒是挺利索的。来,这边请……”
后堂的一角,已摆了一桌饭菜。高诚让几个丫头给我们斟酒,便推盏告辞道:“两位慢用,我还有些公事要办,就失礼少陪了。”
我起身道:“大人慢走。”心道:你不陪最好,我们乐得自在,目送出去,回头笑道:“陈兄弟,这一顿你可要吃饱了。否则到时候又不停地发牢骚。”
陈林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立时便有丫头倒上。喜道:“大哥,废话就不要说了。此时有酒有菜,当一醉方休,可千万别错过了好时机。”
“你又不是饿死鬼投胎,难道吃了上顿就没下顿吗?”
几个丫鬟都掩嘴笑了。陈林尴尬道:“大哥——别挑刺嘛。现在杨兄弟成了从事,我们多少也能弄一点好处:该要的不要,实在是遗憾之事。”
我心道:弥这小子,要不是看在你救过新儿的分上,就一刀劈了你。苦口婆心讲了这么多,一点儿也不懂,就想拼命占便宜。天下哪有那么多便宜好占的!要升官、要发财,靠别人靠得住吗?蠢东西。当下也不再顶他,只找面前的酒菜,拼命往嘴里塞,只看得身旁的丫头们也窃笑起来。
酒足饭饱,侍女们便撤去盘碟,上了两杯香茗。我摸着凸起的肚皮,方想说两句得意的话,主簿高诚突地笑容满面地跨进堂来,道:“张大人有请颜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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