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兄弟分道

  京兆尹为汉置郡名,官名亦同,为三辅之一。因地属京畿,故不称郡。长安乃西汉定都之所在,故两汉时期极为繁庶,京兆尹治所即在长安,有极大的行政、军事上的便利。

  此次朝廷军力吃紧,各地都忙着招兵买马。京师特遣精兵五千驻防长安,而京兆尹又另招了一万多。因此相对来说,这里较为安定。

  我人了前厅,见杨速正与一宽衣便服,坐样随意的中年人交谈。见我到来,那人便起身笑迎道:“来来来,请进来叙话。在下张著。”伸手一指身边的坐榻,像见到老朋友一般。杨速起身道:“兄长,此位是京兆尹张大人。”

  我赶忙上前见礼,张著笑道:“免了吧。”便叫奉茶,道:“与令弟一席话,甚为欢畅……听令弟说,汝才能、本事十倍于他,故此请汝相见。”

  我谦道:“舍弟未免过誉。”

  张著全没听到似的,呷了口茶,思忖着道:“此次募军,倒是一半为着凉州的事情。司隶校尉亲点精兵五千,驻防长安,就因为听说金城人边章、韩遂趁贼寇势大,招兵买马,隐有不轨之意。听令弟说,你们从凉州来。一路上可曾听到什么消息吗?”

  我心里一紧,暗想杨速不要大脑不好使,把我们杀马老二、逃到益州这一节也讲了。沉吟片刻,道:“这却不曾听说。凉州郡抚定西羌已历数年,百姓安定,都不愿再起祸端。若此时有人造反,恐不得众心吧。”

  张著缓缓点头,道:“但愿凉州不要再出什么事才好。中常侍张让,公然将凉州刺史之位卖给了扶风孟佗,弄得武威、汉阳、陇西三郡一阵大乱。好在新换了耿鄙,又全力将黄巾贼党击退,才安稳了这么些时日。”我暗舒了口气,想:还好不是讲的那些事情,不然我颜鹰危矣!听张著又道:“可是社稷不定,人心便会思乱。若不是宦官造恶,主上又甚不明事,怎会引得黄巾为祸?每每念及,则切齿痛恨宦阉之辈惑乱宫闱、干涉朝政。虽食其肉、寝其皮,亦不解恨。”

  我忖道:什么“甚不明事”,昏庸无道,才是真的。你再骂太监,也于事无补。东汉走到这一步上,明摆着是自己的问题。恭敬地道:“大人所言极是。阉党恶徒,专会造谣生事,迷惑皇帝。此辈如不尽除,则天下无安宁之日。”

  张著举盏敬茶,待我们饮毕,才道:“除尽宦官,只宜缓图。现今黄巾贼党,声势浩大,虽贼首张角毙命,然其弟张梁仍坚屯广宗,连败左中郎将皇甫嵩部,令人堪忧,正宜趁早灭之。”

  我不知讲什么才好,心里突然想到了“残酷镇压”、“沾满人民的鲜血”等名词,不禁大感其人话不中听。忍了忍这个念头,诡异笑道:“大人不必担心,张角一死,黄巾军群龙无首,必败无疑,剿灭他们只是迟早的事情。”

  张著狐疑地盯着我看,半晌才道:“若汝言不失,则必是朝廷大幸。我张著原为皇甫嵩帐下军司马,因兵败免官。

  后司徒大人一力保举,才侥幸右迁至此,所以对黄巾贼党,知之甚详。那些人俱是亡命之徒,争战之时头裹黄巾,漫山遍野地杀奔过来,虽千军万马亦不敢敌它。想我统兵拒寇于曲周,见到黄巾之势,竟心惊胆战,嘿嘿,连兵器都摔在地上……“双目紧闭,似回味着那时情状。

  我思忖道:黄巾初起之时,官军无不望风披靡,你能守在前线抵抗,也很不容易了,但吓得这副样子,我看不至于吧。轻咳一声,道:“大人秉性直率,令人敬佩。连这等蒙羞之事,亦直言不讳,足见大人胸襟。”

  张著摇摇头,道:“此事休再提了。我自那仗以后,便萌退意,想找一清静所在,安度余生。现虽代领京兆尹之职,也无久恋之心。更何况朝廷调令频频,不知道哪一天,官印便会被别人夺去。”瞧了瞧杨速,道:“令弟颇有将才,可在郡中供职。汝等且随令弟在府衙小住,待高主簿备妥了宅院,再一并搬去。汝且退下,我与令弟还有话说。”

  命人奉上银子二十两,温言道别。

  我谢过张著,揣上银两径自离开大厅,心中不解地忖道:怎么脸变得那么快。一会儿还急吼吼地把我找来,说要考教我的本事。再一会儿便阴着脸,让我滚蛋了。看来马屁之术,还得找杨速练习练习。怎么让别人觉得“一阵清凉的风儿,缓缓吹拂”,而不留蛛丝马迹呢?不过总算张著爱屋及乌,答应给钱给房,算得上半件兴事。径奔后堂,见到已呈倒伏状的陈林,笑道:“银子已然有了,一人一半,”将十两银子抛给他,径自坐下喝茶,“好好算计算计,别一下子吃光了。”

  直到傍晚,杨速才来见我,言语中对张著颇多恭敬。

  道:“张大人博古通今,处事果敢、明断,杨速如能在其帐下听用,余愿足矣。”

  我心里颇不是滋味,感到自己到底培养了他这么长时间,现在说变就变,被人三言两语,便欲投靠,简直混账透顶。自尊心大是受伤,淡淡道:“那就恭喜杨兄了,张大人知人善用,杨兄可要尽心尽力的才是。”

  杨速躬身道:“小弟不敢忘记兄长教诲。”

  我悻悻地起身回房,心里不免有些愤恨。见到小清,还是闷闷不乐。往榻上一倒,默然不语。

  小清见我沉着脸,笑道:“怎么啦你,脸拉得那么长,不怕变成驴吗?”

  我想挤出一点微笑,但实在是笑不出来,当下叹了口气,道:“杨速真的要留下来当官了,我们一下就成了多余的人,看来何去何从,也得重新规划。”

  小清怜悯般地注视着我,道:“你像是有点失落。我从未见你这样沮丧过,是不是觉得低人一头,有点不服呢?”

  我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垂头道:“也许是吧。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杨速有点进步,我应该鼓励他才是……可现在,我竟然感觉到有些忌妒。”

  小清搂着我的脖子,慢慢坐在我的腿上,“忌妒是人之常情,你也不必太责怪自己了。不过我一直以为,我的夫君是最棒的,没有任何人比得上。因此不论你如何决定,我都会始终跟随你,永不相离,永不相弃。”

  我吻了吻她的额头,忖道:夫君?这个词定是从新儿那里学的。我的好小清,为了我,你什么都敢学啊!顿时感觉一阵温馨,笑着道:“有你这样的妻子……我颜鹰还奢望什么呢?”和她相视微笑,只觉柔情蜜意,无法遏制。隔了半晌,终于心下大定,“看来现在是离开的好机会了。杨速当了官,新儿和陈林都有人照顾,我们可以无忧无虑地去我们想去的地方……你看女口何?”

  小清道:“随你的便,不过新儿会舍不得你,她若要跟来怎么办?”

  我搂过她,笑道:“我们度蜜月,她来做什么,岂不是电灯泡吗?”

  翌日,与杨速言去洛阳事,杨速大惊,道:“兄长如此匆忙离去,难道扔下我们兄妹不管了吗?陈林兄弟,昨天也应允留此听用,大人纳贤若渴,像兄长这样的人才,怎会不重用呢?兄长但请留下,诚为杨速等所愿也。”

  我已不再为昨天的事情烦恼,但见杨速如此,却颇踌躇。小清笑道:“你大哥想去京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知道他的脾气,决定的事情,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这样想,无非是因为你现在做从事,在长安有了落脚之地,新儿和陈兄弟交给你,也有了依靠。我们去洛阳一趟,只是为了游山玩水罢了,迟早总会回来的。你又何必担心呢?”

  杨速起身,有些不安地道:“倘若是因为杨速的缘故……我愿辞去官职,和兄长、嫂子同去京畿。”

  我笑道:“你真是傻瓜一个。好端端地,又辞什么职呢?我和你嫂子没去过洛阳,不过去转转罢了。你在长安,也正好发展,若辞了官,岂不是大家都受苦吗?从南郑过来,一路上也挺劳顿的,你们都累得很,杨兄在这儿,正要好好照顾新儿、陈兄弟。等我们回来,再做打算。”

  杨速讷讷无言,只推说要新儿和陈林同来相见。须臾,新儿得知了消息,哭着跑进来道:“鹰叔叔不要走,不要走嘛。”

  我搂她入怀,心道:这样不顾而去是不是真的很残忍?

  我颜鹰不怕别人热嘲冷讽,不怕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怕人这么哭哭啼啼的,唉,真是棘手。当下心也软了,欲言习止,只想就此便答应了她。

  小清察言观色,赶忙笑道:“新儿莫哭,婶婶跟你说,我们不会去很久的,你留在哥哥的身边,也好多照顾着他。

  若跟我们去,会饿肚子,那时候叔叔会很伤心的。所以乖乖的哦,待在长安,听婶婶的话。我们都好疼你,决不会不回来的。“说着,抱起新儿,在她脸上亲了亲,”新儿,在这里要多读点书,还要叫你哥哥多教你武艺。我和你叔叔月来,便要考考你的哦。“

  新儿见她说得没有回旋的余地,无奈地啜泣道:“那……那你们要快些回来,我会很想念叔叔、婶婶。”

  我上前摸摸她的头发,道:“叔叔也会很想新儿。我们此去,多则年把,少则几个月便会回来。新儿在这里,要听哥哥的话,知道吗。陈兄弟——”陈林走上来躬身道:“大哥,还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我肃容道:“现在时局紧张,每天都有事情发生,所以你要多加提防,特别要关照好杨兄和新儿。若有什么不测,速来洛阳报急,我会很快赶来。”

  又转头和杨速话别,道:“杨兄,凡事多动点脑筋,不要急于应允。京兆尹大人对你提携有加,若有变化,保他性命则可。万不能为其效死,知道吗?”

  杨速愣了愣,道:“多谢兄长指点,杨速记住了。”当下令人取了一百两银子,道:“这是昨天张大人因我举起石兽而赠的银两,请兄长、嫂子笑纳。杨速不在身边,请兄长、嫂子多多保重。”

  小清安慰了新儿一番,她也眼泪汪汪地上来告别。我抱起她,笑道:“新儿,你现在还小,若再长高点,长壮实点,年纪大一些了,叔叔就带你四处去玩,好不好?”伸出小指,晃了一晃,道:“和我拉勾。”

  新儿撅着嘴看着我,道:“拉……勾?什么意思?”

  我笑道:“你伸出手来,和我互相拽拽,就完成了我们的约定。就等于我们互相都不赖皮,我说过要带你去玩,就要实践承诺。懂了吗?”

  新儿脸上兀自带有泪痕,道:“鹰叔叔,那我们拉勾,你可不许骗我。”伸出手来。我看见她腕上仍然戴着那串珠链,顿时鼻子一酸,禁不住就要掉下泪来。

  辞了张著,众人依依惜别。待坐上马车,驶远了京兆尹府衙,我回头望不见他们了,怏怏不乐地叹了口气,又有点自责地道:“我心肠怎的这样硬!真的连新儿也不要了吗?”

  小清笑道:“你离开那儿也是对的。若是我这样寄人篱下,也会萌生去意,更何况你是个男人呀,自不会甘心困死在这种小地方。”

  我抬头瞧了她足足一分钟,道:“真是你吗?初来这个世界时,你还什么也不懂,现在怎么能讲出如此一针见血的话呢?”

  小清微笑道:“我也在一刻不停地学习呀。我有两个智慧的脑子,学得自然比普通人快些。”

  我叹了口气,道:“你们都在学,都在进步,只有我一个人在退步!我太自以为是了吧?以为身兼数千年的文明经验,便了不得了,可惜‘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好好珍惜这难得的实践机会,以至沦落到这种地步。”

  “……像躲避瘟疫似的躲避杨速,是不是因为他是你一手培养的,而现在比你更有成就呢?”小清似笑非笑地道。

  “你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我叫嚷道,“别这么尖刻,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你老公哪!天底下有老婆对老公这么讲话的吗?”

  小清脸一红,低声道:“别这么大声,有人听到呢。我不说就是了,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嘿嘿一笑,挪到她的身边,“可不是我愿意朝你发脾气,谁叫你戳着我的痛处。以后可要学精点,所谓‘骂人不揭短’,若讲得太直白,谁都会跳起来的。”

  小清任由我握住她的手,又把头靠在我的肩上,轻轻地“嗯”了一声。道:“夫君说什么话,我都能接受的,反正我早知道你是个登徒浪子,还是个没礼貌、没修养的坏家伙。”

  我方欲辩解,小清又悠悠地道:“不过你再怎么坏,我也跟定你啦。我知道夫君你虽不拘礼节,言辞粗俗,可对人都有一颗善良的心。你虽喜玩笑,但对待我确是真心实意,从没半分虚假。以前,我曾经想过,一旦熟悉了这里、的环境,便远走高飞,再也不理你……”

  她回眸朝我一笑,看着我吃惊的面容,狡黠地道:“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好啊,你唬我。”我欲亲她,小清轻轻一闪,避了开去,粉脸绯红,道:“我认输还不行嘛。别这样,怪羞人的。”

  我心里只想大笑,强忍着不发,忖道:原来小清对我这样的好!今生何幸,能得佳人如此垂青,上天明鉴,若颜鹰有对她不起的地方,便一个炸雷;打死了我吧。笑道:“这次我定要捉住你,虽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也决不妥协了。”冲过去便将她搂在怀里,小清方自格格地笑着,便听外头赶车的大叫,“你们在闹什么?这么晃荡下去,不出长安定要翻了。”

  一路有小清陪伴,倒也不觉寂寞,谈谈说说,卿卿我我,虽苦些累些却不以为然。到了弘农郡湖县境地,已是数日后的一个傍晚,车夫顶不住劳累,领了工钱自回,小清只得再去市集唤车。越近京畿,街上三五成群的士卒越多。看得出各地来司隶援防的部队还未完全更换,似是心有余悸。

  不过据我听到的消息,闻知黄巾军在广宗败了一仗,地公将军张梁部遭夜袭,被皇甫嵩军枭首,其部众死伤过万,余部往巨鹿郡西北撤退,看样子想要会合幽州残部,再做打算。

  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个月前,黄巾军还势若下山猛虎,逮谁吃谁。现在却节节败退,仿佛谁都可以反啃他一口。当真令壮士扼腕痛惜:如果那么多人交在我手,怎会轻易失去?什么狗屁皇甫嵩,他不死个百八十万就想获胜?做梦!

  顺着弘农东去,愈来愈近洛阳。午间恰恰途经黄河,此时名曰河水,简称河。提起这条大河,无人不知黄、炎之争,而黄帝最终取胜的故事。百姓们对河水的依赖与虔诚心理,还令我颇感吃惊——原来这个时代,就无人不知:黄河乃华夏民族生命之源,哺育着芸芸众生。千百年的北方,赖此河水,才得以长盛不衰。

  颇令人感慨的是,黄河并不黄,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黄得发黑的水质大相径庭,而且对比起来令我十分震动。人临河上,嗅及清新水味,不禁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黄河两岸,是沿河建筑的城镇、村庄,广阔的平原向地平线伸展,处处郁郁葱葱,和右扶风、凉州等地的干旱实是不同。农田规划有序,据称弘农郡屯田政策,是根据汉朝明帝时期颁布的政令实行的,主要是为了保证畿辅一带的粮食供应,保证司隶军事、政治的中心地位。另外河东、河内两郡也都实行过屯田,供给军用。

  洛阳地位显著,绝对是东汉政府掌上明珠,因此无论是在政治还是经济上,都予以特殊照顾。不过当初光武帝计议定都时,原本是想承西汉而都长安,只是一时耳朵软,听伺了某某,又因为是时赤眉军盘踞长安,作为老本营,才不得不选了已很破落的洛阳作为都城。我不禁遐想:若当年定都长安,后人还会不会把汉朝分做东西两部分,或者王莽之乱、绿林赤眉的历史会像唐朝武则天一样,仅为一个朝代中的小小波折而已?

  又过了片刻,我便自往酒肆,想喝上几杯。

  突地,街边有人大叫道:“颜鹰!”

  我奇怪地想:不是小清,什么人会在这儿和我相遇?难道是杨速和陈林?回过头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有十几个人,手上都执兵器,恶狠狠地从对面冲来,领头一位,十分面熟,却是在陈仓“惨遭”打击的花花公子公孙生。

  我大叫一声,掉脸狂奔。心里叫苦道:怎会在此地碰到这龟儿子,还被他认了出来,要群殴我哩。小清吾妻,速速救我,不然你老公不变成肉酱,也一定被阉了当太监。方才准备奔向另一条街,突地背面也出现好几个面目狰狞的汉子,冷笑着以棍棒敲击手心。

  我连连刹车,不由得额头见汗,缓步后退到街房小店。

  街上行人见此情况,惟恐躲避不及,纷纷散去,连邻近人家、店铺,也急忙关门,全没一人敢来救命。

  公孙生“嘿嘿”阴笑着走到面前,道:“姓颜的小子,真是狭路相逢啊。我公孙生承蒙阁下一顿好打,真是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只想着怎么报恩。今天总算给我找到机会了。嘿嘿。”脸色一变,眼神也凶凶地道:“臭要饭的,你打了本公子,就想一走了之吗?快快跪下向大爷求饶,说不定大爷一高兴,跺了你两条腿也就算了。嘿嘿,我倒要看看,你今天是愿意吃软的还是吃硬的。”

  我自忖难免,急出一身冷汗,心道:搞不好要死在这儿!这花花太岁,穷凶极恶,手下这么多狗腿子,足见平日里欺压百姓惯了。老子死则死尔,一发搞个大的,你我同归于尽了吧!计议一定,便装作哭丧着脸,慢慢跪下,那公孙生一怔,仰头狂笑道:“你们看看这小子,多让人好笑。那天他打我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今天!”手下众壮汉亦都大笑起来,似乎跟着公孙生,便找到了快乐的感觉一般。

  我一咬牙,再无犹豫,和身一滚,便凑到公孙生跟前,伸出左脚一勾,那家伙“哎哟”一声,仰面跌倒在地。我疯狂跳起,夺了刀压在他的脖上,一画大叫:“都不要过来,都给我退后!妈的,谁敢过来我就杀了他!”

  是时无论是公孙生还是其手下,都惊得呆住。公孙生“哇”地哭了起来,大声呻吟,求饶道:“好汉爷,求求你不要杀我,呜……不要杀我。”

  这番动作让我的伤势加重,伤口更是隐隐压出血来,气息不畅,便连连呛咳。

  公孙生的狗腿子们回过神,全不知如何是好。我便逼压着那好似生了软骨病的瘟猪站起不由得猛地一声大喊:“都退后,退到街对面去,快一点!哪个不退我就杀了他。”公孙生哭叫道:“你们想害死我吗?都给我滚开!

  滚得远远的!大侠,大侠饶了我吧,我给你磕头,我还会学狗叫,汪汪,汪汪!大侠饶命,饶命啊。“

  那帮狗腿子气焰全消,都赶忙远远地退到街对面去。我实在想不到这小子骨头那么软,不觉又好气又好笑,心道:放你一千个心,我绝对不会杀你。你都已经变成狗了,哪能再和你计较呢?言语仍是冰冷地道:“你们都听着,你们要想这小子无恙,两个时辰以后,到西门来接人。现在统统给我滚,我若是看见有一个人跟着我们,就立刻杀了他!”

  众狗腿子见状,都不免犹豫,全都望着公孙小子。那小子兀白干嚎“不要杀我”,哭得死去活来。我低声道:“只要你合作,我决不杀你。我颜鹰言出必践,但只给你一次机会,若你不肯,便准备造个大坟吧。”

  公孙生喘不过来似的,道:“真不杀我?”突地大叫:“就按好汉爷的意思办,你们两个时辰后,到城西来接我。现在都给我滚开,千万别给他看见!”

  那些人惶惶如丧家之犬,都弃了兵刃,四散逃去。我放下心来,忖道:这招“擒贼先擒王”我是从哪儿学的?真好使。

  忽然听见一声音道,“颜鹰,你又在干什么坏事了?”却是刚盼而不得的小清,正含笑看着我,一脸悠闲、玩笑的样子。

  我大喜,叫了她一声,却突然间恍然大悟:她是在旁边准备偷看我的笑话呢!好家伙,居然不来帮忙,搞得我吓出一身臭汗,有没有良心?指着她的鼻子,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小清顽皮一笑,走到我的面前,“怎么说不出话来了?刚刚还一脸得色,好像中了状元似的。”

  “你……你早来了?”

  小清笑得打跌,道:“你可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想害你的。我来的时候,你已经控制了大局,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她瞅瞅公孙生,转口道:“这坏家伙怎么不杀掉?你差点就把命送在他手里。”

  公孙生抱头蹲着,闻言只是颤抖,呻吟声不绝于耳。我轻蔑地道:“杀他?脏了老子的手,算了,既然你来了,我也不管他了。公孙小子,你自去西门吧。”牵着小清,毫不回顾地走了。此时街旁房里,便陆续露出许多脸来,尽是小心翼翼地来看热闹。酒肆里众人,却早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走到无人之处,我舒了口气,道:“今天若不是我见机得快,恐怕就见不到老婆了。”转头凝视她,故意露出狐疑的目光,“你不是真的不想救我吧?”

  湖县雇不到大车,只得买马代步。小清想买大宛国名马,可是价钱太贵,只好听从我的计策,买了两匹骟马。

  走出县境,已是傍晚时分。天气昏暗,行人也十分稀少。经过河水时,小清突然很害羞地道:“颜鹰,你帮我看着点,我想下去洗澡。”我心旌一荡,脱口道:“我来帮你洗。”

  小清格格笑着,径自下了马,朝河边奔去,“你好色哦,可不准看。”我骑一匹、牵一匹,微笑着追逐她黑夜中朦胧的倩影,远远道:“不准看,准不准摸?”

  我驰到河边,将马拴在树上。小清正自将束好的头发放了下来,笑道:“喂,快来帮我梳一下头。”

  我缓缓迎上,走到她的身边,伸出手去,抚摸着她乌黑的头发。

  我有一种目眩神迷的感觉,不禁低声道:“小清,你的头发好漂亮。”她“唔”了一声,背靠着我的身体,默默不语。我接过梳子,笑问道:“是买的,还是捡的?”她笑道:“是新儿送我的。”

  我的思绪顿时被新儿占据,怔了好久才道:“原来是她送的,怪不得你这样的时髦女郎会用这么笨拙的东西。不过新儿可真是对你好,你还没醒的时候,她就开始替你做衣服了。”

  小清道:“是啊,我身上这件衣服就是她做的。这孩子真是懂事,知道体贴和关心别人,在南郑时,你和杨速不在,她急得大哭,只说自己没用,害了病不能跟着你们,好像罪责都在她的身上似的,连我看了都难受。”

  我慢慢用梳子梳理小清的头发,长叹道:“新儿太善;良了,所以我害怕她以后会吃亏。其实,照说跟着我这种人,决不可能变得那么好。你看看杨速,现在拍马拍得多到位……所以对于新儿,我一直想不通。”

  小清笑道:“你真有自知之明。我上辈子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样轻浮无赖,又喜欢胡说八道,开玩笑没个边际的家伙,可是跟你在一起不过几十天,我竟然就被你迷住了,可见你的确能影响和改变别人。”

  我把梳子别在她的发间,嘿嘿笑道:“还是老婆比较了解我。不过这年头,像我这种人已经不吃香了,人家都喜欢那种阴着脸、喜欢杀人、脾气大而且不识字的家伙,那种人够酷,,所以才有人追。”看她笑得欢天喜地,故意皱了皱眉头,道:“当心别笑噎住了。你身上臭得跟烂咸鱼一样,还不快去洗澡,难道要我替你脱衣服不成?”

  小清好容易才停住笑,娇嗔道:“你才臭呢!我又不会出汗,怎么可能……”解开一半扣子,脸忽地一红,道:“别看了,回过头去呀。”

  我的脖子僵硬了,怎么可能扭得动呢?面对如此良宵美景,看着她一件件地脱去衣物,我真感到血脉贲张。如果有画笔在手,此时定有灵感,作一幅《沐浴中的维纳斯》,肯定会独占鳌头,轻取西洋画派第一名。小清见我那么瞪着她,赶忙浸到水中,羞道:“拜托你别看了嘛!我会不好意思啦。”

  我笑着转过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看她。那时小清正站在河中洗浴长发,朦朦胧胧的夜雾中,只能看见河水浸在她的腰部,她那美丽动人的躯体都在我面前一览无遗。我看着她将湿漉漉的长发绞干,盘在头顶,一手扶着,另一手遮在胸前,这才走上岸来。

  我笑吟吟地站起身来望着她,小清窘得轻呼一声,就欲转身逃去。我拉住她,将外衣脱下,裹在她光滑如缎的胴体上,她这才放松了矜持,有些感动地看看我。终于,柔柔地偎进我的怀中。我轻嗅着她的芬芳,有一种软玉温香抱满怀的遐想,而且立刻觉得,她在我的心目中,已变得越来越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