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袁府管家和会宾楼各位豪侠,我领着骑兵队离开了洛阳城。久已不见王越,听说他出外云游去了。其弟子们遵照师命,都十分客气、恭敬,独独不见申虎来送。心里暗笑,当下叫人带问王师傅好,便急令出发。骑队小头领识得道路,自领在前,大有“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之势。
张让所拨一应物品中,居然还有一大张司隶地图。我见其质不是简,不是绢,轻飘飘的,又可折叠,惊喜地问道:“这是什么?”
骑队里马上有人答道:“禀大人,是蔡侯纸。”
我哈哈大笑,心道:是蔡伦无疑了。这种年代居然能有这样造福万代的发明,这小子的确有种。平常人看不起这树皮、麻丝、鱼网等杂物浆成的纸头,可它用的比竹简、绢布都轻松多了。现在这张纸,若拿回二十一世纪去,随便开个天价,便有人抢着要。道:“对对,蔡侯纸,这可是个好东西呀。现在用竹简一刀一刀刻的时代结束了,今后也无人再干那些傻事。”
众人皆都发笑。我骑在马上,一面仔细看着地图,上面虽只有几条简单的河流、一些郡邑名称,可都清清楚楚,两地间的比例也大致不差。我问前面的“向导”:“我们应该从哪个方向走?”
骑队小头领回头道:“先出偃师,然后从巩县、成皋到河内郡。”
“那岂不是要绕个大圈子?”我点点地图,道:“从东北直到平县,再穿到温县,便已是河内境地了。”
骑队小头领道:“禀将军,北芒山近来啸居了贼众上万,尚未抚定。若走平县,少不得经过,在下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我只好不说,心道:真是怕死,有些贼寇便吓得魂不附体,偏要多走几百里地。哼哼,若是招了兵,不把那狗屁山头踏平,怎能消我心头之气!道:“好罢,那就绕吧。弟兄们,我们快速前进,说不准明天就到虎牢关了。”
于路与各位骑卒闲聊,得知他们都是京师羽林军虎豹骑的成员。本属殿中将军统领,张让特意从五百人中挑出这二十名精锐。小头领名司马恭,酒泉表氏人。一个与他很亲近的骑卒提起他时,道:“司马大人精于刀剑,曾和长水校尉比试而胜五招,因而在禁军中素有勇名。此次殿中将军点名令他统部随颜大人赴河内……小的斗胆请问,这其中有什么意思?”
我心道:还能有什么意思?看得起你呗。道:“朝廷天命,令我等招募新卒,实是一件肥差。你们惯在京畿,可不懂得外放的好处。到了河内,便自会领悟,现在何必提心吊胆呢,朝廷决不会加害于你。”
那骑卒忙道:“小的妄言,大人莫怪。”退了下去,脸上却隐隐有些不羁之色。我心道:这家伙真是没大没小,也不看看是在跟谁说话。刚欲发作,突地猛省,忖道:一定是张让的缘故。这些人若是得知我依靠宦官升到骑督偏将军,还会给我好脸色看吗?多半是暗地里讥嘲、冷笑,什么都来了。
暗哼了一声,又想:这些人惯在羽林,属于中央,有一种“老子天下第一”的狂妄,若不加以整治,就算是再精锐之众,也会被搞垮。
念头一定,当下纵马追上骑队小头领,道:“你是虎豹骑的兵卒?”
司马恭微微欠身,道:“正是。”此人的身形十分健壮,穿着铠甲,也能隐约感到他双臂强悍的肌肉向外凸出。
长相一般,戴着头盔后却显得威风凛凛,有一种将领风范。
心中油然想到杨速,爱屋及乌,欢喜道:“听说你是凉州人?”
司马恭诧异道:“正是。不知将军所问为何?”
我沉吟半晌,不由得又回忆起从凉州杀马老二,然后出发到益州的种种情境,酸甜苦辣,似是翻倒了五味瓶。笑道:“我也是‘凉州人’……”
司马恭见我神色不属,料我有什么心事,小心道:“原来将军与在下同郡。不过在下的祖籍兖州,只因祖上曾被发配边疆,才不得不移居过去。将军的姓氏,在凉州亦是少见,不知……”
我笑道:“我‘生’下来就不知家在何处,四海流离,举目无亲。在凉州,才算结交了一帮弟兄,可惜,现在他们都不在身边。”
司马恭不敢答言,默默地看着前方。我压下心绪,道:“你任羽林骑以来,从未出过京吗?”司马恭摇摇头,道:“有过几次,可出京募兵,倒是第一回。”
“是不是觉得这差使苦了?”
司马恭躬身道:“不敢。在下只知道服从将令,决不会有怨言,更不致抗命不遵,请将军放心。”我满意地“嗯”
了一声,心想:这小子倒还不错,若点拨一下,想来是个可造之才。沉吟片刻,道:“听说你刀剑纯熟,武艺高强,我却没有实际看过……”司马恭脸有不豫,接口道:“请将军考察!”
我拍拍他的膀子,道:“一个人能力有大小,官阶就应该有高低。你在羽林中甚有勇名,可到今天仍然是个骑从,恐怕不是因为技不如人罢。我欲重用阁下,升你的官,加你的俸禄,不过之前须得稍稍试一试,倒没有别的意思。”顿了顿,见他神色缓和,又道:“明天你可操练人马、演习刀枪,须拿出真本事来。”
司马恭抱拳道:“遵命。”纵马而去。
是夜,一行在偃师近郊扎营。这些士卒果然个个身手不凡,一会儿工夫,就搭起两座大帐,一座是中军帐,一座是偏营。我由是想到了封建社会的等级观念,原本想今晚和大家聊聊,没想到“拉拢计划”以全面流产而告终。
次日,我才起床,便见小清穿着一身戎装,外罩朱绣披挂,正仔细地注视着帐边摆放的两排兵器。笑起来,道:“亲爱的,你要去打仗吗?”
她回过头,眸子闪烁出快乐的光芒,她戴着头盔,一缕秀发从檐盖垂下,脸庞更显妩媚。我顿时睁大了眼,“你好美。这服装穿在你身上,性感极了!”小清笑了笑,嗤之以鼻,“好了,你留点口舌罢。我给你一说,都无地自容了。
快过来看看,你觉得我用什么武器比较合适?“
“当然是……”我微笑着接道,走过去看了看,不禁连连摇头,“成色都不怎么样,你瞧瞧,枪杆都快变形了。最好你用那柄铁矛,呶,在那边,上下都黑黑的。对,就是它!”小清狐疑地看了看我,从角落里捡出那杆矛来,提在手上,道:“可是它好脏。你帮我擦一擦好吗?我想再看看弓箭。”
我接过矛,苦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突然想要出风头似的。”小清诡秘一笑,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现在你快动手擦吧。”
我不敢违命,答声“谨遵懿旨”,便找了块布,坐在地上开擦。一会儿心中便涌起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之类的谚语,还有种种“铁杵磨成针”之流的感慨,不一而足。
忖道:老夫堂堂比二千石大员,在老婆的训导之下,正日以继夜地完成她交给的、别人不能完成的任务——擦枪,他奶奶的,真是没有面子之极。待好不容易完了事,也听得帐外一阵喧闹,士卒们似是醒了。
当下穿戴妥当,与小清各骑一马出帐,吩咐司马恭集合队伍,操练起来。他们见到楚小清,都惊为天人,脸上充满了讶异的表情。不过到底是些见过世面的,还没像街头巷尾那些小痞子一般。稍顷,队列整理已毕,司马恭大声号令,骑兵队立刻整齐划一地排成一列。举枪朝天,无不精神抖擞。
我与小清退到一旁,便见司马恭手执令旗,不断挥喝,那些骑兵似有默契一般,依旗号不同,排出种种队形。一会儿高声喊杀,一会儿又策马后退,阵形严整,各人动作皆如出一辙。心下大悦,忖道:司马恭果然是个人才。这些京师虎豹骑,将来就是我的王牌部队,是最骨干、最核心的力量。哈哈,张让这家伙,还真得谢谢他不可。
猛听得司马恭大喝一声,举旗撤令,队伍便即停止。我大笑起来,道:“好,好!果然有些味道。司马恭,你的确是个将才。”
司马恭策马驰近,躬身道:“多谢将军夸奖。在下有一事,请将军首肯。”
我心想他必是想求升迁,笑道:“但说无妨。”
司马恭道:“在下想请将军出场,指点几招。”
我看着他直率的眼神,心里便知是什么事了。望望周围,那些骑卒脸上,皆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心道:这小子想出这么个名堂,明摆着要给我点颜色看看。若不应战,以后在他们面前,还能抬起头来吗?当下大笑几声,“好好,你真要向我挑战吗?”掩饰心虚,大叫:“拿枪来!”
顿时有一骑卒驰马过来,将一柄甚重的铁枪递给我。我抖了抖枪身,心道:怎地这般沉重,莫非是孙悟空的金箍棒?不好,恐怕一个回合不要,老子就得败下阵来。司马恭啊司马恭,你别过来哦,我很厉害的哦!硬着头皮,便欲冲上千仗。
小清突地牵住我的缰绳,挺枪叫道:“慢着!你们吃错药了吗?也敢向我的夫君挑战?”纵骑挡在我的面前,神色十分倨傲,“司马恭,你便和我比一比,就算我指点你好了。输了不要哭鼻子!”
我心下大定,却故作“不满”地道:“夫人,你怎么能这么讲话?司马兄弟请勿怪,拙荆脾气有点大,讲出话来,不知轻重。”
司马恭和众骑卒一起愣住。半晌,他才讷讷俯首道:“将军,在下不敢和夫人动手。夫人千金之躯,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小清冷冷一笑,道:“多谢你关心,我决不会有什么闪失。你拿好兵器罢,我可要动手了。”我还待讲上两句,她已纵马飞驰出去。
骑卒大哗。司马恭全没料到有此变化,神情沮丧。我想他现在肯定是在后悔,因为如果他赢了,胜个女的,实是无趣。一旦输了,就是有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暗暗发笑,忖道:小清有先见之明啊。那柄矛是我一手打磨的,可说是一夫什么,万夫什么的。小小司马恭,不在话下。
当下司马恭挺枪迎上,两马相交,兵器格架,发出刺耳的声音。司马恭硬接一招,身体即是一晃,众军士俱惊呼起来。我看不明白究竟,便装作面无表情的样子,凝神观战。
只见小清的一条长矛,如蛟龙出海、长蛇狂舞,司马恭虽使枪连挡,座马仍是“唏唏”地直往后退。两人力量比较,一目了然。
战到二十合左右,那司马恭已是在咬牙苦撑了。他的那柄枪,铁杆已略有弯曲,可见小清战斗力是多么惊人。我心道:这么用劲,司马小子的虎口还未震裂,当真了得!只见小清突地避开司马恭的枪尖,奋力一矛刺出,众人都惊呼起来。猛地,司马恭急急弃枪,用腋窝挟住矛杆,两人便一起用力回夺,酣战之中,只听两马大喷鼻息和司马恭粗重的喘气声。
小清完全可把对方放倒,但她犹豫起来,反而轻轻松开矛身。司马恭忙侧身提缰,这才没有掉下马。小清微微一笑,策马驰回,“司马恭武艺高强,我已认输了。望夫君加以重用,不要让这么难得的人才埋没于行伍之间。”
众骑卒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小清。司马恭喘息了几声,突地摔下弯折的长矛,下马跪道:“不是夫人,而是在下输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当自刎以谢将军。”又惭又愧,抽出腰间长剑,便想自杀。
小清似早有防备,张弓搭箭,一箭射中他拿剑之手。箭头原来已换成矢石,便听他“呀”的一声,长剑脱手飞出。
此番她又露了一手绝技,众骑卒忍不住惊呼起来。
小清缓缓下马,向他深施一礼,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司马兄弟又何必如此。莫非因为我是个女人,便觉不堪羞辱吗?”
转身朝我道:“夫君,请你帮我说一句话。”我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她,心道:什么时候你学会了这么一套把戏,把我也蒙在鼓里,关键时候跳出来,却让我当了半天傻子。忙下马走到司马恭面前,执住他的手,假戏真做,“司马兄弟不必介意,拙荆讲话重了些,我代她向兄弟赔礼。”躬身一揖,司马恭满脸愧色,连称不可。我回过头十分高兴地朝骑卒们道:“各位,现在我宣布:升司马恭为长史,以后我们还是好兄弟。”
众人欢声雷动。司马恭谢恩已毕,又大礼参拜小清。众骑卒也纷纷过来向我们见礼,俱恭恭敬敬起来。心下暗笑。
待诸事已毕,便令径奔偃师,晚间到了县城,便修书知会张让此事,令县里拨快马送去不提。
夜间,我便朝小清问起这件事情,她支吾着不开口。我“嘿嘿”道:“你若不说,待会儿我可要下毒手了。这些天你把我也骗倒了,什么都要我讲给你听,没想到你竟然什么都知道似的,讲起话来,一套一套,听得我都愣了神。到底是谁教你的,快说。”
小清“嘻嘻”笑道:“就是你自己嘛。我昨晚听到他们在商量着今天给你一个下马威,然后我就考虑该怎么办了。
至于司马恭,我只是想,多少给他留一点面子,因为你说过,为将要不骄不躁,还要有大将风度。那时候我可问过你,大将是什么风度,你没忘记吧。“
我微笑道:“原来你今天还手下留情了。我想司马恭无论多厉害,力气不会比你还大吧。你这一套,可用得挺对哪!还顺水推舟,把矛盾化解,再让我出面周旋,立刻便把一场原本很棘手的事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真是高明。”
小清喜上眉梢,道:“没想到你会这么称赞我。我真的好高兴。”靠在我的胸前半晌,这才轻轻道:“为你排忧解难,可是我应尽的义务呀。”
我笑着接口道:“那让你幸福、快乐,应该是我的权利了吧。”
军旅生涯并不让人觉得乏闷。我的申报信有了回复,朝廷正式任命司马恭为长史,统百骑,因而于路便听到这些骑卒韵欢声笑语,闲来聊聊,也多是升职如何如何不易,又请教我升官的秘诀。我心道:都知道我和张让有一腿,还问那么多干什么?笑而不答。
小清令我的手下敬仰、爱慕不已。每当她伴在我身边的时候,总能看到甚至可以称为妒忌的目光。我常常笑着赶她到队中,让她也和骑卒们说说话儿。这时,便总能看到司马恭严肃、警惕地护在小清身边,仿佛有谁敢逾雷池一步,他就要杀人似的。
几日后便到了河内郡的李城,此地离治所怀县已是很近。城外是多丘陵的田亩,有不少人热火朝天地干着农活,人数令我惊诧。我吩咐司马恭找了个耕种的庄稼汉来打听情况,他笑着用袖子擦擦汗,道:“我们大都是军士,和佃客们一起耕种,有了收成,官六而民四。若是佃客用私牛耕种,则对半分成。去年遭了灾,今年可看见丰收了。”
我看田陇上,许多人络绎不绝地垒筑沟壑,将河水引进田来浇灌,心里十分高兴,道:“真没想到你们能想出这么好的办法,不知道你们的官上是谁。”
那人笑道:“是县长郭大人。将军,您像是要去拜访他罢,他最近就住在那边,还和我们一起干活哪。”
我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到一间新起的茅棚竖在田野房边。心里暗暗佩服,忖道:这人有出色的政治才能和治民方略,又不拘小节,必会名噪一时。顿起相见之心,道:“司马长史,你带部队先歇息片刻,我和夫人去见见这位县长。”
司马恭道:“将军,不如我去把县长请来,何必劳您大驾,亲自去看他。”
我摇头笑道:“这就是你不明白的地方了。你想想,汉高祖若不礼贤下士,能得韩信、张良吗?项羽虽有霸王之称,失却天下,为人所笑,那又是为什么呢?”与小清并骥,却又转念想道:老子算什么东西?听口气就跟个皇帝一样。也没想想现在就几个人、几条枪,也配人模狗样地教训人?此念一生,顿感灰头土脸,十分狼狈。
那茅舍很小,也很简陋,我们走到面前,才看见里面没人。一个农夫在外面地里除草,抬头看了看我们,笑道:“喂,你是来戕郭大人的吧?”
“正是,不知你家大人何在?”
“真是不巧,他昨儿回县里去了。你们到城里去找找吧。”
我“哦”了一声,心道:不在就算了,反正回头还要打这儿过,总有机会看到的。道:“我们只是从这里路过,看到你家大人政绩不错,特地来看看的。”打了个手势,告辞别去。小清道:“在别处还真没看到过这样的事情,常常兵是兵、民是民,分得清清楚楚。倒似乎没人开过以军队垦荒的先例。”
我点头道:“在我想来,也是至少二十年以后,才由曹操下令北方军民共同屯田,还专门设置了中郎将负责管理。
这可是个了不得的举措,自此,曹操才能维持供给,保障一支强大的军队,而终使魏国称雄中原。你想想,蜀、吴两国联合起来,还常打败仗呢。曹操这一招狠不狠?“
此时,我已把三国的课目统统教完了。小清笑道:“的确够狠,不过怕是源于此处。这儿的县长才是真正倡导军垦的第一人。”
“我可不能断定以前就没有过。古代人智慧、素质不会比我们差,只是生产力不够罢了,也许在汉朝前期;就有过军垦的记录。所以可别武断地说话哦。”
小清道:“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先河吧。”回顾了一下茅屋,突地笑道:“你怎么不问问县长的名字?说不定听说过呢。”我一想也是,拨马回去,朝那除草的农夫远远问道:“喂,你家大人姓甚名谁啊?”
那人直起身子,两手握筒,大叫:“我家大人姓郭——名嘉,字——奉孝。”
赶到县城,便急奔府衙。听说县长不在家,我便急令骑卒分头搜寻,一定要把这小子揪出来。司马恭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皱着眉一迭声地传令,马上将骑兵分做几路,把县府团团围起来。我又跑进府衙转转,问了几个下人,都说没看见,不由得急出一身汗。
正自团团转的当儿,一名骑兵提着一个已吓得浑身哆嗦的矮小子来见我,“禀大人,在府外见到这人,说知道县长在什么地方。”我凶巴巴地道:“快说!郭奉孝在什么地方?”
那小个子赶忙跪下,道:“小的看见我家大人行色匆匆,往河东方向去了。听说大人一好友的尊长死了,他赶去奔丧。”
我犹是存了侥幸,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昨晚连夜就走了,很急的样子。身边只带了几个侍从。”
我叹了一口气,半晌才放缓了声音,十分丧气地小声道:“吩咐队伍,集合出发,我们先去怀县罢。”
众人皆不解,待走出十多里地,司马恭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将军找那县长,所为何来?莫非他与将军有什么过节么?”
我垂头丧气地道:“没有没有。你别误会了,其实那县长我曾经认识,已经多年不见了,迫切地想见到他而已。此人有鸿才伟略,我是不如他的。”
司马恭迷迷糊糊地去了。小清见我闷闷不乐的,道:“颜鹰,算啦。以后机会还多的是,干吗那么不高兴?”我叹道:“可惜无缘相见!天下英雄,能人我法眼的,太少于。而像郭嘉这样的,更是稀有。我真没想到能在这里听到他的名字。可惜啊可惜,这家伙是个短命鬼。有了机会,我一定要揪住他,然后通知他一声,千万不要和曹操北征乌桓。否则,他的死期将为三十八岁……唉,此地一别,再见恐同赴奈何桥了。”
小清笑道:“什么同赴……听你的口气,就像跟一个女子讲话似的。仿佛陷在爱情沼泽里,动不动就死啊活的,惟恐人家不知道你的心情。”
我看看她,慢慢恢复了平静。伸手与她相握,道:“这个比喻用得真好。其实还真如你所说的,我的确陷在了爱情的沼泽里,不能自拔了。楚夫人就像腐烂的树叶和臭泥浆一样,把我牢牢地陷住,还不停地在我身上种植爬藤,害得我想挣扎都不行。”
小清掩嘴一笑,道:“你的比喻才奇怪呢,哪有这么说人家的?”回头瞧瞧,突又低声道:“快放开手啦,人家都在看着我们笑哪!”我把她的手拉近嘴旁,俯首一吻,哈哈大笑起来。
盾头众骑卒皆窃窃私语。司马恭赶忙赶到前头,抱拳道:“将军,千万不可如此,那是很无礼的行为呀。”小清眉头一蹙,方待讲话,我急忙笑道:“多谢长史提醒。我随便惯了,可没想到那么多。”松开手,复又正色道:“那好,敢请司马长史领路罢。今夜也不知能宿在何处?”司马恭拨马向前,“越过济水,就是平皋境地了。如走得快些,说不定能在城外落脚。”
小清待他离得远了,才道:“刚才你为什么不说他?那时候你骂那个老头儿,可没这许多顾忌。”我摇摇头,道:“看什么人说什么话,我已经习惯了。其实你讲他又能如何?
这时代所有人知道的,都是那一套,我就算骂醒了一个,还有成千上万人不醒。何必再多费口舌哩。“小清不太服气,又与我在这个问题上讨论了一番。稍顷,司马恭急急忙忙地返回,叫道:”禀将军,前面发现一队人马,有好几百人。看不清什么旗号,拦住去路。”
我勒住马,做了个停止的手势,道:“速把旗号展开。大家也都备好兵器、弓弩,就当做一次演习好了。”
众人也不知“演习”为何物,反正七手八脚地,都把兵器拿了,肃穆地骑在马上。我心道:司隶不该有黄巾军了吧?皇甫嵩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突然间洛阳、长安被占,定会是一副苦瓜脸无疑。待那一彪人马走得近了,连旗号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才一声大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些士卒也似都有防备,停住脚步,从中便涌出一个服色鲜艳的将军,头戴珠冠,披锦袍,穿镂金铠甲,手拿一柄大刀,英武倜傥,凛凛有猛将气概。道:“你们又是什么人?赶快报上名来。”
司马恭出阵叫道:“骑督偏将军领骁骑司马颜鹰颜大人奉旨往赴河内招兵,你们为何拦住去路?”
我听司马恭喊话,不禁精神一振,思量道:原来我的官名是这等的威风,赶明儿若升迁了,少不得也要选个好听点儿的名字,免得读起来没劲。
对方的士卒们俱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那人大刀一挑,道:“什么偏将军,从东京出来的将军们,有你们这等寒酸吗?快把官印交出来看看,不然便把尔等都当做盗贼流寇,捉起来报官了。”
司马恭闻言大怒,回头道:“将军,请许我出战。”我“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地挥挥手,心道:你去罢,若是不济,还有我和夫人顶着呢。又想:司马恭也是杨速、庞德一流的身手了,若战不下这厮,还不叫人大跌眼镜吗?遐想间,已见司马恭挺枪纵马,冲了出去,口中大呼:“兀那匹夫,莫要张狂。将军的官印,也是你这等人随便能看得吗?”
那人眼一瞪,举刀一指,道:“来者通名!”
司马恭叫道:“吾乃京畿虎豹骑、偏将军长史司马恭是也!你莫要打错了主意,在司隶境内,如此为非作歹,难道不怕官府追查吗?”
那人哈哈大笑,道:“我就是官,你们就是真将军,又能把我如何?”司马恭大怒,挺枪便刺,那人大刀一挥,硬生生把枪架开,冷笑道:“好罢,我先杀了你,再取狗官的官印不迟。”
两人顿时鏖战一处。对方队中,已有人擂起鼓来助威。
我心下大怒,暗道:臭小子,连我也骂上了。不就仗着有几面破鼓吗?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心又道:张让那厮也的确小气。人家出京,哪个不是风风光光、有头有脸的?我作为五晶的骑督偏将军,却小模小样的,偃旗息鼓地,像个小偷似的溜到河内,那还有什么脸去见人?心中忽地一转,又想:张让定是还不太放心我。他跟我相处不深,我的心计又如此过人,他怎能不防?嘿嘿,明是外放,实是自个儿去找路子,若得了势,说不定他又把我胜利的果实据为已有,那样我该是多么惨啊。心头又揣摩了半天,权衡利弊,这才放眼圈中。
不过一转眼,那二人已战了四五十回合。锦袍珠冠的汉子甚是彪悍,越战越勇。司马恭居然处处落在下风,没过多久,他突地支持不住,一拨马,向阵中奔回。那人高声怒叫,骑马猛追,大刀在司马恭后心晃动不已。
我赶忙看看小清,她会意地一点头,挺矛突出阵中。那人大刀正狂劈而下,小清奋力往上一格,那人见又来一将,猛地把刀头抽出。小清的座马一声长嘶,已然失蹄跪在地上,把她掀下马来,那人大刀“咔嚓”一声,正好将那马连头砍去。
我大惊失色,只觉一阵天昏地暗,两眼什么也看不见了。过了好一会儿,热血才涌上脑间,狂叫着便欲杀进阵去。
身后众骑卒连忙死死勒住缰绳,谏道:“大人,千万不可前去,长史虽曾败过,却还从未像今天这么狼狈,那人一定有万夫不当之勇。大人前去,恐会伤了万金之体。”我两眼通红,挣扎了两下,突地看见那人欲擒住小清时,她已敏捷地从地上跃起,举枪冲进敌阵,闪电般便刺死一名骑兵,飞身上马,又复迎了出来。
对方人众一阵哗乱。那人亦是大惊,停住马看了小清半天,啧啧称奇,道:“好美的女子!嘿嘿,拿下了,便做我的爱妾。”
我方镇静,又自大怒,暴叫着便要冲上。众骑卒连忙拉住,司马恭也自抹汗回禀道:“在下惭愧技不如人,那小子力有万斤,刀马娴熟,恐大人自去,也不是对手。”我叫道:“难道就让他胡言乱语不成?放开手,放开手!”
圈中,小清震怒异常,挺矛与对手战成一团。那人刀光闪闪,初时还留有余地,似是怜香惜玉一般,战了片刻,不禁焦躁起来,大刀猛劈,似乎想一下把小清分作两半。
我被司马恭等劝得怒气稍息,看着小清游刃有余,心道:她必是在学习对手的武艺,不然这小子老早栽下马了。
然而所料未及,不出几个回合,那人大刀如舞灵蛇,虽力气上不占上风,却以精湛刀法处处逼近小清要害。相形之下,她却手忙脚乱,只过得片刻,便听得众人一起惊呼,她手上的矛已被别在地下,拿捏不住,“嗖”地飞了出去。那人恶狠狠地一刀劈下,我惊得长矛也掉在地上,疯狂叫道:“小清!!”
再定神看时,却见她并没慌乱,一夹马腹,已是跃开刀锋。待那人第二刀横劈,小清已贴近身旁,单手挡住刀杆!
那人的刀式骤然停住。大叫声中,他使劲猛住回抽,尔后又一撇,想借力将小清摔下马来。
此时贴身近战,死生悬于一线。司马恭等人俱想冲出救人,然而我却放下心来。说别的不敢夸口,如说到力气,天下还能找出第二个她吗?凝神望去,圈中两人俱在用劲,那刀杆被撇得越来越弯,突地小清再轻轻一拉,那人虎口进裂,大叫着放开兵刃,不禁拨马退了两步,竟是愣了。
楚小清全没杀他的意思,只狠狠地,将那柄铁制的大刀,慢慢地连杆弯折成两断,丢在地上。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的二十骑卒热血沸腾,随着小清的手势,皆发疯般地冲杀过去。那锦袍珠冠的汉子胆战心惊,带头便往东北逃窜。司马恭和众骑卒俱狂追不已。
但此际一切,都像是与我没了关系。战斗一停,我就奔到小清那里,把她抱下马来,喘气道:“我真吓死了!你没事儿吧?”
小清微笑道:“刚刚听见你声嘶力竭的叫声了。阁下大可不必那么紧张,我不会轻易就被伤着的。”
“可是你差点败在那蛮子的手上,到底怎么回事?”我追问道。
小清皱了皱眉头,一脸不悦,“那家伙气力很大,而且精通马战。我还不大习惯骑马打仗,而且没有正规的格斗技能,差点被他钻了空子。那人也真是可怕,虽然使力不能令我兵器脱手,却将我的枪尖拨转于地下。那一时间,我差点拉断了肘骨,真可怕,好大的冲力哩。”
我心中想到那飞驰的马,以及那矛的长度,造成的杠杆作用力是多么巨大!不禁毛骨悚然,轻抚她的臂膀,骂道:“该死的混账!若让他得逞,伤了你的毫毛,这一辈子他也别想再睡上半个安稳觉。”
小清活动了一下手腕,甜甜一笑,“没事的。不过我很奇怪,对方旗号打的是双口吕,莫非是你说的飞将吕布吗?”
我心里一惊,道:“不会罢。”心道:吕布是哪里人?
不过连我老婆都斗得过,还会有谁呢……董卓还没作乱,他应该跟着丁原才是……他妈的,那丁原又是哪里人?突地心里一动,道:“太有些牵强附会了罢,吕布应该是拿一柄方天画戟,骑赤兔马才对……”
小清叫道:“对,赤兔马!你说是给董卓抢走了。”
“没错,他还没送给吕布呢。记得了吗,董诱使吕布杀丁原,其中有一项重要的礼物,就是赤兔马。传说它日行千里,夜走八百,全身火炭一般,找不到一根杂毛。”
小清笑着接口道:“形容颜色是没错,可是日行千里,也太夸张了。它跑得虽快,但不会永远有这种速度罢。”
我“嗯”了一声,心说你骑过,我也骑过呀。那晚为避神海族追兵,纵马狂奔,我还想一赔五十照赢呢。笑道:“古代的里数较现代小,所以我看一日七八百里,也是有可能的。不过,赤兔马到了姓董的手里,倒真是太可惜了。董卓把它变成作乱天下的工具,更是令人丧气。我真想马上把马送回神海族,再立刻把董卓宰了。有他们在,这世界总归有些不大安定的罢。”
待众骑卒喧哗而归,连着司马恭,一齐跪倒在小清面前,满脸惊服之色。我笑着搀起他们,心道:莫说是你们,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楚夫人动怒的样子呢。宛若天人吧!
到了怀县,便径赴治所,郡守大人已得到消息,亲自迎出城来。我与他相互寒暄片刻,便一同人城。这郡守长着一副忠厚老实的长脸,可讲起话来,着实让人不能不推敲推敲。
此人姓范名康字舒宁,九江历阳人,说得一口方言,有些地方夹杂着官话,令人十分难懂。他见我所统部少,顿时便是得不那么热情,只生硬地笑道:“将军从京师来,一路上挺难走的吧?”
我心道:你不过是个地方官,老子隶属中央,竟也这么不给面子,开口就问道儿难不难走,不是存心想找冲吗?道:“京师安定,三辅清明,何谓难走?难道说天子脚下,遣有狂徒敢于作乱吗?”
范康吃了个瘪,“嘿嘿”笑道:“本官可没这么说。请府内叙话。”伸手引道,却撤去了迎接的众人,当下只几匹马,领着“京师虎豹骑”的随属人城。除小清以外,其余人无不大怒。
到了官衙,范康便叫下人带众骑兵西厅用饭。我命小清、司马恭侍卫,便径自跨人大厅。那人满脸不悦,但又不能发作,只得伸手道:“将军请坐。不知身后这两位,怎么称呼啊?”
待他看到小清,神色禁不住一呆。我冷冷答道:“这是我的夫人,那位是长史司马恭。”
范康大笑道:“都可以算是亲信吧?”得意洋洋,连奉茶都免了,道:“将军,不知你用饭了没有,不过本官见你风尘仆仆,倒先备了热水。将军沐浴一番,睡个好觉,再起来吃饭不迟。”
司马恭捏着拳头,骨节作响。我不经意地笑道:“多谢大人关心。我远道而来,也没什么敢送给大人的,这一件物事,烦您务必收下。”将张让手书包在一个锦囊之中,推了过去。范康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忙称谢收下、“如此,我们不便大人相陪,自己动手好了。我施了一礼,却只见他拱拱手,也不起身送客,忍不住”哼“了一声,带二人走出厅外。来到廊前,终于怒气勃发;道:”老子去洗澡。司马恭,带着你的人守在门口,若他过来,便挡在门外,咱们好好地消遣他一番。“
方才,连小清都有些恚恼。当下找到浴所,便自己蓄水。诸军闻得号令,也不急吃饭了,如临大敌一般,整队过来,把门口堵得密不透风。我三两下脱去衣服,气呼呼地泡进池里,心道:这小子,不见棺材不掉泪,纯种贱货。对这种人渣,最好的办法就是一棍子打闷,以后他便再也不敢乱来。又想着待会儿该当如何如何,不由得焦躁起来,肚子里也咕咕直叫。暗想:怎么还不来哩?是不是见锦囊太小,连拆都不拆了呢?
过了片刻,范康的声音急急道:“请务必让小的见将军一面。”听起来就在澡堂外面,“本官”也不称了,傲气也没有了,口气就像是今天不见我,明天他就死似的。却不料军卒早已奉了严令,个个厉声拦阻。当下那范康又自苦苦哀求起来。我肚里大乐,捂嘴闷笑。
隔了片刻,小清跨进屋来,道:“那家伙差点儿就要给我跪下了,他要我进来通报一声。你准备怎么办?”
我心下更是大悦,哗哗弄水,趾高气扬地道:“让他候着!就说本官正大发脾气呢,现在还不想见他。”小清笑盈盈瞅了我一眼,突地脸色微红,正待出去,我又唤住她,道:“喂,你去拿点吃的。我在这儿已是头昏眼花,再泡下去,搞不好会淹死。”她“噗”地笑起来,“那么不济吗?”扭身去了。
门外,范康哀哀的声音响了好久,这一回他便老实了很多。我吃了点东西,又等了顿饭工夫,实在是没精神再泡下.去了,道:“好罢,传他进来。”小清讶然,“就在这里吗?”我点头道:“你老公向来见什么人干什么事。对这类匹夫,若是在拉屎的当儿,少不得也要把他弄进来臭一臭,不然,他可是无法无天的呢。”
小清传出令去,便见范康哆哆嗦嗦地小碎步奔进,还未说话,便“扑通”一声,跪在缸前。“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将军虎威。我该死,我该死。”狠狠地自抽了几个耳光,又道:“小的给将军赔礼,望将军恕罪——”磕头如捣蒜一般。
我大觉威风,心道:张让跟我讲,如你不乖乖地,便撤你的职,这句话果然大有妙用。现在你后悔了吧?靠在缸边,两手搭在沿上,也不觉得赤裸着身子有何不妥,拉长了声调,打着官腔道:“范大人,您的威风不小啊。是不是本官的晶级不够,不能和您老平起平坐呢?”
:范康额头见汗,喏喏道:“够,够。将军统羽林骑,可是朝建里不得了的职差。小的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小官儿,还竟敢班门弄斧,触犯了将军。我该死,我该死!”
我心道:马上就变成“小小官儿”了!他奶奶的,实际上你比我的牌头响多啦。眉头一皱,觉得此人真贱得可以。
道:“别打了,你知错了就好,我也不是想要罚你。只不过呢,这几日本官旅途劳顿,火气也有些大了,见到不开心的事,总会有些脾气。何况张大人对我说过,每月要有些情况报送京里,他要亲审。我一路行来,看到有些地方官员,鱼肉百姓、横行乡野,以致政治失败,民有莱色,问题可不小啊。”
范康惊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大放悲声,“请将军无论如何,要饶我一回。我对张大人忠心耿耿,也曾服侍过他老人家,从未有过些许过失。这次将军来此,我招待不周,实是死罪!还望将军看在小的诚心忏悔的分上,便饶了我罢。我可不想被撤官啊。”
我看着小清,她的眼里满是笑意。哼哼两声,道:“好了好了,姑且饶你一次。你且出去吧,我换了衣服,再说不迟。你出去后,可要好好给司马长史赔个礼,别让他气坏了身子。”
范康大喜过望,连连磕头,奔出门去。我还未来得及从浴缸里出来,便又听“通”的一声,敢情他是在不由分说地到处磕头,惹得门口骑卒俱是欢笑。
果然,司马恭的声音道:“大人请起,这怎么使得?”
晚饭设宴在正堂之中。三大张桌子,摆满了各色珍味、酒菜。比张府有过之而无不及。范康虚惊之后,打起十二分小心,殷勤招待。不顾年纪比我大了十几岁,上台阶的时候躬着腰,搀着我步人堂内,还一口一个将军地嗲叫。
司马恭被他“长史大人”喊得心烦意乱,悄悄朝我道:“颜将军,如此谗谀阿附之辈,竟然会升到河内太守的位置,当真奇怪。”
我轻声笑道:“没什么好奇怪的。巴结宦官上台的,多半是这些人,我嘛,不过是个例外罢了。”
司马恭听到我直言不讳,便喏喏退下。当下众人开饭,俱嘻笑喝酒、碰杯,闹哄哄地吵了一晚。
此餐饭毕,我微有醉意。范康小心翼翼地扶着我去卧室,一边笑道:“将军真是好酒量!小的明儿便去找他几坛上好的米酒来孝敬您老人家。”又从怀中取出一只玉镯,恭敬奉上,干笑道:“这是下官奉送给夫人的,还请将军向张大人汇报之时,多多替下官美言几句。”
我哈哈大笑,道:“这个自然。不过呢,这次奉旨募兵,可不能停得太久,你明儿便张贴榜文,想想办法,给我招点能人来。”
“那还不是小事一件,包在小的身上。”范康见我没有额外的吩咐,喜不自禁,屁颠颠地把我送进房里(据说他把自己的卧房都让了出来),这才作揖礼拜,缓步退出。
小清坐在高榻上,自然看得到他这一系列的表演,“呸”的一声,道:“这家伙恶心死了,你跟他靠得那么近乎,还不快去洗一洗。”
我见案几上摆着黄灿灿的金子,顿时知道是怎么回事。
心道:这范康可真会做官,不但明着送,还会暗着送。晃晃悠悠地笑道:“你夫君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你就放心好啦。”
小清走过来搀我到榻上,嗔道:“你又喝多了罢?胡言乱语什么呢。”
我与她温存片刻,不一会儿便沉人梦乡。也不知何时,突地便觉得有人在猛力推我,霎时便惊醒了。睁开眼来,模模糊糊地,依稀看见黑暗中有两条影子在剧烈搏斗,偶尔兵刃相交的声音,十分刺耳。不禁大惊:有人摸进来想刺杀我!急忙高呼,“来人,来人啊!”
房中的两人仍在搏斗,一个头较矮的显然占了上风。片刻;便听“哎呀”一声,高个黑影忽地窜出房去,仿佛受伤。矮个黑影紧追不舍。只过了片刻,那人又急急转了回来,跨进房,道:“颜鹰,你没受伤吧?”正是楚小清。
我定了定神,道:“没事。那人是来偷袭我们的吗?”
小清点上了灯,我这才看见榻边有半柄断剑刺在原先我睡觉的位置。出了一身冷汗,心道:小清见机得快,推开了我,这才没有被人杀掉。若是没有她,我现在恐怕已身在阴曹地府,准备下油锅了。惊道:“那人是谁?你什么时候发现他进来的?”
小清皱眉道:“我不知道。这人身手极为敏捷,若不是我正好停止检复程序,恐怕真会让他得手了。”又想了想,道:“我怀疑他就是早上和我交手的那人!”
廊外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响,司马恭等出现在门口,见房内一片狼藉,不由得失色。“将军和夫人没事吧?”
我下意识地摇摇头,神色不定。小清道:“没事。那人被我刺伤膀子,不知道有没有被抓住?”司马恭大讶道:“如果他是带了伤的话,那就太奇怪了。此人连杀范康手下五六人,这才逾墙而去,我正准备禀告将军,带骑兵追捕。”
“不不,不要去。徒劳无益。”我穿起衣服,审慎地道,“那人的目标是我,这一刺不成,就知以后再不能得手,我们就无须担心了。”
司马恭小心地道:“今后我会吩咐属下,轮流值夜的。”
我尚待答话,范康已然奔来,满脸气急败坏之色,跪下连连磕头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我听到消息,便马上命人去追了。将军尽请宽心。”
我心里“哼”,了一声,故意叹口气,“范大人,没想到你的府上,也是这么不保险。若不是我见机得快,此时已命归黄泉啦,还宽什么心哩?”
范康呜咽道:“都是小的过错。将军若有个三长两短,小的身家性命,恐怕都保不住了。”
我心道:只有这句话,才算得上是句真话。道:“也不必自责啦。谁会想到有人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呢?范大人先回去罢,我还有事情和属下们商议。”范康犹是不太放心,但见我一脸不悦之态,便只得擦擦汗,颓丧地离去。一场不小的波动,由是结束。我斥退左右,坐在榻边再无睡意,心里反复地思忖道:这小子到底是谁,难道真是他?
次日,我命范康差人给长安杨速送信。许久没有他的消息,也不知如何,心中十分挂念。范太守却是慎重万分,又是封漆,又是盖戳,还急差六百里快马往长安轮递。不由得暗暗失笑:这家伙“假公济私”倒是很有一手!大赞:“大人办事真是精明,怪不得张大人提到你,也是喜滋滋的,说大人您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范康昨晚余悸未了,乍听表扬的话,不禁精神一振,“正是。小的原在张大人府,后来迁为洛阳西部尉。这以后,又任九江太守、沛国相,直到如今是职。”
我哈哈大笑,道:“有张大人撑腰,还怕官做得不顺吗?你好好干,我会报知朝廷,必定有重重的赏赐;”范康见我不咎昨日之过,还和颜悦色地许诺,顿感骨头轻了几两,感激涕零地道:“多谢将军提携。若有用得上下官之处,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决不皱一皱眉头。”
我笑道:“这我知道。你先下去负责招兵吧,这两日要抓抓紧,京里催得很急,若这事办成了,你便是奇功一件。”心道:什么刀山火海,稍微放几块石头,马上便犹豫不决了。真的亮出刀来,那还不吓得屁滚尿流!
范康见我将功劳让给了他,不由得大喜谢恩,便急忙出府招兵去了。我径往房内;又写了一封信给张让,先着实拍了一番马屁,又表了番功劳,这才恳请他出资招募兵众,特别是拨一笔钱作为买马之用。急遣快马发送。
长史司马恭此刻已穿戴妥当,一身铠甲,和众骑卒自。去府外校场操练。小清道:“这是你的意思吧?打着什么‘京师羽林虎豹骑’的名义,假公济私,当然胜过那些地方官员。”
我“嗯”了一声,缓缓道:“今天早上,倒给我打听到一个消息:并州刺史丁原统兵屯野王,就在河内郡!想来那双口吕多半是勇将吕布了。我听范康说,丁原现兼任骑都尉,正秘密遣人诣何进,多半要挑起与宦官的不和。后来我问起吕布,范言其为丁原手下主簿。平常在河内郡到处骚扰百姓,已经被人告了好几状了。”
“野王离这儿很近?”
“不算近。所以我不能肯定那到底是不是吕布。不过,看他睚眦必报,夜里还赶来偷袭,倒又有点像他。”看了看小清,奇怪道:“你好像并不怎么吃惊。”
小清“哼”了一声,道:“是他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整得够呛!我想他今后会收敛一些了罢。一味仗着自己的武力,到处横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那一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微微一笑,心里想到吕布被绞杀于白门楼的故事,“这臭小子,那天差点伤了你,我对他也没什么好感了。再说了,往后他还助纣为虐,帮助董卓干坏事。性情又反复无常,绝对称不上是个好东西。”
小清道:“他还想向你下毒手呢,要是你有什么意外,我真的不想活了。”说罢,却感到漏了嘴般,忍不住脸上一红。
闻说此言,我却是心花怒放,顿觉昨儿晚上那一刀劈得真好,把小清的心里话都劈出来了。伸手搂住她的纤腰,道:“真是我的好老婆。可是我怎么舍得你死呢,纵然我不在人世了,也要变成鬼魂,没日没夜地跟着你。”
小清嘻笑道:“你吓唬我哪?你的嘴里,向来都是半句真话、半句假话,让人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真难受。”
我哈哈大笑,道:“晚上我们同床共枕之时,再说些真话给你听罢。现在我们也跟着司马恭后面去看看,兵招得怎么样了。”
出得府衙,走到城中大集,人流已是熙熙攘攘。我拉着小清在人群中穿行,不一会儿便见众羽林骑分做三班,一队骑马持枪,在负责秩序。一队在大造声势。还有一队,负责文书撰写,被召募的士卒便具名画押,令到指定地点集中。
司马恭端坐在长几后面,被初选过的人众便一一到他面前,被他相中的,便令站到旗下,其他不满意的,便令到范府随从那儿登记,人选步兵。
范康来招兵,恐怕也是第一回。舒舒服服地坐在一旁观看,时而大造声势,什么“范太守亲来点兵”,什么“京师监羽林虎豹骑颜大人也来了”,顿显得场面热火朝天。
我“嘿嘿”一笑,朝小清道:“怎么样,我的面子还够吧?这些被募的新兵,一旦经过我的调教,恐怕过了几年,入京的就不是董卓而是我了。”
小清道:“你不会又想造反,到处杀马老二吧?”
我脸露诡秘,道:“我干事挺怪异的,你不跟我一辈子,总猜不出下一着我会走哪步。”小清微笑道:“为什么我非要知道你想干什么不可呢?反正你也猜不出,我下一步会往哪儿,最好我远远地逃走,躲起来,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我的手不禁紧了紧,道:“你可别逃,我错了还不行吗?”
小清顽皮地道:“瞧你吓的。你没犯错,我逃什么?再说,我也不害怕你,你错了我顶多顶多揍你一顿也就算了,犯不着东躲西藏地找罪受。”
当下与小清嘻嘻哈哈,打闹了一通。待看得索然无味,便即回府。我想起一事,到怀里一摸,将范康送的那条玉镯取了出来,笑道:“小清,这个上次忘了送给你,你戴上去看看漂不漂亮。”
小清道:“不是早对你说过了嘛,我从来不用这些饰物。”
我不由分说,套在她莹白的腕上,看了又看,心里忽地一惊,原来这条玉镯碰到小清肌肤,便闪出耀目的淡淡透明红色,晶莹无比,不用说其价值比新儿的玉链高得多。看来范康着意讨好小清,想借她的手贿赂我,不禁心下多多少少有些佩服他的手段。笑道:“他妈的,范康这臭小子怎么只送了一只来。这么好看的东西,就是成千上万地送,本官也不会有丝毫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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