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秦失其鹿 第三十八章 虎骑校尉

  一时间,连何进、张温等也说不出话来。灵帝探究地看看身后之人——我抬眼望去,却是张让弯着腰,带着笑脸伺候着——与他轻声议论了两句,顿时心下大定,暗道:甭管你们怎么说,反正还是得听皇帝的,皇帝呢,他又得听太监的,所以说,最终你们还是得听太监的。这么简单的数学公式,都做不出来?

  灵帝点了点头,道:“光禄勋说得有理。袁公,你们的意见也是如此吧?”

  袁隗见问,忙出班道:“正是。颜大人有大将风度,然年纪、资历都亚于皇甫将军,宜勤加历练才是,圣上如急着派他上阵,难免有揠苗助长之嫌。”

  灵帝笑道:“连袁公也以为此人可造,那朕更加深感众卿有识人的眼光了。西征之事稍后再论。张让,宣旨。”

  张让躬身道了声是,展开黄帛,拿腔拿调地道:“夫民生树君,使司牧之,必须良佐,以固王业。颜鹰本志清明,造乱非常,自以黄巾细孽,敌非秦、项,新结易散,难以济业,孰为我朝驱策。今心持节守,日履兢兢,案行科制,多举非法,言足称道。又有鸿才伟向,兵甲如神。蹈流漳河,饮马孟津,服曹、何于介阳,折温衡于伊水,奇谋妙策,几惊华座!除校尉,钦赐‘虎骑’名,加御马武冠,统羽林千骑。即日罢骁骑司马骑督偏将军职。”

  殿中鸦雀无声,众人的眼光大都惊诧地投向我。我脑中轰地一下,虽然早知结果,但此时听得真切,反倒有些不自信了。打了个寒噤,连忙出班谢恩道:“圣恩隆重,臣不敢当。无功受禄,已自惭愧,况微臣出身草莽,大罪未罢,惶惶之至,悸悸之切,恐辜负了圣上宠爱!”

  张让笑道:“颜大人过谦了。陛下谕旨已下,又得大将军、诸位公卿一力鼎持,你还怕什么呢?”

  我连连磕头,一时众臣因为张让说话,都未敢出言。灵帝道:“颜卿平身罢。依卿才华,孰为小任。大将军多次上表赞汝,朕亦知卿甚深,切勿再推辞了。”

  我放下了一件心事,随之而来的狂喜几乎让我当场就笑起来。磕头道:“多谢圣上!”惟恐失态地低头退回列中。

  灵帝道:“颜卿之事,不必再说了。那北宫伯玉率羌众,已打到何处了?”

  大将军忙面朝皇帝躬身道:“几危三辅。”

  灵帝脸上带了一点惊慌,望向张让。张让附其耳私语了一阵,灵帝又转忧为喜地道:“好罢,就依卿所奏。传朕旨意,遣使诏皇甫将军回镇长安,以卫园陵。以义真之威名慑之,夫复何惧呀!”

  公、卿、大将军等都是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道:“陛下明鉴。”谁也不好再说什么。

  朝散后有小黄门引我入偏殿之外,跪禀道:“孝仁皇太后有请颜大人。”

  我回头望去,殿外站着的张让朝我一使眼色,我会意地道:“请阁下稍待片刻,我和张常侍说一句话便来。”

  那小黄门看见张让,脸变得更黄,连道“无妨”。我大大咧咧地甩开他,走到张让面前。张让赶忙把我拖到旁边不为人注意的地方,掩嘴道:“如何?今日朝中,可大大戏耍了何屠一次!瞧他那张脸,我恐怕做梦都要笑出声来。”

  我嘿嘿道:“大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好处大大的。再说现在圣上对您老是百依百顺,您老跟他水乳交融,谁也离不开谁呢!”

  张让皱了皱眉,把我的新鲜词儿默念了两遍,大笑:“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对了,皇太后要你去做什么?”

  我摇摇头,“谁知道,也许我升了官,她要庆贺一下?”

  张让甩甩手,很生气的样子,“休得胡言。这老太后催着圣上卖官,自己却在园中设了银库,专装财货。今天你初升校尉,恐怕她会狠狠敲上一笔。”

  我顿时心中有数,笑道:“多谢大人提醒。只要不是要命,我给就是了。老太后那里,还不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吗?”

  张让想了半天,才尖声大笑起来。我忙辞了他,去嘉德殿拜谒太后。小黄门一边在前引路,一边很是伶俐地问道:“张常侍跟颜大人的关系好像非比寻常嘛!”

  我哈地一笑,“你怎么知道?”

  小黄门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小人只是猜测。太后说,颜大人跟谁都能好得起来,但是却有自己行事的方法,此话说得一点不错。就看今日朝堂之上,大人能得诸公卿至何大将军推荐,担任虎骑校尉一职,便可见得。”

  我心里暗暗惊诧,这小黄门倒不像是普通的太监。“兄弟通晓道理,难得呀。请教阁下名讳。”

  “小人甘陵吴伉,哦,马上就要到嘉德殿了。”

  董太后原是河间解犊亭侯的夫人,灵帝即位,追尊其父为孝仁皇,陵曰慎陵,以太后为慎园贵人。及窦氏诛,使中常侍迎之,上尊号曰孝仁皇后,居南宫嘉德殿,宫称永乐,并征其兄董宠,拜执金吾。后其因矫诏称请,下狱死。

  董太后与何后的婆媳关系十分不好,也许因为势力一步步衰弱,挣扎求权的欲望陡然膨胀起来。我猜想董后收养王美人的遗子,说到底还是看中灵帝较喜爱这孩子,不满何后鸩杀其妾,因而准备恃此以与何后抗衡的罢。但这招牵扯到皇权的归属问题,触及非比寻常的利益。何后子辨乃嫡出的正统太子,其兄又是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如何能让区区庶出的皇子协夺去了皇帝的位置呢?加之董后势薄,又遭诸宦记恨,因而其最后覆亡的结果乃是咎由自取,无可更改。

  想入非非之间,猛觉这姓吴的小黄门在宫里取偏僻道路乱转。似有意耍我一般。

  “喂,你是不是走错了?太后住所,似乎不是在这里呀!”

  小黄门吴伉回过头,脸上表情一下变得说不出的狰狞,大喝道:“动手!”

  我猛然觉出有异,心道:不好,这小子是来暗算我的!倒退两步,便听耳后劲疾的风声响起,忙一个懒驴打滚,避了开去。

  那吴伉哈哈大笑,“没想到残害忠良、恶行累累的颜鹰也有今天!”身后两个亦是宦官服饰,高大壮实的大汉手舞短棒,也跟着冷笑起来。

  我额头见汗,见他们三个一步步逼来,脑中却还闪出电影里的某段场景,却是想不出任何办法——这姓吴的老早埋伏了人,却故意带我在偏僻的地方兜来兜去,敢情他早知太后会召见我——不,也许太后根本没派人来召我,是他借鸡生蛋罢了。老子真惨,成了第一个鸡蛋。

  “喂喂,慢……慢着!谁残害忠良,谁恶行累累啦?你们不是说我吧?”

  吴伉眼睛一瞪,叫道:“不是说你是说谁?颜鹰,你逼死了吕常侍,还戮尸解气,真乃鼠辈之为也。我跟吕常侍情同手足,不能同生,但求同死。我早将此段深仇大恨,牢牢记在心间。杀了你,我便随大哥而去,再没有什么奢求了。”

  “慢……慢着!”我声嘶力竭地已退到了墙根下,“别杀我,我根本没有害他的意思,那都是张让、赵忠所为……”

  吴伉轻蔑地看了看我,呸地吐了一口口水,“杀了他!” 

  那两个壮汉点点头,举棍左右挟势而来,我方捂着头大叫之时,猛听一声娇叱,紧接着惨嘶之声传来,两根木棍擦着耳边“嗖”地飞了出去。

  我已吓得腿酸脚麻,一跤坐倒在地上,喃喃道:“我没死,他……他们没打死我。”大喘了几口气,“清儿,清儿!”。

  小清穿着绿色衣服,蒙着面,顺手将两具尸体扔到了墙根的花木丛中。我擦擦汗,见她正狠狠一脚,踹在吴伉血肉模糊的腿上,顿时让他惨痛长嘶起来。

  “要不要杀了他?”小清的剑尖在姓吴的喉部抖动,我见他和我一样坐着,仍用眼狠狠地瞪着,毫无惧色,不禁长吁了一口气。

  “妈的,老子魂都要给吓出来了!”我颓废地喘着粗气,又摇了摇头,“姓吴的,老子今天不想杀你,但这绝不是故意讨好你。听清楚了,我敬重吕强是条汉子,洁身自好,处世有原则,所以我不会去害他,更不会在他死后戮尸。老子说一句是一句,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自作聪明,干出这样愚昧的事情来。”

  强撑着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灰,“清儿,送他出城。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若被人发现了,他的罪责不小。”

  吴伉大吼:“鼠辈,你快把我杀了。我不想看你假惺惺地充好人!”

  小清一掌劈在他的后颈上,顿时把他敲昏了。“老公,你当心点啊。再有什么危险,我可没分身术来救你。”

  我嘿嘿一笑,道:“刚刚的场面你都见到了。我这样的傻鸟谁愿意杀,岂不脏了那些英雄们的手么?”

  她朝我做了个鬼脸,四周望望,拎着吴伉飞檐走壁地去了。我一瘸一拐地走到南宫嘉德殿,正碰上值事的南宫卫士令瞅见了,忙过来搀扶道:“这不是颜大人么?怎无黄门引侍左右呢?呀,大人脚受伤了!”

  我苦笑:“无妨,刚刚摔了一跤。我赶着去见太后,听说太后急召我。”。

  卫士令奇道:“哪有此事,骠骑将军董重正向孝仁后禀议朝中之事,似无人召见啊。”

  我假做奇怪地呀了一声,道:“不知哪个骗我呢。嘿,害我白跑一趟。”

  那卫士令忙殷勤地笑道:“真是多有得罪,颜大人请回。”

  我也堆起笑脸,心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骂娘,暗道:这姓吴的小畜生早该杀掉,让老子巴巴地在宫里绕来绕去,好玩啊?正欲离开,却听有人喊道:“这不是虎骑校尉颜鹰将军吗?”我往声音响处望去,见一胖胖的中年人身着玄黑镶玉的衣饰,腾腾腾地走来,“啊呀,闻名久矣。在下董重。”

  原来是太后兄子。我微一打量,便赶忙行礼,“骠骑将军好,卑职刚刚升迁,还不及过府参见董将军,失礼之处,还望将军海涵。”

  “哪里,哪里。”董重笑得一脸肥肉,忙拉住了我的手,“孝仁后正想召你进宫呢,没想到你自己就来了。”

  士卒向他行礼,只当没瞧见一样,牵着我大模大样地踏进宫去。南宫卫士令尴尬地站住,不知该拦还是不该拦,我朝他点点头,心想:老子也不想为难你,不过你都看见了,谁在狐假虎威,搞得跟真的似的。

  太后宫外的群婢,看见董重拉着我怪模怪样地往里来,都窃窃地笑了起来。“董将军怎么又回来了,还带着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

  听她们的口气,便知道这姓董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显是跟她们很熟,故意板起脸,道:“你们知道他是谁?是圣上刚刚才封的虎骑校尉颜鹰将军,若惹恼了他,你们当得起吗?”

  那些婢子们仍是笑着,不过有些似记起我的“大名”忙下跪施礼,还拉拉不知者的裙角,“参见颜大人。”

  我还未说话,董重已很是不耐烦地道:“别多礼了。快去通报太后,就说颜将军到了。”

  我心里暗暗不悦,这姓董的像拉纤一般把我弄到这儿,又太不给面子,难道他的官儿真比我牢靠多少?俗话说:“人要脸,树要皮”,不管怎样,人家给我行礼,你在旁边插七插八的做甚?虽说我也不十分计较这些古礼,但我很清楚,初次见面决不可像老朋友似的,什么都替别人做主。

  走进太后寝宫时,感觉自然十分不爽。

  此时董后早已在高榻上安坐,身边左右两名侍女,见我进来,几双眼睛都猛盯着我看,火辣辣地让人受不了。董后面色沉静,伸手赐坐,“颜大人请随便些,本宫这里都是自己人。来呀,上茶!”

  我称谢施礼已毕,抱拳道:“微臣此来,是来让孝仁太后也沾一沾喜气。臣升迁的事,想必太后也已知道了。”

  董后面不改容,淡淡道:“当然。不过本宫何喜之有?”

  我笑道:“太后难道没看见吗?董重大人现已升为骠骑将军,统京畿兵卒千余,可见圣上很是看重。董家的希望,也都在太后和董大人的身上。”

  董后瞧了瞧董重,忽地叹了一声。后者不解地道:“太后为何叹气?”

  董后一拍榻几,怒道:“还不是你这不长进的小子?下去,下去,统统给我下去!”董重吓得忙作了一揖,匆匆退出殿外。

  我不知这老女人为何发脾气,见她把身边侍女也斥退出去,便慢慢站起来。只听她沉沉道:“你且留下。”

  “是。”我突然想起刚刚遭吴伉刺杀的场面,忆起小清的话,忍不住抬头看了董后一眼,“不知太后为何动怒,董将军身居要职,权势可与大将军、左右车骑将军同,太后又怎么突然不高兴了呢?”

  董后哼了一声,道:“若他像你一样聪明,也就罢了。偏偏他是个愚不可及之人,对何家的阴谋,半点儿也不明白,整日里吃喝玩乐,不理政务,瞧瞧,尚书台弹劾他的表章还压在本宫这里呢。”

  她扔下一堆简束,我故做惊讶地拿起来看了几卷,装着精通的样子连连摇头,“董将军这样所为恐怕不太好罢。不过圣上看在太后的面上,也该不会去为难他吧。”心想:看来当大官全都是有关系的,何进是皇帝老婆的弟弟,董重是皇帝老妈的侄子,我呢,我是什么东西?难怪只是个小小校尉。

  董后冷冷一笑,道:“那姓何的小妖媚难道不会在圣上面前说他的坏话?这贱人!我恨不得把她杀了,才遂了心愿。”

  见她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我心凉了半截。只盼这老妇女不要乱拿人煞气,到时候随便找个人把我一刀两断可糟糕透顶。“太后请息怒。闻得太后肺腑之言,颜鹰五内俱焚,恨不得立刻帮着太后干成这件事。”站起来,来回走动,做了个如热锅上蚂蚁的动作。

  董后果然微笑起来,“你真是厉害,只两句话就能让本宫转忧为喜。重儿若有你三两成的本事,如今天下就是我董家的了。”

  我装做没听清的样子,道:“太后贵为国母,圣上也要敬重三分,董家天下,天下董家,哈哈,哈哈,真是当得!”

  董后面色一沉,道:“颜鹰,我可不是开玩笑。你今日进了宫门,就是我董家的命臣,若是你胆敢不遵从本宫的懿旨,定斩不饶!”

  我哈哈大笑,“我颜鹰可从来没有违抗过太后的旨意,请说吧,有什么棘手的事情要微臣处理的吗?”

  董太后眉头一皱,却又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这人好是大胆,这里是你随随便便大笑的地方吗?”见我装做恭敬落坐的样子,再也板不下脸来。愣了好一会儿,竟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我忽然愣住,只觉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老女人在掉眼泪!是为了获得我的欢心呢,还是为了博取我的同情?你到底是不是太后?大感恐怖:这太后装得跟没什么心机似的,待我轻视了她,这才露出真面目,反攻为守,而此时老子的戒心早已统统瓦解。高明啊高明……

  灵机一触,忙装做惊惶的样子跪倒道:“太后请勿如此!有什么心事,对微臣说出来,微臣一定尽心竭力,把它完成!”

  董后哽声不息,半晌才沙哑地道:“原以为皇儿是真心照顾我们董家,没想到这是他们的权宜之策。董重又无甚城府,还以为是何进之辈甘心情愿地把骠骑将军的位子空出来,哪里想到都是串通好了陷害他呢!”

  见她又抹了抹泪,接着道:“本宫向皇儿提起此议,他原是犹豫不决的。没想到边寇威胁三辅的消息传出来,他便急忙答应了此事,还不是何进的主意!他一心想让重儿死在疆场,定是令他持节督皇甫嵩征讨凉州贼,一块儿送死去呢。”

  我没听过这么回事,反倒有点迷糊起来。见她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忍不住心里大骂其做作。“太后明鉴,圣上好像还没下命让骠骑将军总领兵马,恐怕是属谣言,太后怎可轻信?”

  董后哼了一声,“怎是谣言,不过汝不知罢了。若在京中,好歹有本宫可以照应他。若是西出长安,恐怕我董家的人真要遭了那匹夫的毒手!”

  我扬了扬眉毛,心道:将军之中,比公者四: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董重与何进同在此列,若贸然击杀对方,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怎能轻易办到?不过把某位调出京去,这就叫做虎落平阳任犬欺,到时候兵荒马乱的,病死、愁死、吓死,反正都是死,就算死不了也要想方设法让他回不来,果然高明!

  暗暗对何进佩服起来:虽知大部分主意,都起源于某批狗头军师的脑子,仍旧不能不点头称妙。若我是何进,也会想方设法做掉董重,无论如何,不能让外人钻到我的地盘来。

  一时间脑中浮想联翩,顿时产生了许多奇谋妙想。笑道:“太后想让微臣做什么?就直接说吧。”

  董后擦干了眼泪,恨恨道:“我可不知道你忠不忠,万一你向别人说起可怎生是好?还不如一刀砍了你的脑袋,让你说不出来。”

  我惊道:“太后可不会那么做罢。我适才已默应了您老的要求,决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情。”

  董后瞧了我很长时间,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好!有了你这句话,即使没有董重,我也不怕那小妖媚了!你的才能胜过何进十倍,若是官再大一点,恐怕他更加斗不过你。”

  “太后如此夸奖微臣,真是受宠若惊。太后莫非是要我想法子不让皇帝派董重出京么?”

  “你真是一点就通。”她笑起来,端起杯喝了口水,

  “自从通晓你的行事后,我就知道你有通天之术,会有法子办成任何事情。”

  没料到这老妇人会拍我的马屁,只觉臀肌一麻,舒爽得不知身在何处。遂微笑道:“谢太后玉言。不过微臣还有点小事拜托太后,望太后恩准。”

  董后笑眯眯地,似乎早知道我会求她一般。道:“若你能办成大事,所有的小事,都由本宫来做。”

  辞了董后回家,刚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准备回房,便见有数名女子齐齐跪在院中,脸上皆有泪痕。

  我吃了一惊,认出那些是皇帝叫张让转送来的歌舞姬。实际上我又不懂艺术,只好让她们权且伺候着夫人、小姐。她们见我进来,便一齐抹起泪来,楚楚而令人哀怜。我讶然道:“你们干什么呢?全都起来,谁叫你们在这里跪着的?”

  她们哭声更响,却没一人起来。我转头严厉地望向东门俚,他低头道:“恕小人不知,可能……可能圆姑娘知道。” 

  “小圆,小圆!”我大叫。

  小圆从厅里跑出来,见到这副阵仗以及我紧皱的眉头,吓得忙跪下来,“见过公子。” 

  “免了。你给我说说,谁让她们跪在这里的?到底她们犯了什么错?”

  小圆欲言又止。我火顿时大了,提高了嗓门道:“说不说!难道你哑巴了?”

  小圆眼圈一红,低低地道:“都是我不好。公子与夫人都要离京,我便想要她们离开,另谋生路。可是……她们又都不愿意走……”

  我跳了起来,“她们不走,难道你就赶她们走,罚她们跪在这儿吗?”小圆闻言,顿时哭了。

  我满脑子的不悦,更加上受了一天的鬼气,正想睡觉的当儿发生这么件事情,顿时怒火冲天。方想再骂点什么,突听小清冷冷道:“对她发什么脾气!是我让她们走的,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小圆马上哭着道:“不,不!是我不好,不能怪夫人!”

  我的怒火突熄。望望小清,又望望小圆,不禁跺足大骂了一声,“奶奶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名舞姬哭道:“我们誓死跟从颜将军,决不想再回去。这事……这事跟夫人、圆姑娘都没有关系,我们都知道夫人最疼我们,她是怕我们受苦,才不让我们跟着将军一块儿走的。”

  我默然无语,这女子凄凄地接着道:“请将军原谅我们这些不听话的奴婢!偌大个京师,我们再也寻不到像将军这样好的主子。奴婢们都感恩戴德,决不能不和将军同生共死!”

  “好了好了,都起来吧。”我轻声道,突地一阵歉疚,刚刚怎么会对小圆发那么大的火。赶忙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搀起她,“都是大哥不好。别哭了,小妹。别把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小圆不禁扑在我怀里痛哭起来。我望望小清,忍不住嗔道:“你也真是,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害得我胡乱骂人。这错儿怎么算?”

  小清抿着嘴,气恼道:“我什么都为你着想,你竟然还怪我!”眼眶立时一红。

  后来的场面更是难堪。小清当着所有人的面,出乎意料地哭了起来。众舞姬连同小圆、东门俚都吓得一起跪倒,俱叫夫人保重。

  我六神无主地安慰着她,一边斥退众人。“没事没事!小妹,把姑娘们都带下去罢,我老早答应过大家的,要走一块儿走!”

  众舞姬俱都破涕为笑。我心怀大释,轻轻哄了小清两句,便抱起她直奔内室。好言抚慰了许久,她仍抽抽噎噎地不肯抬头。我逗弄她道:“别这样了,像只红了眼的小兔似的。”

  小清轻声地呜咽着,道:“你说,我真的做错了吗?”

  我满心的自责和惭愧,摇摇头,又抓起她的手,重重在自己脸上打了两下,“我的亲亲好清儿,你可没错什么,全是你该死的老公不长进,也不问问明白,就伤你的心了。”

  小清忙缩回手,微蹙着眉头嗔道:“我不要你打自己。我只是想说,这些人跟着我们决无好处,说不定还有杀身之祸。我只不过要她们再寻出路罢了,没想到夫君这样不理解。算了,是我做错了罢,其实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夫君太仁慈了呢。但我情愿被你打、被你骂,也不愿看到你受苦受累。”

  我愈发抱紧了她,笑道:“好清儿,我还不是跟你一样,也希望苦点自己,却要让你加倍地快乐呢。看来我们夫妻真是好,要不然也不会一说就明白的。你说是不是?”

  她羞得无语可对,那吹弹可破的粉脸上也泛起了两朵红晕,美丽至极。我忍不住吻吻她的香唇,低低道:“真对不起,让你当众哭鼻子。不过你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吗?”

  小清娇羞无比地道:“人家……人家不过是感到委屈,想让夫君温柔地抱一下嘛。哪知道,还吓着了他们。”

  这话令我快乐得无言以对。我默默凝视着她,又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半晌,才听她悠悠地道:“颜鹰,你知道吗,我的委屈都消失了。真高兴你不怪我,我只希望听你的,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我轻轻地“嗯”一声,道:“别提它了。要么,你就在我怀里自检吧。我让你再舒服一会儿。”

  小清声音更加柔柔地笑道:“你可真会疼人。”闭上眼躺了片刻,叹了口气,“你知道吗,小妹怕你迁怒于我,居然会自己承认错事。”

  我亦轻声道:“都怪我太粗心大意了,像小圆这样的女孩子,怎会忍心丢弃那些舞姬,定是另有别情。”

  小清嗔道:“难道我就忍心丢下她们吗?可我们这一帮子,也不知要去往何处,会不会落到以前那步田地。这些水灵灵的小姑娘,谁忍心让她们到外头去流浪呢?”

  我嘻嘻一笑,道:“你真是对老公没信心。这一次不像以前了,我们有金有银,还有司马恭那边的大堆人马,真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若连饭都没得吃,衣都没得穿,我还会跑出去乱闯吗?”

  小清嘟起嘴道:“你总是有理。我好不容易才狠一次心,又被你打败了。”

  我痛吻了她一番,才道:“你可不是不行,是越来越行了。知道吗,以前的你绝对不是这样的,总是太狠心,所以做事才不像现在这么有人情味呢。”

  检查完毕,自不免再缠绵一番,然后一起去看小圆。越过西院独廊,便见小圆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院中假山旁的石凳上,不时地举袖抹拭眼角。

  “小妹!”我叫道,心里一阵难过。她见了我,忙低着头过来,跪倒行礼。

  我知道她心里甚是委屈,忙拉起她,道:“小妹,我是来向你道歉的。今天的事情,不管我出于什么样的心情,也不该骂你。我真是该死,你就骂我几句解解气吧。”

  小圆眼泪噗噗地掉下来,咬着下唇道:“小圆……只是个供驱使的下人而已,公子千万别再这样说。”

  “你不是下人,你是我的好妹子、亲妹子。”我替她擦擦眼泪,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我早就想好了,以后你就跟我姓颜,改个名……叫颜雪,好不好?我们再也不是主人丫头的关系,而是一家子。你明白吗?”

  我轻轻叫了几声“颜雪”、“小雪”,她浑身都颤抖起来。用满是不能置信的眼光呆呆地看了我们好久,这才哽声叫出声来:“大哥,大哥!”这一刻顿时凝固了。

  她总算知道我是真心实意的。泪水立刻夺眶而出,又抱着小清痛泣起来。 

  自此,小圆正式变成了我的妹妹,姓颜名雪。我知道她会很快乐,至少,这个名字本身就很好听,雪之本意,也许就是那傲对寒尘的仙子罢!

  晚饭后休息到初更,便和小清一起上路了。东门俚受命派人巡视府院,其更有一项重要使命,即秘密前往镜玉楼暗中保护舞姬孔露,因而便未同往。我很有点想念司马恭、许翼、高敬这些人了,在京里住得惯了,也许连打仗都要生疏起来,好在我还剩下几套笼络人心的手段,这些日子又不断地往营里发银发饷,这些兵卒有得吃有得玩,还会再说什么怪话么?

  此次仍是借清儿之力潜行城外。虽然我已是堂堂虎骑校尉,但若公然违规出城,又是新任,不免要遭众人议论。再说若那么排场一下,又是骑又是轿的惹人注目,还不如和老婆一起相视独对来得高妙。

  司马恭前些日子向我汇报过,称其已把人马迁往距洛阳西约六十里的谷城驻扎。从阳渠西上,隔着老远便可感觉那肥沃富饶的大地气息。黑夜里阴冷而朦胧,走了一段,竟扬扬洒洒地飘起雪来。猜想司马恭一定美美地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得正香,羡慕得浑身一哆嗦,咬牙切齿。

  大帐里升起了熊熊的炉火。兵器铠甲,摆列悬挂两侧,各有十名体态高大雄壮的甲士翼列于案下。司马恭率许、高等司马齐齐跪下,高声道:“参见颜将军!”

  我笑道:“免礼。都是老弟兄了,不必如此多礼。司马长史,我不在营中多日,情形如何了?”

  司马恭连忙跨前一步,道:“禀将军,自与大谷尉温衡战后,我军休生养息足有月余。近些天末将又与众司马商议,私募了些兵卒补充阵形,加之前仗愿归降我军的,计步骑八千余,重甲仍维持原数。末将已命高敬、许翼分统左右军,诸将同与操练,务必不使辱没将军勇名!”

  我点头道:“长史辛苦了,天子已迁我为虎骑校尉,你就做我的副手吧。近两日也不知会出现什么情况,或许是要出征凉州呢。你们务须小心。”

  司马恭颔首遵命,众将又一一禀陈功过完毕。司马恭宣布了赏罚,我这才笑道:“这些日子大伙儿都很用心,本将军各赏黄金二十以为激励。时候不早,都回营休息吧。司马长史、许翼、高敬留下。”

  众人拜谢后欢喜而去。我斥退众甲士,又命三人坐下谈话。司马恭道:“敢问将军,是不是要问末将出征的事情。司马恭早忍了很久了,本想到京里和将军亲谈,却不敢擅离职守。这几日闻说将军受诏为虎骑校尉,很是高兴……”

  我笑道:“你很想打仗吗?打温衡还没有打够啊?”许、高二人知我喜开玩笑,俱都脸露怪容,瞪着长史。

  司马恭老脸一红,道:“非是司马恭喜欢打仗,不过西疆有事,羌人自然会大举东侵,这些夷狄蛮徒,杀人放火无所不为,司马恭早就痛恨于心了,只是苦无良机罢了。可这回朝廷正当用人之际,观满朝武官,无一及得上将军,这出征事情嘛,恐怕也非将军莫属了罢。”

  高敬干咳一声,也插嘴道:“长史说得对!东西羌扰边,战乱七十年,以致尸骨遍野,百姓嗷嗷。还不是那狄戎所害呢。”

  我瞅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道:“说得没错。可是恐怕你们都是一厢情愿罢了,朝廷里一大半官员不主张让我挂帅出征,皇帝也犹豫不决,我看我们如果能出京,就算是万幸了。打蛮子,还是下辈子再说吧。”

  司马恭皱眉道:“怎会如此?将军声威、才干无人能及,又蒙皇帝亲自册封为校尉,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难道皇甫将军已从冀州回来了?”

  我点点头,三人皆面色一沉。许翼掩饰不住失望,叫道:“那怕是没有希望了!皇甫嵩功高盖天,战无不胜,现又为槐里侯、冀州牧、左车骑将军,于威望于年纪上,都远在将军之上。”

  我摇头不止,道:“我可不想讨论什么出征不出征,这事根本不是急得来的。现在我们首要的问题是,能不能说通朝廷,离开这鬼地方。我早就想洗手不干了,京里真不是人呆的,每天都感觉自己又臭又脏。”

  三人浑然不知我形容的是什么,司马恭笑了起来,“若不是将军提醒,末将等还忘记了。来人,快快烧水,准备伺候将军沐浴!”一边坐直了身躯,道:“有一件事还未知会将军。数日前太常刘焉派人送来一队姬女,不知是何用意。末将虽不敢贸然应允,但来人坚称乃刘焉命令,所以只好收了。”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又把话题扯了开去,只得强作欢颜道:“送就送呗!他能送,老子就能收,怕甚么。”暗中却转了个念头:刘焉这老东西一直想卡住我的脖子,现在我升官发财了,他就送美女,来软的了?真贱得可以——或许那些小娘们儿是来刺探我军军情的?不会不会,这种时代,女人全是附庸,半点作用也没有。再说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看她们,跑得了吗?——又或是美人计?我疑神疑鬼起来,问道:“那些姬女中有姿色特别一点的吗?”

  司马恭和高敬皆是惊讶。高敬却顿时误解了我的意思,笑道:“这些女子虽是擅歌舞,但大多姿色平平。将军难道想找一两个侍寝么?”

  我哈哈大笑,“想到哪儿去了!算了,只要刘焉不是处心积虑地想搞我们,不首先动手,我们也甭去招惹他,省得惹一身不痛快。来来来,我们还是商量商量正事罢。”

  司马恭等围拢了来。当下我再不容他们胡乱插嘴,一口气将近来的大小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司马恭本就不是喜欢动脑子的人,闻听了那么多权势倾轧的闹剧和其背后的复杂关系,顿时眉头大皱。反倒是许翼、高敬流露出惊讶和振奋之色,忙出开了点子。

  他们原就是京畿羽林骑将,自然知道一些逸闻趣事。当我提起孔露时,许、高二人便惊叹起来,俱是心迷神醉地看着我,似乎都不相信那娇艳女孩会主动找我帮忙,还求我把她带出京城。谈到兴处,皆是摩拳擦掌,似乎只要孔露来到营中,就是他们的机会了!

  司马恭微嗟一声,道:“言若可信,那孔露恐怕亦非凡间可见呢!”

  我见他的脸上显出心驰神往的容色,禁不住微微一哂,“原来司马长史也不能免俗,谈到美女,还是有些反应的。”许、高闻言,前俯后仰。

  司马恭赧颜道:“末将失言了。不知将军在京中的事中,哪一件可称得上非常棘手呢?”

  我想了一会儿,叹道:“恐怕要算杨丝的事情。她爹一心要拉拢我为婿,我却知道我决不能娶她,否则将是一辈子的错事。”

  司马恭大摇其头,半晌才道:“将军用情专一,真是令人感动。不过这杨小姐贵为千金,司徒大人又对将军格外看重,如何不能允此姻缘呢?”

  高敬亦有同感,道:“与杨司徒的爱女结为连理,真是将军的福分。以三公在朝中的威势,加之将军少年有成,得蒙圣宠,定能飞黄腾达,为不世之伟业。”

  一时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说。心中暗想:也许你们是对的,不过肯定有历史的局限性。老子比你们进步两千多年,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吗?真荒唐!我只不过要你们想想该怎么解这个套子,你们倒好,不但不让我解开,还要让我自个儿往里钻!

  含糊地说了两句,便宣布散会,径去洗澡。许翼早命两名姬女前来伺候,被我不客气地拒之帐外。

  杨丝……孔露……什么人都来烦我,难道不知道我有要紧事情干吗?我哗哗搅水,觉得满脑思绪剪不断、理还乱,烦躁起来,干脆连头一起浸在水里。

  隔了片刻,小清端着火炉子,突然进帐。静静地在我身边蹲了下来,“你冷吗,颜鹰?快些洗吧,水凉了很容易感冒的。”

  我朝她微笑着,却讲不出话。她走过来一边帮我擦背,一边用小心而试探的口吻轻声道:“我听到你和司马恭他们的谈话了。”欲言又止的样儿。

  我笑道:“你想到了什么呢,说出来吧。”

  小清咬咬下唇,半晌才轻轻道:“杨丝是个好女孩,如果你拒绝不了司徒的话,干脆就娶了她吧。也别让她再被蹇巴那种人欺负了。”

  我的身体一颤,反手握住她的手,心中波涛翻涌,“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意?清儿,在我心中,杨丝只不过是个可爱的妹妹,她和小圆、孔露没什么不一样。”

  小清挣开那只手,又轻轻为我擦拭着裸露的脊背。浴帐中雾气蒸腾,我却觉得说不出的寒冷。“你说话呀!我要你告诉我,这不是你的真心话,是不是?”

  杨丝这名字,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我心里。我感到自己能避得开杨赐的“美意”,能避得开袁隗的“热心”,甚至能避得开杨丝本身对我的喜爱,但我无法忍受我惟一不受古法约束的妻子也掉进那“道德”的怪圈里,对我说出这么模棱两可的话来。

  她似乎微微凝窒了一下,随后平静地道:“不,我是真心的。我真心希望你能够娶……”

  我不让她说完,猛地把她拽下浴池。我不理会她湿透着恼的样子,便疯狂地吻着她——她起初挣扎了一两下,随后也激烈地反应起来。我听她哽咽着,最终痛哭失声,我顿时明白她所谓的真心,不过是出于对杨丝的同情罢了。

  我紧搂着她,不断地吻她,让她能感觉好一些。小清哭道:“好夫君,原谅我,我真不愿意说那样的话。其实我……我舍不得你呀……”

  “我知道,我知道。”我轻抚着她的肩头安慰道,“你也是为了别人着想嘛,我不怪你。不过下次可别再乱做好人了,你老公只有一个,倘若你把他左送右送的,那他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呢?”

  小清羞红了脸,止住泪道:“清儿明白了。不过……不过杨丝怎么办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唉,也只好随它去了,清儿,你别想得太多,这世界本身就是尔虞我诈的,太单纯的人活不到明天。你想想,杨赐是她父亲,又说要嫁给刘陶的儿子,又说要嫁给我,反正哪有好处就往哪儿奔,对她似乎根本没有一点父女之情。说不定杨丝根本就不想嫁我,被逼无奈,反而生出了无穷怨恨,那时你老公才没得完呢。”

  小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轻靠在我怀里,“你说得对。不过刚刚我听到司马恭和高敬的话,也觉得挺有道理的。你说,如果你是这个时代的人,会娶杨丝为妻吗?”

  “废话,那还用说。”我抱着她,湿漉漉地从水里站了起来,“老子饱受现代教育熏陶,才有今天的觉悟。若是换了司马恭和高敬,到了手的鸭子,还能让它再飞了去?”

  我故意猛盯着她浸湿后曲线毕露的身体,一语双关。小清脸突地红了起来,轻轻在我胸前擂了几拳,“别看了!这么……晚了,明天你到底想不想起来?”

  我轻叹一声,道:“往后的事我也烦不了那么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说不定明天又要被逼着干自己不愿干的事,还不如不起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