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颈部像坠了铅一般,被拉长直至呼吸逐渐地停止。我意识也在模糊,只隐隐约约地感到像陷入了漩涡似的,难受得想吐。口中生出腐味,而大量的汗液随着死神的接近却越来越迅猛地流出。一刹那间,我心里已没了恐惧。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灵魂像小鸟一样慢慢地升到半空中,悲怜地看着自己肉体可憎的模样。我的脑子已开始回忆起曾经有过的亲人,他们一一闪现,像放一场电影片断;而后,突然戛然而止……
然而,不知道是肉体还是灵魂的痛楚,一阵阵地,让我难受得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不清楚我死了多久,也不清楚我究竟是在天上还在地下,可是我看见了她,清儿!
她站在我的身边,那么清晰,那么漂亮。
我咬破了嘴唇和舌头,猛然惊觉这不是在做梦。她,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知道我在这儿吗?我想说话,却只会浑身发抖,嗓子竟连一个音调也吐不出,我的天哪!但是伴随着我一直到现在为止的那种非凡优越感竟然又一次重温了,对于自己居然还活着的情况反倒充满了不以为然的情绪。活不活都不要紧了,我想说的是,她一直都在跟着我,在我临死的一刹那,把我从险境中拉了回来,那么说,她仍然爱我!
我知道她看了那封“信”,恐怕她更看到了我对她的爱意!我看着她那张异常温柔的脸,用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抱住了她。清儿拥着我,并在颊边轻吻,她的泪水一滴滴流在我的脸上。
生存……还是毁灭?
我不由得想到这句著名的台词,而颤抖起来。我虽说不出话,但我相信我们彼此间那种如鲠在喉的误解与隔阂已经随着生存和毁灭的瞬间随风而去。从地狱归来,我又一次获得了新生。我感激她。而她只觉察出我的眼神略有变化,便会异常轻柔地吻我,然后含着泪轻轻摇头。
我忽地体会到,那种复杂而真挚的情感,也由是洞察了什么才叫“心有灵犀一点通”。恐怕只有灵魂间互相的交流,才能仅仅通过一个简单的眼神或动作,就猜想出对方心里的念头,非是相爱已久的人们,无法得到这样的快乐。
小清搀扶着我站起,用匕首刮去我刻于树干上的文字,除了那两颗联在箭镞上的心。我们凝视着对方,想揣摩出彼此不愉快的动机,而小清很快地仰起头深深吻我,从来没有那么大胆、狂野过。
这是我出来的第七天,我依稀记了起来。
我们疯狂地缠绵着……她煮好了美味的野菜羹给我吃,又铺好了用树枝、枯叶搭成的软榻供我休息。我们相拥着眠,相拥着行,相拥着相互痴望。当我们终于回到府里,又经过了长长的十几天。我们都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亲亲热热地,却一句话也不说。
颜雪知道内情,她最担心我和小清的安危。可令人诧异的是,别院中的家将、丫鬟们,竟没有一个人说要离开,也没有一个人向颜雪要过银子。当我们回来时,所有人都泣不成声。
我心力交瘁,回房倒头便睡。我隐隐约约感觉杨丝和孔露先后来过,且与小清轻声地在我身边说着话。她们的声音都是低低的,像在老式电影中的对白。我困得紧,但心却一直悬而未“决”,所以我居然会在梦里竖起耳朵,仔细地聆听。当然最后什么也没记下来,可这种体态上的新鲜感觉,醒来时仍记忆犹新。
这一觉睡到第二天大亮。
是时我第一个面对的,却并非是小清娇美的脸蛋。董后遣来疗治我喉伤的太医令和其属员出现在卧房内。其人乃是一位面容慈祥的老者,令人很是怀疑他是不是那死鬼郑玄的兄弟。
颜雪奉过茶,又在榻前置了坐位。那老者趋前观了舌、苔、喉道,问了颜雪我诸种症状,这才号脉。搭摸了片刻,微笑着起身揖道:“颜大人大可放心,贵恙无碍。老夫开一方子吃上几天,自会药到病除。”
我忙点点头以示感谢。太医令转过屏风,又听到他和下属们讨论什么“地耳、射干、杏香兔耳风”等药名,又隐约有什么“蝉衣”,暗暗好笑:这些狗屁东西还拿来卖弄!要是一年以前,说不定老子一颗药丸便轻松搞定了。
随后便又想这一觉睡得真好,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回来了,现在连皇帝、太后都遣人来探望,别人还能放什么屁么?不过颜雪向他们胡说了什么,我却是半点不晓,想来本日第一件事,便是与她核对口供。
我起身穿衣。颜雪送完了客人,见状诧异道:“大哥不再睡一会儿吗?”走过来屈身为我穿鞋。
我左思右想,只得连比带画地用食道发音,“喂,这些天你怎么和那些公卿们周旋的?说来听听。要不我露了馅,可就害死人呀。”
颜雪“噗”地一笑,道:“大哥就别说话了,讲都讲不出来,还逞什么能?”抬头莞尔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贝齿,“我派人向他们说,大哥最好的朋友死了,因为晚上接报,不好向朝廷请假,便动身去了。原以为几天工夫便完事的,没想到路上耽搁了那么久。”
我知道她又是在圆谎,又是在暗暗责怪我。摇头苦笑,“你怎么不说是我爹死了?”
颜雪失色道:“我可不敢。再说真是那样,大哥的官就没得做了。凡父母死,都会去官免职,要守孝三年呢。”
我心里顿时念起还在那个世界的父母。以前不知好歹,常常跟他们吵闹,现在想来,他们就算骂你打你,终归还是为了你好。天底下有哪个父母不疼自己孩子的呢?唉,不知道他们二老好不好。就当儿子为国为民捐躯牺牲了罢!
待起身洗漱用饭毕,小清也带着杨丝、孔露来了,齐齐环坐在桌旁,却都没有说话。我诧异地抬眼过去,除了小清,另两个都是面带潮红的娇媚样子。一怔,心想:孔露这小妮子也来凑什么热闹?莫非嫌我乱得还不够吗?
我咳了两声,张嘴欲说,却又想起音色问题,闭嘴不言。三人见到我这副表情,齐都弯腰大笑,孔露道:“将军不必掩饰了,我们早知道你生了病,还把楚姐姐急得不知怎么才好呢。我今日一大早,便奉了姐姐严令,去宫里请了太医,呵。”
小清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又和我惊喜的目光对上,顿时红了脸。我心下大悦,道:还是清儿最疼我,唉,偏偏她什么都不肯讲出来,让我这个当老公的怎么办!挪到她的身边,凑过头去对她轻轻一吻。
杨丝看见我这般不加掩饰,变得十分忸怩。孔露却是见怪不怪的样儿,笑道:“颜将军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所为,不怕司徒大人弹劾你吗?”
我笑着摇摇头,更加放肆地把小清紧紧抱在怀中,还不停地轻轻吻她的前额与面颊,这副旖旎的情调,连孔露也眼光发热起来。一时间,只听见杨丝强自压抑的喘息和孔露轻微的叹气声。清儿虽感到被别人看得害羞,却也舍不得离开如此舒适的怀抱,只好红着脸羞涩地深埋首。我凝视了她片刻,这才抬起头来。杨丝眼光与我一碰,几乎连茶杯都要失手掉在地上。
孔露咬着下唇,似笑非笑地道:“唉,将军这样,露儿真嫉妒死了!”
我这才松开手,在小清耳边轻轻道:“我好不好?”小清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
我心怀大放,嘶哑地道:“我就喜欢有碍风化,就喜欢搂着我心爱的女人谈天说地。我爱怎样就怎样,你们认为这样好不好呢?”
孔露、杨丝皆都脸红。我盯着杨丝,示意让她回答,这个守礼纯挚的小姐娇羞地低着头,用轻若蚊鸣般的声音道:“丝儿……不晓得。”众人都大笑起来。
小清低低地在我耳边道:“你一去这么多天,可把她们急坏了。还不快去赔个罪吗?”
她们?我疑惑起来,什么时候孔露也加入到我的集团里来了。我只是曾经说过,看在白素的面上,把孔露带出京去,如此而已。难道小清误解了我的意思?
赶忙附耳解释。小清见我如此乖觉,格格一笑道:“你自己问去。”
我摇了摇头,走过去也同样抱了抱丝儿。孔露见我颇为奇怪地瞪着她,轻笑道:“将军是怎么了,露儿有什么不对吗?”
“的确不对,而且问题还很严重。”我故意皱着眉。
朝小清微微一使眼色,便拉着孔露走出厅去。孔露又喜又嗔地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我一脸凶巴巴的样子,相信只要是姑娘便会怕的。哑声道:“公主今天来别院嬉闹,恐怕是另有目的的吧?快点说出来,本将军免你一死。”
孔露“扑哧”一声,忍俊不住道:“将军难道自己看不出来吗?”旋即粉脸一红,不禁退后了半步。
我垂头丧气,心道:果然是有别的目的!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那天镜玉楼中袁隗和我的对话,你不是听得很明白吗,那是我的真心话。”
孔露面容慢慢地变得惨白,突然急促喘息起来,“我不信!那天你是故意那么说的,绝不是你的真心话!”她走过来抓住我的手臂,道:“你别骗我了,在司徒府上那一曲舞,我是为你所跳,难道你会看不出来?我说我有心上人的时候,你不是一脸得意的样子吗?”
我心头大震。心里回想了一遍那天的事情,却是自己见她这一手耍弄了所有人,而颇感快意罢了。当然,我不能不承认我是有点喜欢她的。这个美艳绝伦、天姿聪慧的可人儿,谁不想把她弄上手呢?可我不是何进、武孙颀呀,也不是夏恽那种变态,我有自己的人生和世界观,我该有自己的选择,而非被别人选择。
我皱着眉头,沉吟不语。孔露慌了神一般看着我,眼里几乎滴下泪来,“你说话呀!你难道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
我讷讷地,刚想说话。小清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来,“露儿,颜鹰也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怎么会不爱你呢?”我扭头一看,她和杨丝婷婷走过来,伸手揽住孔露的肩头,笑道:“他只是觉得不大可能罢了。你问问他自己,他敢说没爱过你吗?”
我朝她瞪了眼,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孔露咬着下唇,神色稍解,“那……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吓人家?露儿早决意跟他一辈子的。”
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哀愁,忖道:你也要跟我,她也要跟我,老子哪有那么多精力奉陪?小清这家伙全然不体会我有多么痛苦,硬是大包大揽,看我饶不饶你!叫道:“你什么时候决定要跟我一辈子的?说!不然别怪本将军无情。”
见我色厉内荏,众人都露出嘲弄的眼光来。孔露伸出粉拳擂了我两下,哭笑不得,“你管我什么时候决定!我才不告诉你呢。”
我也只得强自作态,把她拖过来又抱又吻,才肯罢休。孔露浑身发烫,碍着小清在旁,最后才勉强没有失态。神情却已欢愉无比。
这一下子,顿成左拥右抱之势,连自己也甚为莫名其妙。调笑了一番,我便摆出家长之态,道:“丝儿、露儿,你们先退下。我还有些事情,跟夫人商量。”
两女身受着礼教“训诲”,自然知道分寸,乖乖地揖拜走了。我这才抱着小清,狠狠亲道:“你这坏蛋,还嫌我麻烦不够多吗,又加上一个孔露!”
小清笑着,嘴里“唔唔”几声,却被吻得辩不出来。我心跳加速到快要克制不了自己之时,她才扭身挣开,满面潮红地道:“孔露不是你自找的吗,怎能怨人家!”
我搂住她,朝正往这里过来的颜雪丢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嬉笑着退开。“你瞧见没有,小雪正看热闹呢。我们何不来个长吻陶醉一下?”
小清娇颜飞红,扭过头低低道:“再这样闹我就不理你了。你开玩笑也得分分场合呀。”
我笑道:“那就回房去。我与爱妻已有几日不曾交欢啦?”
小清嗔骂之声更加浓了这片刻间无限甜蜜。她脉脉含情地望着我,仿佛那么在意我这个在她生命里有过喜怒哀乐种种滋味的男人,她如此动情,却又如此羞涩。我忍不住一把抱起她,任她小声地求饶和颤抖地说“不要”,大步流星往卧室走去。
这是一个白天,漫长而多情的白天。袁隗、杨赐在客厅里,足足多等了大半个钟头。
待袁隗、杨赐看到我,不但没加责怪,还十分关心起我的嗓子来——都是那几天狂呼小清的名字,又到后来自杀未遂弄出来的,直到现在还不时咳血,想是气管受损了罢。
我说话的声音十分难听,然而亦彬彬有礼,丝毫不敢怠慢。“岳父大人,袁公,多谢挂记。侄儿今天已经好了大半。唉,都因我那好友英年早逝,小侄痛心疾首,大哭三日,这才弄得这般狼狈。”眉头低垂,大作难受之态。
袁隗不禁出言安慰道:“也不必太伤心,人死不能复生嘛。唉,颜大人也是有情有义的人,行事每每与众不同。不过以老夫观之,汝心细如发,行事得当,颇具才气。要不然杨公岂会喜欢,而愿把丝儿配你呢?”
我淡淡笑道:“袁公过誉了。对了,还未请丝儿与妹子来拜见诸公。”忙传命下去,请杨丝和颜雪姑娘。
不过片刻,杨丝径来拜谒。先是深情注目于我,然后以晚辈礼拜了袁隗,又欢喜之至地投入杨赐怀里。汤赐见女儿身体复原,一时老怀大慰。笑道:“丝儿病好了么?哈哈,这真是喜上加喜的事情。”
袁隗捻须大笑,“丝儿还像小时候一般。杨公,汝晚年可令人羡煞!”
杨赐只顾乐呵,杨丝却不依地羞道:“太公嘲笑丝儿!”脸上顿现红潮,轻嗔薄怒,别有一番风味。
我愣了一下,低头暗道:我有了小清,现在又有了杨丝、孔露,真不是太过分了一点?赶快功成身退是真的,要不然乐极生悲,祸事来了躲没法躲,逃没处逃,还不叫那些势利小人成为谈笑娱乐的话柄么?心神一凛,正好也看见颜雪来了,忙收起遐思,笑着令她进来,“还不快去见礼。”
颜雪腼腆地叩拜道:“袁司徒,叔父。”袁隗、杨赐都被她亲戚般的称谓吃了一惊。
我还未讲话,杨丝笑着解释道:“这位是颜……颜大人的妹子,叫颜雪。爹可要多疼疼她呢。”
两公这才释然,谦词受礼。袁隗摇头笑道:“丝儿也应改改口了,再不能称什么颜大人,该叫相公才是。”
杨赐、颜雪和我皆是哑然失笑。杨丝瞥了我一眼,忽地无地自容般垂下头,讷讷道:“太公再如此说,丝儿就不理你了。”
杨赐爱怜地抚摸着她,朝我笑道:“贤婿也知我这宝贝女儿的脾气,以后还要多多管教才好。俗话说,‘嫁夫随夫’,丝儿虽然还没过门,但她死而复生,又赖在你颜家不走,老夫索性就把她送给你了。”
众人皆默默无语。杨丝双眼一红,显是想到嫁过门之后一个夫家、一个娘家的痛苦,更是偎得紧了。袁隗忙出来圆场,将话题一转道:“颜大人这么个好妹子,难道也想一辈子不出嫁吗?我有小子名芥,愿意订立亲家之好。”
我召颜雪来的本意,就是为了让洛阳的诸多豪族知道,我颜鹰还有个未出嫁的妹妹,但袁隗这直率之言,显是出乎我的意料。瞧了眼满脸绯红的颜雪,心想:嫁给袁家?有没有搞错。我若不躲你,过几年你们满门就被董卓杀光了,嫁给你家还不如刨个坑把自己埋了。咳嗽一声,哑声笑道:“小雪也老大不小了……但我先祖曾有训令,凡我颜家女子,必须自择夫婿,以冀快乐舒心,能传下健壮、聪明的后代,光耀我颜氏门楣。袁公美意,真是叫小侄受宠若惊。或者干脆叫袁芥兄弟多多来往?若是我这妹子乐意,自然是最好了。”
袁隗等俱是愣住。他们脑子里恐怕压根也没想过女子能“自择配偶”,什么出嫁要双方愿意等信条,勉强笑笑。过了半天,才略有不快地扯起我不在京中时候发生的种种事情,看来他们对我的提议甚觉恶心。
首先说的是夏恽。其因罪恶滔天又无人说情,诛三族,免去所有党朋和举荐在职者官衔,奴婢充公,府役家将徙边。
其次是刘焉、董扶,还有大司农曹嵩,以我“不予朝政,私出城关”为由,要求把我降职。最好是贬我去当护羌校尉,以平贼乱,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
曹嵩遐迩闻名,乃著名军事家、政治家、诗人曹操的父亲。其乃大宦官曹腾养子,这曹腾字季兴,安帝时即入宫,及桓帝得立,以定策有功封费亭侯,迁大长秋,加位特进。曹腾能够用心谨慎,忠厚博爱,曾举荐过诸如陈留虞放、边韶,南阳延固、张温,弘农张奂等这类名臣,赢得了宦官中不多得的称誉。其死后曹嵩嗣爵。后来还有因皇帝贿赂中宫及输西园钱一亿万没法还清,曹嵩位至太尉的事情。
现在此人身列九卿之一的大司农,乃掌诸钱谷金帛货币的优厚肥差,手下设有丞、部丞、太仓令、平准令、导官令等职司,没有资历家底的人根本别想混进去。
不过我闻说他也是刘焉一伙,不禁大觉头疼。以后可能要仰仗他儿子,便势必得不看僧面看佛面放他一马。但若他跳得最凶,我又无奈之何,可就被人牵着鼻子了。我这人一向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的,只能大叹到时候再说罢。
大将军等也是想让我挂帅出征。左车骑将军皇甫嵩镇长安、卫园陵,老子平乱,这应该是无可厚非的嘛。论军事素养和实战水平,谁能出乎吾右?我对自己有莫大信心,因为我知道从孙武开始每一代军事家的事迹。
趁着气氛融洽的当儿,我便赶忙提出自己的看法来。我口若悬河地道出当前朝政腐败,又值黄巾“造乱”、人口锐减的实际情况,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们兵力少、后备补给都非常困难,根本不能打大仗、平大乱。现在西羌已近三辅,边关的防御力量明显减弱,只能采取守势,只要稳定好民心,垦荒屯田,营造出欣欣向荣的氛围,才能逐步赢得胜利。换句话说,即使费了大力气一时半会儿把贼寇打退了,他们还会再卷土重来,就像黄巾,我便断言他们“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不用说,袁、杨二人有多么惊异了。袁隗叹了口气,摇头道:“颜大人此言入情入理,连老夫都想像不到。可见颜鹰之名决不是平白树起的。想当初汝以区区三千之众,而变化成无数军马,以致城东几致陷落。后来又轻俘曹质、何良,斩杀温衡,视二万精卒为无物!汝之才几可谓上天所成,老夫深佩之至!”
杨赐却没有袁隗那样惊叹,皱眉道:“原来贤婿还是决定要出京寻战哪!贤婿年纪尚轻,不知军旅之苦啊。我朝治军极严,一旦失利,罢官为民还是轻的。若有通敌叛国、弃众潜逃之举,以连坐、诛族论罪。若贤婿留在京里,手握重兵,制衡关中,到那时候假汝之手,斩尽贪宦阉党,则我朝可以兴盛也。”
他压低了声音,到底还是让我吃了一惊。我没有这样的理想,因为我早知历史,杀阉是袁绍的事情,兴盛的也不再是东汉了。我那么想快点离开,还不是因为怕死在这个祸乱堆中吗?既知明天要死,今天还不赶快逃?你们这帮笨蛋若有一个知道我现在想什么,都会立马卷起铺盖,和我一块儿狂奔了。
望了眼对我注以关切之情的杨丝,叹道:“岳父大人对小婿关切超乎意表。但若听完小婿一番肺腑之言,岳父大人和袁公就知道我心里面想的,到底是什么了。”
两人皆是点头,颜雪不禁看了我一眼,伸手轻轻拽了拽我的衣摆。
我佯作不知,垂首道:“颜鹰自进了京城以来,便觉察到这个地方决不是可以长治久安的。朝政如朽木般不可雕凿,经黄巾之乱,已是风雨飘摇,皇帝整日跑马斗鸡,不理政事。于西园弄狗,戴进贤冠、带绶。又亲驾四驴,引得京师争相仿效,真是惨不忍睹。若非黄巾,恐怕更是不堪!我早已对此间心灰意冷,只求外放个官儿做做,有钱有粮,便心满意足了。岳父大人和袁公对朝廷如此忠心耿耿,小侄感佩之余,也不得不作此言辞,以答厚爱。望岳父大人、袁公明白我的苦心。”
杨赐闻言,想起恒灵以来东汉的没落,几乎掉下泪来。袁隗则面如死灰,连连斥我大逆不道。丝儿垂泪道:“太公、爹爹不必过分悲伤。相公说的都是实话,这里又没外人听到。”
袁隗不理她,杖头重重一顿,训道:“大丈夫当一心为国,怎能以此私心,不赴国难?从哪里听来这些胡言乱语,便诽谤圣上,还想不想要脑袋?”
杨赐起身拉住袁隗,叹道:“也莫责备于他了。这些事情尽皆昭昭于众,谁人不知呢?我早劝过袁公,跟我一块回乡务农,何必流于京畿,恋这片刻繁庶?”
袁隗气乎乎地道:“老夫做不到!”拂袖而去。我第一次看到杨赐与袁隗之间起了分歧,也颇觉自己太过分了。若是在杨家秘谈,情况定会好些,也必不至于出现这样冷场的情形。长叹一声,赔礼道:“小子妄言。还请岳父大人为小婿解说一二,别让袁公将此事挂在心上。不过……若岳父大人信得过小婿,便听我一言,趁早离开京师吧。”
杨赐疑惑地看了看我,半晌才道:“这话你曾托丝儿转达过了,老夫也知你是实在人,决不会欺瞒使诈。可到底为了什么,你要这样匆忙地离开呢?”
我想,自己也许真是在未雨绸缪罢。我左右不了历史的进程,也改变不了董卓上台后烧杀抢劫、奸淫肆虐的情况。与其坐以待毙,或者挣扎几下后成为烈士,还不如赶快溜走,远远地躲开。我感觉自己生来就是个平凡的人,应该做普通的事情,我胸无大志、目光短浅,想都没想过要跟孙、曹、刘等人分庭抗礼,更何况螳臂挡车,妄想阻挡西凉胡骑十万呢?
离董氏作乱,山东兵起还有四年。然而,仅仅在京里呆了几个月,我的神经已经快绷断了。压力在于我要比别人获得更多资本,为以后发展铺路搭桥。还要处处逢源,免得惹祸上身,大业未竟便客死他乡。思前想后,真是百感交集:我容易吗?初进京时狼奔豕突,差点身陷囹囫甚至被腰斩于市,后来在杨府经历派系斗争,坎坎坷坷几次险失性命。再后来四路汉军合围夹击,形势跌宕九死一生。这都不算,我还得打点张让、何进这些人渣,在手握生杀大权的官爷面前费尽唾沫。这些谁来管过?这些难道都是容易对付的吗?
我越想越激动,几乎要失声大哭,奶奶的,我真是太厉害了!有多少次,我在枪林弹雨中横冲直撞;有多少次,我为国为民挺胸向前……啊,伟大和崇高集于一身的颜鹰啊,你在古远的世纪中竟写下过如此光辉、如此耀眼的历史篇章!
我立即迫不及待地去找小清,向她陈述己见。
我挺胸凸肚,滔滔不绝。她木愣愣地,毫无反应。
她只是好奇地看着我,然后噗嗤笑了起来。她温柔地扑在我怀里,轻轻咬着我的耳朵根子,“夫君真是逗人,我知道夫君一向都很有想像力的。”
这些话宛如一盆冰水,把我浇得透心凉。我虽是有感而发,也是因为的确干出了一二件非常之事,人人都在拍我的马屁,弄得久而久之,我也以为自己是神仙了。现在小清如此警觉地提了个醒儿,心里开头很不舒服,顺嘴便想驳斥。但默然了片刻,却又想道:我算是什么东西!史书上提过何进、张让,或许也有杨赐、袁隗,而我根本是个凡凡之辈无名小卒不值一提。还如此美滋滋地惹人嘲笑!其实若非清儿,我能活到今天吗?大感羞愧,立刻便出了身热汗。
“我……我仅仅有想像力吗?”愧是愧。但到嘴的话,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小清很认真地看了看我,笑了,“夫君今天是怎么了?我还从来没见过你对自己如此苛刻和严肃过。哦,是不是刚刚我应该夸奖你两句呢?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自尊心那么强哩。”
她望着我有些尴尬的面容,不禁又十分好笑,搂紧了我的脖子,“啊,夫君,原来你也会惭愧的,我以为你从来都是老脸皮厚的呢……我爱你!爱你那么率真,那么不加掩饰。至少,在我面前你从来都是这样的,你这副样子,只有我一个人才能看得见。”
她凑到我耳边,吐着气道:“我真幸福!”
我心头一漾,抬头看着她。刚刚的些许不悦立刻消失无踪,不由自主地检讨起自己来,“……还是你对我好,从来不假仁假义地恭维我,拍我的马屁。其实,你该再骂狠点儿才对!你老公真是太不长进了,这么点点功绩,尾巴便翘上了天,也不撒泡尿照照。下次我再这么无耻,你就打我耳光,好不好?”
小清甚是感动,凝视了我良久,才柔声道:“颜鹰,从认识你以来,我才感到自己是个人,仍是需要别人来爱的。而现在,我更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真正的女人,而不是机器和人造血液的混合怪物……我曾自卑,因为我和杨丝她们不一样,所以那次我才会那样突然地离开。但是我没有想到,你对我那么好,你会那么不顾一切地来找我……”
我用嘴阻止了她往下说,嗔道:“我早强调过,再也不许提起那件事。也不许你再提起以前那个世界的事。我要你发誓,永远不再说。你和我一样,是完完全全、普普通通的人,记住了吗?”
小清郑重地点头,她和我又一次紧紧地拥抱了。我觉得问心有愧,因为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真的是太少。我需要好好地陪陪她,而不是有了麻烦的时候,才想到她。清儿是我妻子,不是颜家的佣人。
当我们缠绵许久,谈起了丝儿时,小清心情大好,“不如过两天你和她们俩一齐结婚了罢,杨丝早就像你的妻子了,连内衣都是她洗的。”
我老脸一红,道:“哪有这事儿,平常不都是你洗吗?”
小清古怪地看着我,微笑道:“我让给她洗不行吗?还有孔露呢,现在赶都赶不走,天天住在东厢,还总喜欢跟颜雪挤在一块儿。我看她对你已经是死心塌地,毫无抵抗能力了。要不然她会那么不顾身份,天天缠着颜雪,央她说好话吗?”
我嗓子顿时又哑了许多,连正视对方的勇气都消失了。低声道:“怎么会呢?她现在是有头有脸的公主,自有了太后这张王牌,求亲的都要踏破镜玉楼了……”
小清银铃般地笑起来,拉我起来穿衣,一边道:“说漏嘴了吧。我说呢,原来你嘴巴上千不肯万不肯,暗地里也对她如此痴迷哩,连这种小道消息都打听得清清楚楚的。”
我脸上更热,结巴道:“不,不是啦。这是那个那个何进手下叫吴匡的家伙讲的,我只不过,恰巧听到。”
小清掩嘴道:“你害怕什么,我又不会怪你,只是觉得你福气不错哦。孔露长得那么漂亮,偏偏喜欢你这个整天胡说八道过日子的男人,嘻嘻,她是不是被你的甜言蜜语俘虏的?”
“我,我可从来没有对她说过那些……唉,全是些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言语,真搞不懂她为什么喜欢我。”看了一眼小清,换上了最诚恳的语气,“你知道我不会骗你的,但我只有一次和她单独相处,还是她来央我带她出洛阳的那次。其余的几次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而且我还一直循规蹈矩,连正眼都不敢看她。你想她有什么理由这么热衷于做我的老婆?难道做我的老婆很时髦吗?”
强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怪话。小清失笑道:“我还在心里奇怪,怎么夫君突然这样严肃了,却原来老实了没两句,毛病又来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啊,听你这么一说,好像孔露主动来勾引你似的,嘻,颜君子……”
我面红耳赤,争辩道:“我,我可没这么说。其实孔露有什么不好,凡是正常一点的男人看了都喜欢,我又怎么会例外?我只是觉得我不能接纳她,因为那会很不对起你,清儿。我已经对不起你了,不能一错再错。”
小清眼神万分和蔼地看着,伸手抚摸我的面颊,“总算把你的心里话急出来了。唉,你又那么想干吗呢?白白让自己难受。她们都想方设法地爱你,因为你值得她们去爱。这个社会本身就没有什么限制,就算你今天不娶杨丝、孔露,明天说不准还得娶别人。人总不能一辈子都做顺心的事吧?别以我为负担了,因为我觉得很幸福,很快乐,而且这种日子是什么金银财宝都买不来的。”
东花园小榭。
这是颜复别院的特殊之地,我忖想当初那家伙修这别墅时,虽不得不故意盖得朴朴素素,大作了一番表面功夫,骨子里却还是很想舒服的。这穿凿开醴泉之道而灌进的人工泉池中,竟还在池上依足四面假石灌木之景,设计了这样的台榭,简直可称得上奢侈!这建筑四面临水,在池下埋下了层层作桩的基石。那些块以吨计的庞然大物,恐怕光运费一项就令人咋舌。水面上部分漆了色彩,看起来整个建筑似在微波粼粼的池面上航行,满园景色,登榭一望了如指掌,真不由得不佩服那小子懂得享受。
别院虽已归我多时,但这里我来过还不到三次。平常那些舞姬丫鬟们喜欢在此谈笑、歌舞,这里便反而成了逐波赏美、谈情说爱的好去处。
家将、仆役们已习惯了老爷、夫人的开明。颜雪本身就是丫鬟出身,自然对她们别有同情。自孔露、杨丝搬进来后,好像她们反成了别院的主人,有时候我看见婢子们朝她俩恭敬作礼,却在我面前一笑了之。
开明归开明,当然我不会允许有任何人胡来。每月颜雪会替我处罚那些胡作非为的家伙,例如调戏妇女,乃大禁,只要有丫鬟或舞姬报告遭到戏辱,那么定有人会得到严厉处置,一般来说,是开除出府的大罪。另外,偷盗、徇私、瞒骗、不忠也都会得到相应的惩处。不过颜雪很有分寸,也能服众。上次我告诉他们可以十天后拿银子走人的,却没有一个人离开。这件事对我触动还是蛮大的。
也不知是因为我今天特别有威严,还是身后跟着孔露、颜雪,舞姬丫鬟们看见我们,便远远跪下请安。家将们也不敢放肆说笑,四散退去。我心里暗叹这情况不如以前了,那时东门俚调教得多好!可惜竟死在夏宦之手。唉,东门兄弟,我现在终于为你报了仇,待我离京之日,就是你风光大葬之时。
我们默默无语地登上我取名为“流光榭”的所在。冬季萧瑟的景象,已被澄清的泉水及其冒腾着的淡淡雾气所取代。池面上形成了温暖柔和的氛围,像处在仙境。倚阁而坐,能看见近处泉水下汩汩而出的串串小泡,甚至小鱼淡淡灰色的脊背,在水里欢快游动的样子,也那么赏心悦目。
“这醴泉是禁宫中才有的,颜复居然能想办法挖通泉道,真是不简单!”
孔露闻言笑了一下。她今天好是漂亮,长衣的灰毛领口敞开着,露出仕女穿着的棉衫以及那细白的香颈。纤腰上束着玉带,还拖挂着长长的佩饰。美不胜收的姣好面容,加上乌黑亮丽的双髻、顾盼自如的清眸,也许只需静静观赏片刻,便能让人醉去。
难怪刚刚那些宫里来的歌舞姬们无不流露出含羡带妒的目光。爱美,确实是女人的天性,当她们觉得受到更美的压抑时,通常都会表露出来。嘿嘿,这点连小清都不能例外哩。
她更是挨紧了颜雪,想让我看不出眼中那相思与淡淡的哀愁。“听人说醴泉初时喷涌,那真是极壮观的景色!泉眼大者如盆、小者如勺,在百丈池中倾涌而出,光耀夺目。一时京师传为‘神泉’。”
“哦?有这样的事。那为何不开放泉水,给世人饱赏呢。皇帝把围墙往外一拉,便圈了进去,真是毫无道理。”
连连摇头。孔露掩嘴轻笑,和颜雪对视了一眼,“颜将军如此藐视朝廷,若见闻于圣上,你还要不要性命了。”
我站了起来,心想明明我是想单独和孔露谈谈,搞到现在却变成了闲聊。奶奶的,我若还有半点男子气概,就不能再喋喋不休地绕弯子!咳嗽一声道:“小雪,我有几句话,要单独问问公主。你先下去罢。”
颜雪十分听话地应允,在孔露耳边小声十分高兴地说了几句,便急急溜开。孔露急得什么似的,偏偏又不好意思开口,脸蛋儿也通红了。
我迫不及待地道:“孔露,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孔露轻轻摇摇头,道:“不知道。”垂下头不敢看我。
我朝池子怒骂了一声,道:“绕了那么多弯弯,还大谈这水那水,全是骗人!我现在开门见山地问你,你到底要不要嫁给我?你究竟是怎么喜欢我的?今天不问个清楚,我就不走了。”
孔露“啊”的一声,娇躯微震。她抬头看着我,那模样,几乎是摇摇欲坠,偏又掩不住脸上的娇嗔和欢喜之色。“颜将军……你……”
我硬着头皮,道:“你说吧,我在听呢。你如果老实告诉我,那我就把你也考虑上。如果你不告诉我或者跟我说没这回事儿,那我们就拉倒,我也懒得再啰里巴嗦……嘿嘿,我这个人说话直来直去。当然,对女人才这样,嗯,也许对你更是这样,因为我绕来绕去的话,见着你,就说不出来了。”
孔露见我如此赤裸裸地表露心语;脸红了好半晌才褪去。轻轻咬着下唇,用刚好两个人勉强可闻的声音道:“你……你真的想知道?”
我坐到她身边,嘿嘿一笑,“这是当然。我不太相信自己能得到灏国公主殿下的青睐,更不太相信我有这样的福气,能一亲香泽。”低头对她耳颊边吻去。孔露立刻轻轻惊呼起来,软倒在我怀里,脸上那羞涩的表情要多好看有多好看。无地自容地道:“颜将军,你别这样,会有人看见呢。”
“怕什么,他们还不都喜欢在这里搂搂抱抱的吗?我们只不过做个表率而已。”
“原来将军是这么好色的。露儿,露儿原以为将军是个正人君子,啊!”
我又吻了她一下,这才苦笑道:“我从来没感到自己是什么君子。我就是这么个人,你既然喜欢被我亲、被我抱,那你就说清楚,到底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我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孔露呻吟起来,“将军呆子乎?愚蠢乎?露儿才不信呢。”
“什么时候?”我追问。
孔露慢慢平静了下来,很不好意思地道:“我们第一次相见,就是在何进府啊。那天我给你敬酒,因为我早就听说过你的事情,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原以为你是个像董卓、卢植那样的大个子,有五十岁了。却没有想到你这么年轻,连胡子也没有。”
我笑道:“我喜欢把胡子刮光的,其实我年纪大得能当你祖父了。”
孔露撒娇起来,“你坏死了。我是说真的,你尽打岔。那天我向你敬酒,看见你的眼神也是那样惊诧的,却非常克制。你是不想给人看出来,对不对?”
我“嘿”的一声,道:“你猜得不错,我当然很惊讶。因为我是第一次看到你,而你的美丽却超乎我的想像。”
孔露见我不加犹豫地赞美她,快乐而又害羞地垂下头,“是这样吗?我还觉得你有点见怪不怪的样子,似乎我不是你意想中的一般。露儿是不是比不上楚姐姐漂亮呢?”
我哈哈大笑,回避了这种问题,“对我来说,只有真正的喜爱才是长久的,美丽通常都是暂时的。这以后你会慢慢明白。而那一次,我不在乎你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我已有了爱人,而你,却是遥远而陌生的,跟我几乎毫无关系的女人,你说我会怎么做呢?难道我会像武孙颀一样?精力太过旺盛了吧。”
孔露听到我的话,细细品味了良久,这才略有点失望,又像有点满意地点点头,“你果然是这样的人。露儿见多了男人,从来没有一个能像你这样,对我如此不在意的。武孙颀这类,只会令露儿作呕,若非出乎礼仪,才不要理他呢!”她从我怀里直起身子,颇为大胆地直视着我,“但是,露儿难道一点也不值得你爱吗?将军请对我说实话。”
我搔搔脑袋,想了想道:“如果没有清儿,我恐怕真会追你。谁会不喜欢你这样出众的美人呢?”刮刮她的鼻子,又问下去,“不过你不会因为我不在意,反而喜欢我吧?你到底怎么想的呢?”
孔露叹了口气,道:“你的神情、姿态,包括你说的话,走路的样子,每一处都与众不同。有你在的宴席,我即使表演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望向你。但我每次看你,你都在忙别的事情。在何进府你根本就没看过我,却在看别人的样子发笑!我那时真的气坏了……”
我吃了一惊,回想起来那天的事,确是孔露在承意台上表演,我在底下想别的事。她竟这么在乎我的注意吗?口吃道:“你,你和我初次见面,怎么会有那样的事呢。我当时压根儿也没想过,你会看上我。”
孔露羞涩一笑,眼中柔情如水,“或许这是天命罢。露儿早就听说了你的大名,后来檀凌、吴匡向我说了你指挥新造的猛甲骑兵,横扫了温都尉万人的部众,还逼得他自杀。你知不知道,温衡多么有能耐,他在京中的时候,天天都到镜玉楼来,就希望露儿为他一个人跳舞。而露儿那时倾心于他,几乎都要答应了!”
我“啊”地跳起来,指着她鼻子,半晌才叫道:“温衡是你的男朋友?!”
孔露想了半天才悟出“男朋友”是什么意思,格格笑道:“将军嫉妒了。”
我心想:原来温衡没死的时候,追求过孔露。而她也很喜欢那姓温的小子。那么说我害死了温衡,她应该来报仇才对!怎么还会爱上我?
狐疑地看着她,摇头道:“我不是妒,是怕。你既和他好过,那怎么会不想方设法干掉我,为他报仇雪恨呢?你是不是想说清楚再动手……”
孔露笑得喘不过气来,道:“颜将军原来胆子那么小。露儿只不过说倾心于他,没有说已爱上他吧。更何况他这人脾气太坏,没人能受得了。露儿是因他能打胜仗,这才有点为之动意呢。”
我听她的口气,不禁颇为沮丧地接口道:“原来你看上我,是因为我打过胜仗。若哪天被打败,你就会不喜欢了罢?”
孔露微微一笑,春风满面,“原来将军也是这样在意我的!露儿感激不尽。露儿只求将军能永远这样对我,再也别问喜不喜欢的话了。”
她走上前来,拥住了我,“露儿喜欢你的人,而不是其他。从那次见过你后,我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了,只有你的影子在晃啊晃啊,连做梦,都会想起来。”
我听到如此痴情的话语,再看她脸上淡淡的红潮,心里一动。她继续道:“露儿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只是想着要来见你,要和你在一起。但那时我听说将军要去打仗,要去凉州讨贼了,于是露儿便没日没夜地赶制舞曲,为你一个人写了那支《征胡羌》……”
我望着她凄凄哀哀的神情,忽然有点灵感凸现。难怪那首曲子里有羌笛、洞箫和战鼓的声音,原来是为了我创作的!奶奶的,没有艺术细胞的颜鹰啊,你真是走眼走得太厉害了。
我搂住她,孔露也全心全意地偎在我的怀里。她的声音悠悠的,充满了离情别绪,“郎征羌兮千里,妾为愁兮断肠。露儿跳了那一曲舞,而你真的那么用心地看完了。我于是知道自己应该说出来,应该告诉所有人,露儿有了意中人了。”
我真想狂吻她,那种心中甜美的滋味是别的情感不能替代的。孔露抬头一笑,又接着道:“那回我来恳求你带我出去,却没敢完全说实话。夏恽的确逼得我很苦,可我也是不想让将军出征后,自己只能在京里愁断肝肠,所以才巴巴地来找你。”
我心中狂震,不知是甜蜜还是疼爱,只觉胸臆大放,只想引吭高歌。我喃喃地不知说了些什么,便深深吻了她,这是我第一次那么充满爱怜地吻她。她在我怀里发抖,声音低低的如凄如迷,“露儿还要感谢东门俚。他让我知道了颜将军是怎样一个人,是怎样正直怎样重情的一个男人,他决意为将军去死,却没想到竟成为事实!露儿好难过,因为他是那么好的人哩。”
我心头寒渗渗地,禁不住长叹一声,“他确实是我忠心耿耿的得力部下!不过你也别难过了,出了京师,我就会为他举行葬礼,我不会让他死后不得瞑目,连块墓地也没有的。”
孔露垂泪道:“都是露儿害了他!我不该向他询问你的事情直到深夜,害得夏恽突然来袭,竟连防备的力量也没有。”
我摇摇头,尽力不去想那次被刺得体无完肤的东门俚的惨样。我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甚至觉得诛了夏恽三族也不足解恨。“别说了。这样吧,你赶快先回宫去,以免有人疑心起来。我会拨十名精干的家将跟着你,有什么事,尽快来通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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