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定策吴岳

  杨速全身被伤七处,好在都不算太重。他的手下,已没了当初渝麋令左浑的那千二百人,尽是随其而来的敢死队军卒。其中两名到达这里便力竭而死,其余众人,不是重伤就是轻伤,无一完整。

  连小清身上披着的甲胄都有不少剑痕哩!我亦得强忍心疼,先慰问杨速、众军。他们为了整个战役的胜利,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甚至牺牲了生命,在今后岁月中,这必将是我军骨干。

  我命令亲随立刻把重伤者抬到车上,轻伤者就地包扎。杨速翻身下马叩拜了我,颤声道:“幸不辱命。不过城池仍被攻陷,守城将士全军覆没。”

  我搀起他,道:“别自责了,你干得很好。此役已令韩贼丧胆,数日内决不敢再犯畿辅。我们要趁着这段时间,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处。万一皇甫嵩闻知此事,必定不遗余力地要擒捉我们,可就费神了。”

  杨速叹道:“此次居然劳动夫人守城……小弟真是无颜再见兄长了。所幸夫人无恙,不然小弟倾命以报,也还不了这份恩情。”

  此后杨速每见小清,必定跪拜叩首,情礼更胜一般叔嫂。旁人不知者,感其彬彬知礼。知情者则慨叹其存恩达义,俯首女子,更具英雄风也。当下杨速又谈起张贴告示之事,我笑道:“此乃一箭双雕之计。我军势穷,仍鼓勇对敌,取此大胜,北宫伯玉焉能小觑于我?告示出时,其等必不敢屠城,其二也痛责了皇甫嵩之辈,明示天下,我颜鹰不是胆小怕事之辈,但战事重大,他却借此行其诡谋,欲令我军致败,何其歹毒?而我之所以离去,又不返京师,一则是以大局为重,不想撕破他的脸皮,还未对敌,自己就先打得昏天暗地了。二则是告诉皇帝,我不能再回京师,请他谅解我的苦心。”

  杨速恼道:“都是皇甫嵩那贼子坏了兄长大事,怎么能说我等对不起朝廷呢?此次我军出师以来,连战皆克,而皇甫嵩安屯槐里,未立寸功,难道这种人,才有大用吗?”

  我大笑着道:“是优是劣,我们没说话的权力。得听听别人的意见。放心吧,此次皇甫嵩难脱其责,但恐怕这也正称了他的心意吧。我颜鹰素来敬重这些‘谋略’家,姑且成全他一次,哈哈,哈哈!”

  此际全体到齐,心下大畅。命令全军南向,务必日内赶上后军。

  见小清引辔与我共驰,杨速安能不知其意?忙带头向前,留下我们两个在后说着悄悄话儿。

  我皱着眉,轻轻在她身上肮脏的甲胄、战袍上拍打,“不是告诉你快些回来的吗,怎又不听话了。看看,你身上像什么样子!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小清微笑道:“我这不是来了吗,还要这么凶巴巴的说人家。也不想想我们有多难,光是杀人,就杀得连换了十来把刀,到最后杨速都没力气换了,人家攻上来,他就夺敌人的刀再杀。光是城头上的尸首,就积得好高呢。”

  我听得心中一跳,眼前不由浮现那惨烈的战况。光是杨速一千七百余人死得只剩下这几个,恐怕就够写好几本书了。沉沉地叹息一声,道:“都是我低估了韩遂,他的车马辎重,直到天快亮了,这才过来。我不敢轻易出兵往援,怕被敌人识破。唉,我心里那时真如刀割一般,想到你,还有杨速,我几乎都要掉泪。”

  小清感动地道:“夫君不必如此。为了整个战局考虑,你这么做无可非议。更何况我们到底还是活了下来,杀到最后,全赖那些勇卒三番四次把入城的敌军又击退回去,而杨速累得几乎要瘫倒了,若不是几个人架着他离开,恐怕真要和渝麋一块完蛋了。我还没帮他什么哩。”

  我知道清儿的脾气,忍不住微笑道:“你不用谦虚,我不会给你表功的。我只会让你更加明白,我有多么爱你,多么在乎你,这就够了。”

  小清低下头,手指抚摸着战马的长颈,“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没了捞银子的机会了,怎么养活这么大一帮子人呢?”

  我伸出手,把她娇柔的小手捏住,放到嘴边一吻,“别为我的事担心了。我们亲热的时候,不要讨论这些伤脑筋的问题。今晚上我终于可以和你单独在一起了,已经好久了罢……我现在什么事也没了,正好可以好好地疼惜你了。”

  小清脸红了起来,嗔道:“你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么?我偏不。我要你承认错误,下次绝不许再这么大男子主义了。为什么非要你来疼惜我,而不是我来疼惜你呢?”

  我一怔,放声大笑。心中甜蜜的情意,像潮水般地涌向爱人。这一辈子可以与她长相厮守,真是老天的成全,上帝的恩赐,命运之神特别的眷顾啊。我有多么喜欢她,我有多么爱她呀!

  翌日晨。吴岳山阴。

  一片初翠渐渐披上山,远远望去,蒙蒙的轻雾在山谷间飘荡,像白色的轻纱。那碧青碧青的竹林、灌木,迎合摇摆在山涧之侧,倒映在潺潺的清溪之中。再往南行,就是渭水,绵延经过雍凉、右扶风、京兆尹、左冯翊直至弘农境内入河,甚至左冯翊与京兆尹,也是以渭水南北划开的,这是条名声仅次于泾水的大动脉。 

  吴岳山隔挡了南方的和暖空气。直到山巅,才勉强看见渭水。而更往南看,那郁郁葱葱的密林、平原、村庄,像是做梦一般。我舒展了一下略显酸胀的胳膊,笑道:“司马恭,你的调查有结果吗?”

  长史跟在我身后,恭敬地道:“禀将军,吴岳山地处右扶风、汉阳、武都三郡交界,地广人稀,多岭少田,实在是不宜久留的。”

  我叹息起来,摇头道:“我也有此感觉。这里虽美景万象,但实在不宜定居。渭水逶蛇千里,跋涉数郡,众民安能不得其利?只怕将来这里还是兵家必争之地呢。可依你说,我们该往哪里去呢。”

  司马恭沉声道:“据我等所知,吴岳山西北之末有一险地,名曰澉邑。据闻畿辅首富单泾曾秘密派人修筑一城,称作峄醴。山势险不可登,险峰叠障,且驻扎着单家府丁两千余,屯积着大量盐铁之资。黄巾起事,被山贼所得,官军屡次来攻,都无功而返。若能取此关隘之险,以为大营,则强兵肥马,养以备战,定是绝佳之所。不过听说峄醴乃凉州马贼所占,经营已久,绝不会轻易得到。恐怕强攻起来,我们也会损失很大。”

  我笑道:“单泾的城池?真不简单。这家伙富得流油,虽被黄巾大咬了几口,恐怕也伤不了元气。此次我们想想办法,把这块现成的地方占下来好了。至于攻城的方法,多种多样,又何必强取呢?”

  此日大赏三军,将士各有犒劳。高敬、杨速功大,各加赐一级,赏金百两。大军歇了半日,当晚行军。

  吴岳山纵横数十里,似一条沉睡的卧龙,俯趴在右扶风境内。顺着山势走了两天,到了晚上,终于来到西北之末的澉邑。是时天色昏沉,暮星点点,而邑中人烟全无,似乎黄巾起事以后,便早荒废。我吩咐安营扎寨、众军做饭,道:“多派快马探查。来人,请个熟悉贼势的向导来,我要问话。”

  结果令人失望之至,贼军当天就已听说境内出了股正规官军,已窝了二三千号人,布防城池,准备坚守。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不敢答话。我心道:这些马贼消息来得好快!但愿皇甫嵩没有他们这样聪明,不过这里距战场不过百余里,若他们竟然不知,可真是蠢蛋一个了。问道:“诸位,你们有什么看法呢?”

  新升任左司马高敬道:“大人,我军切切不可露出来打峄醴的念头。只管传令三军休整、嬉闹,饮宴竟日。也不准派人巡逻放哨,查探敌踪,待敌人逐渐忽视了我们,那时就有机可乘了。”

  右司马杨速道:“敌人不过一撮马贼而已,我以为该当鼓勇而进,围住峄醴,展我军威。如此时日一久,贼势必颓,那时招降于他,必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我听他讲得熟悉,心里油然想起小清曾提起,他从南郑出发到陈仓的路上,曾经守株待兔,还狂喊要“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事情,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来,“杨兄讲得好!不过此番恐怕决不能这样强来。敌军倚险而守,我军占不到绝对优势。再说粮草供给也甚为困难,离朝廷愈远,军粮愈难解决。此次虽重创韩遂,取其小部粮草,也仅可维持十五日。反观山贼,恐怕屯了半年、一年的粮呢,你说我们围住他,到底有没有用?”

  见他赧颜退下,道:“杨兄也莫灰心,只要用心比较敌我各自的优劣,很快就能找到制胜的窍门。你平常想得少了,因此不太容易想到,不过只要专心研究,就一定能像高司马这样,想出别人想不到的计策来。”

  高敬忙揖拜谦谢,又和杨速客气了一番。但众人皆知,我和杨速,十分中至少三分是亲情连结,说话口气自与别人的不大一样。

  据探马报告,吴岳山峄醴城池虽小,但建筑在险峻的山涧之上,远远望去,便是一座天生的坚固要塞,飞驰山脊东西。上城仅有左右两条小路,右首可并驾通行两架马车,而左首仅可一人通行,两条路皆临渊而筑,不知死了多少人。听说这座堡垒是单家用来屯积盐铁粮米的所在,建于质帝本初元年,曾驻过镇西将军部十万,可见其占地之阔。

  当晚召开军事会议,议题是五日内取此险隘,但未有结果。我怏怏不乐地回帐歇息,正看见坐在帐口老树根上的清儿。她背对着我,遥望着远处山的黑影,我吩咐卢横等退下,这才提着灯笼在她身后晃晃,引得她回头看来。

  见我笑嘻嘻地注视着她,不禁抿着嘴微笑起来,“怎么又这么晚,每次都是你的事情最多。早知道我就不等你了。” 

  我走近她,紧靠着她坐下。她嗔道:“别挤我,这地方那么小,偏也要坐下来,是不是这样暖和哪。”

  我伸手环抱住她的细腰,笑道:“的确又暖和、又舒服。清儿,你这样痴情地等我,我怎能不让你好好舒服一回?”

  小清柳眉倒竖,道:“谁痴情地等你啦?我不过坐一坐,想想问题而已,你别自作多情了。”

  我轻轻一笑,“你还是那么犟,不过我喜欢。谁叫我们是夫妻呢,夫人耍脾气的时候,为夫的也只好逆来顺受了。喂,清儿,你的头发好香呢,那天打仗前可没那么香,是不是特意来诱惑我的呢?”

  小清佯怒着要挣开我,但被我紧紧搂着,却又失了气力。撒娇地道:“尽讲这些疯话。你跟你的那帮子部下讲话,可从没像这样无耻过。”

  我吻着她的香颈、耳朵,又轻轻在她的脸颊旁亲了亲,“春宵一刻值千金。别光顾着埋怨了,我们赶快回帐吧……”

  小清温柔地响应着,吐词万分娇弱,“嗯,别这样。你难道不想趁夜去探探峄醴城吗?你想不出破敌之策,就更应该实地去察看一番。”

  她见我停住亲热,略有些诧异地望着她,又笑道:“别这么看着我,往后,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可现在我却更希望快些和新儿他们团聚,毕竟,他们也是我的亲人啊。”

  我轻轻把她搂在怀里,胸口升起一种略略惭愧的感觉,“你老公有时候真不及你这样思虑周详。此次我派了鲍秉、王巍去接他们,你看有还什么头疼的问题么?”

  小清靠在我胸前,轻声道:“王巍心细,鲍秉有武勇之名,想来不会出什么事情。只是归路上若被皇甫嵩觉察,恐怕麻烦不小。这一点夫君考虑到了吗?”

  我满意地颔首,“多谢夫人赐教了。幸好我已知会他们,绕道行经南山、太一山、斜谷、散关再达渭水至澉邑。这样也省得与皇甫嵩正面相对了。凭他们五百惯战军士为之,真可谓轻而易举的啦;只是翻山越岭累些,新儿他们恐怕要跟着吃些苦头了。嘿嘿,不过也正因如此,他们才知道幸福来之不易呀。”

  小清讥嘲道:“你有什么好的,还敢自称是幸福的呢。恐怕跟着你,少不得天天东奔西走,打打杀杀,搞不好哪天就掉了脑袋。”

  我挑了挑眉毛,道:“难道清儿会不愿意?我颜鹰相信,天底下的女子可以无情,但我的清儿一定有义。她不会抛下我不管,必然会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小清动情地与我相吻,这才拉我回帐,帮我换了一身薄胄。笑道:“今天我们不指挥骑兵,不用武装到牙齿了。记着,可不许你动手动脚哦。”

  她换上紧身的夜行衣,露出性感迷人的曲线。我热血涌上头顶,差点忍不住立刻就要无礼,遏抑地呻吟道:“你要害死我啊。你这副模样,哪里是去打探敌情的,简直是来勾引我的。”

  “别胡说八道了。”小清轻嗔道,“快走啦,今晚上我还要你讲故事给我听呢,不早些回来,恐怕你累得又得倒头就睡了。”

  小清是非凡的杀手,自然对识道有极深的造诣。不过顺着灌木丛、林地之间走到山道上,我还以为是做梦呢。上山的路真是太难走了,令我叫苦不迭。而且还是在晚上,树林里伸手不见五指,亏得小清一路拉着我的手,才让我这个大男人没有害怕得掉了魂。

  走在山路上,也不时地失脚跌倒,小清回头来搀我,笑道:“颜鹰,你是不是害怕了?刚刚拉我的手,拉得那么紧,还从来没这样过。”

  我气道:“谁害怕,小狗……才怕。哎呀!那边什么东西?”

  我又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手心甚至开始出汗。小清仔细地看了看,回首笑道:“是峄醴城的灯笼。没想到夫君会这样怕的,没关系,我在这儿呢。”

  我自知刚刚吹牛太过火,抓起她的手吻了又吻,“好清儿,都是老公错了。他妈的,几盏破灯笼就把本将军吓成这样,这事儿你一定不能和别人说。”

  小清格格直笑,仰起脸也亲了我一下,“颜鹰,你真可爱。放心,我绝不会说的……你瞧见那城垣没有,我们再往前探探,说不准能看得更清楚呢。”

  我点点头,霎时间什么也不怕了,但抓着她的手总之是不能放的,那不但让我在静夜中增加信心,也倍添活力。

  顺着山涧的小道走了一半,突地小清紧拉住我的手,飞身跳上旁边一块高高凸出的岩石上。她搂住我,身体靠在山体上,用极细的声音道:“前面有人!”

  我不敢轻动,侧过头道:“有多少人,是不是巡逻的马贼?”

  小清不答,过了片刻,只听下面道上有人在嘀咕道:“哪有人影?这小子疑神疑鬼的,睡饱了觉还要发号施令。呸!”

  我手脚冷冷的,没想到这样险峻的地方,逢弯道口竟还有人埋伏着,专门等猎物上门。今夜若传令探马靠近峄醴,我们的计划必定整歇。还好有清儿,这叫做福气。

  那人慢慢地打着哈欠,又走了回去。小清突地把我拉到身后,道:“快伏上来,我们爬到崖顶上看看!”

  我急忙遵命行事,小清手脚并用,像敏捷的豹子一般,顺着原不可能的直立峭壁边缘疾爬而上。我紧搂着她的脖子,想起南郑城救杨速的那晚,也就是我跟她正式成为夫妻的那一天,我也是这样,被她背负着,带上南郑城的……

  我感到自己在她面前,真是无限渺小。可当她在山巅放我下来,调皮地朝我笑笑,又理了理自己柔顺的长发时,我觉得她不是别的,正是我的夫人,我最最亲爱的妻子。

  “你怎么又不说话啦,是不是害怕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她狡黠地讽道。

  我坐在那块稳实的地上,尽量不去想身旁就是黑洞洞的深渊,“只要你没有谋杀亲夫的念头,我就不会害怕,哈。你瞧见没有,那峄醴城好像跟这儿差不多高。真想不出当年单家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才修筑而成。这种鬼地方,能完成这样的工程,又是这种年代,真叫人犯疑呢。”

  小清伴着我坐下,像赏景一般,还侧过身子,靠在我的肩头,“甭管它怎么造的,你只要看看它的规模就行了,像在山岭上停靠着的一艘巨大飞船。瞧啊,上面挂那么多灯笼,是怕我们打过来哩。但远远的看,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晃一晃的,真有意思。”

  我叹道:“马上就要打仗了,你还在想入非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好的办法了,要不然会这么有闲情雅意地赏灯笼。”小清掩嘴一笑,道:“我哪有什么计策,平常不都是你想主意吗?我只管听从吩咐就行了。这一刻,我只觉得自己特可笑。好不容易爬上来,一点收获也没有,还得吹风,回去后自然要闷声不响的,就怕别人知道了笑话。”

  我冷哼道:“你怎么知道没收获?你瞧那座城,虽是险峻无比,但那城后又是什么地方呢?翻过那座大岭,难道没有一条小路,可直达关上的吗?我要像邓艾一样,从不能渡之地渡之,从不能越之岭越之,创造出一个人间奇迹来。”

  小清转头凝视着我,夜空里只见到她两颗闪着微光的眸子,“你那么自信么?那好,你在那块石头旁边等我,我去探一下,马上回来。”

  我拉住她,道:“别别别,你想冻死我啊,这儿风那么大,半夜三更的,等一会儿都难受。你若是看得上瘾,一发不回来了,我这当将军的可就呜呼哀哉啦。等你想到回来,怕是你老公也变成风鸡了,那时候看你怎么办!”

  小清笑得弯下腰去。我把她抱在怀里,忽然有些爱怜地道:“算啦,今天就算白来一趟……我们下山去接着甜蜜罢。嘿,若这风儿再柔和一些,我定当说出别人说不出来的娓娓情话,你想听吗?”

  司马恭派去的几批探马都无功而返,其中一人问及澉邑西边村庄的老人,才知道这峄醴城曾经是单家欲避梁冀之乱,投人大笔资金修筑的军事堡垒。梁冀也是个宛如何进的家伙,因皇帝后宫里有实权人物,在顺帝朝被拜为大将军。而此人居职暴恣,睚眦必报,所多恶迹。帝崩,冲帝尚在襁褓,其侈暴更甚,以至于冲帝后的质帝因怒骂他:“此跋扈将军也。”即被毒杀。恒帝建和元年,增大将领万三千户在此,军府举高第茂才,官属倍于三公,后被剿灭,收其财货斥卖得三十余万万,相当于天下租税之半!至于他如何杀人放火抢粮等暴行,可以想像了。听那老头说,这峄醴原就是一派天险,两山夹峙,三面临渊,而此城居于涧上,有泉水喷涌城中,如若屯上几年的粮草,可谓万夫莫开。单泾派驻的二千余家将,是因为误中奸计,追击马贼时被剿杀大半,而城中少部人马无法对抗,这才投降的。那马贼首领乃西陲令人闻名而惧的李大,听说已是个老头儿了,可是精明过人,算无遗着,还没有折过人手。二头领名叫黄二,从小就跟着马贼在凉州转悠,凶猛力大,以残忍著称。两人共有手下三四千,只是天下大乱后这边无甚可抢了,这才势力稍减。

  我听得面色阴沉,半晌才道:“以后不必再派探马,免得打草惊蛇。司马恭,你有什么好主意可以短期内攻下峄醴吗?”

  司马恭尴尬地摇摇头,眼光却看向高敬。我见状肚子里闷气,道:“高敬,你有什么主意,快说出来,我等着破敌呢。”

  高敬叹道:“麻痹贼军确是可行之策,但我军粮草不足,无法苦待时日。大人还必须另谋他策,免生迟误。”

  “我当然要另想办法,不然问你们干什么?”我怒气冲冲地叫起来,“一团糟,一团糟!他们此番恐怕得意扬扬地睡在榻上,等我们去攻呢。我们呢,却只有大眼瞪小眼干等的份儿。这仗怎么打?”

  众人不敢接言。我把眼睁得贼大,盯着那山头观看良久,一字一字地道:“不能攻它,就一定要使计!”

  众人知道这是一句废话,精彩的必是下文,都垂手静候。我磨着牙关,恨得痒痒地,“若派你们攻城,几天可以拿下?”

  诸将偷偷瞥视着我。司马恭道:“若我军有两万人以上,猛攻十日,应该有望得下。可现在兵力相差不止一两倍,末将等实无把握可以夺得峄醴。”

  我冷冷道:“若是我来攻……”心想:我当然不会做这种以卵击石的事情。可怎样引他们下山呢?真像高敬所说,我们饮酒作乐,不闻不问,等他们失去耐心吗?不行。可他们不出来,我们能如何。问题是,怎么让他们出来。

  若有所思地道:“若是我来攻,必定不是攻城,而是从城里开始杀。”

  众将一齐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哼哼地道:“现在峄醴好比是个乌龟壳,外头硬邦邦的,你一碰他,他就缩进去了。所以没法下刀,你们谁杀过乌龟,乌龟怎么杀法知道吗?”

  令人称奇的是,他们全都摇头,我暗道是不是这个年代还不时兴吃龟。见他们惊讶的样子,忙解释两句,“其实乌龟是个好东西,滋养肾气,而且肉味鲜嫩可口,那味道,简直赛过鲈鱼、鳜鱼,甚至天上的飞禽。杀龟看起来比较麻烦,其实也挺简单:乌龟小心翼翼地过日子,遇上什么好吃的也会张大了嘴,一口咬下去。你若是把手指放在它嘴旁,准把你指头都咬下来!”司马恭等人一齐抽口凉气,我眉飞色舞地接着道,“只要掌握了它的性子,就好杀了。拿个什么树枝、簪子什么的放到它嘴边,它就一口咬下,牢牢地不放松。此时就可以一刀下去,斩了它的龟头,嘿嘿,顿时就变成我们肚子里的美味了。”

  众将傻笑起来。愣了一会儿,我忽地板起脸来,道:“我讲了那么多废话,你们知道什么意思吗?若是不知道的,自动到外头挨三十板子去!”

  以司马恭为首的几人尽皆失色。杨速却是眼睛一亮,高声道:“兄长息怒。我刚刚想到,这峄醴怎就不是个龟壳呢?只要想办法让他的头伸出来,我们就可以一刀把这帮马贼解决了。”

  我心里大喜,暗道:不愧是跟了我这么长时间的兄弟,想像力比这帮菜鸟丰富多了。当然,引龟易引人难,难就难在拿什么东西引他。李大黄二缺什么?金银财宝、粮草军械而已。我就要投其所好,拿这些个东西诱他上勾,嘿嘿,再把他们引到地方全数歼灭,那时不就能打着他们的旗号,开回峄醴了吗?哈哈,哈哈!大笑道:“到底还是杨速先声夺人,拔得头筹。好啦,你们也不必难过,今天就不打板子了。司马恭,你派得力手下给我四处探查,在数里之外找个能围歼敌军,不漏掉一人的所在,具体情况晚饭后给我报告。高敬,你把营里的所有财物先集合起来,这两天我自有妙用。”

  两人莫名其妙地应诺,惟恐我会见责,赶紧走了。杨速道:“兄长说乌龟咬棍子,真是妙计。可我们拿什么当棍子,才能让他们乖乖地伸出头来呢?”

  我低声向他解释了一番,见他喜形于色,笑道:“这可是秘密,不能到处去说。待到攻进峄醴,那时把它好好修葺一番,以后就可以安居乐业了。”

  杨速道:“兄长有长久的打算?不妨说来听听。若不依附朝廷,又怎么维持生计呢。恐怕半年不到,这几千军卒就得跑个精光。”

  我含笑不语。心道:要想舒服,就得在这几年内屯积粮草、盐铁、军械,准备干一番大事。有此依恃,我可以安心地到处旅游,会见孙、曹、刘等等彪炳史册的英雄们,然后静观天下之变。妈的,若从我手里写出这么部《颜鹰游记》来,只怕什么郦道元、徐霞客都被我比下去了。

  当晚,便挥军佯装撤出澉邑。至渭水南岸收购了不少粮草,这才兴冲冲地分派任务。司马恭指挥骑军、弓军在澉邑东南丘陵间布置埋伏。而我亲率步军,悄悄地又返回吴岳山下。高敬早命人打着“官榷”的旗号,来来往往不断地运送军粮、军械。每一批都尽量不相同。

  运到第三天上午,我早布置好的一幕精彩喜剧上演了:这天几名运送大箱的士兵格外吃力,突地,车翻倒在地,大箱被砸坏,顿时黄金白银珠宝器皿散落一地,那些士卒无不“争抢”,甚至“殴打”起来。直到押解官员前来制止,这才悻悻罢休。那些偷窃士兵被“砍死”、抬走。而这一幕,相信必有马贼的探子看得清清楚楚。

  押解的兵众不过五百余人,故意摆出精锐的样子,让马贼们觉得“扎手”,但却让他们不能放弃希望,因为毕竟只有五百人,他们只须出动一半以上的人手,还是颇有机会的。 

  我还故意停运了两天,到了第六天,我们一切准备就绪,押粮的高敬部队又开始出动了……今天大车装得满满的,一车一车的口袋,还有像稻粟似的大捆禾草,垒得满满地。从山下刚要过完,只听漫山遍野阵阵喊杀之声,无数的马贼从林中窜出,大呼小叫地冲下来抢夺。

  高敬早有准备,急忙挥军殿后,且将大车尽快赶向埋伏地点。我军虽是佯败,却差点导致了真败。马贼差不多倾巢出动了,足足几千号人迅猛地冲来。深谙土匪之道,高敬不敢有失,此次若大车未到埋伏圈中而被贼众夺走,他必将面临重罚,司马恭也保不了他了,因此格外拼命。到了预定的小盆地中,高敬等弃了辎重,没命地往高处爬来。马贼们跃马大笑,所有人都围拢到大车边上,准备指挥赶驾回去。

  我哈哈大笑,捏紧拳头,用力挥了两下。埋伏在三面丘陵之上的大军迅速出击,收紧了口袋。司马恭率甲骑,杨速率重甲步兵,横阻在口。鼓声三起,步军齐齐举盾呐喊,往前推进百余步,顿令贼兵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放箭!”

  侧翼的弩弓兵齐刷刷射出雨点般的箭镞。霎时,敌军惨叫之声大起,中箭仆亡、重伤者不能胜计,那些还拼命挣扎着往坡上爬的,立刻被滚木擂石打得缺胳膊少腿。射了片刻,敌军便失了大半,少数未被殃及的也完全没了勇气,齐齐跪倒叫饶。

  “统统放下兵器,你们的头领在哪里?不说者,格杀勿论!”

  弩弓兵拉开大弓,箭头指向敌众。一队重甲步兵开了过去,喝问一人,“你们的头领呢?”见不答话,劈头一剑砍死,再问第二人。这人瑟瑟伏倒,道:“那个,那个身穿袍子的就是,他长得最胖!”

  步兵们往圈中心看去,一人已经面如土色。他刚刚见势头不对,已瘫倒在地装死,此际竟又爬起来,大声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官爷要什么,我给什么!”

  重甲兵把他连扯带拉地弄起来,五花大绑,带到我的面前。

  “叫什么名字,长得还怪讨人喜欢的嘛。”我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道。

  那人颤着头,不肯说。我吩咐把那个说实话的马贼带上来,道:“免你死罪,说,他叫什么名字?”

  那马贼喜出望外,连连磕头,“禀大老爷,他就是黄二。大头领生了小病,就命他下山来抢东西,没想到中了大老爷的计……”

  我嫌恶地挥挥手,把这小子斥退。打量着跪在地上发颤的胖贼,心道:他是黄二?听说这家伙杀人如麻,性情残暴,怎么到了节骨眼上,却这般胆小,一点胆气都没有。哼了声道:“原来你就是黄二啊,还以为谁呢。胖子,我跟你谈个条件,若你应允,我不但放你一条生路,还重赏你一笔银子,留着以后开销。你若不答应,我立刻把你五马分尸,拿你这身肥肉喂狗。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决无虚言。”

  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黄二显然是想不到,我为什么要给他这样的好处,原以为必死无疑,顿时看到了一线生机。颤声求饶道:“我愿活,我愿活!大老爷但有差遣,尽管吩咐小的,只要能免掉小的一死……”

  我问道:“峄醴城中,还有多少人?”

  黄二眼珠转了转,磕头道:“大概、好像还有五千人吧。”

  我回首喝道:“来呀,把这大胖子放到油鼎里烹了!熬出荤油来炸年糕吃。”

  军卒轰应一声,立有几人横眉怒目地走上来拖他。黄二死赖着哭叫道:“饶命!饶命啊。峄醴城中实在只有五百人了,若小的所说不实,甘愿受死。”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冷哼,顿听到身后窃笑四起,却是司马恭等忍不住地相视微笑起来。我也颇觉快意,“放了他。妈的,老子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若再有半点不实,当心我把你剁成一块块的,拧成肉丸子下酒。”

  黄二脸上的肥肉一哆嗦,道:“小的说实话,一定说实话。”

  “峄醴城有几条哨卡啊?若是进城,也必定有什么暗号的啰?”

  黄二畏服地道:“大老爷真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上山两条道路,各设暗卡五处。进城出城,全凭号牌。若是头领出战,就另当别论。”

  我喜道:“好,我自然有用得着你之处。若是你乖乖地配合,此次我一定兑现承诺。若是你胆敢坏我好事,当心你的脑袋!”摆手示意先押他下去,又朝着众将一笑,道:“你们去下面看看,把那些机灵又肯为我所用的留下活口,其他统统杀掉!扒下众贼的衣服,装备起一支精锐的部队。等太阳下山了,我们就化装一下混进城去,务必捉住李大那厮!”

  众将齐皆大喜称是。司马恭道:“怪不得将军说要从贼军内部动手。这样的话,我们都混进去,见敌杀敌,真是太轻易了。只是还要派大军随后接上,内外夹攻,这样更好吧?”

  我颔首道:“我和滕邝、卢横兄弟带人混进去杀敌。一等城中聒噪起来,你与高敬便率军突上,时间要卡得准。就这样,先各自回去准备吧。”

  黄昏,卢横与大胖子黄二共乘一轿,在四个壮硕马贼的肩扛下,带着“战利品”和大队人马,缓缓开向山去。

  黄二被缚在轿内辕杆之上,卢横手上抓着刀,只要他敢有异动,立刻下手。所以一到了哨卡之旁,黄二便有苦说不出地喊道:“查什么,不认得我吗?”

  顺利放行至城下。峄醴城坚固之极,以泥垒成峻险的关隘城防,朝外一面连缝儿都找不到。城高三四丈,仰首而望,连头盔都要掉了下来。我心里暗道若是强攻,别说十天,恐怕一百天也未必能拿下,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哩。不禁手脚冰凉,大抽了一口寒气。

  城上忽地举火击鼓。马贼军队得了“内部消息”,都齐声叫嚷。黄二在卢横押持下,很不情愿地探出脑袋,道:“快开城!你爷爷我受了点小伤。”

  城上欢声雷动。不一会儿,只听大铁索嘎嘎地响起来,那一扇坚逾精钢的沉厚铁门慢慢向上举起。我心中遐想道:光是这座大门如何能运得上来,就可算是件奇事。可惜单家机关算尽,还是一着不慎,被人夺了去。此次我虎骑校尉大人把这城取回,单泾会不会巴巴地跑来求我还他?

  众军各自交会了个凶狠的眼色,不露破绽地抬着战利品人了城。滕邝待众军进了小半,见马贼脸上已有惊疑神情,忙拔剑吼道:“控制城门!不要跑了一个!”

  当头的士卒们原形毕现,急取兵器。这帮先锋无不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在众军中百里挑一筛选出来的。所以还没等马贼们反应过来,他们便连劈多人,另一股猛壮的兵卒也疾冲向城头,在盘关铁索附近打杀起来。城门关下小半,终于顿住,而城外千余人马齐声大吼,往城里疾冲过来。一时马贼们齐皆慌乱失了阵脚,虽忙不迭地开始挣扎抵抗,却是为时已晚。

  我心下大定,在城门口疯狂砍杀,还一边故作姿态地大叫:“老子又杀了一个!这些人渣,哪里是老子的对手了?”

  卢横绑紧了黄二,堵了其口,也过来参战。一时之间,敌人皆不敢往这儿过分逼紧。而城外部队源源不断地攻上,砍瓜切菜一般杀死了不少匪兵。开头还有些顽抗,不过片刻便一哄而散。我哈哈大笑,大叫:“敌人完了!”

  鼓声震天,司马恭往援的部队疾速开来。看来他们只能参加堡中搜寻残敌的工作了。我喝令关闭城门,严守城头,决不允许一个马贼生离此地,更何况,那个叫什么李大的头领还未就擒,他深知此城奥秘,绝不能让他再存活于世。

  当下点起火把,全军参加搜索。计点马贼尸首,大约还有二百来人躲在城中某处。原来这峄醴城内乃背临峻峰的一座丘陵般的不平地,有一处巨岩,约高出四周丈余,其上有万余平米,这块地方,已被众贼刨平,在原灌木野草丛生的地方建起了不小的庙堂,称之“天公庙”。从高处俯瞰四处,星罗棋布的屋宇、圈厩。城后还挨着一座阻断通路的山岭,据说山岭之后,乃是一条古老的水道冲刷后形成的谷地,现在水虽无存,但峰崖绝壁,无可攀援。是以造成了既是人为,又是天然的一道屏障。

  数股细泉从城后峰下溢出,令我怀疑是不是那条水道渗至地下,从而令此高处竟有那么大的水压,而致用水不乏。粗点马贼们的存粮,也令人叹为观止:足可维持两三年之用。而单家存盐铁所在,也大抵摸清,可惜存盐被马贼卖得差不多了,余下的那硕大无比的干燥仓库,使人可以想像得出当时的壮观景象。

  我巡视了一会儿,便四处闻报说将马贼余党搜出大部,已经全部斩首。李大不见踪影,似乎还有秘密的藏身所在。我眉头一皱,心想:贱人!竟敢跟老子躲迷藏,活腻了怎地?喝道:“带黄二上来。” 

  军卒心领神会,赶忙去了。不一会儿,便押着哆哆嗦嗦的黄二上来了。他扑通跪倒,连连哀求道:“大老爷不要杀我,你答应我的,只要骗进城来,就放我一条生路。”

  我鄙夷地看着他,命令将那些未杀的马贼们也带来,看这厮表演。“来人,准备白银千两!给这位贪生怕死的胖子。”

  司马恭惊讶地道:“将军,你真的要放他走?”

  我点点头,待银两铺陈地上,我冷冷道:“最后打听一件事:李大躲在什么地方。说实话,拿着银子,带着你剩下的弟兄走路。不说实话,便从崖上抛下去。”

  他喜不自禁,叩首道:“我愿说,我愿说。李大在粮库底下,挖了个藏身穴道。而掘者都被他坑杀了,所以除了我,没人知道。那地方还跟地牢相接,为的是方便他逃跑。”

  我往回望望,杨速躬身道:“还未及禀报兄长,刚刚在屯军之处,发现一处地牢,关的尽是妇孺,以女子居多,恐怕多是被李大这狗贼抢来欺凌的。还有些老弱,已被毒打而死,牢中死者骸骨无法计点。”

  众将摇摇头,尽皆相视。我勃然大怒,道:“狗日的,这样丧尽天良!来人,把李大给我挖出来,带来见我!”

  黄二见我颜色不对,赶忙伏首在地。我咬着牙道:“平常你们都干了多少坏事?难怪这里山清水秀,可连一个可以安生的村庄也没有。看你们抢东西时那肆无忌惮的样子,就可见一斑了!”恨恨地走来走去。半晌,便见众军卒用绳索拴着个小老头儿,强拉了过来。 

  这老头儿鸢肩豺目,一副阴损的面容。干枯得都不像个人,真难以想像他挖地道还竟然要和地牢相通,他到底想干什么?“你就是李大?”

  李大嘿嘿冷笑,又看了眼黄二,阴沉沉地道:“晓得我的名字,还敢这样无礼吗?我李大在并凉之境,谁人不知?这次就算我输了。不过尔等若是放了我,我愿送钱一万万,以足军资费用。”

  他得意地一笑,狡猾地用眼瞥了瞥我。我一怔,不禁呆住。他这才嘿嘿地阴笑起来,似乎很有把握地朝黄二呸了一声,道:“待我重回山林,第一个就扒了你的皮!”

  黄二为之震惊,脸色惨白。我在心里暗暗称奇,不敢置信地笑道:“还真看不出来,倒是个扎手的点子。”众人见我做做鬼脸,都会意地大笑起来。“死到临头,还不自知哩!李大,你很有财嘛。若是你以为有钱能使鬼推磨,只管到阴间去找鬼罢。凭你这副德性,还敢在老子面前抖威风,真是可笑之至!”

  我环视众军,叫道:“我问一句,你们答一句。”

  千余军卒齐声大嚷:“谨遵将令——”

  “一万万钱能买人的良心吗?”

  “不能!”

  “李大作恶多端,还想拿钱赎命,我们该怎么处置他?”

  “摔落崖下!”

  眼见此举的诸将,脸上都微微有些敬畏起来,而李大早已慌忙跪下,惊讶地看着我,“不能杀我,我是李大,你们不能杀我!”

  我撇撇嘴,顿时冲出两个如狼似虎的军卒,把他抬起来,往崖边走去。李大疯狂地扭动身体,挣扎着想逃活命。一边尖声喊道:“我是李大,我出二万万,三万万……”

  两名士卒把他举起来,“嗖”地扔了出去。在那长长撕心裂肺的叫声中,众人都拍手称快,而黄二却吓得几乎昏了过去。我命令把黄二和残余的几十个马贼送出城外,赶下山去。而那帮子马贼盯着黄二手上沉甸甸的包袱,自然也被众将看在眼里。大家心照不宣地嘿嘿阴笑起来,我点头道:“这帮贼寇苦心经营了那么许久,现在真是天要亡他!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大家都要牢牢记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