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盟结狄羌

  在羌地自露行藏以来,已经是第四天。

  这里安静得不像是以凶暴残忍著称的羌族居地。山里的空气十分清新,偶尔一阵疾雨,片刻便展露出蓝盈盈的天际和大朵大朵的云彩。从羌地开始,我便着手开辟一条捷径的通往积石山东面的盐湖群。这里路虽难走,比之飞鸟难逾的蜀地到底好多了。

  这天的下午,我已经觉察到了危机。也许是经历了太多战役,我隐隐约约地感到苗头不对,加之派出的探马都毫无讯息,更加令我预料到麻烦。我选准了山头,吩咐就在上面扎营。卢横一面布置人手造寨,一面疑虑重重地问道:“将军选择这样的地方,如果敌兵四下埋伏,那就脱身不得了。”

  我皱眉道:“我就是要脱不了身,那样就可以装作被迫的样子和他们谈判了。那时候趁他们松懈,布置鲍秉、许翼的奇兵内外夹击,可获大胜。”

  卢横一脸敬佩。我望着他盲从信服的样子,苦笑起来,“不过也不能高兴得太早。羌族这么多天没动静,一定是早布下了天罗地网等我们呢。若是我猜得不错,眼下至少有万人以上在四下伏着,要拿我剁烂了祭天神哩。”

  卢横牙关一咬,道:“除非卢横死了,否则谁也不能动将军一根毫毛。”

  我微笑点头,心里却大大不以为然,暗道:这句话的主语应该改成“清儿”才像话,你虽然很猛,但还猛不过她百分之一呢,吹什么牛皮。

  又略作提醒般地道:“羌人长于山岳,我军虽有强盾铁甲,运用不当,却会作茧自缚。你想想,若是敌军围上,最好用什么阵形固守啊?”

  卢横不假思索,“圈阵。外以长矛抵守,内以强弩为援。”

  “那若是我们下山迎敌,却被逼进山谷,无法结阵呢?”

  卢横咋舌,半晌说不出话来。我叹道:“其实我以前也没想到过,不过若情势危急,排出长蛇之阵最为妥当。首尾呼应,灵活应变,即使被截成几段,还可以借助甲盾,各自结阵为战,只要斗志不减,还是应该有希望的。”

  卢横躬身道:“将军所言极是,不过卢横觉得,我们不会败到这样的地步罢。”

  “切不可骄傲大意啊。”我微笑着叮咛道。

  到了晚上,我刚刚在清儿温柔的目光下用完饭,便听见鼓角之声四起,到处嘈嘈杂杂的呐喊之声。卢横的一名手下急冲冲跑了进来,喘息道:“贼……贼军已围住山下!”

  卢横的脚步声略显匆忙,传进我的耳朵。我故意喝斥道:“慌什么?没打过仗吗?早就讲过今天晚上要打仗的,还这样害怕!”

  那名军校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连连赔罪着去了。门口的脚步声一缓,卢横的声音静静传了进来,“将军,羌兵约两三万,弩弓军占了一半。”

  我望望小清,眉头大皱,“这么说,他们这次是有备而来了?敌军首领叫什么名字,你们打听清楚了没有。”

  卢横沉声道:“请恕卢横失察,派遣的哨探,只有五人回来,得到的消息仅此而已。”

  我冷哼一声站起来,“传令全军布阵戒备,不许击鼓、不许呐喊。除了四面望楼,立即熄掉全军火把!”

  卢横称是,俯首而去。待我重新傲然站至军前之时,“铁甲卫队”已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各种布防都显得井然有序。 

  敌军主将看起来绝对不是庸才。适才遭围之际,我军的游动哨卡大部遇袭,不过皆都顺利撤回。但对方也并没有因此趁势发动突击。这当儿,我在山腰的几道陷坑、拦索等等都没有发挥作用。而在我军鸦雀无声地实行灯火管制了之后,敌军鼓角之声也渐渐松懈了下来。他们的大军试探性地往坡上推进了几百米,便停住脚步。

  敌人大概有接近三万人的实力,我方只有八百人,三十分之一还不到,此时若是敌人全军突上,我军恐怕立刻就会全军覆没。因此凡此种种念头在我脑海掠过之时,冰冷的汗水也大滴大滴从我额头上滚下。我不愿意打没把握的仗,而且这次我本就不是来打仗的。

  隔了半盏茶的工夫,敌军第二次响起鼓角,往山坡上疾推五百米,合围圈愈来愈小。此时我的军中已有人克制不住,要求出击。我的精神仿佛也面临重压,但却是咬紧牙关道:“敢有轻举妄动者,斩!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一支箭。”

  寨防四周瞭望土台悬挂的灯笼,凄凄地照在跟前的山体上。我紧盯着敌军,忍不住心下暗道:考验耐力的时候到了。看来敌人也要跟我赌一手,我就不信拿不下这关键一局。

  又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敌军四下嚣叫声大起,一副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样子,紧接着,鼓声又起,右翼有一支最接近的羌族部队喊杀着冲向山来。

  跟其他那些愚蠢的同伙一样,他们陷进死人坑里,顿时惨叫之声一片。我在山腰一带,还布置了梅花桩、烽火刃,花样多着哩。待四下得手,我便急令推下木石,扩大战果。少数冲上坡来的最终也死得干干净净,我吩咐在阵前燃灯,并加紧焚烧敌尸。那些按捺不住上来抢尸的冒失鬼,顿时让羌人又平添了几百具尸体。

  众军强自压抑着兴奋,没有欢呼呐喊。但我觉得这只是场没有指挥的小规模混战罢了,但我又觉得,应该乘此之机,试探性地主动攻击一下,因为适才羌人撤下时,队伍很是混乱。我于是命令卢横带五百人杀下山去,往敌军适才死得最多的西侧猛攻,但只是顿饭工夫,我便又长叹着命令鸣金收兵。因为羌人阵地此时有所变化,东、南两翼敌军挺上,而西侧敌军退而不乱,无异于是要我自投罗网了。我暗暗庆幸自己站得高望得远,到底旁观者清嘛。不过这羌帅的聪明程度,让我大觉头疼。

  为今之计,只有保存实力了。羌人的锐气,我已经挫过了,现在是我们坐下来会谈的时刻了。

  敌阵叫嚷呐喊之声更响,但稍过片刻,皆俱安静下来。我望了望羌人井然有序地正布置大营,而山前阵势丝毫不乱,不禁长叹了口气,“清儿,我真是估错了对手。你觉得山下是谁?”

  小清悠悠道:“还好不是欣格,否则此时我们差不多已经完蛋了。”

  我苦笑着点头,“厉害!眼光够犀利。这家伙和欣格那老鸟已经差得不远了,不过我看他必是个年轻人无疑,否则怎会突然令几支乱军冲上山来呢?他若是齐整装备,往上再做两次推进,我军必然会有人发疯。”

  “害怕吧?”小清又像提问又像回答般地道。

  我喃喃自语地道:“若是欣格在山下,一定用轮攻法四下攻击我军主寨。我军再强,人数也只有八百。他是不在乎牺牲的,他只需要最后的胜利就满足了。你想想那时在神海族,那么多为他效死的兵将,他只不过在利用他们击败宿敌而已,从来也没有真正把谁当回事。”

  小清笑道:“你倒是特殊哦。他对你的重视,已经超乎想像啦,把你关起来,还害得我在西海到处找你的尸体哩。”

  我不再说话,腕子一翻,轻轻捉住了她的小手。那一瞬间,言语再没有什么作用,她温柔地紧靠着我,用额发轻轻厮磨着我的下巴。

  这一夜我睡得很香。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像我一样悍不畏死,但第二天从卢横到底下的士卒,大都是睁着红通通的眼睛,活像一只只兔子。

  “敌情如何?”我打了个哈欠问道。顿时,还未答话的军校们哈欠声在四面此起彼伏了好一会儿——看来这东西能传染——甲校打起精神道:“敌军已撤去了大寨,看来又要攻上来了。”

  我忙趋身到最前沿地带。羌人中军的旗号数变,眼前是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人流和各路旗号。小清忽然指着一杆黑色绣虎的大旗道:“神海族军旗!”

  我定睛细看,叫道:“那是戈矛总队的旗号……嘿,那是马刀队!这么说,维柯这小子也来了?”

  小清摇摇头道:“真不明白。你瞧,左路两支是赐支族人的旗号。”

  我望了半天,有些恐慌地与清儿对视了一眼,勉强笑道:“也许,他们正准备窝里斗呢?”

  敌军大阵结得异常坚固:正前方是六支枪兵大队,散落左右两翼的赐支盾牌队和十支弩弓队也极具战力。身后是神海族戈矛总队的十支大队,马刀队、骑兵队在圈外来往驰骋,以为呼应。

  羌人阵前忽地击鼓举号,众军嘶声呐喊,将手中武器撩天般举起、落下。一霎时,我军尽皆失色,少数人甚至都拿不稳兵刃了。面面相觑了一番,目光重又落到我的身上。我低声对卢横道:“左侧是赐支人部队,与神海族素有矛盾。若事不济,你带部队往左侧突出、速离羌境。”

  卢横脸色大震,颤声道:“卢横绝不敢擅离将军左右!请恕在下违命。”

  他的虎目中隐有泪光,我叹息着再也说不出话来,挥手道:“传令坚守,未有军命,谁也不准出战。”

  羌人齐整队形,缓缓往坡上推进。我摇摇头,发觉自己连一点破绽都找不出来。这个羌帅用兵沉稳老到,颇具气势。我发觉可能得在两败俱伤之后,恐怕才会看出哪里是其最弱的环节了。

  猛地,羌军阵前缓缓突出一骑,众军随着军旗指示驻足。那人摇晃旗帜,大叫蛮话,声动山谷。在此刻死一般的静谧中,愈发觉得这家伙就像一个瘟神,无论说什么叫什么,都会将我们传染上恐惧的病症。

  小清眉毛一挑,还未及翻译,只听那人又用汉话暴叫道:“汉军听着,降我羌族者活,抵挡羌人者死!我军兵势强盛,击杀尔等,如捏死只蚂蚁般容易!”

  羌众一起欢腾呐喊,我“呸”的一声,怒道:“来人,给我传话。问问他们的统帅,到底是神海族还是赐支族人,再问问他们,维柯来了没有。”

  号令层层传递出去,稍顷,传令官来到阵前,高声叫道:“羌军听着,我家将军问你们的统帅,是神海族人还是赐支族人!还有,我家将军问起维柯这小子来了没有?”

  我心中一怔,随即颇感好笑,他才是小子,还敢大言不惭称呼别人哩。与小清对望了一眼,再看山下,得知译文的敌军小部开始骚动起来。半晌再无人搭话。

  我脸露诡异的微笑,暗道:羌人不知道我是谁,但昨晚交锋,先遭挫败,现在又见我神定气闲地一口报出他的家底,必会大吃一惊,看来下面有好戏上演了。

  凝神看去,羌阵中旗号乱舞。一会儿,从中阵中驰出五六匹马来,那大嗓门又高喊道:“我军统领请你们主将说话!”

  小清愣了愣,道:“是拉舍遂。”

  我屏足目力才看见了那人,喜道:“果然是他。这小子不愧为神海族第一将领,排兵布阵,气势浩大,恐怕连欣格都未必有这样波澜壮阔。”

  小清摇头道:“他就是心软。欣格弄点小诡计,恐怕他就瘫了。”

  我心里暗暗佩服清儿的判断,微微颔首,暴喝道:“备马!卢横,你带十名甲兵跟着。”

  打开寨栅,我迎着坡下万千敌军,缓缓驰到山腰之处,哈哈大笑,“拉舍遂,我们好久不见了!”

  拉舍遂身边是维柯与曾任戈矛队副队长的拉斯达。我在神海族帮助族长欣格平乱时,维柯还是个马刀队小副队长,后来我“升”他为马刀队总队长,还大大咧咧地告诉他,老子乃“神海族事务大臣”,真是威风八面。而拉舍遂,乃神海族支撑全族的栋梁,一直是该族军队的大统领,当时他还是小清的挂名第子,一直向她请教兵器和格斗艺术。

  他们面面相觑,似乎全然不信在羌族地界,能再一次见到“故人”。这里的故,真不知道是旧的意思,还是逝世的意思。不过,那该死的欣格,真差一点就得手了,拉舍遂他们,会不知道这事情吗?谁没份,他妈的谁都有份,若是我气量小点,你们统统都得死。

  死寂了片刻,拉舍遂率众人跳下马来,恭敬行礼。他扭头向那大嗓门小声说着什么,那人高声道:“元帅给虎骑校尉行礼。因兵甲在身,不便向师父问安了。”

  小清微微一笑,不予置词。此时,羌兵队中一阵骚动,显是震惊于主帅与敌帅的关系了。我真没想他们能对我了如指掌哩,可惜最后这官没当几天,也不知道现在给谁拿去了。大笑道:“不必多礼。现在我可不是什么校尉了,我已经不当汉朝的官了!我现在是以个人身份,到羌族来转悠转悠。根本不想和你们打仗。”转过头看着小清,“嘿,翻译一下嘛。那蹩脚的小子可没这么大能耐把问题说清楚。”

  小清“噗”地一笑,朗声发表我早有预谋的演讲——当然我听不懂,不过拉舍遂他们应该会懂吧?

  羌族阵中,所有人都在凝神侧目地听着。待小清说完了话,半晌,拉舍遂眉头一皱,又让大嗓门开口道:“那你们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小清以蛮语回答,并按照我的指示,要求羌人“提供保护”。这招以进为退确实神妙无比,拉舍遂再不觉得昨晚输得太惨了,或者他还会想,跟我过招,应该至少死一半人呢!欢天喜地地举起右臂,高呼几声。顿时,羌人沉浸在一片喧嚣声中。小清冷哼一声,道:“真会瞎说,文过饰非,让人恶心。”

  “别骂啦,他到底是你徒弟,还不是你教坏的!”

  小清捶了我一拳,嗔道:“你才教坏了他呢。那呆会儿你怎么办?”

  “为示诚意,只好先去他那儿啰。叫卢横代统士卒,我们俩去就够了。”

  见到拉舍遂、维柯等人,我放声大笑,毫不客气地抢上几步,和他们把着臂膀共同进入羌军大帐。

  拉舍遂尽说些不着边际的问候话,小清译毕,我笑道:“许久不见了,你们还是这样强壮。维柯,你还是副统领罢?”

  小清朝着他说了两句,维柯老脸一红,原来他早已升任为马刀队正统领了,现在还兼格累城城主的职司。

  我连忙向他道喜,又问起了从前共同战斗过的一些将领,基本上都还在当官。拉舍遂嘛,就不问了,看他现在的样子,比从前只有更威风。闲聊了几句,我问起神海族和赐支族的事……

  小清听完拉舍遂的话,译道:“赐支人现在不和神海族为敌了。一来是兵势削弱了很多,二来欣格率领族人已经远征到西至赐支河首,南至高原玛曲一带,成为羌人中最有实力的一部,所以赐支族首领苏哈西尔和神海族结为盟友,服从欣格的领导。这一带,却还是赐支人的天下,听说有汉军入境,这才请来神海族的援军。”

  我“哦”了一声,心想:欣格这老头儿真是不同凡响,才年把工夫,已经把族人调理得这样强大了。只须看现在族中几支部队的精神面貌,就可想像他们猛若豺狼的样子。唉,当年还好逃了出来,不然现在定是窝在这小沟沟里整天打仗,还不烦死啊!

  “告诉他们,我们绝对没有侵占羌族土地的念头。不但没有,我们也要和神海族、赐支族签订盟友关系,若是你们有难了,我颜鹰决不会袖手不管的。”

  小清照实而译,拉舍遂面有喜色,倒是他身边几名赐支人的统领面现不屑,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屁话。

  小清道:“他在说我们实力太弱,又是该死的汉人,不配与他们结为盟友。”

  我刷地站了起来,佯怒道:“欺人太甚,我还觉得你们的实力太弱呢!有本事的,尽管向我挑战。不需我亲自出马,光是我夫人,就可以把你们都收拾了!”

  赐支族统领闻言也发火地跳起来,拉舍遂、维柯等连忙劝住,好说歹说,最后又恳请小清不要动手,这才作罢。哼哼,他们可是知道我夫人厉害的,这年头,谁怕谁啊?老子就不信你敢放马过来,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也敢在老虎头上抓虱子。半晌,在拉舍遂竭力的渲染下,那几个统领将信将疑地重新落座。

  会谈不欢而散。拉舍遂下定决心,不敢和我动手,他宣称三日后,欣格、苏哈西尔族长将在赐支居城“那飞”迎候颜将军一行。现在羌人撤去三面包围,以示友好。

  我也命令全军移下山来,驻扎在羌营以东的山谷旁,重派探马。回到帐中,我也眉头紧皱地召来卢横、小清商议。

  把会谈经过一说,卢横冷哼道:“羌人最是不守信用,且族人剽悍野蛮,将军万万不可轻信他们的谎言。”

  小清也犹豫地道:“欣格这人危险得要命,你跟他谈判,最好能占据一些有利方面,否则怕是不会有任何成果。”

  我点点头,长吁一口气,“我知道。欣格这人,虽然性格卑鄙无耻,但他的确事事都能往大处考虑,为神海族兴旺着想。现在我担心的倒不是他,却是赐支人该如何对付。若那个苏哈西尔只是个匹夫,那我们区区八百人,肯定片刻就被他们剿灭了。”

  小清冷哂道:“不考虑欣格?你胆子也太大了吧,那老家伙一天到晚想的就是你的性命,你去自投罗网,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卢横紧张起来,抱拳道:“请将军三思。”

  我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头,“不要紧,他们想动我,就那样容易吗?这两天赶快和鲍秉、许翼联系上,让他们秘密包围那飞城,若有需要,让他们大声呐喊,就可以解我危机了。”

  小清奇道:“你以为欣格会在乎你这一点雕虫小技?他对你恨之入骨,肯定先把你杀了才甘心。”

  我恼怒起来,皱眉道:“你今天怎么啦,口口声声,我不是这样死就是那样死,我是你老公呢!你太过分了,我是那么轻易就会完蛋的吗?”

  卢横见我“发怒”,忙从旁圆场道:“将军息怒,夫人也是关心过切,以至用语……用语欠妥而已……”一看小清在旁瞪着他,便赶忙不说了。

  我假装生气没一会儿,却又忍不住扑哧笑起来,拉住小清的手道:“谁会真的对你发脾气呀?不过你应该仔细想想,那时候欣格对我奉若神明,处处仰仗我的计谋,所以到最后才会那样不择手段来杀我。现在我带着龙兵虎卒,大模大样地过来,他必定更会小心。但是他光注重防备我的主营,却没有料到还未进羌地,我就已经布置了两路埋伏。等到他醒悟过来,也晚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看他害不害怕!”

  小清噘着嘴道:“人家也是为了你好,整天要为你安全担忧,我还不如呆在家里不来的好。”

  我心头一震,又是一喜:是什么时候开始,小清有了“家”这个观念呢?在我们夫妻长期的厮守中,她变化得太快了。我现在可以整天享受她那温柔的呵护,感觉沁人心脾的舒爽。

  我的眼神怪怪地望着她,卢横见状,头一低,赶忙道:“在下还有些事情,先行告退了!”

  我心想,卢横这小子也有老婆,看来不会不明白我心里在想什么。微微笑道:“清儿,我可以耐得住没有杨丝、孔露的日子,但我耐不住没有你在身边的时候。风飒飒兮木萧萧,思老婆兮徒离忧。这两句诗句真是道出了我的心声。”

  小清掩嘴一笑,“古诗里有老婆这个词吗,你一定是在逗我。”

  我摇头晃脑地吟道:“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小清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地道:“这诗说得真对呀,一天不见你,我就会坐立不安了,若是两天、三天,我肯定会受不了的……”

  她歪身倒在我怀里,我触吻着她的长头发,道:“好在从那以后,我再也不用受相思的痛苦了,你整天都在我的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半步。我好高兴,我们这样有缘分,我甚至觉得,我肯定是前世欠了你什么,这辈子才会被你拴在身边,永远永远地不分开。”

  小清知道我所指的,是离开神海族后的日子。笑道:“我不言不笑不动,就像死了的时候,你也不在乎吗?”

  我紧了紧臂膀,感觉到有点恐惧,“别说这样的话,我不许你死。如果有一天,我知道你会死了,我就提前一天自杀。”

  小清轻轻地喘息起来,脸颊和我相贴,好似感动之至。

  “颜鹰,就算你骗我,我都会很高兴你说这样的话。你真好。”

  我抱她起来,用尽力气吻她。“也许有一天,我会发现一种药物,可以让你不用再补充那种血浆,永远活下去。”

  小清低低地道:“没有了你,我活得再长也毫无意义。答应我,别死。”

  “我不死,我答应你。”

  三日后,那飞城。

  说是城,其实不过是赐支人逐渐以木石垒起的围墙罢了,到处是历年加料修补的痕迹,创伤比遥远的格累城多得多。城的东面,是一道悠悠的山脉,据称,史上汉军部队只有大名鼎鼎的段炯曾远征至此,我是第二个能带兵驻进那飞地界的汉族将军。

  段炯字纪明,武威姑臧人。兰台有其传册,因而我深知其详。其年少长弓马、尚游侠。初举孝廉,为宪陵丞、阳陵令,所在皆有政绩。后任辽东国都尉,会鲜卑寇边,其伪诏退兵,设伏全歼敌军,征拜议郎。恒帝永寿二年拜中郎将,击泰山、琅琊诸寇,大破之,斩首万余级,封列侯,赐钱五十万。延熹二年迁护羌校尉,时烧当、烧何、当煎、勒姐等八羌攻陇西、金城,段炯率一万二千骑出湟谷,击破之。又战于罗亭,斩其豪帅以下两千人,俘万余。次年春,烧何种大豪率羌人复攻张掖,炯追击溃敌二千余里,一连四十余日,追至河水源头积石山,斩烧何大帅,俘杀五千人。此后,他盛威名而镇边鄙,恃武镇压异族。前后一百八十战,斩三万八千六百级,获牛马羊等四十二万七千五百余头,所费四十四亿钱,但他的军士死亡仅四百余,为世罕见的将才。

  段炯在光和年间因近宦而遭诛,虽位至三公无所能为。他最大的失策之处在于放弃了军权。我不是借此夸大董卓日后的“明智”之举,但我牢牢地记得历史上发生过的一次又一次人为灾难,例如岳飞。痛心疾首之下,我不得不坚持己见,决不当段凯子第二。

  铁甲卫队令所有羌人深感意外与震惊。赐支外务统领伽孟由衷赞叹,称其威猛在羌人中亦很少见。他把我与破羌将军段炯相提并论,统誉为“二杰”。

  是时汉羌两族军卒还互相较力,比试刀剑。卢横不负重望,击败了赐支军枪兵队统领吉尔托和弩弓队总队长齐巴。这两人据称是不亚于神海族马刀队统领维柯的勇士。齐巴以蛮力著称,结果卢横用了一柄比对方铁环刀还重四斤多的巨型石斧将之击倒。赛事结束后,原本准备挑战的神海族勇士包括维柯、拉斯达等,皆脸露俱色,不得不找了诸多借口将赛事无限延长。

  我想苏哈西尔一定是想借机杀一杀我军的锐气,不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午饭后谈判开始时,羌族众领袖们气焰已大是消弱。拉舍遂亲自迎接我等入城,为了不引起异族间的不必要冲突,我仍是决计不带兵马,令卢横镇守城外,而只带清儿与两名甲士入城。

  那飞城内的羌人,恐怕是第一次看到全身甲胄的士兵。士卒头戴只露格状眼罩的铁盔,身上是金属披挂和胸甲,脚上直到踝部,都有贴身的硬铠护持。一手长矛,一手巨盾,仿佛坚不可摧。羌人流露出惊畏的表情,只有小孩子们,才没大没小地跑过来嬉笑,当然他们立刻被吓坏了的大人连拖带拽地拎了回去。

  拉舍遂私下里还是称小清为老师。并且很有想让我们也臣服于羌族,为其所用的意思。我知道他是在委婉地转达欣格的意思,便笑着对他说:“什么事情都不能勉强,若是让你去汉朝当官,你愿不愿意呢?”

  他终于明白我的话意。走了片刻,前方忽地闪出一片密密匝匝的营帐来。许多武士赤着上身,手拿最表敬意的铜铖站在两旁。正中道上,是两匹纯白色的戴冠马,象征着友谊。欣格等一行,正在大帐的入口处,微笑着迎候我们。

  欣格的脸真是一百年也不会变,又老又恶心。笑起来就像具僵尸。我立马想起在西海的种种非人遭遇以及他对我的“大恩大德”,额头上差点就爆出青筋来,恨不得立刻冲过去照他的马脸猛击几下。当然,我也只是暗中咬牙切齿罢了,面上竟然还立刻摆出一副如见老友似的表情,干笑着向他走去。

  “呵呵,多日不见了,族长还是那么精神。”

  欣格脸上的笑一点也不像装出来的,闻听此言,更是哈哈大笑起来,执手说了好些问候的话。

  我望向小清——真不知道为什么卫立不在这儿,不过欣格如此聪明之人,自然不会拿我的旧疮开玩笑的。清儿满脸压抑,艰涩地道:“族长向你问好,还问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也不再回来看看。”

  “哎呀,太忙了,整天这事那事的,真抱歉。”我感觉自己像个老妇女般地满脸堆笑,“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听说神海与赐支两族结为友好同盟了,真是可喜可贺的大事啊!”

  欣格得意地大笑,又将旁边一位高个子中年人推了过采。此人脸颊颀长,喜怒不形于色,笑起来好像比哭还要难看。小清轻声道:“他就是苏哈西尔族长,现在是欣格的义弟。”

  我忙用羌人规矩恭敬致礼,苏哈西尔脸上神色不变,也呱呱地说了几句。

  “他说一直风闻颜将军的大名,今天总算见了面,待会儿一定要与阁下好好喝他几杯。”

  “好说,好说……”

  酒过三巡,我又复提起在赐支境内采盐的事情。出乎意料地,欣格竟然默然不言,而苏哈西尔望着义兄的脸,会意般地摇摇头,摆出满脸不快的模样。

  小清眉头一皱,道:“他说西倾山乃赐支人的圣地,有二十一位长老、族长葬于盐湖之侧的山岭。采盐之事,决不可谈。”

  我暗叫一声乖乖,心道:好小子,一上来就以这样的名目吓我。看来谈判的难度不但要加大,恐怕政治筹码,也得哗哗地用上。干咳道:“羌界中盐产丰饶,而赐支族的几个盐湖,只是离着汉境稍近、较为便利罢了。我颜鹰出于羌地,大小规矩也懂得一些,怎会有扰赐支众前辈的清静呢?我的意思是,我们与神海、赐支两族签订同盟条约,互不侵犯、互不干扰。如果你们有什么困难,我颜鹰自然会鼎力相助。”

  小清译后,两位族长都不做声。几名赐支统领又开始冷笑起来,一人口口声声,只是讽刺讥嘲,好像我根本不配谈这种事情。那人还突地抬高了声调般叫起来,小清脸色一变,道:“他说我们不堪一击,若是拉出去较较劲,他可用同样兵力击败我们。”

  我哼哼两声,冷屑着道:“谁怕谁,就凭你,还嫩了一点。”

  那人勃然大怒,挺身抢上。拉舍遂等起身喝斥,只见小清一手格开那人腕子,飞起一腿,将他一脚踹出帐外。我抬眼四顾,只见帐内诸人顿显出震惊恐惧的表情,心下暗笑,冷冷道:“跳梁小丑,还在老子面前抖威风。不要说你一个,就是全赐支族,我也不会放在眼里。”

  小清大喝几声,朝围上来的十几名赐支武士怒目而视。苏哈西尔起身将手一挥,立刻制止了混乱的情况。冷着脸叽里咕噜地说起来。

  “他说我们远来羌族境地,不但动粗,连说话也那么不中听,到底有什么能耐,就拿出来亮一亮。若是能让他心悦诚服,他愿意和我缔结条约。”

  我嘿嘿冷笑,抬手摆了两摆,铁甲武士随着我的手势,缓缓迈步走到帐外,扯起喉咙暴叫道:“将军有令,展我军威!”

  猛听城外众兵士也齐声应道:“将军有令,展我军威!”

  欣格等面面相觑,不知我是何用意。隔了只稍顷,只听城外两处不同的侧面,似乎有着漫山遍野的无数兵马在齐声大嚷,“参见颜将军——参见颜将军——”声动天地,空前嘹亮。欣格与苏哈西尔,以及神海、赐支族统领、诸兵士,都面露惊诧恐惧之色。营帐外一名小厮,还竟一跤坐倒,似乎全没想到,这小小那飞城外,会布置着那么多汉军的部众。

  一霎时间,那飞城内外大乱。原本制衡我铁甲卫队的几路羌兵纷纷飞骑来报,探马无不面如土色,语调气极败坏。我虽不懂何意,但亦可会意,当下只斜着眼望着羌族头领们。嘿嘿,那欣格的双手已不稳咧,在颤抖着哩!

  当苏哈西尔又惊又怒地望向我时,我早有腹案,嘿嘿笑道:“颜某人可不是想趁此机会攻取赐支居城,我本来就不是来打仗的。但是我也要证明自己,决不是没有实力和贵族结盟的。两位族长都是天下的英雄,希望能明鉴是非,不要与我军再起争执,干出有辱羌族祖先名声的事情来!”

  我说话不留余地的尖刻。小清译毕,我又命加上一句,“无论定不定盟,今日我会去西倾山赐支圣地朝拜,叩答羌族的恩情。我颜鹰初来世上,就蒙羌人的照顾,无论神海族祖先,还是赐支族祖先,都是我颜鹰应该尊敬的长辈。”

  小清高声译出,欣格眼中寒光一闪而逝,笑着起身,拉住我的手。苏哈西尔见状,也只得将矜持抛在一边,与我把臂共盏,同饮了三杯。

  欣格由闷不作声很快转变为滔滔不绝,在虚情假意地陪同我前往西倾山赐支圣地之后,晚间立刻就结盟和条约问题大作文章。是时,我提出几条建议,一是允许我的运输队自带装备,并要求羌人提供必要的保护;二是将盐运至目标地点后,再行分成;三是如果可能,赐支人先行对盐矿进行加工,我方支付多一成的报酬。

  苏哈西尔对第一条就提出了异议,认为我的运输队不能遣部护从,可他也不同意己方对此负责,谈判立刻就陷入了僵局。

  看来不把他们的热情挑起来,我就没办法展开谈判。我强压怒气,在此后一个小时内不停地计算,算每一趟的运输需要的工费,以及最大承载的盐晶重量与它们可以获得的最低利润。我先行规定我九他一,这十分之一的利润就已经相当可观了,当欣格等看见那个数字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起来。他立刻圆滑地表示,神海族愿意对每一趟运输加以保护,不过分成得加倍。

  我哼了一声,道:“现在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我颜鹰有这个本事,到羌地来,回汉境去。盐产虽然在你们这儿,但若不是我从中倒卖,你们一个子儿也赚不到。如果你们觉得自己可以展开买卖,我可以把现成的东西都给你们。如果不行嘛,就别这样贪心了,我觉得对你们来说,一成利润已经太多了。”

  顿了顿,又道:“还要加上一句,运输队一定要我方军卒随从,如若中途遭遇伏击或强劫,分成的事情就不要提了。”

  欣格等勉强同意了这一条,第二条却又大起争议。苏哈西尔一定要求先付钱,后采盐,我又开始计算起来,最后结果表明,如果我先行给付,就得从开始就护送大量的钱钞,这样庞大的护从部队开支谁来掏?护从这份钱看起来容易,其实遭遇伏击的可能性更大,我没办法分出人手来干这傻差事。争到最后,他们终于又同意在汉羌边境交钱,不过我因为还得运送钱钞跑一趟冤枉路,心里面很不是滋味。

  至于第三条建议,更是无人理睬。欣格、苏哈西尔异口同声地称羌人没一个会干这种活,不过事先把湖水掘出、装车这些粗事倒是乐于效劳,还得加半成利润。我肚皮都气炸了,哼了一声道:“不劳而无获,这点请你们牢牢记住。不会可以学嘛,我可以叫人来教他们干这事,如若你们能做到这样,我才肯多加半成。”

  欣格他们又议论了片刻,这才“欣然同意”。夜里,羌卒吹吹打打地把我们送出城去,送回营中。此时,许翼、鲍秉两支部队已安全转移,开始向汉境撤回了。羌军对我神出鬼没毫无踪迹的作战方法感到十分吃惊,虽然铁甲卫队在城外好远,但那飞城昼夜灯火通明,巡视的军卒密密匝匝,如临大敌。 

  第二天,我与欣格、苏哈西尔在草签修改过注满汉、羌两族文字的条约上签字画押,一人一份。然后歃血为盟,结为友好。神海族与赐支族的盟书照原样改了个题头抄了三份,大家各自读了一遍,又杀了几头猪祭祀天神。中午,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中,举行了空前盛大的宴会。其间,我还与欣格、苏哈西尔手拉着手跳了一通舞,彼此多多执礼,欢闹竞日。

  真难以相信,人可以不负责任到这样的地步!原本是仇家的,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演出种种以假乱真的丑剧,还可以互相拥抱了!回去睡觉的时候,我突发奇想,暗道:如果让何进和张让拥抱接吻,他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洗了两通澡,还是觉得身上肮脏得发臭。终于,我躺在小清怀里,这才略略感到心里舒服了一些,我抬起头来,有点迷惘地望着她,“是不是觉得人类很奇怪?”

  小清抚摸着我的脸颊,道:“是有一点。不过我想你总是有自己的理由。欣格这老小子让人直想吐,可我还不是跟你一样装出笑脸。”

  “这就是他的可怕之处。明明知道他没安好心,你还不能把他怎么样。他就像你肚子里的蛔虫,你想什么他都知道。”

  “不过这一次我们亏得并不是很大,要不是你那么漂亮的一手,我看此次是不会那么有成果的。”

  “不错。欣格老想赚多一些,可是他到底不是我的对手。此次之所以能赢他,就是把那些不合理的要求单独拿出来计算了一下。结果一摆出来,任凭谁也不能再提非分的要求了。你想想,一成半的利润,而且是每半年支付一次,他们坐着不动,就盆满钵足了。”

  小清无可奈何地耸耸肩,道:“其实他们比汉人懒多了,不种地只是跟着水草走,不经商却老是想抢这样抢那样。唉,这样的种族怎么会不灭亡呢?”

  我点点头,十分不屑地道:“天底下靠穷兵黩武起家的集团,从来没有不很快灭亡的。历史告诉我们,只有切实发展经济,推动国力增强,通过有力的政治和外交手段,才是真正的赢家。欣格这家伙一旦死了,你看着吧,神海族立刻就要大乱。到时候拉舍遂再一完蛋,他们的优势就完全没了。”

  “管他呢,反正他们是自找的。夫君,你快睡吧,明儿我们就先去运第一批盐晶回去。对了,条约不是到下个月才生效吗?”

  “你是什么意思?”

  “嘻嘻,那样就可以不付这一次的钱啦。”

  次日我真的照清儿的意思办了,但为了示好,我将随军携带的财物拿出大半赠与赐支族。拉舍遂亲自交给我一面羌族军旗,上面已经绣好了蛮文“虎骑校尉颜”的字样,旗帜下方是三只黑色老虎,形态逼真。欣格称,只要有这面旗,无论如何,神海和赐支族会保我方安危。

  五月丁亥,卢横率铁甲卫队护送我回到峄醴城。司马恭率诸将、众兵士集于山下欢迎,鼓声雷动,欢声震天。司马恭躬身拜服在地,道:“将军和卢将军、清夫人回来得这样快,真是出乎大家意料。末将等喜上眉梢,不能自抑。”

  我夸奖道:“才教你不久的成语,这样快就用上了!最近峄醴城没什么事吧?”

  司马恭道:“宋威、童猛恪守规矩,倒没有出什么大事。不过山下邑中有几起士卒和百姓厮斗之事,已按军纪严处了。”

  我点点头,道:“发生了这种事情是该严惩才对。军队无纪,不成体统嘛。你们都要好好约束手下。特别是不打仗,更要严格管理,不得扰民,不得滋事,杀人抢劫与叛逃同罪。”

  司马恭躬身领命。我望了他身边王据一眼,道:“鲍秉、许翼这次立了很大功劳,传令各赏银千两、增秩一级。”

  王据道:“遵令。”又小心地道,“不知军司马卢横如何封赏,望大人示下。”

  我摇手道:“这你不必操心。”

  其实我心里早有主意,当日,我即命人将卢横宅第装饰一新,将我的卧榻赏赐给卢母。卢妻领受白银五十两贴补家用,并赏卢母及其妻女婢各两名。

  这次连小清都不解我的用意。她回来之前曾以个人名义给卢横打赏五千钱,奖励他击败赐支人统领之事,卢横只是淡淡地道了谢,而此次的他却立刻赶到府前跪拜谢恩、恭恭敬敬。小清向我问起原因,我只是笑而不答。

  此晚,卢横夜宿府内,和我同床共榻。

  闲聊之时,他很是小心翼翼地道:“卢横忝有薄力,能护得将军周全,则已是庆幸之至,安能得将军如此赏赐乎?卢横军旅末流,不敢与司马长史、众将军平起平坐。”

  我笑道:“此事我已对他们说过,长史也很赞成我的意思。你对我忠心耿耿,我拿什么东西报答都不为过。但是这样一来一往,倒显得我不够挚诚了。这次我总共只赏了五十两银子,应该是少的。”

  卢横翻身下榻,跪倒在地,“将军对我恩重如山,家母、内子也得恩荫,真是我卢横三生之幸!卢横必将永随颜将军左右,不敢稍有差池。”

  我哈哈大笑,“起来起来,我们一起睡觉,你也这样谨遵上下级之礼吗?免了罢。”

  次日与卢横吃过早饭,这才上床寻梦。小清匆匆赶来,摇醒了我嗔道:“你还睡呢,新儿吵着要你出去,你回来了竟连她们都不见么?”

  我睡眼婆娑,打了个哈欠,眼前顿时涌起一阵淡雾,“妈的,谁说我不见她们了?吹了一夜的牛皮,难道连个盹都不让我打吗?求求你,再让我睡会儿。”

  小清拎着我的耳朵,坚决地道:“不能再睡了,谁叫你熬夜的。”

  “哎哟哎哟,放手!给她们看到了,像什么样子。我堂堂虎骑校尉大人,被一个弱女子……”

  喊归喊,清儿的话哪能不听。出去和新儿打了招呼,又哄又骗,好不容易把她弄走了,这才拉着杨丝、孔露的手,一脸惺忪样子道:“来,老婆们,快点跟我上床去。真是困死人啦!”

  两人绯红了脸一齐嗔骂,清儿倒只是笑而不理睬。隔了半晌,无论她们再说什么我都听不见了,而是在她们温柔的怀抱中美美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