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攻覆两羌

  司马恭救转过来的消息,令全军士气大振。我在房内休息,都能听得到城中军士欢呼雀跃的声音。我向卢横、宗稠问起他们撤回峄醴的事情,卢横十分丧气地说失去几千士卒,还把财物统统丢光了。我长叹着道:“财物是小事情,可士卒们白白牺牲,才真的不值得。传令下去,重赏死去弟兄的家属,每户拨发足够的安葬银两!”

  宗稠感动道:“难怪将士们都乐意为主公效死。唉,此次司马将军舍去性命也要出城,虽是误中了奸计,但却也是因为主公平日厚待之故啊!”

  我心想你去抢我的“尸首”未果,自己倒差点变成了尸首,可笑!却又觉得笑不出来,苦着脸让他们退下。不一会儿,丫鬟端来药汤,道:“清夫人嘱老爷将药喝下,丝夫人、露夫人也已到外厅了!”

  我问她端的什么药,丫鬟道:“是定神的药物,郎中刚刚抓好。奴婢们已让宣夫人先喝过了!”

  我闻听是小清吩咐的,叹了口气,便接了过来。忽然,廊下有人急步走来,几名侍女在门前禀道:“宣夫人来了!”

  李宣冲进房来跪倒磕头,喜极而泣,“主公于司马家的恩德,妾终身不忘!”

  我赶忙从榻上坐起,勉强下来搀她,“夫人不必如此,司马恭和我是过命的交情,他遭此劫难,我安能坐视不管?”

  李宣只是哽咽道:“将军神同天人,妾明明眼见着相公已经……竟然还能救活过来。若有用贱妾之处,但请驱策,敢不死效!”

  我勉强笑笑,道:“我还真怕救不过来,所以竭尽全力了。唉,你还是快去照顾他罢,小清一个人也忙不过来的!”

  李宣应了是,重又跪下叩首,这才抹着眼角,匆匆离去。不多时,露儿、丝儿到了,望见我,哭着冲进我的怀中。

  “妾等以为再也见不着相公了!”露儿悲恸地在我肩头垂泪。丝儿也是哭成个泪人一般。

  我轻拍着她们,笑道:“我哪是那么容易死的?你们别哭了。这么多天不回来,是不是很担心我?”

  露儿点点头,又哭起来。丝儿哀道:“若不是顾到孩子,妾便已决意随相公去了!”

  我知道她的意思,故意打趣道:“随我而去,到哪里去啊?我不是好好地在这儿吗?”

  杨丝微微一怔,悦然道:“又被相公笑话了!”倒不见有嗔怪之意。

  我摸摸她的肚子,笑起来,“我们的小宝宝又长大了,这些天爹不在,他乖不乖呢?”丝儿顿时忍俊不住,连孔露都破涕为笑起来。

  我刚想再说笑两句,却突感脑中一昏,忍不住皱起眉头。眼前开始模糊起来,看不清丝儿、露儿的样子,如陷雾中。略感到吃惊之时,却隐约能听见杨丝、孔露的哭叫声,感觉被她们努力地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脸上、脑门上一阵豆粒般大小的冷汗渗出,极度麻木、极度疲倦的感觉袭来,无力再撑住……

  此次大概没晕多长时间便醒了过来。身体懒洋洋的无半点劲道,胸口仍是烦闷、恶心。睁开眼睛,众妻、诸将、几位郎中围在边上。我见丝儿、露儿眼角带泪,张开嘴,却疲累得不想说话,便瞅瞅清儿。

  清儿紧张的面容露出些许喜色,道:“谢天谢地,你总算醒过来了。别说话,你怕是心绪起落太大,便发出病来。我扶你起来,先把这药喝了!”

  我望见李宣站在旁边,以巾拭泪,勉强道:“司马恭怎么样了?”

  李宣忙俯下身,掩嘴泣道:“多谢主公。他已经醒来了。只是身体太虚,一时还动弹不得!”

  “没事就好!”我又转头朝丝儿、露儿笑笑,才闭上眼道,“好累。清儿,我先睡会儿再喝药吧!”

  我迷迷糊糊中,感到诸将正朝众夫人说些安慰的话,这才纷纷退去。卢横的声音道:“请允末将留下守护主公!”那声音变得哽咽起来,“都是卢横抛下主公,独自离去,才害得主公这样!”

  小清的声音轻轻道:“这不能怪你,起来罢。郎中,不知道他的病有没有关系啊?”

  郎中的声音很小,我隐约听见一些,“……颜将军脉象紊乱,须得善加调理。我已开了个方子,照此抓药,连服三十日。若有起色则再续服,若无起色便要重新再诊……”

  丝儿的哭声传进耳里,“清姐姐!”

  小清安慰着她,又道:“有劳先生了。他体质不弱,却不知怎会得这样棘手的病呢?”

  郎中小心翼翼地道:“这……这就不敢说了。恐怕颜将军过于操劳,心焦意烦,久之则郁出病来。此症若能静心调养,未尝没有治愈的机会!”

  露儿失声哭了,丝儿却捂紧嘴,在一旁哽咽。小清也抑住不住悲伤,声音一变,道:“怎会这样?老天呀……”卢横连忙上前劝止,哽道:“夫人节哀,请夫人节哀!”连连叩首。

  我心里大骂“庸医”,偏偏没有这个劲跳起来痛扁他。隔了片刻,众女哀声渐止。小清道:“露儿,你照顾丝儿回去休息。这里我来看着。她肚里还有颜家的骨肉,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

  孔露哀声应是,与丝儿垂泣而去。我听得郎中也退了出去,不禁困意泛了起来,轻舒了口气。小清的声音低低道:“夫君,不管你生的是什么病,我一定帮你治好。此生我若辜负了你,天诛地灭!”

  ※※    ※※    ※※

  这一觉睡得极为舒畅。待快醒之时,竟做起美梦来了。我翻了个身,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好半晌才终于睁开眼来。

  恰好小清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卢横,是什么时候了?”

  卢横似是端坐在门前,闻言道:“大约已到亥时了罢。夫人,要吩咐掌灯么?”

  我顿时清醒过来,回忆起那郎中的话,不禁伸手搭搭自己的脉搏:感觉心跳很是平稳,而且充盈有力,哪像他说得那么玄虚!当然对于中医我是个门外汉,可心跳好坏老子自己看不出来吗?因为榻陈帐中,又背对着小清,所以我醒来她还未知觉。

  我立刻想到应该开个玩笑。突地“啊呀”一声,把他们都吓得跳起来。

  小清忙走过来看视,急急道:“你醒啦!怎么了?”

  卢横也大惊小怪地赶过来察看。我装作十分无力的样子道:“没什么,肚子饿得要命。卢横,你去拿点吃的东西来!”

  卢横见我吩咐,高兴地应了一声,赶忙奔出房去。我这才笑眯眯坐起来搂住小清,任她瞪大了美丽的眸子奇怪地望着我。笑道:“吓唬吓唬你,好玩吧?”

  小清先是惊喜,然后是失望。眼圈一红,嗔道:“你开什么玩笑,人家都担心死了呢!”抽泣了几声,竟捂着脸哭起来。

  我慌了手脚,赶忙柔声安慰她,又哄又骗地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清儿你别哭嘛,我只是见到你,就非常开心,忍不住要逗你笑呢!”

  小清大伤,哀哀抬头,连说话都略带悲声,“夫君你要笑……就笑吧。你再干什么我都不会限制了,真的。我只希望你过得快乐、舒心。刚刚人家只是太紧张,所以说了重话,你千万不要生气!”

  她这样说我才真怕呢!道:“别别别,你是不是当我明天就死啦!这样讲话!放心,那郎中的话我听见了,全是放屁,你千万别信。老子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知道,要他来诊断?庸医,庸医!”

  我跳下榻,只觉头也不昏了,眼也不花了,做了几个踢腿的动作,神气地道:“我颜鹰身经百战,所向无敌。哪里会因为一点点小毛病就不行了呢?清儿你是我老婆,居然也对我这样没信心,叫我的脸往哪里搁?”

  小清见我又蹦又跳、形若无事的样子,不禁又高兴地哭起来,“你真的没事吗?可那郎中说……”

  我重又坐过去,抱住她亲了一口,“放心啦——都说了好几遍了,怎么你就是不信呢!”

  小清嘤咛一声,倒在我怀中喜极而泣,“真的,真的!只要你病能好,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抚摸着她的头发,深情地笑道:“我只要你呀!”

  “我答应,我答应!”小清捂着通红的脸,快乐地笑起来。亲热了一会儿,卢横与丫鬟、将军们都来了。丝儿、露儿飞一样冲来,又惊又喜地看着我们,“相公,清姐姐!”

  小清微微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我笑起来,“我已经大好了,你们不必担心!”

  将军们轻声欢呼起来。宗稠慨然道:“士卒们都在城中为主公祈福,看来众志成城,也感动了老天!”

  我一一向诸将招呼。笑着对卢横道:“我命你拿吃的,怎么去那么久,还招来这么一帮人!现在我的肚子都饿扁啦!”卢横连忙笑着赔罪,丫鬟把饭菜、羹汤端上。我命搁在榻上,抓起就吃,众人都站在一边笑看。狼吞虎咽了一番,我抹抹嘴角,打了个饱嗝,“舒服!许久没吃过家里的东西了,这菜是不是丝儿烧的?”

  丝儿望了眼孔露,羞涩地道:“是妾与露儿一起做的,相公满意吗?”

  众人欢笑声一片。我笑道:“真想连锅子都吃了,真香!”

  命人收拾下去,这才抖擞精神,转过话题问起城下敌军的动向。高敬与卢横等对望一眼,小心地道:“末将等以为,主公与司马大人身体尚未痊愈,不宜操之过急。不如……”

  我摇摇头,坚决地道:“大敌当前,我个人的安危与吴岳百姓、全军将士的安危相比起来,太渺小了!我们得赶快制定出计划,击败赤脊羌、先零羌联军。还有那麻奴老贼,也该找人替他收尸了!”

  高敬一凛,躬身称是。小清忽然插嘴道:“那你们先到将军府衙暂候罢,颜将军和我一会儿便去!”

  高敬等顺水推舟地告辞而去,连卢横也没再坚持留下。

  我皱了皱眉,摆出家长态度,“怎么不让他们在此把话说完哩?莫非清儿想越权指挥本将军吗?”

  小清也皱起好看的眉头,“别忘了我是安国长公主呢!颜鹰,见了本公主,还不下跪么?”

  我佯装吃惊,屈腿道:“哎呀!原来是公主大人,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三位妻子都掩嘴笑起来。我趁机揽住清儿,笑道:“你把他们都赶出去,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不是要为夫现在就疼爱你一番呢?”

  小清轻嗔薄怒,瞥瞥身旁的两女,羞得连话都说不清了,“哪有你这样……这样好色的坏家伙,老动歪脑筋!我是要你把药喝了再去!”

  我慌忙松开她,“什么嘛,我都说过自己没病了,还要喝药……”

  小清朝丝儿露儿丢了个眼色,三人一起笑着冲过来架住我,小清报复般地指挥着她们,并将一大碗苦水强灌进我的喉咙。

  我呛得口鼻冒烟,“放声大哭”,“颜鹰啊,你死得好惨!没料到你一向所爱的女人,会反目成仇,谋杀亲夫。我……噢……”倒了下去。

  小清格格笑道:“不会一碗药水就死了罢?”伸手在我肋下一呵,果然得计。我狂笑着蹦起来,在她们三人脸上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亲,便跑出去,“好好,老公我输了,下次再战。现在我要去将军府衙,处理正经事情了!”

  丝儿、露儿一齐大嗔,追着我的背影道:“难道跟妾等相处,就不是正经事情了吗?”

  ※※    ※※    ※※

  我先去看望了司马恭和李宣。

  司马恭脸上略有血色,人事不知地躺着,恐怕仍然处在危险期中。他体格强壮,若不是失血过多,当时也不至于深度休克以至于假死,这时候他原先的好身体便成了他康复的资本。李宣则跪坐榻前,凝视着昏睡的丈夫。她鬓发凌乱、形容憔悴,让人无法对比她镇定自若、侃侃而谈时那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我轻唤了几声,她方才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回身施礼,“将军!”

  我注视着司马恭的样子,“待会儿我把小清叫过来陪你。你抽个空也睡会儿,免得司马兄弟还未醒呢,你就倒下了!”

  李宣含笑道:“多谢将军关心。妾能服侍相公,全赖将军之力。现怎敢再劳动长公主大驾?再说妾几晚不睡,不会有碍的!”

  我笑道:“话是这么说,但不睡觉可不行呀!再说,司马恭不知道是不是要第二次输血,现在他的情况还不稳定,正需要小清来照看一下。你不请她来,自己会弄吗?”

  李宣把我们已看做神祗一样,闻言磕头道:“将军救得相公性命,妾已不知该怎样感激了。但愿神灵保佑,将军与夫人多福多寿。来生妾当再为牛作马,报答这分恩德!”

  我拉起她,正色道:“我可不要你报答什么。你是我见过最具识见的女性,以后我请教军师的地方多着呢。好啦!你就先休息罢,有什么事情,叫丫鬟们来做也是一样的!”

  李宣摇摇头,道:“妾放心不下,所以自己来做罢了!”复又敛衽,“妾还有一事要禀知主公!”

  我刚待离开,又坐了下来,“你也这样称呼我,真有点怪怪的感觉。还是叫将军吧,刚刚你不也是这样叫的吗!”

  李宣脸一红,道:“妾生怕冒犯将军,才……既然将军这么说,少君就有僭了。这两日,先零贼阿勒切与赤脊贼麻奴联合围攻峄醴,妾窃以为此事跟将军与羌族的盟约有关!”

  我品味着她的话,惊道:“此话怎讲?”

  李宣抚了抚鬓发,略有些疲倦地道:“先零贼久居凉州,数寇三辅,动辄叛乱。而其族大小数十,各不相统,故而未成气候。如今,汉室危倾,自顾不暇,而边疆异族滋乱日甚,朝廷无所能为。先零羌这才复聚归阿勒切麾下,共为驱驰!”

  我点点头,叹道:“先零羌一直难平,连董卓率军征讨,都险些遭至覆灭。我们跟他们作战,实在更应该小心点呢!”

  又道:“但这跟我与羌族盟约有何联系?”

  李宣欠身道:“将军曾在羌境,当知神海族、赐支族乃烧当人中最强的两支部落。”见我颔首,又道,“如今他们联手,兼并大小族类二十余支,强者如神海族长欣格,自称大王,赐支苏哈西尔族长副之,兵甲强盛。先零种原属烧当,世祖光武皇帝时叛,被烧当王斩首三千计,掠取财畜,夺居城大榆中,由是结怨。现在将军与欣格等交通,歃血为盟,又迁民众、兵马落户西海,于东西两面夹恃先零,逼得他们不得不散居各处。原本他们无统一首领,尚且不敢轻动,而如今阿勒切领属各部,自然不甘就戮,要起兵反抗了!”

  “他干他的,有矛盾去找欣格好了,干吗对付我?更何况上次欣格写信来请我讨先零羌我都未答应,早知道我非狠干这些家伙不可!”

  李宣道:“烧当人鄙视先零种,所以对之极为残暴,横征暴敛,逼得先零种屡屡造反。但他们实力不敌神海、赐支族大军,故而寻找援手。而今赤脊族在羌境并吞白马、羌臧祥等小族,渐渐做大,亦生反意,公然举麻奴为王,对抗烧当。孰料事不机密,被欣格知其图谋,遭致惨败。这二羌有共同敌人,因而勾结起来,共同谋图汉境。将军须知羌人与汉人数代结怨,峄醴国又在其东进最至要处,所以其本意即攻我吴岳。将军声名卓著,贼子引而不发。然月初一旦率军离境南征苏固,他们便挥军十万围住峄醴。倘若攻下吴岳,则先零、赤脊人坐拥甲兵、雄关、财宝、粮秣,又得凉州境、三辅富庶之地,是时回去羌境争王,易如反掌……”

  我听得一头冷汗,忍不住拍案称是,叫道:“不错,你讲得有道理。这次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围峄醴,一路伏在我必经之路上,欲害老子性命。真是狗胆包天!不过麻奴此人的确不好对付,他竟能料到我不走褒斜谷,而出武都北归。光从这点上,就可看出此人是个军事天才。这样想,那先零羌的阿勒切也必定不是愚蠢之辈吧。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呢?”

  李宣微笑道:“将军不必如此慌张。以君之才,想出破敌之策易如反掌,却是因妾之言,显得这样深信不疑。多谢了!”

  我随口的话,被她这样“曲解”,也只好把辩驳之词吞进肚里了,“没什么,只是我老是费神会受不了,所以偶尔连讲话都不经过脑子呢!”

  李宣淡淡一笑,“将军过谦了。妾尝与相公论及将军待人,无不深感敬服。将军不以己长,折损他人,那韩叔奇之事便是明证。如今相公他也正是为报君恩,才不计生死而出战……唉,瞧妾都说到哪里去了!”自责般轻嗔几句,不免举袖拭泪,“将军救了相公,妾每时每刻,都会觉得此恩如天,难报万一!”

  我心里忽然一动,暗道:我当时这样尽力地去救司马恭,恐怕其中考虑李宣的亦不少罢!当时若救之不果,那日后我还有什么脸去见她?她是我强拉去嫁给司马恭的,却又因为我死了丈夫,那么,我不就成了被动凶手吗?

  心下沉重,垂下头去不语。李宣以为我不高兴,忙道:“大恩不言谢。妾亦知将军淡泊,不重名逐利。日后不敢再提!”

  我甚觉尴尬,忖道:我这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把大好的脑瓜,用在邪念上了!不禁又觉得此时司马恭伤重未愈,李宣伤心忙乱之中,竟还顾着我,想及破敌之策,真是不容易的事情啊。暗叹着气,强笑起来,“敢请军师指教。在我看来,现在什么都可以缓一缓,独独此战不可缓。

  阿勒切、麻奴一日不除,颜鹰一日不得安寝!”

  ※※    ※※    ※※

  待与李宣议论了羌人种种短长与应对之策后,大感佩服。辞别她来到将军府衙后,才发觉诸将等得脖颈都变长了,失笑道:“瞧我这没记性的人!哎呀!真是对不住各位了,明儿请众位的夫人都到府上来做客,让我的几位家小给大家赔罪!”

  诸将原本是怨气满腹,可见我这样恳切,倒是不好意思再说什么。高敬笑道:“夫人现又贵为安国长公主,权势盖过三公、大将军,在下可不敢出言,否则反倒引火上身啊。”

  众人不禁捧腹。提起正事,建威将军属下军司马姚广道:“敌营连接几十里,又多辎重与攻城器械,看来是想一举夺我峄醴。我军绝不可示弱于人。现虽司马将军重伤,但末将等皆愿代为出任先锋,请主公恩准!”连连叩头。

  众人无不黯然神伤。我没有答话,却忖道:司马恭侥幸未亡,仍然激起了军心斗志,所谓“哀兵必胜”,这种复仇之心如善加利用,必是胜兆。口中却道:“姚司马请起。敌军军势强大。近又新胜,士气正旺。况且我自敌营归来,看见深堑、壕沟、壁垒纵横,尽是对付甲骑的东西。他们盘营结寨,遥相呼应,就是单等我们出战送死呢!”

  屯田都尉齐鹏也出列行礼。我见他臂膀带伤,便知一定是山下民屯发生变故。暗暗点了点头。他愤然作色道:“羌贼围困峄醴,横行吴岳,城下百姓无不遭殃。现峄醴已迁进汉、氐民万三千余户,羌贼却在村邑中肆行抢夺,残杀未及上山的老弱妇孺。其先零贼三千人又抢割麦粟,践踏良田千顷,今年的收成,恐怕没有什么指望了。主公明见,如今城外遍地惨况。妇人丧夫、老人丧儿的悲恸,不绝于道路,末将等……实在是按捺不住了!”

  我捏紧拳头,只觉骨节作响,咬牙忍住,“这帮狗贼如此妄为,早晚叫他们自食其果!”转了口气道,“不过现下还须多忍一段时间。齐鹏,你暂且好好休息,待到报仇之日,我一定会遣你与姚司马打头阵,立头功!”

  齐鹏、姚广称谢。我这才将适才与李宣讨论的计策讲了出来,众将一听,都拍案叫好。我意气风发地道:“既然大伙儿都没什么意见,那明日一早便下战书,约他们后天决战!”

  又与他们讨论了各种军事组派、调度和安顿户民的工作。批准齐鹏所报救治民众的方案,因城内人口爆满,因此特吩咐把高地上将军府宅、院囿也利用起来,并吩咐将两百户灾民安置在虎骑大将军府中。

  ※※    ※※    ※※

  回到房中已是深夜。丝儿、露儿两个仍是未睡,饮茶聊天,等我归来。

  见我跨进门槛微微一怔的样子,便不约而同地笑起来,“相公怎么才来,我们等了好久哩!”

  我知清儿去帮李宣照顾病人去了。随口道:“你们怎么还不睡呢。丝儿你也该加强睡眠才行,别总跟露儿这丫头一样疯疯癫癫的,你肚里还有孩子呢!”

  露儿嘟起小嘴,见我好笑的样子,方知是闹着玩,嗔道:“相公怎么这样说人家的坏话,妾什么时候疯疯癫癫的了?”

  丝儿却是轻轻掩嘴,道:“相公光顾着责备,却也该替自个儿着想。如此勤奋公务固是不错,但也应适可而止,保重身体呀!”

  孔露闻听此言,也不再责怪。反而柔情万千地轻喟道:“相公这样操劳,妾很心疼呢。都怪露儿不能像清姐姐一样,为相公分劳……”

  丝儿连忙向她使了个眼色,止住她:“夜深了,让妾等服侍相公宽衣吧!”

  我爱怜地坐在榻边,拉住两人的手,“别忙乎了,一块儿休息吧。你们今天是怎么了,对我这样好。平常多一句情话都不敢说出来呢!”

  丝儿、露儿垂着头,脸上现出红晕,转瞬却变成惶惑的样子,“没什么呀!只是相公累了……应该早些睡!”

  我感到其中是不是有问题,带着笑把她们都拉到怀里,先亲亲露儿,再亲亲丝儿,“你们都是我的亲亲好宝贝,如果有话却不对我实说,我心里该多难受啊!”

  丝儿、露儿对望了一眼,终于露出难以自持的伤心之色。两人抽抽啊啊地哭起来,反倒让我慌了手脚,连声安慰。

  “郎中说相公的病……不轻!”

  我还道是什么事,闻言心花怒放,在每人脸上香了一下,“你们真是我的好夫人,这样地关心我的身体。放心好了,那郎中的鬼话哪能轻信?我颜鹰体壮如牛,只不过乍闻噩耗,心伤过度罢了。那郎中这样说词,不过是想骗些银子!”

  两位夫人都将信将疑地看着我,待发觉我的手在她们身上探索之时,方始明白我不是虚言。一齐脸红起来,露儿道:“好相公,你先把药喝了罢,是清姐再三嘱咐的,若是妾……”

  深夜时分,当我还死猪般熟睡的时候,清儿进来小心地唤醒了我。

  小清道:“哼,差点把正事都忘记了。司马恭状况不妙啊,他持续高烧不退,而且体内还有残留的箭头没取出来,应该赶快手术!”

  我吃惊地看了看她,摊手道:“动手术?拿……拿什么动嘛!现在是什么时代,哪有这样那样的先进工具?”

  小清道:“若不动手术,他的炎症越来越严重,终会影响生命。刚刚他连说胡话,宣夫人被吓得直掉眼泪,你不会忍心看着她难受吧?”

  我叹了口气,“你有什么好办法?”

  小清自信地道:“我有医疗方面的程式,绝对可以应付一切!”

  我搔搔头,奇道:“单就是血浆与麻醉剂两项,就不容易办到。我觉得手术还不如药物治疗来得好!”

  小清扑地一笑,“想以药物疏通血管可以,要说取出箭头,你能办到吗?血浆容易,抓些俘虏来抽血就是。至于麻醉剂嘛,我的确找不到,不过可以用另外的方面代替!”

  我想了想,笑起来,“灌醉他?”

  小清失笑,使劲摇头,“他身体那么弱,再大量饮酒,非死不可。若是乙醚还凑和,可就是不易制出!”

  我耸耸肩,不明白她的想法,“那该怎么办?若是真在他身上动刀,光是想像那种痛苦,就足以让人毛骨悚然了。我可不忍心让司马恭受这种苦罪!”

  小清叹道:“你真是很关心他呀!放心,我有冬眠的程式,其中还有极度冷凝的法子,可以大大降低温度。若是足够低温,就可以暂时冻结他身体某一部位的神经。待他不知疼痛之时,再动手术就可以了!”

  我听她这样讲,顿时想起在羌境时,她为了救我而举起巨石,以致不得不“冬眠”来克服能源膈膜的事,一阵心悸与震动。我不由得握住她的手,以充满了感激与爱怜的眼光凝视她。

  ※※    ※※    ※※

  司马恭的手术只有我与清儿两人参加。清儿主刀,我做副手。卢横奉命收集了武库小巧匕首两千余把,都经过煮沸的浓盐水消毒。小清担心司马恭会感染,以致加重病情,所以此次尤其小心。我见她进行冷却程式,将手掌温度降到极低,几乎用肉眼可以看到水气在上面凝结成固态晶体的样子。对司马恭后胸伤处进行冷冻时,房内至少降了七八度,冷得我直打哆嗦。

  手术的顺利程度出乎意料,早已备好抽血用的俘虏也没派上用场。因为病人的肌体被凝固了,割开流脓的疮口进行清理、检查、直至最终剜出带血的箭头,都没有失血现象。对肌体消毒后,小清顺利缝合了司马恭的创口,在他完全不知觉的情况下完成了手术。

  此日横野将军高敬挥军出城,示威般地与敌定下日子,来日便决一死战。当天下午,先零贼首阿勒切,赤脊麻奴发来劝降信,只要我投降他们,必委以重用。

  当晚,司马恭奇迹般地恢复了清醒,喜得李宣亲自到府叩谢。她相公虽然还不能吃固体食物以及走动,但发热症状却消失了,第二天甚至能轻声细语地与她对话。闻得是“主公与夫人”相救,不免噙泪命李宣带话,永铭五内。

  高敬、卢横、宗稠等人也分别去了李军师府问安。原本司马恭将与他们阴阳相隔,如今又得重见,不免感慨流涕。众军得知建威将军病体正康复之中,无不振奋,司马恭的亲随、属将还围拢府前,俱来拜谢。

  ※※    ※※    ※※

  这晚我好好地睡了一觉,次日将兵万余,亲临山下。

  羌人营栅围拢在峄醴所在山地四周,蜿蜒无际。大营纵深数里,所见惟篷帐轻车,每千步设一望楼,高两丈余。壕沟交错、鹿角森森。俨然一副准备持久作战的样子。

  怕是他们粮草不多,这才派人抢割吴岳麦田的吧?不过别得意太早,我们现在任你抢、任你夺,到时候你的东西还不都是我的?只不过现在暂时由你们保管而已。我兴起这样的念头,不禁暗感好笑,忖道:为今节节失利之际,竟还可胡思乱想,除了我颜鹰外,有第二人么?

  待我军列开阵势,远远的,羌人队形也铺陈开来。只见铠甲战衣,耀眼夺目。旌旗飞扬,尽是鹰虎图案。长角阵阵,浑沉振奋,喑喑如万马千军。战鼓声声,急如雨点,隆隆似铁骑飞驰。

  我心神一震,心道:若是早些天我在峄醴城中,得到这样规模的敌人部队进攻的消息,早将山下坚壁清野了。那时吴岳之地,无半粒粮食、半片草秣。不要说人,连动物也不会留下几只。先避其锋,稳扎稳打,待其消耗得差不多了,再伺机遣出甲骑,一战可定矣!又不免沮丧:我的情报来得太不及时了,先零羌、赤脊人图谋已久,怎会没有蛛丝马迹可寻?居然什么消息都没有,真是窝囊!现在逼得我要搞阴谋诡计,其罪大也。

  命军卒挥舞旗号示意,这才在卢横、小清陪同下,缓缓步出中军。“吴岳侯、虎骑大将军请阿勒切大王单独叙话!”

  敌军军士慌忙传话去了,隔了稍顷,只见羌营阵中,也步出三骑。为首一人,金铠银盔,帽上披翎是一根五彩斑澜的长长鸟尾,卢横见状,低声禀道:“那人就是先零羌王阿勒切!”

  我们都远远地停住马,打量对方。我知道是用计的时候了,大笑着道:“久闻先零王阿勒切大名,在下颜鹰,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弃下兵器,单身驱马前进三十余步。阿勒切一见,豪气干云地也同样往前赶马,与我交会一处。

  眼前是一个短须浓眉的精壮汉子,约莫三十出头。脸型是典型的羌人形象,披挂上绣着猛兽,连马匹都是精心打扮过的。

  我用小清教我的蛮话对他道:“我不大会讲羌话,能否请我夫人来代为翻译?”

  我手回指着小清——她今天没穿甲胄,便完全是一副娇滴滴女子的模样。我见阿勒切犹疑,道:“族长不会是害怕一个女子罢?”

  姓阿的(他姓阿还是姓阿勒?)果然上当。小清随着他的叫嚷策马赶来,看得他目光发直。我不悦地轻嗯一声,开始与他“会谈”起来。

  这阿勒切不愧为先零大王。虽一开始不能自持,但几句话下来,便显得极有分寸,专注于对话了。我故意说些无边无际的恭维,然后套交情、拉关系。我还问起他年岁若何,有无娶妻,对方是哪族女子,长相如何等等。小清腻声而译,有时还格格笑得像是在和他打情骂俏一般。渐渐的,这家伙被灌下多碗迷汤,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了。我见他的随从策马走近,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便立刻命令偃旗息鼓,撤回城去。

  阵前的高敬等人看得清清楚楚,回来的时候忍不住佩服道:“李军师此计,恐怕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取了敌将首级。妙,妙啊!”

  我得意扬扬地道:“她的计谋的确神妙,不过也得靠我夫人演技精湛啊。刚才连我都在怀疑她是不是看上阿勒切那小子了,真让人担心死了呢!”

  他们恍然大悟,齐声大拍小清马屁。对我这番言论,却尽是苦忍着笑,无人敢大不敬地惹公主生气。

  小清嘟着小嘴不依,顷刻间却也被拍得欢喜起来。当晚,她亲点几名机灵的军卒,去往城下麻奴军中送“信”。

  这实是李宣一手炮制的诡计,信的内容似是与阿勒切讲好一般,不但看上去像在做交易,并且这交易的内容还关乎麻奴与其族命运。

  这几名军卒都是亲卫成员,行事机敏,善于应变。此次是要他们装作送信送错地方的样子,把信交给赤脊人,引起麻奴对阿勒切的怀疑。先零族与赤脊族之所以能联合起来,是因为暂时有互相利用的价值。他们的友谊联系若建立在相互信任的基础上,其实力非常可怕。但若反之,则恰恰为我所趁,玩弄十万大军于股掌之上。

  晚上送假信,清晨还有人秘送金银珍宝入羌营。同时约定:三日后夜里劫营,共杀麻奴。是时我将派遣甲骑助战,战获之资,大家五五平分。

  可以想见麻奴收到东西和信件之后脸上的震怒表情。我估摸着麻奴必不致公然揭破阿勒切的“秘密”,因为实力相当,更需考虑各方面的情况。但他与阿勒切若已谈及此事,便更好让我使计了。羌人少有像欣格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阿勒切因为遭盟友探听虚实,似乎信不过自己,必会显露表情。那时两人你怀疑,他也怀疑,便是大妙。

  这漫长的三天,就是要让麻奴沉不住气,有所表现。我虽知阿勒切不是太精明之辈,但总归不会是傻瓜罢。更何况我还着通蛮语的人假扮羌军,在先零族营中散布消息:麻奴与颜鹰勾结,正准备对付先零人。

  在这两人都惊疑不定的情况下,大肆造谣。两日后哨探来报,称羌营中军心动摇,两族军士已开始睚眦以对,将官都禁止不住。

  此计的最大妙点,在于阿勒切、麻奴都以为情报属实,而且他们碍于脸面,根本不会亲自去与对方谈判,以证虚实。流言传播起来,比瘟疫还令人害怕。我军实际上只是在散布些不确定的消息,还未做任何行动,敌人便阵脚大乱。

  总算等到第三日晚。探马报称,先零羌与赤脊族人都在秘密调动兵马,两族在各自营外增设辕栏,旗号也不同步。

  我知道诡计得逞,心下大定。我命步兵校尉王巍、长水校尉滕邝各率军一支,分别佯攻先零族、赤脊族大营。

  历锋校尉卢横率铁甲卫队,随我一起观摩,正好可以在现场指挥。

  ※※    ※※    ※※

  八月丁酉。初更。

  月黑风高杀人夜,我命佯装出衔枚摘铃潜下城去的样子,一面心中想着阿勒切、麻奴以为对方通敌叛友,脸气得变形的模样,暗中窃笑。待我定定神,这才依计举火为号,然后先将左面王巍军杀向赤脊族,待接战后再出动滕邝。

  赤脊营帐一时灯火通明。我军不急不躁,反倒是像去增援麻奴一般,而且赤脊人这样明火执仗,似是早有预谋一般,必定使阿勒切更加坚定决心。滕邝军方始佯攻稍顷,便见先零大营倾寨而出,向前压去。惊得他急向王巍部队靠拢。半个时辰后,滕邝军引先零羌逐步靠近赤脊人营寨。麻奴军见先零人真的扑上来了,大怒之下,竟弃开王巍,全军向阿勒切军发动攻击。

  羌军嚣叫声、喊杀声与兵器格击交相响应。小清在我耳边笑着道:“有人在大骂麻奴背信弃义,看来是阿勒切了。麻奴却回骂他宵小之辈、通敌卖友,两人都被蒙在鼓里,真是好笑之极!”

  十万羌军打成一团。王巍、滕邝狼狈不堪地逃了回来。

  “禀主公,羌族人多势众,难以抵挡!”

  我笑起来,“本来就是要你们输的嘛,你们怎么可能赢下来呢。命令部队继续作出姿态佯攻,但绝不要真正与他们发生冲突。再传令高敬与甲骑军待命,齐鹏、姚广也要准备,待会儿敌军差不多了,便行攻击!”

  王巍十分佩服,应诺后急遣卒探往报峄醴。此时,羌族大军打得更是难舍难分,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惨嘶哀呼与叫骂声混杂在惊天动地的战场之中,听得片刻,便令人心生厌倦。

  赤脊人、先零羌疯狂地自相残杀数个时辰,直至天光大亮,见我军在山下布好阵势,这才醒悟过来。羌族将军们声嘶力竭地叫停,但两军厮战已久,一时哪里反应得过来?大半个晚上的缠斗,羌营四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令人惨不忍睹。

  我想起此次差点与小清遇险的事,不禁怒火中烧,深吁了口气,从腰侧抽出剑来,朝天一举!甲骑部队在鼓声掩映之下,左右分两军突出阵去,分由姚广、齐鹏率领。卢横率步弓军为后援,领着报仇心切的众将,怒吼疾出。

  铁甲卫队也参加战斗。当甲骑快冲击到羌阵之时,那自相残杀的两军方才清醒,鬼哭狼嚎地拼命阻挡。然而一夜鏖战下来,军心极疲,又得知中计,士气沮丧到极点,因此全无战力。姚广、齐鹏率着装备精良,训练极严的甲骑军宛入无人之境,狂风扫落叶一般席卷整个羌阵。战斗变成了屠杀,待高敬、鲍秉等人援上之后,敌军立遭灭顶之灾,东崩西溃,不成行伍。但见羌族阵中,惟杀得双眼通红的阿勒切与麻奴率亲卫拼死抵抗,嘴里兀自不干不净。小清扑地一笑,回头望着我道:“他们骂你无耻,不是好汉!”

  “兵者,诡道也。‘兵不厌诈’的道理,他们也不懂吗?再说,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我也不屑当什么英雄好汉。传令!能生擒或格杀麻奴者,赏金五百两!”

  切齿深恨,此朝得报。我上趟输得那样惨,他就没有使计吗?嘿,害得我丢盔弃甲,损失惨重,狼奔豕突,东躲西藏,现在居然还鬼喊鬼叫。

  战至辰时末,敌军死伤泰半,弃了营栅辎重,往西狂奔。姚广、齐鹏、高敬等衔尾穷追,直至当晚方归。

  此仗所获,已远超我们的想像。共歼敌四万余(包括他们自残之尸),生俘八千,余者溃散,俘获辎重无数。此战更令赤脊族、先零羌再无复仇的机会。我更写信通报神海族、赐支族,当然是夸大为“响应欣格族长之邀请”而战。

  我命令重拨村邑户民安置银,丧亡受伤皆有补助。每村邑设三老、游徼掌户民教化,禁盗之事。每五邑设乡,置有秩一名管理乡人。村邑凡被抢收的私田,可向军库请求拨还。另派军伍协助民众打晒谷物,建造粮屯。至当月下旬,吴岳地区缴收粮草与此战所获共五六十万斛,扣除军饷封秩,足够十余年用度不缺。

  羌敌弃下积储众多,有的便用以给民。缴获的珍宝,有些竟是我自南郑苏固那儿搜刮来的,因此触目之下,恨犹在心。当晚庆功宴,诸将皆有封赏。惟高敬等归城后,报知麻奴重伤却未能逮住的消息,却令我平添了一件心事。

  这场仗打过,带给我许多深思。我率军以来可说是首次的大败,竟折在羌人的手里,让人感叹不已。但更多的是想,我西去的通路打开了,以后便可慢慢地迁至西海,甚至西域一带定居。再在汉境中呆下去,我不知道自己会发生什么事情,也许会突然不明不白的消失!每每梦及,冷汗一身,辗转再难入睡。

  几日后,西羌送来欣格、苏哈西尔的亲笔信,言称刚欲准备发兵协攻先零、赤脊人,便闻其大败的消息,甚悦。许诺神海、赐支族与颜鹰永远是盟友。信中还提到许翼,称其将才难得,其已很快在格累之侧建起居地。称如果我去西海做客,必定要再起建一座大城,羌人统统夹道欢迎等。令人颇感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