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内贼显形

  很长一段时间,京畿对“颜虎骑”破羌之事,未置可否。反倒董卓、荀攸派人送信来提及此事,拍马称赞了一番。颜雪与荀攸已成了婚,听说荀家长辈很是赞同,还特地请族叔荀衢为小妹办置嫁妆,延请宾朋。此乃荀家从未有过之事。

  我派人送文房四宝,并丝儿亲手刺“吉祥如意”四字的锦服一件。我知荀攸、颜雪素不喜铺张,所以反厚礼答谢荀家长辈、亲朋好意,又嘱咐他们不要将此事告诉荀攸夫妇。

  九月癸亥,中垒校尉鲍秉夫人乔兰生一子,取名旷。当日及次日,送礼欢闹者,把中垒校尉府折腾得翻了天。此时,吴岳四座山谷也传捷报,牛马丰足,不可再行增养。当岁更向羌族、凉州、三辅卖出耕牛千四百头,马匹二千余,猪羊不可胜计。峄醴城屯盐仓檩,亦是暴棚。还在每座村邑增设了盐屯,专人看守。因为食盐价格稳中有降,司隶部人尽皆知“颜盐”,令我声名大噪。单泾也派人来告罪道歉,并重礼巴结。其与我和好之态虽在意料之中,但也颇觉喜慰:看来这一步棋走得真对,逼得富户们走投无路,只能与我联手了。

  十月,许翼遣使来报,已在西海安置完所有民户、军卒,但欣格、苏哈西尔仍有顾虑,不大予以配合,反而觊觎我军财物、粮秣、军马。神海族名为协助,实为监视,数万羌军在西海四周虎视眈眈,每有挑衅之举,许翼忍无可忍,发文请战。

  我看出这文函实是出徐邶、韩凤两人头脑,其中颇有内情。当下挥信一封,严词命其勿得轻动,又命前军校尉宋威及徐韩两人规劝主帅。许翼不是粗心暴躁的人,他这样震怒以致要请命出战一定是欣格他们闹得太凶。忖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等到时机成熟了,我便发兵攻神海、赐支,来几场漂亮仗,打得他们哭都哭不出来。当日,以许翼前后功赏金银各十镒,帛千匹,尽数送辅义将军府上,以安其心。另加赐其夫人秦氏御米五十石,侍婢两名,牛车一辆。

  十一月壬辰,京畿哨马报知,前太尉张延为宦人所谮,下狱死,连坐五十七人,其中有杨赐侄孙尚书左丞杨灼。杨彪遣史阿亲来峄醴送信。考虑到先岳丈及王越的关系,我立刻呈文朝廷,请求宽大处理杨氏家人。并指责张延之事,乃无中生有,定是有人捏造谀词惑主。

  史阿以剑有名,被杨彪举荐为卫尉属下左都侯,掌宫内剑戟士,乃秩六百石的官员。此次带来杨彪秘贺我击败羌人的书信,并竹如意一对,以贺丝儿喜孕。史阿与我互述分别后种种情形,唏嘘感慨。我发觉此人已隐有前人风度,但亦不敢问他是否已知自己是王越的儿子。

  我向朝廷呈文有两个目的,一是应杨彪之请,救及杨家晚辈。二是向天下表态,与阉党划清界限,而不再阿附其身,徒留“鼠尾”之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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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阿回京后,凡数日,京畿突快马来报:杨灼因罪大,被弃市于曹!凡勾连此案的官员,皆从重处分。同时,荀攸家送其手信,告诉我此事乃中常侍张让、赵忠、郭胜等人所为,意在借此打击我在京畿的“余党”。来人还告知,张让等闻我公然“变节”,无不切齿,以致在朝会上失态地当众辱骂,并要灵帝免去我虎骑大将军、吴岳侯的官衔,并军权归于右车骑将军朱隽节制。但大将军、三公九卿与众臣齐都表示反对,灵帝也怕立刻逼反了我,以致大乱,因此将此事压了下去。

  我心头怒火中烧:诸阉分明是眼中无人,这才敢杀掉老子的亲眷。但若以此事起兵“清君侧”,则仍嫌太轻。当下又上书一封,请求朝廷给予说法,否则,“令天下人心寒!”

  此际司马恭伤口拆了线,身体已渐渐康复,行动如常了,其饮食起居如复往昔,谈笑风生,根本看不出曾经死过一回。不久,李宣发现自己有孕,十分欢喜,便告假暂且搁下了公事。但我就没那么愉快了,她“擅离职守”后,我顿感忙不过来,急召小清协助。

  小清见我头昏脑胀,忍不住指责道:“宣夫人十分辛苦,每日文书事务烦杂之极,司马恭帮不了,事事都得她亲自处理。她如此劳苦功高,你却从来没为她想想。瞧瞧现在,说不出话来了吧?”

  我叹口气,“事情都不交到下面,我该怎么办呢?可恨李宣只有一人是不够的。我的军务、政务、耕种养殖,凡此种种,无不需要安排调度协调治理。她这样拼死拼活地干,迟早会送了命!”搔搔头,“可是我奖励她什么呢?”

  小清道:“她曾向我提过置军师僚属的事情,后来又再三请我不要告诉你。我看她是怕你误解,其实这个方法不错呀!”

  我笑道:“要赏就得让人满意,否则不如不赏。干脆令李宣开府自置僚属,名额不限。再给其封邑百户,开个先例!”

  小清含笑道:“只是不知司马恭会怎样说!不过他们夫妻经此一劫,感情更胜新婚,甜甜蜜蜜的,叫人又妒又羡!”

  我不由得好笑,“原来你还吃他们的干醋啊?你跟我在一起还不是整天美滋滋的,哪个不羡,谁人不妒?”

  小清粉脸不禁一红,轻声道:“你怎么把人家形容得这么不堪。谁会吃他们的醋嘛,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又道,“只是露儿这些天一副茶饭不思,悒悒不乐的样子,怕是因为没怀上孩子而失望呢,你去好好安慰她一下!”

  我奇道:“结婚并不一定要生孩子嘛,她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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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是这样说,但处完公务后,我还是“勉为其难”地去了露儿处。

  露儿的丫鬟在廊下迎着我,请安道:“夫人正在‘凤鸣居’院外静思,将军要奴婢通报吗?”

  我摇摇手,往西花园内走去。残冬景象,像是侵吞着旭日暖阳,万木萧萧,枯黄的落叶铺满了院落,放眼四处,更添凄凉。我顿时忆起,自己在东汉时代已历经了多个冬季了,日子过得真快呀!

  孔露独在亭间发怔。四周的灌木丛有些还未落叶,别有一番景致。夕阳垂照之下,花亭、伊人的身影被拉得老长,正托衬出她娇柔婀娜的俏丽姿态。

  我想起在洛阳别院中与她第一次单独相处时的情景。那时也是冬季,她一身素装,淡雅雍容,让人无法拒绝。不光是她的美丽,还有她令人心醉的谈吐、翰墨风情。如果她只是个简简单单的歌舞姬,就算生得再漂亮,恐怕也不会引起那么多男人群起直追的罢!

  孔露委身下嫁到我颜家,一个方面也是她追求自由生活的成果。这其中有太多曲折,如武孙颀,又如夏恽。因为她,忠心耿耿的侍卫东门俚牺牲,还惊动董太后、众多上公大卿与狗贼夏恽周旋。到最后,当董后秘密要把她嫁给自家的大豪族之时,她才在司马恭、小清的援救下逃了出来,结束了悲凄的“公主”身涯。我曾试想如果她嫁给武孙颀、何进甚至夏恽的话,会有怎样的结局。毫无疑问他们会宠幸她、爱她,但这种爱是发自真诚的,还是纯粹贪慕她的肉体呢?每念及此,则心中都有三分不快及七分庆幸的感觉。

  想起孔露,我总觉得亏了她。也许她真不应该跟着我,因为我已经有了小清、丝儿。但她执意这样,并且解释了其中原委。当她向我表白时,我是多么感动与自豪呀!可婚后我们的生活,过得几可称“平淡无奇”,那短暂甚至不能称之为“恋爱”的恋爱,使我们来不及品尝滋味便匆匆结合。

  也许对她们来说,这样做已是十分逾矩。这个时候,父母之命乃男女双方能否达成婚姻的首要条件。不要说婚前见面,谈情说爱了。家长只须一句话,即使从未谋面,从未听说的两人,只要“门当户对”,都能结成夫妻。这种情况真令人毛骨悚然。

  不想了。如果露儿还没尝够滋味,那婚姻本身,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极漫长的恋爱过程罢!我早决意关爱她一生,因为她的热情、执着,甚至不顾非议地决心嫁我,这些都非一名平庸女性所能为之。丝儿与她既相似,又不同。

  我悄悄来到露儿身后,用双手轻轻蒙住她的眼睛。露儿浑身一震,便立刻猜了出来,“相公,是你吗?”

  我坐下来,手缓缓下移,搂住她的小腰。孔露轻吁着气,靠在我怀里,脸上溢出喜色来,“相公怎有暇来看露儿了?听宣姐姐说,她告了假在家,相公便会很忙呢!”

  李宣跟孔露自她俩认识的那一天起,便异乎寻常地好。两人交为知己,谈论音律与器乐之技,乐此不疲。她们若有什么事不跟对方说,那一定是秘密中的秘密。我曾因两人过从太密,抱怨露儿是否变成了李府丫鬟。虽是随口道来,亦是我当时醋意大发的真切感受。

  我笑起来,“李宣是该歇歇了,她整天也忙得很,可不像你这么闲!”

  孔露侧过头瞥了我一眼,幽怨地低下头,却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平静道:“妾真是没用,不但不能为相公分担军务政事,而且连管家都做不好,还不及丝姐十分之一!”

  我怜意大起,搂紧她,凑在她颈旁轻嗅着动人的体香。

  “露儿别这样说。我平时忙起来,谁都不顾了,所以也常忘了陪你。其实在你这儿,我从来都没疲倦过。你会用歌舞驱散我的劳顿,会用琴声舒展我的躯体。你照顾得我太好,而我却不懂得回报给你。现在想起来,的确是我自己太自私了,你做了很多很多,我却像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

  这番温柔的话语,让露儿不禁掉下泪来,哽咽道:“相公……露儿愿为相公做任何事情的,只求相公不要讨厌露儿,责骂露儿!”

  “我怎么会?”我打断她的话,轻吻着她的耳垂。她轻泣了良久,方始抬起头来。我叹道:“除非我真不是人了,否则哪能对你的好处视而不见?露儿,现在清儿和丝儿都脱不开身,只有你照顾府内的事情,真是麻烦了。我要好好奖赏你呢!”

  言外有意,孔露耳根子都红了。她蚊蚋般地道:“妾得相公如此宠爱,此生不虚度了!”

  我贴着她的耳朵,笑着问道:“露儿是否很想怀上我颜家的骨肉呢?”

  她浑身大震,脸上潮红稍褪,便又红了起来,半晌才娇羞地轻轻点头。

  “别急嘛,以后机会有的是。我只想让你知道,就算我们没有孩子,我也不会介意。只要我们能快快乐乐的在一起,还奢求更多干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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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后,五营部曲各派人前来禀告,言氐民中议及出迁西海的事情,都有反对之意。闹腾得最凶的要算原来两支不肯降伏的氐族,即滇王遗族昆氏族与哀牢夷沙族。那两名原族长昆鹉与沙稗已在战场上被我斩首,并且命其满门不得再为族长。但现任滇王昆氏族族长的仍姓昆,沙族族长仍姓沙,简直无计可施。

  昆族、沙族的姓氏由来以久,乃族中最大姓氏。所以无论何人,只要不是奴隶,都可以昆、沙为姓。我的政策执行下去,就成了外族人统治本族人,他们自然不愿意,所以只得让步。为今他们妄想借迁居之事,煽动族人情绪,简直胆大包天!

  滇王昆氏族现任族长昆蹋,因处处被限制其权力,恨我入骨,哀牢夷沙氏族族长沙达则是蓄谋已久,要重握军权,与我对抗,最少能“领导”族人,逃出吴岳地区才好。

  这两族前次虽然兵败,却仍是氐民中实力最强者。我感觉要做点文章,不能光施行高压政策,否则必会激起民变。我吩咐将高敬的岳丈夜郎族长竹獠封为将军府功曹,命其管理外交方面事务,赐秩千石。因夜郎族不参加闹事,赏每户粮五斛、盐一斗。

  次日,免昆氏、沙氏两族民户半年田租口赋。而此时板循夷鄂氏族,阆中白夷度氏、夕氏、罗氏族纷纷来报平安,当即传令按例封赏。

  第三日,我吩咐赦免昆、沙两族参予闹事的民众,不予追究责任,顿时民变消声匿迹。昆蹋、沙达两人各与亲随百余仓皇逃遁,被中垒校尉鲍秉斩于吴岳南境。经此,我更加加紧融合民族异事,改善敌对关系,大力奖赏异族联姻者。又重申凡汉氐十岁以上孩童都要入学,汉语更是必修课程。

  降伏氐民后我更积极地发动迁居的计划。但一切似乎有待完备,尤其是要待冯延推荐往西域去的苏昃归来之后,才能作出适当安排。

  有两条路可行,一是抢占西海,以为居地。不过这必然与欣格、苏哈西尔相背,终免不了兵刃相见。二是经西海直上,至西域都护府或者更远的地方稳定下来。我个人比较偏向于后者。跟欣格作战,我并无十成的把握,这人老奸巨猾,我吃过大亏,见到此人我就头疼。

  不过准备充分还是必要的。我命虎贲校尉冯延率军一万,带去大量金珠银器,名义上是贿赂欣格,实际上是与许翼会合。冯延乍受重任,有点不敢置信,几次三番在将军府固辞差遣,直到见我意已决,这才含泪受任。上起司马恭,下至甲校,无不佩服我用人的胆识。先是拔鲍秉于行伍,其人作战勇决,现升至中垒校尉。后又提冯延于区区士卒,以胆识智略飙升虎贲校尉,领后军营。当时人人为之咋舌。光看我命他置自属二百零九人,便难以置信。因为当时除司马恭、小清外,只有高敬、许翼才能以自属各二百二十人,与之相若。

  受封以后,冯延曾参加过讨平边境的二次小战斗,作战总是冲锋在前,勇冠三军。而且他亦有谋略,并非恃勇的匹夫。救难洛阳并将家属运回一事,充分说明他的才智不下高敬。问起他的家世,乃河南一落魄官僚后代,因家道日益衰弱,不得不加入军队,后被拔为羽林,曾受大将军五营统辖。

  冯延读过不少书,这也是他表现出才干的最主要方面。但是他乍典校尉之职,又得率大军远征,顿时各种议论纷起。我言明冯延首先是忠诚,而且他又有机敏与胆识,战则前登,不弱伍卒,大将之材。然司马恭则谨慎认为,应该先留试一段时间,再堪重用。因为许翼等兵势强盛后,难免更会与羌人摩擦。冯延有主战权利,万一按捺不住岂不糟糕?

  我笑道:“徐茂仲、韩叔奇都不是呆瓜,自然会力谏劝止的。前次他们写来请战表,事实上早知我必不同意,只不过借此要许翼清醒一下罢了。你们想,这表章一来一回,许翼就算当时心头震怒,这么长时间,也恐怕慢慢平息了!”

  司马恭连连称妙。道:“主公之言甚是。当时拙荆也曾提及,末将还以为她信口胡说呢。却不晓主公也是这样的想法!”

  我与众人面面相觑,不禁大笑。司马恭原是脱口而出,随即便感失言。害起臊来,老脸通红道:“末将……末将口不择言,望主公勿加怪责!”

  我笑着摇头,心念一动,便将我与清儿早议定给李宣的奖励说了出来。司马恭闻听夫人可自置僚属,还加邑百户,吃了一惊,急忙推辞道:“拙荆无功不受禄,况且她又告了假在家,实不宜再行封赏。不然倒让人议论猜忖了!”

  我笑道:“我自给军师加赏,不关你事。平常她的政务最忙,你也不能帮她什么,现在难道还要抹杀她的功劳吗?”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司马恭又喜又愧,连声道:“末将不敢!”便代妻受赏。此时诸将都知李宣怀孕的事,不免齐都高兴了起来。这倒不是高兴司马恭有后,却是因为李宣平日行事严厉、对诸将、属下更是不假辞色,制得他们服服帖帖。现在她放了长假,自然使他们如获大赦一般,喜动颜色。

  我知道这层意思,心中不免有点好笑。平常他们虽哀声不绝,但却大都甘于被李宣“压迫”。有甚者还故意犯错,以使军师有责骂的机会。我暗暗好笑,这些人表面吹嘘自己应付军师如何如何了得,一旦真到了她面前,连屁都不敢放了。前后判若两人。然而,正因为宣夫人御众有方,所以我才放心让她主理政务。现在众将虽因她放假“欢呼雀跃”,心里何尝没有一丝失望呢?

  此种复杂情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当然女权主义的盛行也有其负面影响。夫人小清,贵为安国长公主,太后亲赐安车、朝服,在受封之前便是我的上级。颜鹰“惧内”的消息,早在京城便有流传。自打李宣拜军师,清儿又拜将军司马之后,将军夫人们更是士气大振,每有动辄对相公拳脚相加的事情发生。尤其鲍秉之妻乔兰,婚后百般“欺凌”夫君,有时逼得他不得不“含泪”卷铺盖到滕邝处小住。而高敬娶妻后,竹梓、竹檬俨然成了主人,还不时拿李宣、小清加以威胁,搞得王巍等人之后再不敢在异族中寻伴。况且,我几度颁下将令,不准对妻妾、婢子动粗。将军中脾气暴躁者惟两人尔,一是卢横,二是鲍秉。现鲍秉有气不敢使,略过不计。卢横却是典型的疼妻,从不对老婆发火。卢夫人汉话流利,全因他不厌其烦,自婚后传授至今。卢夫人侍夫婿执礼、待婆婆至孝,虽是鲜卑族女子,仍引得交口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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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丙午,遭往西域去的敦煌人苏昃顺利返回峄醴,带回几件宝物,一批作物的种子。同行百名精骑,回来四十九人,其他不是被迫围战死,就是途中染疾身亡。据闻水土不服,很多骑士跨出玉门关不久,便生了重病,不得不退回关内。

  苏昃谈及西域,极力描述其风土人物,皆有异族情调。与会者有众将及其妻室,除丝儿没有参加,连李宣都见召欣然而来。时下西域长史府已完全沦为匈奴的统治,此事无人不知。然而,对异域的好奇心,即使苏昃行文欠妥,却仍深具蛊惑力,每每谈及动兴处,众人齐声欢笑,场面热闹之至。

  谈及汉室衰弱,苏昃感慨道:“西域地广人稀,虽不是称治之所,亦物产丰美,不亚交趾、西南蛮夷之地。自我朝明皇帝以来,班超、班固数破匈奴,威名卓盛。窦宪攻北匈奴,斩获二十万,四邦咸服。然而三代以来,国势渐颓,而西域诸国骄横妄命,并杀长史、西域校尉,以至迎还汉士之举,举国丧沮。唉……”

  春秋战国以来,中国逐渐势强,然秦始皇时期,攘却戎狄、筑长城、界中原,西不过临洮。直至汉武帝,事征四夷,方始有张骞使西域之举。其后骠骑将军霍去病击破匈奴右地,降浑邪、休屠王,这才初置酒泉郡,更徙发中原民众实边,分置了武威、张掖、敦煌,列为西四郡。其疆域往西北凸出一条狭长地带,而西域各国,更在其西,两汉的西域都护府,都是离京城十分遥远的地方。由此可见汉朝的强盛,已使自身力量大大超越了四方各国。

  军师中郎将李宣对苏昃之言深表赞同,颔首道:“西域各国势单力薄,怎可阻挡匈奴铁骑。自永平十六年诸国内属,其患未尝断绝。汉邦强大,则入侍称臣。匈奴势盛,则其又俯首。诸国远离畿辅,大军出征,无不劳顿国力民财,虽有武帝武功,亦难伐也。盖当今国难,天子无德,四方离心,虽凉州而不得安,况乎西域!苏将军之慨,得其时也!”

  诸将纷纷称是,司马恭也略感满意地拈须颔首。苏昃道:“军师所称,小人愧不敢当。主公命小人赴西域探察,经历数月,然所得甚少。还要请主公、诸位大人见谅!”

  我笑道:“你回来就是功劳,别的就不用说了!”便请他谈谈西域诸国情况,苏昃对答如流。问起田亩物产之事,他答道:“小人曾往移支、蒲类国,其国人性情豪爽,庐帐而居,饲养良马,不喜耕作。有牛、马、骆驼、羊蓄之资。蒲类之南为天山,又称白山,盛夏之时亦皑皑覆雪,林木广阔,草木千里,人临山中,方知仙境若何,而泫然不知所谓也!”

  众人听得心旷神怡。苏昃又道:“诸国有一名车师,其前王治所交河城。河水分流绕域,故而名之。其西山野似焚燃一般,热不可耐。又终年不见雨降,土地肥沃,盛产果物棉织,又有奇珍异宝。所以民性懒惰,不肯吃苦!”

  我们都大笑起来。孔露插嘴道:“怪不得他们要降了匈奴人呢!”

  苏昃忙恭敬道:“夫人所言不错。匈奴人地域虽阔,但大多是瘠瘠不毛,所以才蓄牧养马,寇掠别国。如车师前部之国,原本狭小,其民又无大志,因而只能辗转于别国股掌之上!”

  李宣叹息道:“好逸恶劳者,天将其亡。殊不料小小车师,也有诸多弊端,与汉邦无二!”众人大都面露沉思表情,默然不语。我忙打圆场,笑道:“不谈这个了。此次苏昃出玉门探察西域状况,任劳任怨,终于不辱使命。军师以为,该如何封赏呢?”

  李宣知我欲避乱世的心思,会意道:“苏将军此次返回,不仅带来西域诸国风貌、珍宝异兽,也带来域外讯息,十分重要。如今功曹竹獠掌督外交,不由趁此机会,设置客曹专督其事。以之为客曹尚书,比六百石。苏昃为客曹丞,比四百石。不知主公之意何如?”

  我拊掌道:“如此甚好。苏昃,你就暂迁是任吧,日后你若立功,再行封爵!”

  苏昃大喜,忙跪倒谢恩。诸将见苏昃因冯延推举、李宣参荐之力,而拜为客曹丞,都有不解神色。司马恭更是皱眉瞧着李宣,她毫不示弱,眼神严肃,仿佛在说“我这样奏请没什么不对,你看我作甚!”

  待苏昃退下之后,我笑着朝众人道:“苏昃此趟探察西域,实是为我解决了很多问题,原来西域各国也并非喜欢匈奴人。但总而言之,世道衰败,以致朝廷官员到了西域,也横征暴敛,荼毒百姓起来,这样诸国自然不喜。现在长史府名存实亡,正是我们入治的好机会。众位以为此举可行乎?”

  司马恭与李宣皆都沉默,高敬却俯首作礼,沉沉道:“主公方兴,义扶汉室,连败羌人。此时正是我等上京夺权的良机。目下将士偕力,四境咸服,三辅间无人不怀归顺之意。放弃泱泱中国,进图边蛮,实应三思而后行呀!”

  他这样一说,诸将也连忙进言劝陈。更有甚者,便请求发兵攻西京长安,并要求与韩遂联合。我未料局势会这样发展,先是心里咯噔一下,勉强压制发怒的情绪,强笑道:“此事便不提了!今晚设宴为苏昃接风,各位请先回去休息罢!”

  孔露、小清跟司马恭夫妇留了下来。李宣看见我刚刚尴尬的样子,劝道:“将军之念原本就不合情理,诸将久经胜战,骄矜浮躁,如何肯助将军跋涉万里,远征西域呢?恕妾直言,若是妾不存私心,适才也定会劝说主公出西京、镇三辅、定天下,略取中原的!”

  我长长叹气,道:“那你存的是何私心呢?”

  李宣眼圈一红,道:“妾甘为将军蹈死赴命,岂虑区区征伐乎?将军与相公、贱妾都有救命之德,虽死不敢忘却。

  妾的私心,就是要追随将军左右,此生不愿再侍二主!”

  司马恭叩首道:“末将之意亦如此。主公但有吩咐,敢不以性命相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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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了房中,我又是羞恼,又是无奈。我少有什么计划被人这样反对的,而今天他们居然一起联合起来抗拒我的计划。他妈的,统统都在想美事,要造反当皇帝,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自然不会对我西迁之举感兴趣。不但如此,他们还敢大放厥词,例如高敬,哼,他都记不得自己能活到现在,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了。怪不得上次许翼赴羌,他亦联合众将极力反对。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

  心里重新估量起来,突地想到如高敬这一拨子都坚持己见的话,那么我握在手中的兵力岂不只有司马恭与卢横的两支而已吗?不禁冒出一身冷汗。当初李升的事情又跃上心来,虽是自觉高敬似不会如此,仍唤来小清,把这番想法说与她听。

  小清沉吟作色,道:“你对他有大恩,他该不至反罢。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况且他又是横野将军,有自置军属的权力,若果有不轨,对我们便大大不利了!”

  她毅然决然地抬起头来,“今晚我就去他府中察探,若是有消息,我便回报夫君。但此事你千万别再对任何人讲,丝儿、露儿也不能说!”

  我知道她担心什么,若是高敬真有此意也就罢了,若无则算误会。此事传了出去,诸将安能不自疑乎?长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我已经被人出卖多次了,一切小心点好。唉,高敬这人太注重名利,本来他与许翼,是我的左膀右臂,可他城府甚深,心思又常不在我料中。就像此次西迁,原本我打算以他为正,许翼辅之,可他坚持反对,还力陈用兵关中的事情。他的野心素大,真不知是喜是悲!”

  小清点点头,“夫君西迁之心,谁都看得出来。而且士卒、民众多半愿跟随你的,所以他们若不下手夺权,简直一点机会也没有。高敬若是乖一点,还可善保其身,稳稳坐司马恭以下第二把交椅。若是他丧心病狂,图谋不轨,那我们就得痛下杀手了!”

  我被她的话一惊,道:“我可没想那么多。高敬是我的爱将,前次在洛阳时,牺牲了那么许多人,才把他救出来……唉,若是……”想到逝去的兄弟杨速,不禁心中一痛。

  小清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又嘱咐我吃药,这才去了。我往榻上一躺,心里突然涌起破罐子破摔的念头:若是高敬想反我,那就让他动手好了。大不了我与小清她们逃出峄醴,不当这个虎骑大将军了!

  又暗道:我追求自己的快乐,却拉着这样多将士、民众跟随我奔波,不免太自私了罢!站起身来,反复在房中踱步,一时只想立刻把兵权交还朝廷,任他们想干吗便干吗去罢。

  丫鬟送进茶来,我喝了一口,却是苦水。一时我火冒三丈,“咣”地把茶盅摔在地下,打个粉碎。

  那丫头面无人色,立刻跪倒在地,磕头泣道:“奴婢该死,请老爷饶恕!”

  我抿嘴咬牙,呆呆地望着地下破裂的陶片和一摊药水,突然想起是怎么回事。我颇感茫然,火气即刻便消了下去。此时,门外却突涌进几名甲士,为首的乃是卢横。他见我面色不定,以为出了事,立刻厉声道:“来人,把她拖出去!”

  甲士高声应喏。那丫头惊得坐倒在地,浑不知觉自己如何招来这一场横祸。我立刻挥手止住他们,缓缓道:“这药是不是清夫人命你送来的?”

  那丫鬟见我语气转和,含泪连连点头,我长叹一声,“下去罢,我心情不好,让你受惊了。你们把她带到露儿房里,让她听听琴,就说是我吩咐的!”

  几名甲士摸不着头脑,起身将因祸得福的那名丫鬟带走了。卢横刚要告退,我止住他,负手长叹,良久方道:“我这样失态,倒让卢兄见笑了!”

  卢横抱拳道:“末将怎敢对主公不敬?恕在下多嘴,主公是因为西迁之事而烦恼吗?”

  我伸手肃坐,命人上茶。坐下阖眼良久,才又睁开,“你我也有很多日子没坐下来好好聊聊了。平常你虽近身护我,但说话的机会却是很少。唉,像你这样忠心的兄弟,除了逝去的杨速和现在的司马恭之外,很难找啦!”

  此话当然是有感而发。卢横受宠若惊,叩首道:“自卢横受命以来,此生所系惟主公一人尔。主公爱惜部下,待人亲厚。卢横甘心情愿为主公奔波效死,若背此誓,神灵诛之!”

  我略觉感动,命他起来,“你跟建威二人,是我最忠心耿耿的手下。想当年初赴河内募兵,承业职不过骑校。但其耿直无私,屡忤我意。有一次清夫人受气离去,我遍寻不得,大发脾气,他却极力劝我振作,又要我勿逞儿女之态,而失大将风度。我一气之下,将他羁押起来,准备严惩!”

  卢横不知我为何提及此事,况是初闻,不禁咋舌道:“司马将军也太大胆了!清夫人……”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小清如同天人,司马恭这话也触犯了她,竟可安然无恙,实是一件怪事。笑道:“清夫人之后返来,闻得此事,便劝我宽赦于他,我便勉强应了。初时我觉得司马恭此人太过迂腐,不懂变通。后来才渐渐感到,此人忠诚仗义,敢说敢为,乃不可多得的将才。于是我任偏将军时,他一直以长史身份督诸将,后我升迁虎骑校尉,他也迁为副手,直至如今!”

  卢横叹道:“司马将军尝论主公用人之道,称若无当日追随主公赴河内,恐怕现下仍是白身。主公用人得当,各尽其才,末将等都是深感敬佩的!”

  我笑着看他,“卢兄也是白身而起,不知现下还满意么?”

  卢横正容,连连叩头。我忙搀起他,却叹了口气,“自杨速死后,我才痛感人才可贵。每念及他掩护两位夫人,战死洛阳城外,便如万箭穿心,痛不可当。我一直以为,大家都是好兄弟,都是可依靠、可信赖的人。唉……”

  卢横见我长吁短叹,皱了皱眉,轻声道:“主公莫非因高将军等反对西迁而不自安呢?”

  我轻咦一声,惊异地看着他。他垂下头,用力捏拳,“主公待属下不薄,高敬犯过大错仍能任用,又被主公冒死救出洛阳,应该感恩图报才是。没想到此人会如此反对西迁,他的心中,必有私心杂念。主公应小心提防!”

  我见卢横都这样说,更觉不安。再念及原先的想法,真是愚蠢得紧:这世界充满了险恶的斗争,你不去争取,必将被淘汰。我白手起家,所经所历还少么,怎会想到白白放弃自己的既得利益呢?高敬若无事便好,若有事,我便有一千一万个杀他的理由,而且绝不能心慈手软。

  咬咬牙,轻轻挥了挥手,“姑且观之。不过此事你不可再告诉任何人,若他真是诚心诚意为我霸业着想,倒是颜鹰以小人腹忖君子心了!”

  卢横颔首称是,刚要告辞退出,又似记起什么,道:“末将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是有关高敬的吗?”

  卢横脸现愧色,低声道:“正是。主公明鉴,此事我搁在肚里很多时候了,总觉不吐不快。但讥讽诬构之词,万不敢发!”

  我点点头,卢横道:“高将军帐下几位僚属,其一名韶让,乃南阳人氏。我赴京畿之时曾与他有过交往。高敬以为长史,颇显亲重。但此人素敬主公,亦想借末将之力举荐麾下,但因末将怕因私废公,故而迟迟未曾开言。韶让言谈之中,常常流露出不满高敬的话语,令末将甚讶,便悄悄地打听了实情!”

  我凝神细听。卢横沉吟回想片刻,道:“闻说三四月间,主公曾令高敬、许翼各领一军讨平四境。高敬战西北的一支羌人,连克四座村寨。但其放纵兵士大肆杀戮、劫掠,屠光羌人,还火焚其寨,片甲不留。直至许翼闻报规劝后方有所收敛。许将军顾念旧情,将所获民户军资、耕牛马匹分一半与之,以瞒过主公。高敬更将主公所赐悉分士卒,此事便再无他人知晓。韶让也是一次参加酒宴后,高敬大醉胡言中探知详情,他知此事重大,还秘密收买了原步兵营几名士卒,暗中证实,却果有此事!”

  “什么?”我震惊万分,道:“这样的事他们竟然都瞒着我,可恨许翼也搀杂其中!他难道不知道,治军的首要是纪律吗?高敬弃军令于不顾,残杀无辜,放纵士兵劫掠,那我军跟流匪贼寇还有何区别?”

  卢横跪倒道:“主公息怒!”

  我亦知此事不能善了,强忍恨恼,半晌才道:“你先退下,此事不能再与任何人说起!”

  卢横应命,退至房口,又回身禀道:“高将军亦有种种功劳,若能改悔,还请主公从轻发落!”

  我正在气头上,闻言这才稍稍冷静了点,微微颔首。见他退出,这才想:高敬这个人当真阴冷得很!谁知道他甫一统兵,就敢违我军令,放纵军士劫掠、杀戮呢?士兵们得了好处,自然喜欢这样的将领。哼,他可就借此掌握自己的部队了!这人的心机,可真是深不可测啊。

  高敬直至升任横野将军,都是我在朝廷一力推荐。我从来也没有因为他一两次错误而革他的职、杀他的头。可惜他屡屡让我失望。我应该早些知道的……又想到前次我升迁虎骑大将军,甲骑军争闹不休,连司马恭都深为失望。我处罚得仍嫌太轻,更何况还顾全他的面子,把鲍秉也拉下去垫背,早知如此,我才不会轻易罢手呢。暗暗下定决心,便急召司马恭入府。

  听完这件事,司马恭露出凝重之色,道:“竟有此事?高敬跟我交情最深,又同是羽林虎豹骑。该不会一时糊涂,做对不起主公的事罢?更何况主公与之深恩大德,形同再造,他断不会背叛主公!”

  我苦笑起来,“你的想法真是太简单了!除你我之外,他就是我军最大职衔的官员了。不知为什么,我很少派遣他单独出战,也不太愿意让他立功。主要是因为他此人太过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每次犯错,明知不能轻饶,仍是屡屡从轻发落。唉,恐怕也是我太纵容了,所以弄出这样的事情!”

  司马恭一脸吃惊的神色。我摇头道:“你未觉察,说明你粗心大意。高敬奉承阿谀之词不比别人少,你们却听不出来,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而且他一意孤行,任谁都改不了他的初衷。就像在泥阳之战,若非他执意后出,我们焉能伤亡残重,以致连我都战死当场哩!”

  司马恭仔细想了想,低声道:“末将记起一事,前次甲骑滋事邑中,与别军打闹争执,高敬的罪责不小,主公……”

  我望了他一眼,立刻知道当时他淡淡带过此事,必是替高敬包庇。怒道:“你呀!就是改不了这种性子!是时你身为长史,怎地不知军律军纪之大呢?非要隐瞒不报。我也是很奇怪呢,若无长官飞扬跋扈,争权夺势,队伍怎会与别军争执短长?又怎会肆意为乱村邑?杨速从治甲骑,令行禁止,从无此类事情发生。而上趟一次我就斩押三十人!高敬在里头都干了些什么呢?”

  司马恭伏地叩首,道:“末将失职!末将只考虑到应为高敬瞒住此事,否则主公追究起来,他又是重罪。其实那时末将私下狠狠骂了他一通,就是他因不满主公迟迟不加封赐,而欲争功的呢!”

  我全身都寒了,忖道:我颜鹰……真是瞎了眼,竟然以此人为将为官,封赏超乎众人。他有智计,他有武勇,他有胆略,可是他没有为官当将最基本的资格!缓缓道:“这事你没跟任何人说起吗?”

  司马恭见我面露杀机,颤声道:“主公请务必饶过高敬这一回!他虽是自作自受,但到底有功之臣哪!”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话。你没见到今天他一副要把我推翻下台,自立为王的劲头吗?他屡背我意,暗中阻挠西迁之举,许翼御兵西海,他也甚不乐意。此次又力陈运兵关中,取两都三河之地的策略,真是可笑之至!我以为他毫无私心,可是我看错了人。司马恭,你现在再也不能顾念什么旧情,我问你,如果高敬真的举兵反我,我们能控制住多少军队?”

  司马恭殊非胆小之人,但闻此言亦是脸上色变。半晌方磕头道:“主公三思啊。高敬还未做过不利于主公的事情,若痛下杀着,岂不令士伍心寒?主公定要师出有名才是!”

  我长叹了口气,道:“那好,你就别回去了,今晚睡在府里吧。小清已去密查高敬之事,所以我还要与你商讨商讨。你且去休息罢,军师那边,我自会派人禀明!”

  司马恭见我如此决断,知道我的心意不可再改。躬身道:“末将但为主公所计,不敢三心二意。不过主公若欲加其罪,刑杀忠属,便请恕末将不敢从命!”

  我火气冲上头颅,但多少被他耿直犯上的精神打动了一些,冷哼道:“你忠心耿耿,我焉能不知?放心,若他不是叛徒,我又怎会动他一根汗毛?想到泥阳之战、京畿之危,我几死数次,甚至失却兄弟,对他仁至义尽。他若果真恩将仇报,你说是我不明理,还是他不明理?!”

  司马恭呆了一呆,终于跪倒,磕头流血,“末将死罪!若有人敢觊觎主公权位、性命,勿论何人,吾当亲手杀之!但若他本无恶意,还请主公只废去其职,留他一条生路罢!”

  我缓缓点头,略有点悲哀地道:“他也是我的属下,我怎会轻率行事呢?你下去罢,等清夫人回来,我再找你商议!”

  ※※    ※※    ※※

  当夜小清回来得很迟。她满脸肃杀之色,回到房里,先将身负的一条大草袋丢在地下。

  解开绳结,竟然是个仆役打扮的男子,尚在昏迷之中。

  我急声道:“这是谁?你把他绑来,是不是跟高敬有什么关系?”

  小清关上门,眼中的怒焰已经不可抑制,“高敬这忘恩负义的家伙,我一定要杀了他!”

  我闻言一怔,心中顿时明白,她怕已晓得一些对高敬极为不利的消息了。暗暗感叹自己真是用人不明,合上双眼,不禁重重叹了口气。

  小清语出惊人,道:“原来高敬早跟张让等诸宦勾结,出卖夫君了。上次王越会宾楼之厄,实是那叛徒出首密告的结果!”

  我猛然睁眼,不能置信地看着她,“什么!”心下一阵大乱:谁,高敬?竟然是他出首,害得我身困洛阳,害得王越弟子全军覆没吗……竟然是他?天哪,我从来也没往他的身上怀疑过!

  那时我在会宾楼没坐多久,袁绍等纷至沓来,汉军三面围堵,纵火烧南北两壁,若不是会宾楼弟子死战,又得小清护持我与史阿逃生,早已丢了性命。是时王越还指出应有奸细,而我想破了脑袋,亦不可得。如今回忆起来,我秘往洛阳乃是机密事情,除司马恭外,只有高敬、许翼等少数人知道,若是这样排查,早已揪出是他了!

  也许我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愿意往那方面想。此时,一阵心神大乱,不由执住小清臂膀,颤声道:“这,消息可靠吗?”

  小清脸色阴沉,指着地下那人道:“此人乃中常侍张让的亲信,秘密来会高敬,以重礼巴结,要他除去夫君。他还言事成之后,以高敬为征西将军,统夫君原部。可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恰巧被我听个清楚,待此人秘密出城后,便被我拿下了!哼哼,没料到高敬这贼子确是反骨,装模作样推辞一番,便竟真的应允了!”

  我的心里像被谁戳了一针,跌坐榻上。小清连忙扶我,我摇摇手,面无表情地道:“找司马恭来。命卢横加强人手,十二分戒备!”

  小清点头,作势欲去。我唤住她,“命孔露把宣夫人请来,就说谈论音律,莫要让人疑心!”

  小清颔首离去。我看着地下那张让亲侍,忽觉说不出的厌恶。心道:高敬为何要与张让勾结?哦,我那时兵少将寡,他怕死!不对,他一定是偷偷去找蹇硕,而非张让,要不然张让早该知道我只是在利用他,怎会不显露于色,还任命我为府中总管呢?高敬必是找蹇硕通风报信,被许以蝇头小利,便迫不及待地卖身投靠了!害得我在京师辗转,几次三番丢了性命。为避火灾,大冷天还跳进井里冬泳,我容易吗?

  恨得牙嘎嘎直响,强忍着往那人脸上猛踩一脚的冲动,又想:高敬不满我西迁之举,竟然勾结阉人对付我!好呀!我倒要看看,他用什么样的计谋!

  司马恭一到,立时跪拜叩首,连称有罪。我搀起他道:“高敬之事,跟你无关。我将你留在府上,是怕你一时性急冲动,又被他察觉了。现在我要你来,一起亲审张让遣来的亲信。知道他们的计谋,我们才好下手除奸!”

  司马恭十分痛心疾首,道:“高敬竟然如此愚蠹!末将现下就去把他捉来!”

  我嘿嘿冷笑,道:“现在他还未跳出来,我们何必轻举妄动呢?此次我便要跟他斗斗智力。哼哼,我才不信将士们会跟着这反贼走!”

  司马恭尚待答话,卢横推门进来,神色愤怒异常,“主公,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卢横最恨这样的奸贼,让我领兵去把他捉来吧!”

  我挥挥手,“别喊得那么大声。记住,此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乱来!你也不要将此事随意泄露出去,否则军法从事!”

  卢横抱拳称是,道:“末将已按楚司马吩咐,调集卫队千人分五队秘密进府,现已四下安排妥当!”

  “你负责安全护卫,我就放心了。高敬这贼子再胆大包天,也不敢这时候动我。他必会找机会下手。你且去布置,万万不可露出风声!”

  “末将知道!”卢横领命,凛凛而去。司马恭沮丧道:“卢横跟随主公时日不及高敬,可忠心比之杨司马亦毫不逊色。唉,都怪我有眼无珠,错怪了主公!”

  我自弄清事情真相之后,反而觉得精神亢奋起来。出言安慰道:“你也不必自责了,我还不了解你吗,除了战场上,平日里都挺心慈手软的呢!”

  小清已将那人兜头一盆冷水浇醒。那人呻吟起来,方始觉得被绑得虾米一般,半身仍在袋中,不由大惊。

  我朝司马恭看了一眼。他怒气冲冲地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谁派你来的?”

  那人眼里流露出疯狂的蔑视表情,嘴角微抿,片言不发。

  司马恭大怒,刷地抽出剑来。小清止住他,眼中闪烁出阴冷的光束道:“何必动武?把他交给我,不管他知道什么,最终都会老老实实说出来!”

  我暗感此事棘手,只得点头任她行事。小清冷哼几声,将那人拖了出去。司马恭怒道:“如他真是张让的人,我刚刚就该把他杀了!高敬竟然勾结阉党,谋图主公权位,他还有没有良心?”

  我心道:若不是着小清去打探情况,恐怕直到现在我还在猜忖哩!到时候他突然下手,我们一个也逃不出去。不禁后怕起来,肚里大骂此人不是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