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宣得知此事,面色不变。默然片刻,道:“将军恐怕已有定计了罢。此人于军议之上,数次与主公抗辩,实有忤逆之心。而今清夫人既探知此人乃阉人首尾,必要立刻除去,以防有变。但却不可令诸将自疑!”
司马恭苦恼地道:“高敬现下未敢轻动,我们更须暗中探察,以免遗漏贼党,故而召诸将宣示此事,乃下下之策。不如等清夫人讯问了张让亲信,确知其底细之后方才计议应对罢!”
李宣蹙眉,道:“高敬如不反叛,的确很难令人看清他的狼子野心。将军是欲暗中除高敬一人,还是想将乱党都一网成擒呢?”
见我犹疑作色,正色道:“若不借此事扬我主威,恐怕西迁之事,更会棘手。所谓‘当机立断’,将军不可再存片刻犹豫!”
“那……依军师之见,我该何如呢?”
李宣镇定得不像一个女子,脸上的表情,尽是肃穆凝重,“高敬既应承此事,当有七八分把握。若如妾所料,他必是以劝谏之名,率诸营兵将围逼主公,并暗中下手行刺。主公若薨,则群龙无首,将帅彷徨,高敬再矫诏勒兵,攻杀不从,以他智计武勇,掌握将军旧部,确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心头一颤,李宣又缓缓道:“鲍秉勇而无谋,性情暴躁,必为高敬所惑。王巍滕邝乃京兆裨属,思恋乡土,安肯劳顿远伐。亦在其掌中。冯延兵发西羌不计。五营中惟宋威素与不和。但高敬若不得其兵马,安肯留之?必丧命贼手。
五营校尉,除鲍冯二人,尽是京畿旧属,贪享安乐,早该整饬,今日便趁机加以清肃,以防来日为患!”
我倒抽了口冷气,问司马恭:“你是凉州人,为何王巍他们不是?”
司马恭为李宣的话语所惊,待恍悟过来方始答道:“虎豹骑从素为天子所重,仪司非他部能比。因此凡有心投军,皆愿入虎豹骑。王巍、滕邝、宋威、童猛、王据等俱非凉州将,只是生得勇壮,故为羽林收纳!”又似想起什么,禀道:“除他们外,随主公赴河内募兵的虎豹骑尚有九人,现俱在高敬手下为僚属!”
李宣冷笑点头道:“这更加值得怀疑了!”
看来高敬谋划已久,而我却直到现在才发觉。不禁大恨,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从未向我报告过?”
司马恭面露自责之色,道:“高敬受封横野将军后,因我统领骑军、步甲几支精锐颇有微词,末将当时甚觉惭愧。
因他替原帐下几名司马请命,我便应诺将他们都迁为军侯。
谁知那几人又自请为横野将军僚属。我当时气不过,与高敬口角起来。但之后我便觉他们跟谁都是一样,只要不亏了兄弟便是,于是又与之和好!”
我缓缓摇头,“你真是太天真了。李宣,以后要着他好好反思反思,莫要老干这些养虎为患的蠢事!若是他自作自受,我可不再救了!”
司马恭、李宣觉我语气不妙,李宣也顾不得多月的身孕了,一时都跪下谢罪。我怒气发过也就缓下劲来,搀起他们道:“对不住,我的话也太重了。可是我现下心乱如麻,忍不住就要动气。李宣,有没有什么妙计?”
两人面面相觑,知道我已经失去了冷静,忙低声劝慰。
我木然不语,李宣忙道:“妾有一计,不知主公是否见纳?”
我抬起头来,道:“快说,我可真要急死了。这时间多拖得一刻,我们便多一分不妙!”
几近凌晨之时,几名甲士拖着一气息奄奄的家伙回来。
小清冷冷道:“他还想顽抗哩!可惜遇上了我,算他倒霉!”
“他都说了什么?”
卢横也跟着进来,将拷问记录递给司马恭。小清道:“原来高敬通敌是与蹇硕勾通,那宦官失势后,这才搭上了张让。击败温衡后,诸宦急于控制我们,便许诺高敬巨鹿太守之职,命他将兵诣赵忠兄子骑都尉赵广。高敬因疑心有诈,又因夫君声名卓著,怕触众怒而滞懈其谋。现在他自恃功高,又有兵权,当然不会再把我们放在眼里!”
卢横接口道:“此人名张五,是张府总管肖易的同乡,已有数次与高敬密会了。此次主公上书痛詈宦官,众阉无不挟恨待报。张让原本拉拢主公的计划破灭,震怒之下,便许以重贿收买高敬,以谋主公性命!”
小清冷哼一声,道:“他此次计划共分三步。其一是亲来邀夫君出猎,理由堂皇,令人全无疑心。其二是令其妻妾遍邀夫人们共宴,最好能趁机密捕杨、孔二人,又拖住我,这样夫君便只有受其胁迫。其三以练兵为由,将司马恭、卢横二将先行请至山下。这样一来,夫君身边纵使带得兵甲,恐怕高敬大兵一围,怕是也难逃此劫。就算我等闻报立即赶去,也来不及了。高敬除去夫君,正好可借张让矫诏,称征西将军,统兵回京师。此计狠毒之处,在于我们终日相处,根本不会觉察此人有鬼。到时候说不定还真乖乖落其彀中。
嘿,这张五若不肯将计划说出来,恐怕我们再小心防范,也得损兵折将哩!”
李宣露出淡淡的笑容,神色自若地道:“看来高敬此计谋划甚久,怕是各种情况都设想过了。主公勿需行险,现在该得打破贼子美梦,让他们措手不及才是!”
我当即将李宣之计跟众将、夫人说了,小清笑道:“宣姐姐的计谋真是没话说了。对呀!我们就应该拿回主动权,别让他们稳稳当当地行奸!此计的关键还在于军权,不知司马将军对此有何主意?”
“甲骑军、步甲军现仍握我手。铁甲卫队向来忠于主公。这两支部队便足以消灭高敬叛军!请主公、夫人放心,此次定能生擒此贼!”
我笑道:“好在前次高敬犯了错误,被我逐至步兵营,要不然现在铁甲骑军在他手上,那他还不有恃无恐么?这两天行计时,先诈称训练,将甲骑调至山下,以防敌人逃遁!”
见他恭敬称是,又谓李宣道:“此次军师定策有功,待平乱之后我自会重重加赏!”
李宣拜道:“妾不敢自诩功劳。更何况主公属下心存异志,非该喜贺之事,望主公以此为戒,慎重用人,不要再令居心叵测之人为将!”
司马恭拉了拉她的袖子,被我看在眼里。我叹道:“军师与司马兄弟真是天生的一对呀!连口吻都变得如此相近了!”
两人立刻面红耳赤。小清望了我一眼,轻轻笑起来。
※※ ※※ ※※
十二月己酉,在高敬尚未来得及施计之前,我便开始诈病起来。诸将纷纷来探,惟高敬作贼心虚,命手下长史到将军府参拜,并言其整顿军务,一时脱不开身。
我自是安排得妥妥帖帖、毫无破绽。反倒是来见我的诸将感情流露,见我“病入膏盲”,有的便痛哭失声。鲍秉一进屋,方始见我的样子,便跪倒连连叩首,含悲带切,哽咽而不能语。
我请众人退下,把他唤至身边,突地双眼一瞪道:“你这小子,怎会跟高敬一起合谋,要害我性命?”
鲍秉差点被吓死,滚翻在地,“不不……主公,鲍秉深受主公厚恩,怎会做出如此卑劣之事?高敬只是想让主公回心转意,所以冒死陈谏,而非他意!”
我重新躺好,吁了口气,半晌才冷冷道:“哼,他就用这种理由,便能说服你。你也真蠢!他要强行兵谏,夺我之权,还跟宦官勾结,图谋我的性命。这些你都知道吗?”
鲍秉眼睛瞪大,使劲咽了几口唾沫。半晌,他才清醒过来,砰地跳起老高,“果有此事?高……高……高敬真是反了!末将决不会跟随这等小人为乱,请主公宽心,我这就去把那贼子捉来!”
怒气冲冲,一只手已按上腰间宝剑。我见他果如李宣所猜测的那样,除了打仗,谋略心机方面简直连小孩都不如。厉声道:“回来!从现在起,你要按我命令行事,若有半点泄露出去,我杀你的头!我可没想到,高敬几句话,就让你乖乖跟从了。枉我当初栽培你,拔你为参军,现在又独当一面,为中垒校尉,情深意重,你却统统都忘记了!”
鲍秉本身就无城府,闻此言愣了一愣,竟抽泣起来,一点不像军人。“末将知罪,末将知罪!鲍秉真是该死,误信了高敬的谗言。我以为主公西迁,乃是放弃霸业,隐世避乱,所以才勉强答应高敬的要求。其实高敬若敢对主公不轨,末将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
我容色转和,哼哼道:“算了。高敬之计在汝上,他要暗中杀我,你根本也不会知道。听着,现在你便按我吩咐去做,若给高敬看出半点消息,我饶不了你!”当下附耳将计策讲出,鲍秉忽而点头,忽而摇头。过了片刻,这才擦干眼泪去了。
待应付了其余诸将与高敬派来的长史之后,李宣从屏风后走出,道:“将军对鲍秉的话说得真好。妾料想他再不敢心存二志,主公威服甚深,令人敬畏!”
我苦笑,“你不会敬畏的罢?说实话,倒是我敬畏你多些!”
李宣脸一红,低头道:“将军何出此言?妾知自己时有过激之言,还望将军不要责怪才好!”
我懒洋洋地道:“你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这两天你忙坏了,都没好好睡过。别忘了你肚子里还有孩子,若动了胎气,司马恭怎么饶得了我!”
李宣红晕过颊,袖子一甩,又嗔又怒地去了。
第十天,举府齐哀。除了夫人们和少数知情者外,众丫鬟、役者、家将无不以为我真的死了,顿时哭声震天。诸将中除鲍秉外,尤以齐鹏、王据最是悲伤,跪在停放“灵柩”的厅中捶胸大哭。
令人可悲的是,高敬终于没来。他或许以为我死之后,再不用虚伪掩饰了罢。或许他认为我恐怕是诈死——不过我猜忖即使现在猜到,等他打听了“实情”,一样会深信不疑。
当下,司马恭宣布暂代将军事,并定下葬日期为十二月壬子。据将军“遗命”,一切从简,葬椁棺于吴岳南郊。司马恭“含哀带痛”,命甲骑军、卫队前后押队,以将军府僚属送葬。凡诸将皆要至茔前叩拜祭奠。
※※ ※※ ※※
辛亥日,铁甲卫队兵分两路,一路秘密潜进府中,一路在府外密林埋伏。当日夜,鼓号声动,长角齐鸣,峄酆城灯火闪亮,人人挂孝,“司马恭”、“卢横”等率众扶棺出城。几位“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因为送葬者行速缓慢,需半日才可到茔地,所以趁夜出发。
这亦为高敬叛变做好了准备。司马恭与卢横是时正在我身边报告山下诸位“替身”的情况,我已在府外密林中小屋躲了好几天,整天不见光,简直跟死人一样了。
司马恭笑道:“步甲军八千人已在城中待命。妙的是我们伪称众军下山送葬、操练,使贼子们并不知道这一支军出没出城。不过我们按主公吩咐,已使邑民假扮军士来往,这样便大可瞒过精明如高敬者了!”
不大一会儿,鲍秉单身一人,气喘吁吁地奔来。望见司马恭、卢横,不禁一呆。
“主,主公!你们怎么也在这儿?我见铁甲步、骑,卫队都下山去了,那城中只有高敬的人马,请主公速速派人回援。不然万一高贼发动起来,可怎么了得?”
我们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倒让你受惊了。放心,此次我们有十分的把握,况且有你这样的忠勇之士在,再大的困难亦可解决了!”
鲍秉这才放下心来,“多谢主公夸奖。那高贼秘密调动营卒,想趁夜包围主公府邸,夺取印绶符节。好在我先一步探知了消息,不然定被蒙在鼓里!”
我哈哈笑道:“此次平乱之后,你就是大大的功臣!”
鲍秉忙俯身称谢,又赶紧禀道:“末将得赶紧回去了。我出来私见主公,已怕被人盯梢,所以特意从崖壁上攀上来的呢!”
此人走后,卢横道:“鲍兄对主公,也可称之忠心了。司马将军举荐有功,应该同加封赐!”
司马恭惭愧地道:“差一点就被贼子利用了,还谈什么奖赏呢。卢兄莫要打趣,这个时候,我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夜三更,探子来报,守卫内城上城之路的军卒被人杀了,高敬、姜寿两人领兵两千多人,秘密潜上宅院。
四更,高敬人马已围住虎骑大将军府,举火为号。只听院内乱了一阵,有人高叫道:“你们想造反吗?这儿是将军府邸,谁敢放肆!”
一人的声音阴阴道:“什么将军,他现在死了!你们快把虎骑大将军印绶符节交出来,免汝等不死!”
司马恭身体一震,道:“此人姓骆名野,乃虎豹骑从属!”
我低声道:“高敬到底来了没有?”
卢横冷笑道:“他怎会不来?此是他的计谋,你瞧,他们撞开侧院之门,冲进去了!他们妄想把人引至前院,然后却经西花庭杀至南主厅,高敬断定印绶符节还未给司马将军拿走!”
我方待下令,哨探又报城中失火。司马恭惊道:“定是五营军众响应高敬之举,他们想占据峄醴,令城外部队无援无粮,只有依附他们!”
我冷哼道:“活捉了高敬,他们怎么逃出我的掌心!”
此时铁甲卫队已然悄悄潜至府外。猛听高敬的声音喝道:“印绶呢?将军印绶放在何处?”
那人不答,便闻一声惨叫,高敬已在疯狂杀人了。我怒气勃发,叫道:“将军印绶,自然在将军手里!”众军蜂起,格架住府外众叛军,我等这才步进府门。冷冷看着院中诸人。
“主公?!”高敬失声道,差点顺势跪倒。其人心中的恐慌无以言表。见我眼神凌厉,转眼恍然清醒,一咬牙道:“请恕末将等得罪了,上!”
那姜寿亦在其中,面露不能置信之色。高敬领府内兵将向门口冲来,我高声大笑道:“归依叛党者杀无赦!弃暗投明者重赏!”
铁甲卫队早在府内安插的一支齐声吼叫,从宅门各处冲出。高敬军马阵脚大乱。数千军卒,见到原先主公,早已不敢再动手了。当时跪倒弃械的,便足有一半以上。高敬率死党几百人拼命杀出重围,往城下奔去。
卢横活捉了姜寿,带至跟前。司马恭面露鄙夷之色,道:“你身为掾属,竟敢背叛主公,知不知道你犯了什么罪?”
姜寿垂头不语,我心中一动道:“此次高敬叛变,实与其野心有关,尔等应该是受了他的唆使,误中奸人之计罢了。如坦白认罪,我尚可留你性命!”
姜寿抬起头,眼中闪出感激的光芒。他见四下威风凛凛的铁甲卫队,手执巨盾、长剑,只须我下个命令,他便立刻身首无处,早已心慌意乱了。表情颤动了半天,道:“在下也是逼不得已,望主公饶恕!”
我吩咐带下去,好生看顾。卢横道:“城中叛军作乱,主公该迅速行事!”
司马恭设伏城中的步甲八千人与卢横铁甲卫队,将为首作乱的高敬等人及五营叛军困于城西。
高敬兀自镇定,他自觉现下兵马倍于我们,仍不肯投降。
我跃马阵前,道:“都是我颜鹰的部下!王巍、滕邝,你们怎可与奸贼高敬合谋,取我性命?”
五营乱军中顿时惊扰起来,不停有声音欢喜叫道:“是主公”、“主公回来了”!王巍、滕邝等更是吓得面如土色,差点要滚倒马下。
忽地,鲍秉的声音大叫道:“高敬原来把我们都骗了!他假借劝谏之名,行刺杀之实,谋害主公性命。我中垒校尉鲍秉决不能让他诡谋得逞,众将士!护持主公安危,原是我等的责任!”
他指挥自营向我阵前靠拢。顿时,无数骑兵、步事抛开兵刃,纷纷朝我军阵前驰来。五营军见鲍秉这样带头,顿时人人自恐不保,队形大乱。我暗暗感慨:若不是平日在军队里形成了权威,现下恐怕军卒早往高敬那儿狂奔了。
我拍了拍鲍秉肩头,朝对面叫道:“高敬图谋不轨,跟随他的,只有死路一条!要想活命的,现在就到我这儿来!”
忽地高敬中军处有数骑快马狂驰而来。我睁眼看去,却是王巍等人。但高敬手下众司马,却仍强作镇定。司马恭见我面色不善,惟恐几位虎豹骑兄弟受到牵连,挥鞭高叫道:“杜晃,你是凉州人,与我同乡。现在怎地跟着高敬贼子,来害主公性命?”
那名叫杜晃之人愧然垂首,突地,他身边一将纵缰道:“真想不到我等俱被高敬利用了!杜兄,一快儿走吧!”牵着对方马缰,便往我阵奔回。
司马恭方低声道:“此人名霍统!”高敬忽地仰天大笑,道:“你们走得了吗?”张弓搭箭,往霍统射来。而他身边名叫骆野的,也放箭疾射杜晃。
众军呼叫起来。杜晃中箭,急忙伏鞍。霍统闻声却是闪身避让,那羽箭登时射中我军一人。霍统回首大怒道:“原来你是这等宵小之辈!当日提携于我的种种恩情,于此箭后一笔勾销!”
我眼见这两人一回来,高敬等更是人单势孤,军心动摇。冷冷道:“高敬,你若下马投降,我尚可赦你性命,放汝逃生!”
高敬长声大笑,声音说不出的苦涩,“颜猛禽的手段果真高明,我高敬服了。不过要想取我性命,你们便是放马杀过来吧!”
卢横暴叫道:“放肆!竟敢对主公这样无礼,你死不足惜!”
高敬突地脸一寒,弩交左手,嗖地便是一箭。他的动作非常隐蔽,原冀望一箭让我毙命,但我恰恰是看得一清二楚,众人惊呼未起,我已伏鞍疾躲,将箭避了开去。
司马恭气极,提矛纵马,叫道:“众军,高敬妄想谋取主公性命,罪大恶极!跟随他作乱的,统统杀无赦!”诸营军卒呐喊,一时尽皆冲锋。我军气势如虹,转眼间便将高敬等人包围。
我见高敬阵中惟几百死士而已,心想这就叫杀鸡用牛刀了。有时候必须以非凡手段树立威名,才可使军纪严整,将士不敢怠慢。倘若再多出几个高敬,我恐怕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一时间,叛军大乱,惨叫声一片。司马恭提枪冲往高敬,连挑带刺杀伤数人。高敬强打精神,与之鏖战十余合,只见司马恭奋勇大吼,眼睛瞪得通红,突地大矛疾出,从高敬左胸贯心而入,高高提起,将尸首挑落马下。敌军惊怖尖叫,毫无斗志。稍顷,除投降者外,都被砍瓜切菜般劈了。但此战与高敬勾结图谋的虎豹骑旧属全部身死,可见高敬平日里不断结交私党,竟连我这个主公都蒙在鼓里。
叛军一平,便命鲍秉率人救火。另将一军接夫人等回城。司马恭摔矛弃马,回来我面前跪下,泣声道:“主公请允末将厚葬高敬!”
我心中颇感不悦,暗道人都是你杀的,还要以厚葬来充面子吗?但却知他此时必定深觉痛苦矛盾,无法释怀,故此叹了口气,点头应道:“一任建威将军之意罢!”
※※ ※※ ※※
十二月甲寅,传张五首级并致书中常侍张让、赵忠。
丙辰,召诸将大会。王巍等虽是受高敬迷惑,然亦参与夺权之事,均免职,贬为将军府从事。中垒校尉鲍秉罚俸禄一年,其又请自贬一级,未准。除中军、后军营,其余三营暂由建威将军统御,因未参与谋划被高敬解职的原横野将军长史韶让立刻被拜为虎骑将军府从事,赏金百两,上等绢五十匹。
客曹尚书竹獠负荆请罪,将两女儿也捆绑羁押起来。我赦其无罪,反而赐几、杖各一,以示亲重。至于竹氏二女,因未与其夫合谋,免罪归家。另杜晃、霍统二将,各禁闭一月,另行听用。
此外,高敬种种不义行径也一并宣示各军,传谕各将引以为戒,不可违逾。
司马恭暂领三营军事,权力达到了顶点。但他不像高敬,有那么多的心机、城府。自迁长史以来,司马恭对我忠心耿耿,其谏言也大有义士风范。
平乱之后,诸营将士都有一段时间休整。我趁着空暇,也找司马恭聊聊高敬之事的前因后果。他叹息道:“此人野心之大,令人悸颤。谁能想主公对他如此恩德,他竟狼心狗肺,要图谋主公性命!此事末将亦有责任啊!”
我含笑劝解,心头并不因为死了高敬而觉半分伤悲。转过话题,问及那几名虎豹骑旧属,司马恭似有疑问地皱眉道:“霍统、杜晃都是我提拔上去的,高敬竟然能从我这里把二人夺走,其中便大有玄疑!”摇了摇头,“杜晃不应如此啊。他定有什么把柄握在高敬手里,否则以其豪量,安肯助纣为虐乎?”
我笑道:“杜晃是这样的人吗?我倒觉得那霍统不错。若不是他拽着杜晃一起出来,他也早死于乱军刀下了!”
司马恭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霍统是武陵人,世家豪族,但此人为家小子,难承家业,故而投军。其人贪财吝啬,恐怕高敬也是以重金许之,他便屈从了!”
我大笑,“此人不像是这样的人罢?我觉得他豪气冲天。能避开高敬冷箭,身手也是数一数二的啦!”
当下命人唤来两人讯问。原来,杜晃因酒后调戏竹檬,被高敬发现,受胁之下不得不入伙。霍统却果真被高敬许以重贿,卖身投靠,情势与司马恭所料不差分毫。当然,两人虽在高敬左右,却并不知其计划的内情。
我命他们退下,对司马恭奇道:“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谁晓得霍统如此英勇,却是贪财之人呢?”又颇多自嘲地摇摇头,“唉,高敬此人何尝不是如此?其城府之深,始终难忖。若是我没有想起从前的那些个教训,恐怕也不会深查下去,或许就此被这贼子害了!”
司马恭道:“主公不过是与他们相处短了,故而分辨不清。末将却与他们有多年交情,自然深知。唉……只不过那高敬,真是例外啊!”
一连几日,我们都沉浸在高敬之事的余波之中。中垒校尉鲍秉等谏言将参与此事的军卒也加以审问、清查,我没有首肯。
壬戌,畿辅奏报:鲜卑寇边。而北匈奴遣使人西域,要胁诸国合力,侵攻凉州西四郡。他们重兵设防,阻塞了丝绸之路,企图断绝汉朝对外交往。
※※ ※※ ※※
次日,军师中郎将李宣邀请诸将军、夫人会宴。
杨丝有孕已久,便推辞不来了。鲍秉之妻乔兰却已为人母,她的孩子三个月大,胖乎乎的,人见人爱。在府外碰了面,都喜欢在他粉嘟嘟的小脸上捏一把。我每回抱他起来,鲍秉、乔兰便兴奋不已,我也爱不释手,心里油然想到,丝儿会不会也生这么个讨人欢喜的小家伙。
宣夫人身怀六甲,却还看不出有孕的样子。她换上了宽大的衣服,脸色更显丰润。众将家小欢聚一堂,我亦获得李宣首肯,将原先高敬的两位妻子请来,并让她们和露儿坐在一块。
竹梓、竹檬颇多异族风味,又很有礼。因为其丈夫的事,再三谢罪。我心中不忍见她们泫然欲泣、素装在身的样子,忖道:这样年轻貌美的姑娘便死了丈夫,以后的生活怎么办哪!抬眼看看众将,除少数外,却是无人不在垂涎三尺……其中尤以刚被贬职的王巍等光棍为甚。,我暗叹道:高敬死得真是不值啊!他刚一蹬腿,几个原先还称兄道弟的家伙,立刻就打起他老婆的主意了。看来李宣说得不错,这些人贪于安乐惯了,哪有力气陪我到西域去?
当下,李宣便击掌行宴,令舞姬起“武德”、“鹿鸣”之舞。众舞娘都是灏国公主一手带出来的徒弟,自然大受好评。众将喝彩声中,露儿面显得色,美艳不可方物。
宣夫人此宴,不外两种用意。其一是为夜郎族与高敬旧部压惊,其二是统一思想,以期令全军步调一致。
我的念头果然没有猜错。席间,便有一重要人物上演,正是客曹丞苏昃。其人趁着酒兴,大谈西域情致,极力渲染,言“良田、珍宝、瓜果、美酒”,无不应有尽有。更兼西域幅员宽阔,广袤无垠,那种胸臆大展的景象岂是人人都可得见?至尽兴处,苏昃口沫横飞,滔滔不绝。诸将心醉神迷,瞠目结舌。鲍秉更是不断发笑,最后拍案叫道:“痛快!若能像苏大人一样,往西域一游,定可竭毕生之愿了!”
客曹尚书竹獠早已领会李宣用意,拈须笑道:“老夫亦有同感!”其请罪之后,我不但加以安抚,还将之宣告其族。如今他的地位在将军府首屈一指,李宣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我偷眼瞥去,见滕邝等有的丝毫不知,有的却面有愧色,坐立不安。暗暗好笑。李宣趁着宴会高潮,又主动提出吹奏一曲胡笳。我见她往我处盈盈笑着望来,又惊又喜,忖道:你用计只管用计,干吗瞧着我哩?难道你跟露儿一样,以曲表意吗?心下大震:都是有老公而且将有孩子的人了,这样挑逗我是什么意思!
待闻曲子,不禁又冷下心来。露儿附耳告诉我曲意,乃是描述塞外风光的一首妙曲,悦耳动听,如天籁之音。吹到激昂处,不光孔露,连不通音律的将军们都为之动容,随着悠扬曲调,一个个情不自禁轻哼起来。
我心头略感自己想法荒唐,一面又大感好笑,暗道这女人真有办法!这样子为我西迁作准备,真是心术高手啊!
如此一来,众人即使愚笨如鲍秉者,也开始心慕神往、迫不及待了,真是妙不可言。
李宣曲毕,孔露笑道:“姐姐这支小调莫非取自张骞出使之事?”
李宣颔首微笑,“妾之微技,怎瞒得过方家?露夫人不以为笑,妾就已经很高兴了!”
两女互相谦恭吹捧了一番,诸将无不喝彩。司马恭不好意思当众夸奖夫人,但是听着诸将“歌功谀词”,已是得意无比,连连点头。
李宣忽道:“如今西域诸国为北虏所害,局势已定。匈奴坚昆、了零、呼揭各部,凶悍残忍,常为祸乱。南匈奴虽为汉室收复,但无力北顾,况各部名王循利为害,数掠河西,称王称霸。主公不如趁此时机,奏请西出玉门,屯伊吾、柳中,以治西域。朝廷常惧主公为乱畿辅,故而必能允奏。那时得天子明诏,示四方州郡,名正言顺,则可令西迁无一阻碍。主公称制定可为期不久矣!”
我笑道:“那就依军师所言,明日便即上奏朝廷!”
诸将俱起身举杯道:“主公明见!”
※※ ※※ ※※
春正月戊寅,朝廷大赦天下。凡二十余天,才终有使者送来京畿消息。
然而,等待我们的并不是好消息。丁亥日,太中大夫费悝前来峄醴,宣诏“获准”虎骑大将军出征河西,持节领西域都护。然而,不知道谁出的馊主意,其又令左将军皇甫嵩率军进驻吴岳地,复调将军周慎、鲍鸿、孟益等屯美阳、渝麋。
诏书一下,便赐钱五十万,缣千匹,改封我为舞阳侯。我的心里苦水直流,嘴巴张得老大,收也收不回去。我是说过要去西域,但可没说舍弃峄醴呀!皇帝老儿想以这小小恩惠,收我的无价之城呢!他是以攻为守,一来可借此机会告诉天下我西出的事,二来也可试探我的反应,若我不肯让出峄醴,便是不忠,他们便有堂而皇之的理由出兵讨伐。情势真是不容乐观呢。
我急忙派人稳住费悝,一面召开诸将紧急会议。
司马恭道:“据闻皇甫嵩与另三部人马共计六万人,前锋已至西京!”
我脸上微微色变。心道:这次是动真格的了。前回屯骑校尉鲍鸿来攻,发三郡兵士两万人,取胜亦不容易。这次却是名震天下的皇甫嵩为将,指挥精锐士卒,以天子讨伐臣下的名义来攻,赢面已经占据五成了。
众人都不说话。鲍秉突然叫道:“前次羌贼联军十余万,我们亦能取胜。此际只六万敌,我愿独当先锋,把皇甫嵩打得稀巴烂!”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道:“闭嘴!上次鲍鸿来攻,你也是这么说,怎么一点都不觉悟呢?到底要我教你多少次,你才能学会辨别敌情呢?”
鲍秉不敢吱声,垂下了头。我放缓口气道:“你的确够勇猛了。但是为将之道,须智勇兼备,否则一旦遇上强敌,寡谋者必输无疑。现在你是中垒校尉,不是以前的参军了。要多读书,多向有识者请教,有疑难可以去问属掾、军师,或者问我也可以,不要光顾着练武。匹夫之勇在战场上有何用处?”
鲍秉这次真觉得惭愧了,忙跪倒请罪,道:“鲍秉未敢忘记主公教诲!”
我放眼众将,突问道:“姜寿怎么没来?”
诸将面面相觑,司马恭回道:“他被免了职,已不是将军掾属,故而未列席与会!”
我微微点头,司马恭继续道:“此人写信给韩凤、徐邶,妄图令许翼在西海叛立称王,居心叵测。能不杀他,已经是很客气了!”
我微笑道:“许翼不是已上表请求调回吴岳么?他这是白担心的。高敬对我存心不良,故而杀之。我不想因为两人朋友的关系,就一并处罚。所以我写信褒奖他不予理睬高敬奸计之事,也不另派人去监督。仍以韩凤、徐邶为参军。我要别人知道,我颜鹰一向用人不疑!”
司马恭道:“正该如此,许将军可安心于羌境作战了!”
众将纷纷夸赞我英明、睿智,等等,不一而足。我笑笑道:“那他们既饶过了,姜寿也该回来工作罢。此人担当掾属,可以说挺称职的!”
隔了一会儿姜寿来见,叩首流涕。我亲自下座搀起他,笑道:“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人孰无过?改了就好。来来来,世平兄还是坐到我身边,以后你还是我将军府掾!”
姜寿连称不敢,拭泪道:“主公厚恩大德,在下只有一死为报了!”
“休得胡说,你怎么能轻易说死呢?以后别再讲了!”将他搀到座前,众将忙过来相见,唏嘘不已。
我笑道:“我这里还有件事要你办呢。最近吴岳诸邑设立私学,讲授经文,还缺一名主事。这两日你就办理此事,以后一切与之相关,都由你全权负责。过段日子我会去听你讲课!”
姜寿拜道:“世平定当不负主公重托!”
我哈哈大笑,随即指着鲍秉道:“此人亦缺学业,还望你这个师长不吝赐教!”
鲍秉连忙知趣地过来拜见,姜寿连道不敢,露出微笑道:“在下若充其师长,那弟妇一定是非常不乐意的了!”
众将面露古怪之色,齐都捧腹大笑。
待转到正题,我方始肃然道:“前岁黄巾百万,朝廷调派皇甫嵩、朱隽讨贼,不过四万人而已。此次兵发六万,又尽是久经历练的精勇,可以一当十。而我军新折损数千,又逢连战,士卒疲惫。以此看来,绝难再胜。且我若不西行,便是违旨,更怎可擅与朝廷大军为敌!”
姜寿看来早有想法,忙小心地进呈自己意见,“皇甫嵩有备而来,又借收峄醴、屯吴岳之名,令人无从驳斥。在下以为,应力免与之相争,上书朝廷,请缓时日。主公与永乐少府乃婚亲之好,如使为内援,亦必有效!”
杨赐子彪官拜永乐少府。我闻听姜寿这样说,不禁心里有些苦涩:想不到我纵横东都,到头来若不是娶了丝儿,竟连能在朝上为我说话的人都没了。杨彪啊杨彪,你受委屈了。点点叹道:“看起来也没其他办法了……”
将军从事滕邝道:“皇甫嵩素与主公交恶,此次独担斯任,又无董将军在彼,必跋扈专横,挑起争端。主公应先派两军分屯峄醴左右,以为犄角之势。否则敌军四面围城,我们便处境堪危了!”
我漫应一声,“此事我已想过了。皇甫嵩素以争战知闻,安能没有准备?我料鲍鸿等三军绝不会安屯美阳、渝麋,必会尾随合围城下。以六万精锐,雷霆之势,速战速决,此乃他们的诡计是也!”
诸将失色。司马恭沉声道:“末将愿与鲍秉同率一军出城下,若敌军胆敢寻衅,便联手击之,绝不令一兵一卒侵我峄醴!”
众人也纷纷请战,鲍秉更是跳起来叫嚷,惟恐别人听不见。我略感头疼,暗暗思忖着是战呢,还是不战。却未有定论。眼前种种情况都表明,我不应冒险打此无把握之仗。但放弃峄醴,却又于心不甘。唉!
正沉吟之间,一侍婢来报:“宣夫人请主公速往府中一行!”
司马恭眉头一皱,道:“军会之间,没有通禀,谁叫你进来的?真是太失礼了,来人——”
那侍婢花容失色,跪道:“这不关奴婢的事,请大人开恩!”
我站起身,挥手斥退两名持戟甲士,“既是军师见召,我怎么说也得去一趟。丫头,引路!司马恭,你也一块儿去!”
司马恭见我如此说,声音不禁也低了下来,“末将遵命!”
我肚里暗笑,诸将更是忍俊不禁。我招手道:“会议继续。你们候着,我去去就来!”
※※ ※※ ※※
李宣这两天身体不适,似是受了风寒,因而在家休息。
回到府上,司马恭顿时不敢大呼小叫了,还立刻关切地小声询问丫头夫人如何。我暗暗发笑,心道:他这种惧内的性格可是我培养出来的呢!
李宣闻报。抱病起身,参拜执礼。我慌忙扶起她,道:“军师的病厉害吗?都怪司马恭不早告诉我,我该先去喊个郎中的!”
李宣瞥了丈夫一眼,盈盈笑道:“不妨事,多谢将军关心!”司马恭抢上一步,伸手把她重又扶上暖榻,又搬一矮几,让她可以靠搁其上。
我笑着看看司马恭,又看看李宣,这两人瞬时都脸现潮红。意味深长地道:“军师真是没嫁错人啊。当初若非我坚持下来,恐怕你们俩个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呢!”
见他们窘迫难当,笑着转口,“不知军师此番见召,是不是关乎皇甫嵩大军的事呢?”
李宣好不容易才恢复正色,肃容道:“正是。皇甫嵩大军将至,不知将军有何打算?”
我见她略有嗔怪之意,显是对刚刚我打趣她还耿耿于怀。故作不明就里的样子,皱眉道:“皇甫嵩军势强劲,我难有把握取胜。不如趁此机会,主动撤往羌境罢了!可就是诸将还欲一战,众说纷纭,真不知如何是好!”
李宣叹道:“妾素知将军心意,不足为怪。但此战若不尽力去为,西出之日,也必是将军败亡之时!”
我心头悚然,不禁瞪大了眼睛。司马恭却是大觉惶恐,忍不住斥道:“夫人怎可如此对主公不敬!”
我摆摆手,忽地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司马恭见状,更是不敢开口。李宣微笑着看我,道:“将军定能想通此节。皇甫嵩若只为峄醴,何必要倾羽林骑、北军五营士以及三河骑士而出呢?将军若主动让出城池,反倒助长敌军气焰。那时诸宦只须矫旨命皇甫嵩进军,那时无险可守,只有被数万敌军合围聚歼。况且我们还有那么多百姓呢!”
我亦觉醍醐灌顶,一时豁然开解。想想兵力占优的皇甫嵩军,稳稳占据任何一点主动,指挥若定,已经把我逼到绝境。此时若再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绝无再苟延残喘的机会。这种可能性是大大存在的。
司马恭表情呆滞,完全陷入了深思。我心中迅速做了个判断,道:“那我便先以安国长公主与虎骑大将军名义命皇甫嵩前来峄醴参谒,讨论移交事宜。若他不肯来,那么其野心便显露无疑了。只这一手,便可令我们重新把握住主动权,以藐视主公、皇命的借口与战,并非没有胜算!”
见李宣微笑颔首的样子,又道:“这就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虎骑大将军,秩中二千石,金印紫绶一品大员,假节钺,可不是假的。小清的公主尊号也是他们主动提出来的,此时若不加以利用,岂不是可惜?”
李宣掩嘴道:“将军似从没把爵禄当真,妾实感佩服。果如将军所说,那妾便无忧了。此仗胜后,再上表陈述忠心,安然离去,必定再无阻碍。否则以君屡不受皇命,震动天下,想主动脱身可就难了!”
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我心里很难不把她的论断跟我一贯对“朝廷”的表现联系起来。作为一个很多世纪以后的现代人,我根本没有君权至上的概念,也不存在平白无故为某人“效忠”的感情。我处处不合潮流,处处抵制我自以为腐朽与落伍的东西。实际上从本时代的角度来看,有许多东西正是进步的表现,例如封建制度的完善,废除奴隶制生产关系等等。我的种种言行,也从来没想与“大逆不道”联系起来。我甚至想到自己岂非正为社会创造一个深远的“负面影响”么?公然割据称王称霸,无视君主王权,跟造反的人有什么区别?
不过旋即释然:黄巾大起义震动八州数十郡,众百万以上。现在什么褚飞燕、张牛角、李大目等等农民军还不是和我一样?也不见民众有何怨言。跟着我的百姓们更是无话可说,我这人对他们来说,跟神仙没有两样。供其吃住不算,除税粮外,免掉一切苛捐杂税,连口赋算赋都不缴。成立私学,实行义务教育。除了当兵时间长一些外,哪点不好?
我转过头,对司马恭道:“现在能参战的兵卒还有多少?”
司马恭欠身道:“三万余!”
我咬了咬牙,“干吧。迟早要和皇甫嵩打一仗,还不如现在就做个了断。这家伙欺人太甚,我处处忍让,他却步步紧逼,妄图置我于死地。他难道就想不到我这是故意以退为进吗?”
朝宣夫人微一施礼,“军师好好休息罢,我会遣郎中来为你疗治。现在什么都别想,一切以身体为重!”
李宣露出感动神色,“将军……”
我立起身来,哈哈一笑,“抱歉,还得借你的夫君一用。军议未完,诸将还都在将军府衙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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