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夫人闻说此讯,都欢喜得痛哭起来。我亦拿出“祭文”,失声哀恸。当下与李宣等商量此事,不顾众人劝说,决定亲自回京一趟。
快到新年,眼看又不能团圆了。可见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啊!乃令李宣代行将军事,建威将军司马恭辅之。共议熊戎地事宜。又令霍统领五千人增援许翼,从事中郎韩凤为其佐。
吻别了丝儿、露儿,又向她们许诺一定平安归来之后,我与卢横、小清三人轻装离开。自平熊戎以来,此地不断捕获牦牛,又大规模进行人工饲养。我们三人便乘坐牛车东行,这样亦可避寒、祛风。
听说欣格打了败仗后惨透了。先是折了维柯,后拉舍遂重伤而死。欣格苦苦勉强支撑颓局,所幸自部未有分裂,但其他几支羌部已开始虎视眈眈,要重新找老头儿的晦气。
许翼镇西海,仍有威慑,以至羌人不敢在西海附近牧马。我特地在格累逗留半天,与他长谈。更叮嘱他万事小心,别中了羌敌的诡计。至金城,则弃牛换马而行。
此时,韩遂与王国、李相如、马腾等闹得不亦乐乎。汉阳人王国,自称“合众将军”,被推为叛军首脑。而马腾,因有武略而假大将,与韩遂两强并称。
马腾者,字寿成,右扶风茂陵人。为故凉州刺史耿鄙司马。见天下大乱,遂起兵。韩遂与之结为兄弟,甚相亲重。
※※ ※※ ※※
这一天正往陇西而去,途经榆中城外。忽地,远远野地上有数骑奔来,皆为少年,互持棍棒竹竿厮打。有一少年身着锦衣,最是悍勇,不断把其他少年捅下马去。有些不支者倒在冰凉的地下,便即大哭起来。他独自冷笑,呸了一声。
我望了望卢横,笑道:“这小子长大肯定是你这样的将军!”
卢横亦笑道:“蒙主公夸奖,不过我看他身手虽不错,但力不得法,显是有勇无谋之辈!”
小清刚笑着说了句什么,那少年显然注意到我们,手中竹竿便指了过来,稚气地叫道:“你们说什么?光指指点点,不算英雄,有本事便上来和我打过!”
我“哦”了一声,笑起来,“小子,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们都是高手,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若是败了,岂不要像他们一样哭鼻子?”
那少年气得大骂,纵马便冲过来,卢横手拿马鞭,轻易把其棍棒隔开。两马交错,更是轻舒猿臂,把他捉起来,摔到马下。
我哈哈大笑,那少年面红耳赤,却不像别的孩童那般哭泣,跳起来道:“你莫笑,他打败了我,你也可以来试试看!”
我觉得十分好笑,便欲出马。小清拦住我,朝那孩子笑道:“那我来和你打,好不好?若是输了,便不许再挑战了!”
少年眨了眨眼,道:“你是女人,又长得这么好看,我不要和你打!”
小清笑得花枝乱颤,道:“你嘴倒是很甜呢。我还从没有被你这么小的孩子夸过!”
那少年不悦道:“我不是孩子,我已经是大人了!”
小清正容道:“既是大人,就要遵守大人的规矩。来吧,我空手来接你的招!”
那少年不语,挺棍杀来。他初时还处处提防,别把小清弄得太难堪。但小清空手隔挡,却已令他大吃一惊。我见两人战过多合,那少年却也神采奕奕,不禁心里挺是高兴。又对了几招,小清娇叱一声,将他手中“兵器”夺过,轻轻将他打下马来。其他那些已在地下的孩童见到他们的“头头”也被干倒,吓得四散逃去。
那少年倔强得很,不肯服输,又重新上马打过。但连续几次,仍被小清轻松地打下马来,一时便怔住了。我见他眼眶里噙满了泪水,轻轻抹了抹,便往回走,连马匹都忘记了。
我心中不忍,觉得我们似伤害了这少年的自尊,应该设法补偿。叫道:“小子,你要当英雄,便回来,我们教你练武,保证让你天下无敌!”
那少年回头,疑惑地看看我,低声道:“你们真要教我吗?”
小清见我允肯,笑道:“那当然。你力气够了,只是不懂其法,点拨几下,保证你能打过别人了。想不想学呢!”
那少年欢呼起来,道:“那你们跟我回去罢!母亲一定会高兴看到客人的!”
我摇摇头,“不行啊,我们还要赶路呢。你诚心要学,等我们回来,再到这里来找你!”
他很失望地看着我们,突然决定地道:“那你们等着我,我去禀告母亲,再跟你们一起走!”
飞身上马,回首道:“一定要等着我!”风驰电掣地去了。
我哈哈一笑,道:“这小子很讨人喜欢。不知道跟韩遂的贼军有什么关系!”
卢横十分不放心地道:“此地仍属榆中,主公应尽早离去,以防有变。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的!”
我笑道:“既然答应教他,便等一会儿何妨?”
片刻后,那几个逃散的小孩却领着百余全副武装的骑兵冲出来,一会儿便将我们围住。我心里诧异,朝左右使了个眼色,毫不慌张地看着对方。
一个孩子尖声道:“就是他们,打了大公子!”
那些骑兵有个头头,便即人模狗样地叫了起来,“放肆!尔等何人,敢伤我家公子?看你们的样子,就不像好人。统统给我抓起来!”
卢横大怒,抽出腰间宝剑,便欲动手。我低声道:“瞧见没有,大公子来了。先看看情形再说!”
那被人称作大公子的少年远远飞骑而来,叫道:“住手!”那些孩子见他无恙,都拍手欢笑起来。
他朝那些人说了几句,骑兵头头顿时恭敬地将所有部卒都斥退下去。那少年骑马奔来,兴奋地道:“娘已经同意了,我这就跟你们去吧!”
我朝他苦笑,“那这些人,难道都带去吗?”
少年赶忙回身,朝他们叫道:“你们都回去,别跟着我。我若再看见,便打断你们的腿!”
那些骑兵悻悻地,不敢违命,只好簇拥着几个孩子回去。我趁机问道:“你像是他们的主子呢。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父亲是谁!”
那少年得意地道:“看你们也不像坏人,便告诉你们吧。我爹是韩遂叔叔的义弟马腾,我是他的长子,马超!”
我差点摔下来,结巴道:“你……你叫什么?”
“马超呀!”
“你多大啦?”我问道,心里震惊久未消去,仔细地看着他。这是一张英气勃勃的少年的面孔,虽有稚色,却仍看得出颇经历练的健康体魄。他前额宽大,眼睛亮亮的好似是对什么事都很好奇的样子。
“十二了!”马超再不理会我,径自向小清询问去了。
他缠着她不停地请教武艺、枪法,走了一路,弄得她终于也烦了起来。
※※ ※※ ※※
当天,马超就从小清那里学了不少东西。晚上我们借宿农家,他便一个人在寒冷的夜里在院中温习枪法。
卢横得了我的命令,一边陪练,一边指点。我轻搂小清,打开窗户观看,心里涌起莫名其妙的异念。这小子好小,才十二岁,要不然我一定把他拉过来。他怎么会是马超哩?庞德的年纪比他都大呢。
马超字孟起,三国演义里有他为报父仇,与曹操大战渭西的故事。形容其勇,有曹操名言为证:“马儿不死,吾无葬地矣!”而其被打得弃袍割须之事,更是脍炙人口。
我低声道:“他是刘备手下的五虎大将之一呢!”
小清也低声道:“别管他是谁了,反正我们又不求人,只顾活得自由自在,那就万事大吉了!”
我失笑,“清儿也嫌他烦了吗?不过他学习的劲头真是很足呢!”
接下来一连数日往东进发。小清、卢横教授马超各种战技战法,惟独我教他智计谋略时,他却是一脸茫然,不断地打哈欠。我心里又好笑,又失望,暗道:这小子还不知他的脑袋多差!若是有些谋识,恐怕不亚张辽、赵云。可惜他勇力绝伦,却是一介莽夫。难怪曹操初被打败,立刻就能挽回颓局。唉,真是没法子。
想到他以后的不幸,又不禁突然对他疼爱起来。有一天,小马超拉着我的手,奇道:“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哩?也不像我爹一样,老是板着脸责骂。我真愿意把你当我爹!”
我心里顿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含混了几句。又数日,我们到达畿辅境内,快抵吴岳境之时,我左思右想,找了个借口,命马超回去。
“我还没有学成呢!”他怏怏不乐地叫起来。
小清和卢横都异口同声地说已经没什么可教他的了。马超武艺原本不弱,又得楚、卢两位武学大师的指点,更加是了不得!眼下欠缺的只是对战经验而已。当他知道我们不再留他时,眼眶发红,深深拜别,一副恋恋不舍之态。,“小子,千万别把我们的姓名说给任何人听!记住了吗?”
马超上马,呜咽道:“我不会说的。师傅,我走了!”挥手与我们道别,还不断以袖拭泪。我等皆是于心不忍。
小清眉头一皱,轻声道:“真是个勤奋的少年。对了卢横,你不是还没有孩子吗,何不认他做义子呢?”
卢横神色颇不自然,叹息道:“末将无福,此生恐怕不能承祠香火,而要令老母失望了!”
我宽慰他道:“别急嘛。若实在不行,我把路儿过继给你当儿子!”
卢横大惊,“这如何使得!卢横已感主公深谊太过,怎能再忝为颜门亲眷?老母也必不会首肯的!”隐有呜咽之声,“主公大恩,卢横今世都无法报答!”
我笑笑,道:“何出此言?你跟我就像一家人,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嘛!”
卢横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唏嘘。当下又加以宽慰后,继续前进。不一日,来到峄醴城下。
皇甫嵩已命人占领是处,屯军两千人。是时山下村邑栅栏,隐然若现,但田亩渠篱,却大多荒废弃置。两座高大水轮,虽在不停运转,却已有斑斑之色。
我们远远地绕道而行,心头俱感沉重。我叹息道:“想当年住在这儿,一点都没感到它有什么可贵之处。现在落入敌手,只能望城兴叹之时,才知道心中原来那么眷恋此地,真是无一日能够忘怀呀!”
卢横握拳道:“但能为主公攻下此城,复为我所用,卢横将竭尽全力!”
我微笑摇头,“我们现在必须暂时放弃,集中精力把河西的事情料理好。待时日一久,兵强马壮,再来争取此地,以为爪触。如此,我们便将熊戎地、西海、吴岳三处连成一片,可进可退,可攻可守。这样更会有利于发展的大计呀!”
卢横满脸敬色,欠身道:“主公高见!”
小清却笑道:“你仍对峄醴念念不忘。若是再占此处,屯积盐粮谷草、军器牛马,必将变成我们的前沿阵地。那时候皇甫嵩这些人还不慌了手脚?”
我大笑,“那就让他们被历史的车轮所湮没吧!”
长安城有“颜氏”的几名大商贾。所有派发出去的商人,都是很隐蔽的。在很短的时间形成了多家合纵的局面。这也是我既定的交易方针之一,货物的大批量流动交易在这种时候反而能获取更大的利益。当然对于盐这种关乎国计民生的交易物品,我还没打算彻底放开价格。这种心存仁慈的作法使得朝廷更加依赖“西盐”,结果当他们占领峄醴的那时开始畿辅盐米价格都暴涨了十倍。
我在一家打着单泾旗号作买卖的盐商那里提出了数万两银子,这家店主实际是长安营故都尉陈林的手下,因为一向低调未被张让发觉。此时他已官拜将兵司马,掌握了一支二百人的队伍。
我们遂化装成庶族地主的模样。小清是内眷,卢横为家将。一行三人,完全引不起别人注意。时值正月,三辅的百姓却并未尝到新春的甜头,反而在议论着并州休屠各胡造反的事情。西河郡守邢纪刚刚被杀,叛军已向东打到了雁门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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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酉日,大赦天下。次日我们到达洛阳。
自经营峄醴以来,我对洛阳的战略价值有了更深的认识。这里北依邙山,可通幽燕。南对伊阙,可达江汉。西控渑崤关中,东与下游冀豫平原相接,适扼东西南北之交通要道。而古史所载“中国”,初即洛阳一带。而从近观之,洛阳为一窄小盆地,河水与太行山构成其北部屏障。其虢略地以南崇山峻岭,称“三涂”之险。西南弘农熊耳山、东南颖川嵩高山(今嵩山)。其西有函谷、崤底二关。其东为虎牢、成皋,皆是雄城。洛阳易守难攻,自古为兵家必争,故千载为都,其理必然也。张衡的《二京赋》更有“沂洛背河,左伊右涯,西阻九河,东门于旋。盟津达其后,太谷通其前。迥行道乎伊阙,邪径捷乎轩辕,太室作镇,揭以熊耳”的描述,时人多会背诵,叹为观止。
洛阳的土地十分肥沃,其气候适宜,雨量充沛。伊、洛、澧、涧数条河流纵横交错,穿流其间。洛阳四地,均有灌溉之利、交通之便、景物之美。城北阳渠,穿折迂回,引洛、雒两水,为城北水利中枢。
但同时,洛阳城也有明显的不足。一国都城,广阔便利为首,险固次之。大凡国都,便以政令迁著民众,充其口实、兵甲、谷粟以利战也。而洛阳之地狭窄,容纳不了太多人口,加之周围多山地丘陵,无可周旋,为兵家所忌。且是处居中,为中原腹地,制内易而御外不易。故而东汉四境兵火,而以国都偏远缺资,常常无法劳师远征。羌汉军民起义七十年,朝廷不能制压,由此可窥一端。再次,洛阳地当要冲,对经济繁荣固然有利,但逢王朝更替、天下大乱时,这里便成兵家所必争地,首当其冲。董卓乱时,烧杀掠夺,将都城焚为瓦砾,令人痛疾。
自光武中兴,洛阳城历经两百余年的经营,光扩修改建就用时几十年。其东西六里十一步,南北九里一百步,建筑规模宏大,规划布局严谨,常令人流连忘返,而涌现出种种波澜壮阔、气势非凡的念头来。
京畿各城门的盘查十分严格,好在我们贿赂了上西门司马,得以顺利进入。小清安坐轿中,十分好笑地道:“夫君似乎对洛阳的各个关卡,都非常熟络。到哪里该花多少银子一清二楚!”
我嘿嘿笑道:“我在京里难道是白呆的吗?就算张让、何进府第,我也一样来去自如。不过那里要花的代价更大些罢了!”
小清嘻嘻一笑,“例如张让要摸你的手!”
卢横听得莫名其妙,却又不敢动问。脸上表情十分怪异,似是在说:张让为何如此呢?要是摸夫人的手,便是无礼。摸主公的手,却很是令人迷惑不解哩……
我哼了一声,拉开车帘,挥了挥拳头,“再说我不客气啦!你这丫头,怎么老提这事儿?是不是吃醋?”
小清笑盈盈地,装出一副作呕的样子,“恶心死了,谁要听你胡说八道!还是快去找正事做吧!”
悄悄寻至荀攸府,其路巷已泊五六辆马车,其中不乏奢靡富贵的装饰,让人心中不免起疑。通报后,家仆见我们相貌不凡,谦恭道:“主人正与议郎何公、郑公,族叔荀公与会,已吩咐不再见客!”
“那请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故交金城颜子来访。我们便在门外稍侯便可。”
卢横往前横了半步,那下人吓得连忙退回去。我朝车中小清笑道:“荀攸的面子越来越大了!”
小清若有所思地道:“名气响了,人总会容易变的,只是不知荀先生会不会走火人魔。不过有颜雪在,一定会好好教导她的夫君,不致让他学坏的!”
我闻得这样的怪论,不禁哑然失笑。在小清看来,所有的夫人都该像她一样,努力让丈夫行善道,要不然就拳脚相加,揍个半死哩!
隔了片刻,只见中厅急急忙忙地冲出一人来。远远地便开始拱手作礼,脚上甚至还来不及穿鞋。未到门口,便又惊又喜地叫起来,“颜兄!啊呀!什么时候到的?公达迎接来迟,恕罪恕罪!”
我连忙做出神秘之色,先行了礼,这才压低了声音道:“老弟这样叫喊,我不被抓起来才怪呢!”又朝他脚下看看,忍俊不禁,顿时把臂大笑起来,“荀兄一向还好吧?”
荀攸连连点头,笑容满面。见车驾还在路口,便命下人开了中门,径放入内。卢横恭敬地与之见了面,小清也掀帘笑道:“荀先生真是忙人,从巷口过来,还以为错入侯门了呢!”
荀攸哈哈一声,道:“嫂子见笑了。里面请!”命人重又关门。内院仆役匆匆地拿来了他的鞋子,其后还跟着三人,都是中年上下,各自拈须微笑。
“能让荀公达赤足相迎,该不会就是鼎鼎大名的颜猛禽兄吧?”一位年纪在三十五岁左右,相貌堂堂的文士笑道。荀攸连忙介绍,“此乃大儒,河南郑公业。那位是南阳何伯求,其旁是公达族叔,讳爽!”
我一一致拜,更以晚辈之礼见过荀爽。在京畿时早闻此人大名,与郭泰、李膺齐。延熹九年举至孝,拜郎中,上书陈策,触犯宦官利益,因此,党锢之难时南遁汉滨十余年。至党锢解,司空袁逢(袁绍生父)举辟,不应。但逢死后,荀爽为其服孝三载,时人称为“硕儒”。而荀家满门为世官冕,其父荀淑有八子,号为“八龙”,因荀爽为其中最佳,字慈明,故有词曰“荀氏八龙,慈明无双!”
荀爽年纪不小了,面目慈祥威严,捻须笑道:“不敢当。颜将军秩位在老夫之上,怎能消受足下的大礼呢?”
我谦虚地道:“大叔既是荀兄长辈,也即我颜鹰的长辈,怎可有所冒犯?啊,这位是我的好兄弟,姓卢名横!”
荀攸道:“闻说卢兄勇力过人,是大将之才,常听拙荆提起呀!”
卢横慌忙见过各位尊长,谦词了几句。我见他面有腼腆之色,知其受用,笑道:“卢兄先回去料理夫人的事罢!”
卢横愈发谦逊地告辞而去。我这才问起其他二位儒生,一个细细长长的高个儿拱手道:“在下何颐!”另一个身材适中,年龄稍大的笑道:“在下郑太!”
“久仰久仰!”我哈哈大笑,“今日能与各位在此相聚,可说在下福缘不薄啊。不过在下粗鄙之人,不懂说话,若是打扰了各位雅意,恐怕还要先行谢过!”众人笑了起来,荀攸道:“请里面座。颜兄一路鞍马劳顿,先热热地喝几杯酒,何如?”
“真是救命菩萨啊,荀兄,哈哈!”
待全身都暖和下来,又互相寒喧几句。荀爽这才道:“老夫阅人颇众,从未见将军这样年轻有为、不倨不恭之人。难怪最为攸儿所喜!”
何颐道:“只看适才颜大人气度,便知最擅用人。手下有如此虎贲之士甘效死力,何愁胡寇羌贼?”
郑太笑道:“不错。公达常说大人气节不凡、俊才伟志,有英雄风。今日一见,果不虚言!”
我拱拱手道:“各位谬赞了。颜鹰不过徒有虚名罢,不足为道。反是各位尊兄、大人才是在下一直所敬仰的。每每与荀兄谈及党锢名士,无不慨然叹息。各位学富五车,却都怀才不遇,每每令人痛心啊!”
荀爽喟叹—声,道:“奸佞当道,不辨黑白。妄词诬议,社稷屡危。将军识见不凡,朝廷却不能用。以致驱逐狄戎之所,屡加迫陷,此举令天下志士无不心寒!”
郑太挥手道:“如今朝廷走到了这么一步,复有何辞以对!荀君常欲尽诛宦人,掘其钧党,无奈力不能及。不知大人对此,一向有何著论哪?”
我摇摇头,“当今天子乃宦人所扶,故桓帝以来,阉党无不窃居权位,飞扬跋扈,荼毒生灵。朝廷中虽有李膺、陈蕃等忠直士人,却屡被黜害,天下侧目。现在形势如风云跌宕,深不可测,又如满积薪柴,一触即燃,且必成燎原之势!”
郑太等面面相觑。唯荀攸最是明了,拊掌赞道:“颜兄之言发人深省,公达豁然开朗也!”
何颐道:“颜大人立论高妙,文藻超群,但其词颇使人寒悸。若社稷果真如此,我等更当为国为君,上书苦谏,即使如李司隶那样慷慨赴难,又何如哉!”
与一帮立志救国的儒生讨论至深夜,又请荀攸向小雪问安,这才打着哈欠回房去睡。本欲此日就到杨彪府上,可惜计划有所变动,连府门都没跨出一步。
爬上榻搂住小清,头未靠枕,就沉入梦乡。这些日劳累不堪,又为京畿的事情提前作了万全准备,故而尤其困乏。此前小清还笑着说与颜雪见面的事情,我含含糊糊地应着,竟一句也没听到。
※※ ※※ ※※
次日,我至已时方醒。小清正自梳妆,见状嗔怪地道:“小雪都来了三四趟了,你却自管自呼呼大睡,真是只懒虫!”
我打了个哈哈,揉揉惺忪的睡眼。“我不好,我这就去见她,总行了吧?”
刚刚换好衣裳,便见房门推开,颜雪跨进门来。她全身作妇人打扮,剪眉涂饰,轻施粉黛。嫁了人后,面色更显娇媚,愈发成熟。此时,眼中却微微带泪,哽咽地叫道:“大哥!”
我望着她,笑道:“小妹越长越漂亮了。咦,干吗哭哩?莫非那荀家的坏小子欺负了妹妹不成?”见她泣不成声的样子,心中微微不忍,“唉,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来,坐到大哥身边!”
颜雪哭着奔过来,在我膝下深深跪拜,“小雪以为再也见不到大哥、嫂子,没想到今日终于可以见面了!”
我长长叹息,伸手缓缓抚摸着她的头发。她俯额在地,肩头抽搐,伤心以极。小清见了也颇难过,便将她搀起来拉进自己怀里,“别哭了,我们见面是高兴的事情嘛,为什么那么伤心呢?”
我与小清又哄又逗的,终于又令她高兴起来。小雪虽嫁了人,在我们面前,却又渐渐回复到以前的那个孩子气的丫头。我问起她京畿的情况,荀攸的为人等等。小雪怕我们担心,道:“相公为人忠厚守礼。虽有才学,却是谦谦君子!”
我笑起来,“开始为荀兄说好话了吗?我却晓得他是个老古板,不苟言笑,你跟他一起过活,可要耐着性子!”
清儿也掩着嘴笑。颜雪不好意思,嗫嚅道:“其实,相公人挺好的。凡事他都处处让着我,就怕我生他的气!”
我更加大笑,“看来荀攸已让你收拾得服服帖帖了。不过你也别淘气任性,到底他不像我对你嫂子一样开明!”
小雪抿着下唇,轻声道:“我知道啦!大哥还未吃饭呢,小雪这就去把饭菜端来!”
席间荀攸来作陪,我见他俩夫唱妇随,其乐融融,忍不住笑道:“你们俩个还是下去亲热吧,在我吃饭的时候眉来眼去的,还以为我不知道么?”
两人面面相觑,突地俱是面红耳赤,窘迫难当。小清忙笑着圆场,和他们一块儿退出房去。远远的,便听见她悦耳的笑声和颜雪不依的嗔怪。我吃着饭,笑容仍爬在唇边,久久没有消去。心道:若在洛阳总是这样的日子,该多好呀!可惜,不知道还要跟哪些讨厌鬼打交道呢。
※※ ※※ ※※
饭后,便由荀攸、卢横陪同,驱车杨彪府。早先已由荀家上过拜帖,因此一到,立刻被家人引进偏院,杨彪下阶相迎。
“哎呀!未料贤弟来得这般快!”杨彪连连拱手,笑着上前,又和荀攸、卢横见礼。“来来来,厅上说话!”
我被他拉着手,心中升起暖意,“杨兄,可惜此次不能将丝儿带来相见,不然大家就可团圆了。小弟见到杨兄的书信,便轻骑赶来,不知现在有没有新儿的消息了呢?”
杨彪道:“据闻当初她投入洛水后,被太学附近的邑民所救。新儿托人带了信来,我便立刻遣人细查。据说那些邑民救了她后,新儿佯装哑巴,后被当做逃亡的婢女,卖入大将军何进府。我去何府探查,却又听不到她的消息。最后听说有一些婢子已转送了王子师府上!”
我紧紧皱眉,不禁深为新儿担忧起来。行至厅上,分主宾落座,我问道:“王子师?他是谁?”
杨彪微微不解,瞧他的样子,好像他知道的人,我便必然应该知道似的。荀攸忙道:“王子师即太原王允也,光和六年选拜豫州刺史,讨击黄巾别帅,立有大功。又于贼中得张让宾客书疏,发其奸于天子,因此得罪宦人。现弃职在亡,只曾与文先兄交过一次信函!”
杨彪颔首称是,道:“先父与王允素善,子师性格刚烈,屡忤尊长,先父常为之解。张宦等与黄巾勾通之事,昭然天下,而竟不能罪之。唉……可叹王子师一心为国,忠心耿耿,却落得不幸的结果!”
端盅敬茶,缓缓道:“张让等怀怨私愤,以事诬陷,迫其下狱。蒙赦后,数日间复以他罪被捕。先夫当时劝之曰:‘君以张让之事,故一月再征。凶慝难量,幸为深计。’子师却不亡去,亦不饮药,而从容出就槛车,士人多为扼腕叹息。后先父与何进、太尉袁隗上疏奏请,乃减死罪一等。其冬大赦,而子师独不在宥,宦官恨之入骨,唉,常欲取他性命啊!”
我心头微微一震,暗道:王允?除董卓时,此人是当朝司徒。看来不那么容易完蛋的。道:“何进与王允有交情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说不知道倒并非去刻意调查过。在记忆里,无论小说还是史书,王允与何进两人,似乎完全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尤其小说里王允自登场至被害,通篇没有何进的名字——因为那时他早已被诸阉剁了脑袋,扔到历史的垃圾堆去了。
杨彪道:“大将军何进仰崇党锢士人,更暗中与其交往。王允常与之谋划除阉大计,袁绍、吴匡等皆参谋议。此二人贤弟应该颇为熟识的!”
“哦,原来如此!”我不愿意提到吴匡或者袁绍,这两个一个曾带兵围剿过我,另一个曾参与杀害我兄弟杨速的事件,令人切齿痛恨。“王允既与杨家素善,又曾通过信,兄长怎么不知道他的下落呢?”
杨彪叹了一声,道:“子师辗转弘农、陈留间,行踪难测。我已派人去往其旧府宅邸,希望能有女侄的消息!”
我强笑起来,“如此烦劳兄长了。唉,我颜鹰罪孽深重,已经对不起她的家人。好在她投河未死,总算令杨速瞑目。 ”
荀攸劝道:“令弟为人忠义,为世英雄,虽死犹存。颜兄也不要过于哀伤了!”
我点点头,良久道:“此次我冒险单身而来,便是要接新儿回去。京畿将乱,两位也要多加小心才是。一旦有变故,飞鸽传书西海,我必会做出安排策应!”
杨彪笑道:“有贤弟在彼,我等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前次宦人欲加其罪,却不敢妄动,而令我从容赎免,实属贤弟之功也!”
荀攸接口道:“文先兄假君亲朋之名,已使名士蔡邕、贾彪等获赦,可惜蔡伯喈尚在吴会,而贾伟节卒于家中,竟无法前来跟颜兄道谢!”
我连忙作谦。贾彪虽是名士,听过几回,但却似没有蔡邕著名。想起李宣经常谈论蔡家之事,便也随口提起。杨彪道:“蔡伯喈文学天下,良史才也。因奏免罪宦,素为阉徒所恨。与家属髡钳流徙朔方,不得以赦令除,后更得罪中常侍王甫之弟,又获诽谤。至今流亡吴会,已有十载了!”
荀攸颔首道:“未想文烈侯亦与之交善。回想当年杨公与蔡伯喈、五宫中郎将堂溪典、谏议大夫马日碑、议郎张驯、韩说、太史令单飚等正定《六经》,何等的荣光!比时太学门外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余辆,填塞街陌。那时司徒桥玄以之为上客,敬待甚崇。连季叔文若都慕名而去,赞不绝口!”
杨彪露出会意的表情,道:“南阳何颐名知人,曾评荀或‘王佐才也’,我亦深有同感。文若天资聪明,才名卓著。若不是误娶唐衡之女,才望恐更为天下人所赞!”
我不解地望望荀攸,他笑起来,“唐衡乃是宦人!”复正容道:“季叔命世之才,勿论妻何人,不能为人讥也。其才倾志腾,孤音少和。帷幄天下,运道股掌,吾常愧不如也。若同殿为臣,公达当退避三舍,焉可与之争短长乎?”
我心道:荀或是他的叔叔,仍是这般夸奖,毫不避讳,可见自古英雄识英雄啊!荀攸看出荀或是人才,荀或又怎会看不出荀攸是个人才呢?道:“荀兄的季叔不知何在?颜鹰屡闻其名,却不能与会,真是可惜呀!”
杨彪脸露微笑,颔首频频。荀攸笑道:“朝廷数举季叔为官,不就。如今隐居在颍川家中!”
我们感慨一番,重又提起蔡邕之事。杨彪道:“文先若不是仰仗贤弟之名,恐怕宦人犹不肯轻赦蔡伯喈。如今我已命人转道南下,把蔡邕全家接来!”
“这就太好了。不过我若是在京中呆久了,恐怕会露出马脚,被人谗告。更何况若是拖累了杨兄、荀兄,我怎能心安啊!”
杨彪哈哈笑道:“贤弟这就放心好了。为兄早有打算,吾之门生陈子善饰面相,贤弟身形适中,相貌俊俏,若加伪饰,决不致为人识破!”
次日,在上东门外土乡聚购置田宅苑囿两处,约五十顷地。买奴、婢属各百人。是时奴两人相当于一匹马的价钱,婢更贱。由于连年战乱饥荒,百姓无所依归,只能受人剥削,甚至“自卖”。故而达官贵人家常常有奴仆、婢役数千至万人,在田庄里做牛做马,尝尽艰辛。
当日晓谕众仆婢,家中主人名李丰,乃是富贾地主,来京做生意,故而在此权住。是时洛阳城寸土寸金,城外三十里范围内也属贵价,他们当然能够领会我的“生意”有多大。
卢横化名李蔡,小清称“齐氏”。杨彪门生果然了得,化了妆后,面相大改,连小清都为之讶异。卢横更换成一脸老态,但其体型魁梧,一看就是廉颇、马援那种人,所以无人敢于轻视。
我摇身一变,成了三十岁左右的财主。小清更想出办法,把铅皮箍在我齿上,一笑起来就像虫牙一般,难看之极。不过如此也免得跟人太接近,以致他们认出我来,实是不得已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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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五,黄巾余党作乱。郭太等领导义军,起于西河郡白波谷,攻太原、河东二郡,被称为“白波贼”。太尉曹嵩、司空沛国入了宫上书,言“三河要略,社稷之地也,应设重兵!”灵帝然之,急诏并州讨贼。
太常刘焉上书称:“方今四方兵寇,而刺史威轻,既不能禁,且用非其人,辄增暴乱。敢望陛下废之置牧,清选重臣,分委各地,以镇方夏!”
我闻听此事,与卢横道:“这小子请求废刺史、置牧伯,居心叵测。更是早就瞅准了益州的肥缺。还以为老子不知道呢!”
卢横道:“刘焉素与主公为难,不如借此非难,以制其嚣狂!”
我摇头道:“时机还不成熟啊。我现在是什么东西,整天惶惶不可终日呢。拿什么去跟他斗嘛,且观之罢。这天下也乱得很了,还怕他再煽风点火吗?”
乙卯,荀攸、郑太来访。郑太以我初购地产、仆婢,用度有缺,慷慨解囊,送钱五十万。我这才知道,此人家道富庶,有田四百余顷,可他却是乐于交结天下名士,所以常常竟连饭都吃不饱。
荀攸深服其人,当然我更不好意思要他的钱。笑道:“在下在两京、三河之地,贾商遍及,利润可观。公业兄仗义疏财,令人感沛,不过若是缺少用度,颜某倒是可以先借贷个一两千万给你!”
郑太与荀攸面面相觑,相视大笑。“如此,我就却之不恭啦!颜大人在京畿以久,当然知道钱利之重。若是想在此成事,无钱万不可行!”
我微微腆起肚子,大模大样地道:“在下此来,已做好万全准备。恐怕捐个官儿,立刻能做到三公、九卿呢!”
荀攸失笑,“那可就好极了。若是颜兄得道,我等便该额手相庆了。若是有何差遣,还请颜兄不吝开口呀!”
众人大笑。当下商议一番,因为我对外不宜称杨府亲眷,捐官则可以掩人耳目,更可在京中占有一席之地,不会碍手碍脚。两全其美,遂决定下来。
了已日,以钱一百万,买了秩禄不高,但十分清闲的大行令当当。此职属九卿中大鸿胪。大鸿胪掌诸侯及四方归义蛮夷。什么参谒宗庙为皇帝前导,诸王入朝郊迎、四方上计、皇子拜王、诸侯嗣子等事,都属管辖范围。大行令秩六百石,为其重要属官,下有丞一人,礼郎四十七人。
这时候皇帝卖官已快发疯了。同一官职卖了又卖,前者屁股还未坐稳,后者就已经到了。我花那么多钱买的不是肥缺,故而也没人来争。参谒上司之后,无所事事,只有回去睡大觉的分儿。
三月,并州刺史张懿被休屠各胡围困,战死。太常刘焉复又上表奏请置牧,灵帝因一年中死凉州刺史耿鄙与并州张懿两人,权衡之下只好应允。此时益州刺史郁俭贪暴赋重,已激起民变,乃命刘焉为监军使者,领益州牧。太仆黄琬为豫州牧。宗正刘虞为幽州牧,皆以本秩居职。从此,汉政府的权力日益衰弱,而牧伯集军、政权力于一身,实为割据军阀,逐渐成为中央集权制度的最大挑战。
甲子日,熊戎地飞鸽传书洛阳,荀攸急遣人送来快信。
原来,宣夫人见西海尚未完全稳定,遂命霍统出兵五千击赐支,大破之,生俘苏哈西尔,令赐支举族降。又遣偏将军童猛与将军从事宋威两人出东南,越一千八百多里,至赐支河首,一举荡平海西烧当残部。两仗共获羌人凡万三千余户,口计七万一千六百四十四人,羊马牲畜不计其数。皆命迁至熊戎地筑城。建威将军司马恭、横野将军冯延则领命各遣五千人赴大漠,远征西域。
此外,益州巴郡人马相遣使至西海借粮。相称“天子”,信中语气极为傲慢,李宣遵从我预定指示,勉强拨付了些军粮。信中也提到另一件事,即熊戎地东南界我圈定的“开发区”,耕种进度缓慢。诸将因为长期得益于钱物、物物交易,有所懈怠。
我一方面感慨李宣的确比我能干,才出来没几个月,她便将西海之地巩固了,还让欣格折损了左膀右臂。另一方面,我也感到将领中不劳而获的情绪正在抬头,以为有钱能买到粮食,故而自己就不种了!我立刻回信,升李宣为军师将军,三品,号建功侯,增邑二百户,并前封至千户。令原屯田都尉齐鹏为司农校尉,秩千石,负责沼泽、湿地与可耕用地的开发以及督率全军垦荒备战。所有筑城将领,都暂时把精力放在农耕上,每人都要耕地十亩,以为表率。哪个将军所部屯田积粮多,秋收便后有重赏。无故怠慢者刻以重罚,鞭刑示众。信中解释了中原粮谷连年匮乏的局面,要求李宣引起警惕。另外,请她酌情封赏霍统等立功将领,勿令他们有自满情绪。
至于马相,谁能想到他敢自称“天子”呢?他要造反,只要别反到我头上,我才管不了。他的属将赵祗是个人才,可惜明珠暗投,现在只怕也在暗暗叫苦呢。将此事与小清、卢横说了,两人态度全不一样。清儿欢喜起来,要行宴庆祝。卢横却是满脸失望,显是因为错过上阵,少了一次立功机会。我连连安慰,又以汉高祖手下猛将樊哙与之相比,终令他转忧为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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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日午前,杨彪见召,谈起王允之事。原来他孤身奔亡,家小却都搬回了太原,杨彪去了信,王允称其在彼,但文多隐晦,似是不愿见人一般。
我得了此报,却是喜不自禁,当晚便与小清商量出发。猜测王允其意,不过是为赎还之值尔,乃命仆役赶驾二辆大车,一车坐人,一车堆钱,次日便往并州而去。卢横奉命治宅院,苦象满面。
于路,小清不时掀帘看着,叹道:“不知此行会不会有危险呢?听说并州黄巾闹得很凶,最近正攻太原呢!”
我懒洋洋地看着她,“还听说刺史张懿被杀,匈奴人正在西河、雁门大肆抢夺。没准我们就会碰上!”
小清嗔道:“人家担心你,你倒满不在乎。杨彪的信去了几十天才回,也不知道王允现在还在不在呢,真怀疑是白跑的!”
我躺下来,两手枕在后脑上,舒服地吁了口气,“别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更何况是我们的东西,也跑不掉的。王允不在又如何,我们只须接新儿回去便是,其余一概不问!”
余路果然很多小股贼寇,但常常不用小清出手,我的威势也能吓跑不少人。再说,我到底身经百战,有多次征伐对敌的经验。这种东西,是这种光会抢百姓东西的小贼们所学不到的。
对于一味蛮打乱砍的家伙,只要找出破绽,一下子就可以干掉。倒是那些不用刀只凭气力的,我却是老鼠拉龟,无处下手。
一路行至太原,足足十余天,到了祁县。至上党、汰原两郡交界,更是穷山恶水,山路十分难走。好在仆役人手足够,牵马推车,硬是把我舒舒服服运到了目的地,不免有些看人挑担不吃力的感觉。
王允知名县中,问其居处,无人不知在“平阳里”。寻至是处,街陌旁是七八间泥房,外面篱笆荆丛,围拢着院中几块菜地,几只鸡在悠闲地吃食,旁若无人。
我叫喊了半天,方才有人应门。一老仆哆哆嗦嗦,以为又是来抓他们家老爷的官兵,扑通跪下。我拉起他解释了半天,他这才听懂是“好友来访”,抹着老眼哑声道:“王大人举家才迁去陈留。老头儿是给他们看房子的!”
我心一下沉到尽头,仍存着侥幸,问道:“那你知道他家的奴婢仆役还有没有留下来的?”
连问数声,这老头儿总算明白过来。叹口气,摇着头道:“都走光啦……王大人总算也是个好人,却总有那么多做官的来逼他,唉!”
他拱拱手,颤巍巍地关了门,进去了。小清见我失望得愣在当场,忙来宽慰道:“别不高兴啦!我们这就去陈留便是。反正新儿她也跑不了,总会找到的!”
我长叹了口气,“没想到我的运气这样不好。明明杨兄是打听清楚了的,我行到太原,却是这般结果!”
小清道:“如今乡里、县里都是举家逃难的人,我看王允必是知道了消息,这才把家人举迁到陈留暂避,也是才走不久,我们追上去,说不定路上就能碰到呢!”
祁县内外找不到一家商铺是开门的。有钱人大多暂离此地,那些世家大族便在坞堡中屯兵自守,不与外界勾通。只是那些穷苦的百姓们,携妻扶子,搀着老人,号哭着行进在背井离乡的路上。他们是听说匈奴寇掠杀戮,这才不得已而行。至于黄巾军,却没人会害怕他们。毕竟,这些人本身也都是老百姓嘛。
次日,未至竞陵,便发现小股匈奴人正在杀掠逃难百姓。几名骑兵追逐着一群哭叫着的姑娘,哈哈大笑。还有人用马鞭朝老者、妇孺猛打,又以马蹄践踏,以为戏乐。
有几个更是看到我们的两辆大车,眼睛发亮,持刀打马而来。我破口大骂,心道:怪不得汉人老是受他们欺负,原来竟都是这样的狗杂种!拔刀冲上。小清命众仆役守住大车,这才奋身投入战斗。杀两人后,用夺来的刀更劈翻一人,余众哗然惊走。我提马便往那受伤的贼兵踏去,只听他惨声大叫,直至声息全无。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我命仆役帮助受伤的老弱疗治,又散给银钱。众百姓无不泣声道谢。问及姓名,我叹道:“在下一介无名小卒而已!”
一个小男孩突然大声道:“多谢无名公相救。我看见林子那边还有几个狄人正抢掠钱物,请无名公快去救他们!”我不免愕然。
当下点头以示应允。命众家仆护住车仗,便与小清疾冲至林间察看。此时,远远地正见一老妇人跪在地下,抱着一蛮人的脚求饶,那蛮子径自一脚踹开了她,毫不留情地一刀砍去,将她面前尚未成年的孩子劈杀。他搜索着那孩子身上的包裹,狞笑着又转而面向那妇人。
我怒火中烧,从怀中掏出什么,便狠狠掷了过去。那人中后吃痛,惨叫一声,小清趁机一脚把他踹倒,拔刀便杀了他。我冲上去,这才看到我摔竟是一锭金子。
老妇人眼光呆滞,恍若未闻,只顾哽咽凝视着逝去的儿子。我凑过去探了探,知道救不活了,轻声叹道:“大娘节哀顺变罢,他已经断气了!”
老妇人这才知道流泪,长恸不已,不可遏制。小清不忍地道:“大娘,这里还很危险的,你还是快快离开吧!”
老妇人痛哭失声,“哪知道甫儿就这样离娘而去了……我怎么能够再独自苟活呢?即使见到先公,也必将被责于地下呀……”
我颇感无奈,又不能弃之不顾。只好招来仆役,先将尸首掩埋了。老妇人哀伤之极。过后,却又呆呆静思,默不作声。我们陪了她一会儿,只见她拭泪作礼道:“两位贵人相救,真不知如何报答。不过我不便再打扰两位行路,就此拜别!”深深施礼,便欲离去。
我急忙道:“大娘是往南去,我们也恰要南归,不如一道走吧!”
老妇人泣声辞道:“多谢两位好意。不过我破家之人,不便与贵眷相对。不知两位是否道经河内郡呢?”
我见她希冀而哀伤的目光,点头应承,“正是,大娘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嘱咐我们去做的?只要我能做到,便一定代劳!”
老妇人连连自语“好人”,不禁又流下泪来,“我尚有一子在骑都尉丁原手下为从事,姓张名辽……”
我“哎呀”一声,又惊又喜,暗道:她是义弟的母亲!
真是太巧了,虽没会到新儿,但却从蛮人手里救出了弟母,也算是奇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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