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影子骑士

  多奇卡杨老人坐在我的对面,梅丽坐在我的旁边,我刚刚沐浴完毕,披着从房间行李中找出的土黄色的宽松的便服,端着一碗清香的绿茶在细细品尝。

  阿力克从在门口见到我以后,就寸步不离的跟着我,现在蜷缩在我脚边,象一头熊一样匐在地上,每当听见我说话的声音就抬起头用一对大眼睛看着我。

  “阿力克害怕你又要离开它呢,你看它的样子,很不放心呢。”梅丽宛尔笑道。

  我疲倦地微微笑着,现在感觉的一切,枉若隔世,风暴席卷过处,满目创伤。

  “天藏,你知道吗,你走以后的第二天晚上,你的马独自跑回来了,在门外不停的嘶叫,我们都被吓坏了。”梅丽说道。“那天晚上,阿力克整夜都叫个不停。”

  “那天晚上阿力克哪里是叫啊,简直就象头咆哮的狮子,我听见它在院子里吼叫,就和平时一样想靠近它,结果它瞪着眼睛对我龇牙,还伏下身子,我当时以为它一定会扑上来,我这把老骨头差点被它给吓散了架了。”多奇卡扬老人呵呵笑着说道,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后来我也想到了,你那时一定十分危险,才引的它如此烦躁,说真的,它的确是头灵性的家伙啊。”

  我出发到亡魂峡谷的第二天晚上,我想起来了,可能正是被冷凝风偷袭的时候,“你这个臭家伙。”我笑着弯下身体,用手抚摩着阿力克,心里涌现出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这难道就是被牵挂的感觉吗?我期待的幸福原来如此的苦涩?这个又呆又笨的阿力克,我心里却忍不住难受,我生命中现在的几个人,谁最需要我呢?

  阿力克的要求如此的简单,只要我在它身边,陪它玩,抚摩它,它饿了给它找东西吃,渴了给它找水喝,可能它就很快乐了,对于阿力克来说,可能我离开它,才是对它最大的痛苦,它不会因为一把修罗而愿意让我离开,或许也不会因为四十万金盾让我离开,哪怕只是离开几天而已。

  我暗自唾骂自己,心中无时不在涌动的该死的自私又在衡量自己的得失,甚至开始有些责怪自己喜欢的褐色头发的埃嘉。

  我不应该责怪埃嘉,她只是要求我装修破旧的橡木城堡,只是要求四十万金盾,只是我没有勇气告诉她,我是个穷鬼,只是我怕她因为我的无能离我而去,只是我对她的依恋已经使自己盲目,只是这个世界的规则真的就如克鲁奇说的,向这个世界的每一次索取都要付出代价。

  “天藏?”梅丽轻轻握住了我放在茶几上的另一只手。

  可恶的无可救要的熔化我一万次的柔情啊,我敏感的心甚至开始诅咒自己,我看见神情略有些担心的梅丽,我的内心却无法阻止自己因为梅丽轻握着我的手的温柔所涌动的沉迷,瞬间我竟然有着强烈的渴望,她的关心和温柔的呵护啊,让我迷离在其中吧,忘记其它的一切,忘记我生命中所有的无可奈何,忘记面前的女子只是一个朋友,忘记她对我关心的呵护只是水上的浮萍。

  所有女子的温柔都这么具有杀伤力吗?所有我喜欢的人都这么容易让我感动吗?所有的渴望只是片刻温柔吗?为什么我的心感觉到世界在轻微的震动?为什么此时的我如此的苍白和无助?

  我抑制住跳动的心,轻轻的将手缓缓抽出她的小小的指间和指间的拥抱,“我没事,有点累,喝点茶就好了。”,然后端起茶几上的精致的茶碗。

  “天藏,你的手背上怎么?怎么会有这种符号?”梅丽终于看见我一直刻意掩饰的右手手背的血符,失声惊叫道。

  “哦,这是一个魔法符记,为了加强我的攻击才用的。”我神色没有一丝变化,缓缓的答道。

  “哈,吓死人啦。”梅丽说道,“这么可怕的地方你真不该去的,万一,万一真的遇到很厉害的对手,那好危险呀。”

  我沉默了很久,最后古怪地笑着对梅丽说道,“你知道吗?男人的快乐程度和他所喜欢的女人的欲望成反比。”

  “是吗?”眼睛闪亮的梅丽若有所思。

  “是啊,如果这个男人喜欢她,会为她想得到的东西挺而走险。纵使他可能粉身碎骨,也会勇往直前。”

  “那如果女人想要的东西这个男人根本没有能力达到呢?”梅丽问道。

  “我不知道,大多数男人不会说出来,反而会答应他喜欢的女人,因为那时候,他喜欢她已经超过了关心自己。”

  “也许你说的对。”梅丽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的丈夫就是这样的人,因为我对他说希望我们的女儿有个美好的未来,他不久就离开了我们,去兰色大陆征战去了,很多从兰色大陆回来的郡主都带回了可观的财富。”

  “兰色大陆,我听闻过很多次了,我听闻的更多的故事是很多远征的队伍都没有能够回来。”我说道,“梅丽,如果男爵回来了,把他留在你的身边,别再让他离开你。”

  梅丽沉默着,目光有些失神的凝视着前面虚无的空间。

  “梅丽,你夫君的幸福和快乐在于你,你的手牵动着关于他的一切。”我说道。

  梅丽笑容里有一丝意味深长的味道,“天藏,你怎么好象都知道?”

  我轻抬起头,嘴角笑着,轻叹一口气,我怎么都知道?是啊,我怎么都知道?

  ※       ※       ※

  武神大赛第三阶段比赛开始后第五天早上,我从亡魂峡谷回到京城。

  我带着阿力克和梅丽到达竞技场的时候,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武神大赛因为突发性事件终止了,并且皇城已经全城戒严,这也是我们一路上到处看到遍布着头戴凤冠头盔的帝国骑士团骑士的原因。

  而突发性事件就是我回来的前一天深夜,从帝国皇宫传出的震撼整个皇城的霹雳和火焰。

  市井间有传闻说是那个恐怖的夜晚,波庞王朝的统治者,亚平宁大陆无上王权的象征,莫林家族的第七代王孙,查·里奥尔多·莫林的二十几个子女,全数被来自天空的黑色闪电活活霹死。

  我十分震惊武神大赛被终止的消息,最后在大赛组织者那里得到了确认,才悻悻的骑着马离开了竞技场。

  在我骑着马和梅丽刚刚离开竞技场,有一名骑士从后面追上了我们,他在我们前面勒住了战马,然后对着我说道,“阁下请留步,尊贵的撒帝亲王想和阁下谈谈,能否耽误阁下片刻时间?”

  我思索了片刻,让梅丽先自行回去,我跟随在这名骑士后面,带着阿力克,又回到了竞技场中。

  和我见面的并非是撒帝亲王,而是一名身材魁梧的武士,他自我介绍说是撒帝亲王的随从之一,名字叫所罗门,然后为撒帝亲王临时有事不能和我见面表示歉意。

  我想起来这个所罗门骑士,武神大赛第三阶段开始的时候,大赛组织者曾经介绍过他,他从亡魂峡谷带回了两把修罗。

  我已经经历了亡魂峡谷的恐怖,不禁仔细打量面前的这个其貌不扬的青年骑士,他可能略比我大几岁,身材比较魁梧,而且面容温和,两手修长,很难想象这样的外表下蕴藏着深不可测的实力。

  我们的谈话比较简单,我所有担心的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仅仅想知道我有无兴趣为亲王效力,进入亲王府,言语十分客套,并且表示亲王和他对我都十分欣赏。

  我委婉的拒绝了他的好意,他明确了我的意思以后,提议是否愿意出让我从亡魂峡谷带回的冥界神兵,巨斧修罗,他说如果我答应他的提议,愿意以五十万金盾回馈我的慷慨。

  我十分欣喜的接受了他的提议,谈话十分愉快的进行,直到我提及从亡魂峡谷回来的其他竞争者的时候,他告诉我已经有数名骑士在我之前回来,并且冷凝风是第三天中午返回的。

  有一种和天边的雷霆相仿佛的轰鸣开始在我的脑海中隐隐做响,我甚至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谈话继续,我努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愤怒和所罗门骑士道别,将两袋装着五十万金盾的皮袋甩在马背上,离开了竞技场。

  坐在轻微起伏的马背上,我的心海波涛汹涌,身体中如同有一百面战鼓在震天擂动,我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脉搏在鼓声中跳动,我的脑海中充满了疯狂的念头,几乎无法抑制住立刻去寻找冷凝风报仇的冲动。

  但是,我知道如果现在去寻仇,无论结果如何,都将会和皇城的帝国骑士团正面冲突,因为冷凝风对我的攻击是在比赛中发生的,而我现在的寻仇必然会被认为是蓄意的挑衅,这是违反波庞王朝公正而又严肃的法律的犯罪事件,而且我的举动可能连累到多奇卡杨和梅丽。

  更何况,连恐怖如克鲁奇这样实力的人都对庞大的帝国军事力量采取回避的态度,我就算是再血勇好斗,也不会愚蠢到想和它们直接冲突的。

  但是,我心中的怒火在现实的压力面前并没有熄灭,就象仇恨的种子被播撒到丰腴的土地中,已经伸展出它黑色的根系,突破禁锢舒展开沾满脓涎的嫩叶,不久的未来,它会吸取我精神和意志中所有的养料,成长成一棵苍天的大树,不同的是,它的每根枝条上都会爬满毒蛇。

  我早在地下宫殿中就将冷凝风诅咒了无数遍,连同他的家族,所有他爱的和爱他的人都被包括了,极度愤怒的我发下了恶毒的誓言,要彻底的摧毁他生命中拥有的一切,然后杀死他,如果可能,我愿意杀死他一万次,一次一次的连续把他杀死。

  无数只蝙蝠一样的恶魔在我的脑海中翩跹起舞,我挣扎着的意识就象飓风浪尖的孤舟,随时可能颠覆,随时可能失去控制。

  而现实却又如此束缚我的手脚,如果我一无所有,一无牵挂,我一定会用我能想象的最残忍的方式来报复冷凝风,因为我知道自己脆弱的地方,我脆弱的情感所在他也必然在所难免。

  在经过克鲁奇这样的复仇天使的身先例行以后,此刻的我居然在脑海中幻想焚烧冷凝风家人时他们凄厉的哀号,甚至都听见了冷凝风绝望的痛苦的乞求声,啊,这种肆意复仇的想象都让我如此的快感,如果真正的实施起来,该是有多么壮美和激动人心啊。

  我的身体甚至都因为自己残酷的复仇幻想而血脉奔腾,我冰冷的血被点燃了。仇恨,如同焚烧旷野的荒草一样焚烧我的人性和良知。

  冷凝风,你万万没有想到我会回来找你吧。现在的我绝对有信心赤手撕碎一堆象冷凝风这样的杂碎,坐在马背上的我迷失在愤怒和复仇的期待之中。

  但是,我忍不住会心惊,一旦想象到如果有一个比我强大的人在我面前伤害梅丽,或者用惨绝人寰的方式伤害我的埃嘉和阿力克,而我又因为无力抵抗的时候,那该是一种怎样的深入骨髓的悲哀。

  仇恨是一把双刃剑,如果有一个人也这样对我,谁会了解我此时的悲哀?

  这种悲哀一定会逼疯我的,转念一想,那这种悲哀也一定会逼疯冷凝风的,他这样的杂碎混蛋疯了才是我最高兴看到的。我心中的自怜又一扫而光,转而又忍不住象个吃人的恶魔一样边想边笑起来。

  我一路缓缓前进着,脑海中的邪恶魔鬼和良知天使天翻地覆的互相拼杀着,喧闹声几乎使我忘记了身边的世界。

  “噢……呜呕呕呕……”一直跟随在一旁的阿力克猛然大声的吠叫着。我凝神一看,才发现已经身处杰奎里大街上,而且刚刚走过了我所居住的多奇卡杨家的大门。

  我长叹一声,勒转马头,此时,听见阿力克吠叫声的梅丽刚好迎了出来,“天藏!”她笑着清脆地叫着我。

  她的笑容象阳光。

  ※       ※       ※

  皇城被彻底的和亚平宁大陆隔绝了,不计其数的帝国骑士团骑士封锁了整个皇城,没有一个人此时可以进入或者离开。

  封锁持续了五天,其中有数次席卷全城的大搜捕行动,帝国骑士团的骑士数次光临了我居住的地方,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寻找什么,甚至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在寻找什么。

  封锁的第六天,在越来越不安的民间的鼓噪声中,两种截然不同内容的公告出台了,一是官方公布的,而且是被大多数人了解的,它说帝国皇宫中的数名宫娥原来是习练邪教妖法的清教徒高阶法师,一直伏藏皇宫,是夜企图召唤邪神奥格里马,并且想破坏整个皇城和杀死所有皇城里居住的人们。

  但是因为皇城的帝国皇宫中居住的正是整个亚平宁大陆上至善至美的化身,亚平宁大陆的拯救者,纯洁和正义的守护者,神的代言人莫林家族。所以,伟大的莫林家族的第七代王孙,查·里奥尔多·莫林,他灵魂延续的二十二颗繁星一样璀璨的子女,用他们最让恶魔恐惧的圣洁,抵挡并且驱逐了已经被邪恶的清教徒召唤出来的邪神奥格里马。

  为了整个亚平宁大陆所有善良的生命,二十二位皇储牺牲了他们格瓦帕列山脉一样沉重的生命。而且官方公告中坚信,由于他们的牺牲,亚平宁大陆从此失去了栋梁,失去了希望,失去了光明。

  后来宫廷诗人艾索的流传大陆的诗章,“生命流星的陨落”中再次描述了这种举国上下的悲痛。

  而另一个公告的内容则显露出市井小民的荒诞不经,因为民间一直传闻莫林家族的神圣和神秘,以至民间相信莫林家族是擅长和了解远古灵魂术的通灵家族。所以市井间传言是夜莫林家族施展每年一次的招魂祭祀,企图延续已经衰老的里奥尔多·莫林的生命,但是被召唤出的亚平宁大陆的远古精灵目睹莫林家族血腥无德的黑暗统治,愤怒的引来天上的闪电,将参加祭祀的所有莫林的皇储们一一击毙。是为天谴。

  当我听到后面这个说法的时候,正带着阿力克和梅丽母女在皇城的一座茶楼上喝茶,茶楼下面不远处是个酒馆,有个袒露出上身的男人,挺着一身黑毛,大咧咧的的叫唤着,向周围的路人讲述着内幕和真相。

  听见他含糊不清的叫嚷声,大多数人显露出一些惊慌,也有部分人笑嘻嘻的躲在很远的地方探出脑袋观望着。

  “别……别听他妈的官家公布的狗屁公告……”他从酒馆里面提了罐酒摇摇晃晃的想走到大街上,后面有两个可能是他的朋友在极力的劝阻他,企图想将他拉走。

  “别……别……别他妈的拉我的裤……裤衩子……”他含混不清的叫嚷着,四周零星传来些哄笑声。

  “我告诉……告诉你们……官家公布的都是狗屁……”他前后晃悠着,红着脸,“我爷爷那代起就住在皇城,那时候也是一个叫莫林的皇帝,他两年杀了皇城里面几十万人……几十万人……两年……都杀了……”

  “官家后来公告说是……说是……京都虎患……民死十万有余……”他大声嚷嚷着,“你……你们谁他妈的来告诉……告诉我……两年……两年……老虎在皇城能咬死几十万人吗?……那要多少只老虎才咬得死这么多人啊?”

  “官家的公告都是狗屁……狗屁……象我这样的他们骗不了,就不想让我活,不想让我活,就抢我的房子,拆房子……拆房子……”

  “官家拆我祖屋,拆我家祖屋,把我赶到街上,我和他们争,他们连猪都不准我杀了,我……我他妈的杀了十几年猪,早就不想杀猪了,我要……要……杀个人给他们看看……”他越来越激动,边嚷边哭着。

  大街的远处隐约出现密集的骑士队伍,逐渐看清了帝国骑士团特有的凤冠头盔,从酒店里拥出数人,将边哭边骂的醉鬼屠夫给连拉带扛的劝走了。

  “游行啦!游行啦!”从街道四周跑过不少市民,边跑边喊着。

  盔甲鲜亮骑士队伍开路,后面是各种样子的黑色礼车,每个礼车的上面都站满了各种身穿洁白长袍的祭祀和宫廷诗人,他们向周围的人们投撒着白色的苦艾和丁香花,而诗人在倾情的哭述着帝国的二十二位陨落的皇储,动情之处泪雨滂沱,路边的众人也一片哭声。但是也有一些人表情麻木的伫立在痛哭的人群中,目光呆滞的注视着游行车队缓慢经过。

  礼车过后,是象征着二十二位皇储圣洁灵魂的守护星座的图腾。

  当骁勇的帝国骑士团的护卫队伍过去以后,两边是两排单翼的骑士,中间是黑色的礼车,礼车很高,从我所在茶楼的窗户可以清楚的看见站在上面的祭祀和宫廷诗人们。

  “哦,西斯尔派纳,当代最著名的宫廷诗人,他的诗歌极具有震撼力,听说经常让宫廷里面的贵人们因为激动而昏厥。”坐在我对面的梅丽小声指着缓慢经过的一辆礼车对我说道。

  我看见街道中的一辆黑色的礼车上,只有一个身披洁白长袍的宫廷诗人独自站立着,他挥舞着双手,十分深情的企图拥抱胸前的一团虚无的空气,大声的悲歌着“……伟大的莫林,邪神在您的战无不胜面前也流露出苍白的怯意……”

  我实在忍不住可能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对面的梅丽轻微抿了一下嘴唇,问道,“你不认为他的纤细几乎要折断吗?他让人忍不住怜爱他。”

  我又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这个当代最著名的宫廷诗人,我发现他的胭脂涂的很厚,而且嘴唇上抹了很多一般女人才会涂的铅红。

  我不忍扫梅丽的兴,如果我太轻视这位著名的诗人,梅丽可能会认为我在嘲笑她的浅薄,于是,我点了点头,“他和一般人的气质不同。”

  “恩,男爵见到他的时候,也这样对我说的。”梅丽说的男爵应该是指她的丈夫,我必须要借故抚摩阿力克才会不当着她的面笑出来。

  “阿力克,来。”我拍了拍卧在我身旁的阿力克。

  窗外传来不协调的喧闹声,很多茶楼的茶客都涌到了窗口,我们桌旁的窗口下因为趴着一头小牛一样的猛犬,所以无人敢靠近,我们的视野仍然十分辽阔。

  在黑色礼车刚刚过去,象征着二十二位皇储圣洁灵魂的守护星座的图腾缓缓驶来,骚动和喧闹出现在街旁的人群中,一个浑身一丝不挂的男人披头散发的在人群中穿梭着奔跑,边跑还边傻呵呵的笑着。

  “那个光着身子乱跑的不就是杜宾裁缝店的老板吗?”旁边窗户口的一个茶客说道。

  “是啊,上个月我还去他店里见过他呢,怎么今天成这个样子啦?”另一个茶客答道。

  “杜家的两个公子几年前死在克伦威尔大广场上,官家连尸体都不准他去收,杜家两公婆每年他们儿子的忌日就去广场哭拜,烧纸人,纸衣和纸钱,疯疯癫癫的,连巡逻的卫队都懒得理睬他们啦。”

  “去年杜宾的老婆也死了,现在就剩他一个人了,难怪他会疯了。”

  “他老婆是上吊死的,因为急着想去找他们的两个儿子啊,惨啊。”

  “惨啊……惨啊……现在的人哪个活的不惨啊。”

  “哦,杜宾啊,他真的跑来了。”上来送茶的侍者在窗户边看见外面赤身裸体的男人,左顾右盼地说道,“他是因为听说二十二位皇储被雷霹死,高兴的发疯的,他还叫嚷着要去看看呢。”

  “胡乱嚼什么舌头根子,给我滚下去。”茶庄的老板也走了过来,呵斥着将侍者赶了下去。他探着头看着窗外赤身裸体在人群中奔跑的疯子杜宾,面孔拉的如同一头马一样,摇了摇头,口里咕噜着,“命啊,命啊。”

  楼下人群中的疯子用力的拨开人群,哈哈大笑着冲进了游行队伍的边沿,游行队伍最外层每面都有一队帝国骑士团的骑士,赤裸的杜宾欢呼着,跳跃着企图从两名骑士的中间冲进队伍中间。

  一声凄厉的马嘶声,一名骑士拉动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前面两只巨大的铁蹄正踩在赤身裸体的疯子杜宾的背上,杜宾被烈马踢出数米,冲向路边聚集着的人群,人群象潮水一样瞬间退却,如同躲避瘟疫一样闪出一片空地。

  杜宾在地上翻滚着,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是可以清晰的听见他刺耳的失常的笑声,他努力企图重新爬起来。

  他几乎快要直立起身体的时候,一名单翼护卫队伍中的骑士冲了过去,用手中的长矛的柄端将他打了个跟头,随后,从街道旁边跑过来一队铁甲卫兵,企图将蜷缩在地上扭动的杜宾架走。

  杜宾的笑声仍然在忧伤的圣歌中不协调的穿插着,他挣扎着,两条腿胡乱向四周踢着,一个卫兵不小心被他一脚踢了个正着,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周围其他几个卫兵拔出了腰间的阔身短剑,从远处只能看着寒光闪烁了几次。

  杜宾的笑声赫然而止,卫兵将赤裸的疯子架离了人群,身后残留着一道血红色的痕迹,赤裸的疯子终于结束了他的游行。

  人群面对地上刺眼的血痕恐惧的躲闪着,在拥挤的人群中,醒目的出现一条暗红色的隔离带。

  ※       ※       ※

  我从亡魂峡谷回来以后找到了皇城最好的铁匠铺,叫他们用最好的大马列士革的精钢帮我打造一把战刀。

  我尽力的回忆着屠妖剑的样子,仔细的描述给铁匠们知道,同时要求在这把极度模仿屠妖剑的战刀上,垂直刀刃的方向上,增加三道凸出来的鳞状波纹的血槽,被这把战刀砍伤的对手,会出现爆炸性撕裂型伤口,在极短的时间内会因为大量失血而失去战斗力,甚至生命。

  同时,我没有借助多奇卡杨弟兄的帮助,独自的在皇城中花费了几百个金盾,将冷凝风的行踪给调查清楚了,这个家伙在得知大赛终止以后,立刻投靠到了撒帝亲王门下,并且现在已经和撒帝亲王门下的食客们打成一片,虽然还不能进出亲王府,但是也已经和亲王的数十名骑士随从形影不离。

  我想他也一定得知了我回来的消息,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急于投靠撒帝亲王的原因之一。

  同时,几百个金盾的代价还取得了意外的收获,来自东方的冷凝风已经在京都居住了半年有余,一直行为比较出格,得罪了不少人,最近一直传言有人已经雇佣了闻名北方六郡的黑道杀手集团,影子骑士来取他性命。

  影子骑士擅长近身格斗和暗杀,而且一向形影飘忽不定,但是传闻信誉极佳,一般鲜有失手。

  我从其他渠道不动声色的了解到影子骑士的特征和装束,然后秘密的寻找了几个不同的裁缝,制作了一套暗兰色的影子骑士的装束,而且也设计了遮蔽整个脸部的面罩,一个直接找冷凝风复仇,又不暴露自己身份的计划已然在心中形成。

  我从铁匠铺拿到了新打造的战刀,当我将它握在手的时候,有一股忍不住想奋力劈杀的冲动,打造者因为浸淫此行数十载,将刀锋,刀身,刀柄和托手的尺寸把握的近乎完美,再加上战刀是模仿圣剑屠妖仿制,所以通体上下无处不散发的猎猎的森然之气。

  铁匠也爱不释手,问我这把战刀是什么刀,如此奇特,他第一次打造这样的战刀,在淬火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这把刀的奇特。

  我还是忘记不了在地下宫殿中被冷凝风斩断的血魔刀,那是陪伴我近十年的贴身武器,脱口答道,“血魔战刀。”

  铁匠点了点头,抚摩着战刀上的三条奇特的鳞状波纹的血槽,喃喃自语,“血魔战刀,血魔。”

  在我拿回战刀的数天后,多奇卡杨弟兄凭借着商会强大的商业交涉能力,为我和梅丽争取到出城的通行证书。

  同时,我得知冷凝风在下周要跟随撒帝亲王的随从一同前往邻郡布雷威尔,因为购买战马要耽搁数天的时间,我听闻后忍不住裂开嘴笑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我向多奇卡杨弟兄们诚挚的表达我的谢意,然后告别众人,和梅丽母女离开了皇城。

  因为梅丽的车马速度比较缓慢,在离开了皇城的第五天晚上,我们终于到达了梅丽的封地纳塔郡。这五天中,最高兴的莫过于在旷野中狂奔的阿力克,它撒着欢的跳啊,叫啊,如果不是因为我满脑子里都在计算着时间和想着找冷凝风报仇的事情,我想我也会被它感染的,但是一路上,我心情倒是舒缓很多。

  我仍然担心着,克鲁奇的话让我充满了莫名的恐惧,他那句“向这个世界的每一次索取都要付出代价。”让我有所迟疑,是否我应该血腥冷酷的报复冷凝风,或者,就这样放过他算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他,我咬牙切齿的想着。但是,如果因为报复他的过程中突生异变,使我陷入其它的困境,反而得不偿失,那该如何是好?

  现在,至少我已经有了五十万金盾,可以回去见我的埃嘉。我犹豫着,但是看着自己右手手背上的血符,不禁又怒气顿生,如果不是这个可恶的冷凝风,我怎么会被古魔法的咒语所诅咒!不,一定要杀了他,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这五天来,我一直矛盾着度过着,直到进入纳塔郡的郡主城堡也没有停止。

  纳塔郡的郡主城堡是个中型的城堡,城堡中有数百名骑士,梅丽的这个封地果然比起福陵兰郡来说,是太过于小巧了。但是,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这种财富和奢华也不是我能想象的。

  最后,我打定了主意,第一保证自己全身而退,第二再考虑报复冷凝风,不求报复的结果,只是为泄心头的恶气,总之一定要给这种人一个教训,不然这种人还会肆无忌惮的伤害其他人的。

  我将我的坐骑和所有的行李都委托给了梅丽,然后将阿力克用粗大的钢索系在城堡之中,特别嘱咐梅丽千万不要将阿力克的钢索放开。我抱着阿力克的大脑袋吻了几下,将它搂在怀里,小声对它说道,几天就回来,乖乖。它大概明白了我的意思,呜呜的带着埋怨的声音哼哼着,倔强的站立在原地瞪着我。

  我另外向梅丽借了一匹战马,带上战刀和那套仿制的暗兰色的影子骑士的装束,连夜向布雷威尔郡出发了。

  ※       ※       ※

  经过两天一夜的跋涉,我到达了布雷威尔郡的地界,布雷威尔郡是个不大的邦郡,在花费了数十个金盾以后,大致了解了从京都来的亲王的骑士的行踪。

  他们现在居住在布雷威尔郡城堡中,听说他们明天要到布雷威尔郡南部的甘兰大草场选择战马,我寻找了一间安静的旅店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上午我驱马赶到了布雷威尔郡南部的甘兰大草场,在大草场宽阔的交易集市上,我远远的就发现了冷凝风一伙人的行踪,他们招摇的盔甲和披风打扮的就象舞台上的戏子。

  我已经贴身换了影子骑士的装束,外面罩着一层深色的袍子,我远远观察了冷凝风和他的伙伴,他们有十数人之多,让我唯一不安的是那个所罗门骑士也在其中。

  我逐渐的徘徊和接近他们,在离他们还有数十米的距离的时候,我将面罩迅速拉起来,遮住了面孔,抽出血魔战刀,驱动战马,猛然发难,扑向背对着我的冷凝风。

  我首先扬手就是大面积杀伤的雷系魔法中的血腥冲击波,滚滚的咆哮声伴随着我的战马呼啸而至。

  完全没有防备的骑士们匆忙应战,我双手劈砍的血魔战刀已经带着啸叫的风声劈向冷凝风的背后,因为为了避免暴露身份,我没有使用魔法刀光,只是全力的将雷系魔法的能量尽力的施展在战刀上,战刀四周的空间隐隐出现风雷之声。

  一道火星闪过,一名冷凝风的同伴用自己的双手剑帮他抵挡了我的致命一击,宽阔修长的双手剑上炸开一团火花,双手剑随着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应声而断。

  我的战刀仍然不改犀利的攻击之势,继续砍向冷凝风。

  周围的十几名骑士也都在忙于施展魔法盾和牵动坐骑,企图躲避我强悍的雷系魔法血腥冲击波的攻击,仍然有两名骑士遭到了血红色的环形冲击波正面打击,顿时全身气血涌动,脸上的肌肉痉挛的翻动着,洋溢着血红色的死亡的波纹。两人徒劳着挣扎着,最后,一口鲜血脱口而出,一头栽在地上。

  同时,我正面的数十匹战马在血腥攻击波面前,无一幸免,全都瘫软在地上,被数次环状波浪连续击中的战马哀号着爆炸成无数血浆。

  冷凝风的战马也瘫软在地上,他因为同伴帮他延缓了片刻时间,抽出了雪亮的长剑企图抵挡我的雷霆一击,我注满仇恨的血魔战刀直接砍断了他引以为毫的长剑,他握着半截断剑落荒而逃。

  我的身后猛然感觉到强大的攻击波,我左手飞速的施展着黑暗魔法,将地上血肉模糊的战马的骨骼快速的集中在我的身后,一面巨大的鲜血淋淋的骨骼盾牌遮挡住了一道强悍的魔法攻击波,从闪烁着黑色雾状气体的骨骼盾牌的四周飞射出无数道蓝色的莹光,强悍的魔法攻击甚至逐步在粉碎我召集而成的骨骼盾牌,骨骼盾牌的四周逐渐在破碎。

  我骑的战马也忍不住凄厉的哀号,我罩在影子骑士的装束外的宽松的袍子在巨大的魔法震动中破碎了,露出了一身暗蓝色的武斗服。猛然,一道暗黑色的闪光将我手中巨大的骨骼盾牌斩为两段,我敏捷的牵动坐骑躲开了黑色刀光的可怕攻击。

  “影子骑士!”,周围有人叫道。

  攻击波消失以后,我看见了向我攻击的正是我一直提防的所罗门,他脚下躺着一匹挣扎着的战马,手中竟然提着一柄修罗,而且其他几名骑士也拿出了数把燃烧着冥河混沌火焰的修罗。

  我曾经目睹克鲁奇用夹带着这种火焰的武器斩断了威严神灵召唤闪电制作的利剑,当然知道如果一旦被他们击中,必然九死一生。

  我左手炸出数十个球形的闪电球体,同时毫不迟疑的继续追逐在地上狼狈的滚爬的冷凝风。

  我敏捷的驱动着坐骑,躲闪着所罗门和其他几个使用修罗的骑士对我的致命打击,同时用攻击力可怕的雷系魔法不断给他们制造困境,目标始终不离冷凝风,冷凝风现在已经是挣扎在死亡线上,不过,我自己的处境也和他相差无几。

  如果让我独自对抗这里面的任何一个对手,我都能够有十足的把握将他毁灭性的粉碎。但是,当他们聚集在一起,彼此互相照应着攻击我,我居然屡次险像环生。

  这也让我想起和狮心骑士他们一起屠杀白猪神的场景,而现在,此时此地,冷凝风和他的同伴也在用同样的方式对抗我,这时,我才深刻明白当帝国骑士团逼近的时候,强大如克鲁奇这样的悍魔,也会回避的原因。

  在团体作战的时候,个体除非是绝对的优势,优势到可以无视团体作战中的单兵伤害的时候,才能发挥出个体的优势。

  否则无论个体如何骁勇,也必然会被群狼战术消灭。

  我稍一疏忽,跨下的战马被一名骑士的修罗斩成两段,我开始和冷凝风贴身近战,我用手中的战刀将他后路封锁,然后抬腿给他一记膝撞,他在躲无可躲的情况下,只好和我近身角杀,抬起右膝,企图阻挡我的进攻。

  这是我复仇的良机,已经变的异常强壮的我快意的踢碎了冷凝风的右腿,他哀号着企图向一边逃窜,我右手的战刀继续无情的追杀着他。

  我的战刀被旁边的骑士阻挡,这时,所罗门施展着魔法,他浑身上下发出金色的光芒,光芒越来越旺盛,从耀眼的光芒和所罗门骑士的身体中,仿佛是所罗门的影子脱离了他的身体一样,诞生出一个手持双手剑的金甲战士。

  我左手甚至来不及驱动魔法,仅仅凭借着战斗开始前对自己施展的黑暗魔法,暗精灵之怒的超强打击力直接暴打在眼看就要逃出我攻击范围的冷凝风的背上,饱含着怒意的铁拳直接粉碎了他紫蓝色的盔甲,将他的半边身体打的血肉模糊,他被打的翻了几个跟头载在不远处的一头死马的身上。

  这一拳虽然要不了他的性命,但是我心中的怒气已经释然。

  所罗门召唤出来的金甲战士已经和我撕打成一团,而我刚才在激烈的打斗中召唤出来的黑色神灵正在攻击其他的几个骑士,所罗门仍然继续在驱动魔法,仿佛还在召唤新的魔法战士。

  我左手频繁的施展着雷系魔法血腥攻击波,环状的血红色的攻击波象潮水一样涌向围攻我的骑士,包括所罗门在内的所有骑士已经目睹了血腥攻击波强悍可怕的攻击力,慌忙的躲闪着。

  在着片刻的空闲中,我避开金甲战士的缠斗,向大草场的远处剩余的十几匹战马处拔腿狂奔。

  一声尖锐的啸声,我敏捷的躲开了一只荧光闪烁的利箭,这时,金甲战士又扑到我面前和我纠缠打斗在一起。

  在所罗门面前,一个浑身洋溢着魔法力量的黑甲弓手正在朝我不断射出利箭。

  所罗门和其他数名骑士也挥舞着修罗扑了过来。

  我挥动着左手,念动着咒语,整个天幕迅速黯淡,一排帷幕一样的雷电从天而降,刺眼的电弧瞬间淹没了和我鏖战的金甲战士,也将扑过来的所罗门和其他数名骑士阻挡在雷电帷幕的后面,在施展了这个最消耗体力和精神力的雷系魔法以后,我的身体有些虚脱的疲乏。

  在尖利的电弧声中,一束黑色晶莹的羽翎破空而来,正射在我的左肩上,我被射的几乎后仰翻倒。

  羽箭一穿入我的身体立刻燃烧起来,我忍着剧痛将箭斩断,边跑边拔出箭头,我跳上了一匹战马,又牵了一匹,然后返身对着身后的战马施展了一个大面积雷系魔法,十几头战马焦黑的倒在草原上,我又施展了一个神之怒,呼唤出一个巨大的黑色的神灵,手持雷神之锤站立在电弧帷幕之后,准备阻挡所罗门和他的同伴。

  我在马上一面驱动着坐骑,一面用战刀将刚才中箭的左肩上伤口附近的变色的腐肉挖去,虽然身体能感觉出剧烈的疼痛,庆幸的是现在的身体是施展了黑暗魔法黑精灵之怒后的魔法元素体质的身体,否则这箭伤又会给我带来怎样可怕的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在经过一整天又一夜的策马飞奔后,我的身体因为黑暗魔法的快速回复能力已经恢复正常,我换着战马连夜兼程,在第二天的晚上,我回到了纳塔郡的郡主城堡。

  阿力克开心就不用说了,梅丽也希望我能多留在城堡几天,我告诉她我归心似箭,她笑了笑,也不挽留我了。

  我整理了所有的行囊,带上装满了近五十万金盾的皮袋,阿力克跳跃着在我的战马青鬃兽周围跑来跑去,我们离开了梅丽的纳塔郡。

  一路上我的心情就象被放飞的鸽子,几乎无暇欣赏初夏的风景,只感觉绿意更加浓郁。经过数天的奔波,接近黄昏的时候,我和阿力克回到了福陵兰郡,我催促着战马,心情跟随着战马飞驰着,阿力克在旁边“奥……呕呕呕呕……”地欢叫着。

  夕阳下天边是虹彩的火云,霞光万道仿佛从天空中垂下的彩带,巍峨的银龙城堡巨大的身影如同一座可靠的港湾,出现在天边红色和地平线凝重的黑色的交界处。

  噢,我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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