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
河南境内,咸顺酒楼。
这是方圆百里最大的酒楼。共分三层。现在已近晌午时分,二三楼都已经客满。
来这里的都是些豪商富贾,江湖豪客。每人都在嘻嚷呼喝,高谈阔论。声音一直传到三楼雅座,惹得靠窗一人皱起了眉头。
这人身着一袭白色长衫,点尘不染,衬得白皙的脸庞愈加显出超凡脱俗。
这时,楼梯一阵噔噔作响,传来了跑堂殷勤的声音:“三位客官,这边请!”
那白衣人扭过头看了看,见上来的是三个男人,老的不超三十,小的也有十八。背上同是背负一柄长剑,虽然长短不一,却不论从何种角度看去,捆扎方式、倾斜方向俱是一模一样。
那白衣人只是扫了一眼,便转过了头。但在这一眼间,他们三人所有的容貌特征、武功修为俱已落入其眼底:为首面目清秀、脸色微显苍白之人,步伐稳健,落地声音沉而不闷,定是精练下三路;左边脸色蜡黄,嘴边带一黑痔之人,双臂挥动有力,手掌似僵实松,一身功夫当属上盘为最;右边身材魁梧,留有落腮胡子之人,呼吸细密,眼神内敛,气功定有过人之处。
但相信,三人若是连手使剑,也必是勇不可挡。
那三人寻了张空桌坐下,要了酒菜之后,小声谈论起来。
听来,他们似是同门学艺。黄脸是二师兄,白脸是三师兄,有落腮胡子的是四师弟。
二师兄开口道:“三师弟,那张请贴可还在身上?刚才在街上见到那些叫花子,似乎不是什么好路子,别叫人顺手摸了去。这是我们第一次上少林,可别丢了丑。”
三师兄答道:“放心,我一直是贴身保存。”却还是听言伸手摸了摸,示意还在。
四师弟道:“二师兄,你知不知道师父究竟为什么广发请贴,连我们几个师兄弟也被遣出分往昆仑和少林呢?”
二师兄摇摇头,问三师兄道:“三师弟你跟师父最好,可知晓些?”
三师兄沉吟了一会儿,道:“好像是为了青龙帮之事。”
白衣人忽然停住夹菜,目中精光暴闪。
四师弟哼了一声,道:“那件事吗?哪里需要如此大费周章!直接叫我们几兄弟去把那狼心狗肺的傅俊杰抓来不就可以了嘛!”
二师兄道:“事情并不象你想的那样简单。听说师伯他老人家就一直在替他辩解,说他决不是干出这等事之人。”
四师弟冷声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再说师伯只和那厮见了一面,怎就这般袒护,就像他是什么人中之龙似的。哼,要是三师兄那时去了那招亲武擂,哪还有他小子威风的份!”
三师兄笑道:“四师弟又提这话了!师父常说,江湖中卧虎藏龙,能人异士多不胜数……”
四师弟打断道:“就算他武功再好又有何用,说到底还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
那白衣人手掌忽地一颤,微风拂过,掌中竹筷化做一缕烟尘。
此景正落在一直悄悄留意他的二师兄眼里,惊得一愣,向三师兄耳语了几句,起身走了过来。向那白衣人笑道:“小兄弟,一个人喝酒不嫌太闷吗?”
那白衣人抬起头来,却正是傅俊杰。
他抬手一指前面空座,默运功力,拟出一种“正常”声音,微笑道:“兄台若是愿陪小弟共饮,自是再好不过。”
二师兄道声叨扰,坐了下来,道:“在下姓马名硕允。那两个是我师弟。有落腮胡子的叫赵顺崇,白白净净的叫王勉。”
傅俊杰啊了一声道:“原来是名震江湖的‘武当六剑’,真是失敬!”
马硕允微微一笑,道:“哪里。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区区贱名,何足道哉。”
马硕允见他不愿透露姓名,心中起疑,但丝毫不现于颜色,道:“少侠休要如此讲。方才见你露的那手碎筷的功力,就知道你决不是等闲之辈!”
“马二侠过奖了。这点微末之技,又怎入您等名家法眼。”
马硕允为人处事甚为老练,已知面前这人有意隐瞒身份,也不知是何目的。刚想旁敲侧击一番,却见赵顺崇拎着酒壶走了过来。
他并不知道二师兄为何与这陌生人搭讪,但他生性豪爽,好结朋友,今见这陌生人英挺不群,神采奕奕,顿生结交之心。他毫不客气地往傅俊杰身边一坐,拍着他的肩膀,呵呵笑道:“这位兄弟,可真有你的。江湖上能让我二师兄看上眼的人还没几个!来,干坐着干什么?喝酒!”
他将傅俊杰与马硕允的酒杯倒满后,自己却拿起酒壶对着口咕咕地大喝了起来。
傅俊杰对他刚才的辱骂也并未太过在意,知道他也是不明真相而已,现在又见他如此豪爽坦直,也就随之释然,想起塞外结识的苗家兄弟,一端酒杯,笑道:“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说完,一饮而尽。
赵顺崇大叫道:“好,够爽快!我赵顺崇就交了你这个朋友。”
马硕允微一皱眉,端起酒杯递到傅俊杰面前道:“刚才那杯是我师弟敬的,这杯就算我的。”
傅俊杰面含微笑,伸手去接。他早感觉出马硕允上臂肌肉紧绷,手里加劲,有意在递杯时试他功力,也不说破,意念驱使部分功力沿着地面传到对面凳脚,猛一发劲,虚窜上击。马硕允立有感应,本能地内力下泻,却不想扑了个空,而此时傅俊杰也乘机轻轻一拨,将酒杯拿在了手中,笑道:“多谢马二侠,先干为敬!”
马硕允心下更惊,方知眼前的年轻人竟已将内力练到如此随心所欲的地步!他回头把王勉唤了过来,指着傅俊杰道:“三师弟来见见这位少侠!”暗中使了个眼色。
王勉会意,拱手道:“幸会、幸会。看这位少侠如此风采,必非池中之物。”故意偏首向马硕允问道:“该如何称呼这位少侠呢?”
马硕允道:“我也问过,可他不肯说出来。”
王勉道:“我们在此相聚,也算是一场缘分,怎好不知姓名呢?”
赵顺崇这才想起,也在旁嚷道:“对呀,兄弟,我既交了你这个朋友,总不能没个叫法吧?”
傅俊杰微一寻思,道:“在下……黄朴……青。”这也算他当世两位最亲之人的名字。
三人则听成“皇甫青”,互相望了望,均觉陌生得很。还是马硕允老于世故,见他神情闪烁,知是假名。但既已如此说,也不好深究,一端酒杯,道:“好,皇甫兄弟,为了咱们的相识,再干一杯!”
赵顺崇则喊道:“一杯哪够?我们可要痛饮一番才行!”
招来店小二将两桌并为一桌,多添了些酒菜。推杯换盏,畅谈起来。
谁知几人竟是越谈越是投机,大有相间恨晚的感觉。
席间,马硕允问道:“皇甫老弟,见你眉宇之间似有重忧,不知所为何事?”
傅俊杰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小弟正在寻找失踪的妹妹。”
“令妹是如何失踪的?”
“是被……强人所掳。”
王勉问道:“皇甫兄可还记得那些强人名号样貌?”
“唉,可恨我当时并不在场……”傅俊杰望向窗外熙来攘往的人群,叹道,“人海茫茫啊!”
三人见他满脸痛苦无奈的神色,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马硕允沉吟道:“令妹是何模样?”
傅俊杰将傅青仪描述了一遍。
赵顺崇一拍胸脯,道:“你放心,我们武当定然竭力帮你寻回妹妹!”
王勉也道:“仗义相助,原也是我等侠道本分。”
傅俊杰见他们如此古道热肠,心中一阵感动,对自己向他们隐瞒身份感到有些歉疚,正犹豫要不要告诉他们真相。忽听楼下一阵喧哗,只听一女子高声叫道:“你们让开,我来找郎君!”
傅俊杰一听,脸色顿变,向三人道:“对不起!小弟有事,先行一步……”未说完,便纵身从窗口跳了出去。
三人正感奇怪,一女子已跑上了三楼。
却正是“为老不尊”周欣铭的女儿周馨兰。
三人一见,忽地全部站起。
马硕允开口道:“弟妹,你怎么来了?”
原来这周馨兰的丈夫就是“武当六剑”中的六弟韩智。当年“为老不尊”逼婚,女儿却于洞房时出逃,他们也是后来才知道。但堂已拜过,名分已定,他们也无可奈何。这才有了“弟妹”一说。
周馨兰毫不犹豫地答道:“我来找郎君。”
赵顺崇连忙回顾,道:“怎么?六师弟在这儿?”
周馨兰摇了摇头,道:“他已经死了。”
“什么!”三人惊声叫道。
周馨兰又重复一遍。
赵顺崇与这小师弟感情最好,不由趴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马、王二人也都流下了眼泪。
马硕允较能控制情绪,问道:“六师弟是怎么死的?”
“他是被人围攻砍死的。”
赵顺崇一听,抬起了头,嘶声道:“是谁?是谁干的?”
周馨兰又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和他在林中相遇,没说多久,一群蒙面人过来围攻,我们打不过他们,后来……他就被砍死了。”
赵顺崇只听得目眦欲裂,须发皆张,拍桌而起。桌上立时现出一个掌洞。他大吼一声,震得砖瓦碗筷簌簌扑动,悲喝道:“六师弟,只要我有三寸气在,定要为你报仇!”
马硕允已恢复了冷静,问道:“那弟妹刚才说要找郎君是怎么回事?”
周馨兰道:“我找的当然不是死鬼韩智,是第二个郎君。”
三人心中一阵绞痛,他们虽知这周馨兰向来疯疯癫癫,不循世理。却也没想到韩智尸骨未寒,她这么快又找了另一个男人。
王勉冷冷地道:“他是谁?”
赵顺崇也握起拳头,瞪眼喝道:“哪个不要脸的家伙找死?”
“不许你这么说他!咦?他人呢?我刚才还见他坐在窗口的!”
三人面色俱是大变。
赵顺崇呆道:“他……真是……你找的……”
周馨兰一跺莲足,恨声道:“这还有假!这个没良心的,我从江南一直追到这里,几次差点追到,又几次让他给逃了——快说,你们把他藏到哪里了?”
马硕允不由一指窗外。
周馨兰又骂声“没良心的”,转身下楼去了。留下三人傻愣愣般站在原地……
傅俊杰由窗口越出,丝毫不敢停留,奔回投宿的客栈,收拾了包袱刚想再走,忽然灵感捕捉到地面上传来周馨兰那熟悉的步音,由远及近。心中一紧,惊然不解:她怎会来得如此之快?
这些时日也是如此,每当他以为甩掉她时,她总是忽然间出现在身边。若不是他灵觉敏锐惊人,早就被她纠缠上了。
来到客栈门口,依着门缝扒眼瞧去,果见周馨兰疾步行来。正要扭头,忽觉哪里不太对劲,再拿眼瞧去,赫然发现她竟是闭着眼睛,仰头前行!看方向,却又丝毫不差,正是傅俊杰所处方位!
她究竟是如何跟到这里来的?跟她这种怪异的走步方式可是有关?
若不想破,恐怕今生难以真正摆脱掉她!
正寻思间,忽见周馨兰在路过一香料店时停滞不前,直在原地徘徊打转,后来忽地睁眼四顾,掩鼻复行,才又回到正确方向。
傅俊杰看得恍然大悟,却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道她的跟踪完全是凭借嗅觉来找寻他留下的气味!
没时间惊叹,他暂时退回客栈中,正苦思脱身良计,忽见前面一年轻女子开门出来,走过他身边时,投来妩媚的一眼,卷走一缕香风。
傅俊杰脑中灵光乍现,听得没人,悄悄打开了方才那女子的房门,闪身躲了进去。在衣橱里找了件女衣换上,寻了些胭脂水粉涂在脸上,更在衣服上多洒了些香粉。从镜中望去,霍然成了位千娇百媚的美女。美中不足是胸部平坦了些,腰也稍嫌粗壮。
傅俊杰苦笑了几声,若不是为避开那纠缠不清的怪女,他自己万不会如此。
刚刚收拾完毕,重重的敲门声已惊起:“郎君,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傅俊杰不慌不忙地开了门,却被门口的周馨兰盯得有些泄气,正心下惴惴以为被她认出,忽听她道:“姑娘,你……见过郎君吗?”
傅俊杰这才心头大石落地,真气盘喉,换副柔细嗓音娇声道:“诶哟——人家还没成亲哩,哪来的相公?”脊背一阵麻酥,自己也觉肉麻。
周馨兰努嘴道:“我找我的郎君!”
“你的郎君?我这里可没男人!”
“真的?”
“不信?我正要出去,你自己进来找吧。”
说罢,拎着包袱,故意学着女人走路的样子,扭捏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正庆幸时,忽然又被她叫住。
他手心真是攥了把冷汗,生怕功亏一篑,白白扮成这样。就看周馨兰皱着眉头,凑进他身前,喃喃地道:“你的味道……”
傅俊杰急中生智,拽出刚才为防万一预备的香巾,在她面前猛地一抖,散出一股浓浓的香气,“娇笑”道:“诶呀——什么味道不味道嘛!大家都是女人,羞不羞呀……”
周馨兰灵敏的嗅觉实在受不住这等香气,呛得连连喷嚏,急忙挥手叫他离开了……
傅俊杰身披女装匆匆走出镇子,一路上倒引得不少行人侧目,皆奇怪这美貌女子为何如此急行。
等他一直奔出镇口很远,才渐渐放缓了脚步。回想自己刚才的表演,还真忍俊不住!
抬头向前看去,忽见不远处正走着三人。定睛细瞧,正是马硕允、王勉、赵顺崇。只见他们步履缓慢,垂头不语,似有什么沉重的心事。
傅俊杰刚想过去,忽然想起现在自己这身打扮实在不好见熟人。只好远远跟在他们后面。
走着走着,几人已来到了渡口。
马硕允等登上一条客船,逆江而上。
傅俊杰不敢跟上,呆呆站在岸边望着他们离去。想起他们此行好像是去少林寺送一封请贴,忽然心中一动,算起来少林天风倒也可称他的旧识。反正此时没有目的,不如跟去少林向他们解释清楚整件事情,表明青龙帮之案与他无关。
他四下看了看,河边却已无客船,渔船倒有一支。
傅俊杰走了过去,见船上正躺着一位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老渔夫,在那里悠闲地晒着太阳。
傅俊杰问了声:“老丈,这船载客吗?”
那老渔夫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儿,扫了他一眼,见是个美貌的大姑娘,手里拎着个包袱,开口道:“对不起,这船不载客。”
傅俊杰忙道:“我可以多付些银子。”
伸手入怀,才发觉换衣时太过匆忙,竟忘了银两,不由暗暗叫苦。
那老渔夫又道:“姑娘,不用麻烦了,有银子也不载,还是另寻他处吧。”
傅俊杰不死心地又摸了一遍,忽然指尖碰到块硬物,拿出来一看,是一块铜牌。其上刻着四花一剑。知这是此身衣服主人之物,原来一直藏于暗兜之中。
他正自把玩,那老渔夫竟骨碌一下站起,躬身向他行礼,颤声道:“小人该死,不知是‘潜凤坛’特使驾到!”
傅俊杰这才想起这不正是“剑花会”的标记!看来这身衣服的主人竟也是“剑花会”中人物,而且还是什么潜凤坛特使。他忽然想到:“剑花会”一向只在江南活动,又怎会突然在此出现呢?
疑念一起,他就将错就错,扶起那老渔夫,顺着他的意思道:“不知者不怪。老丈也是我会中人?”
那老渔夫受宠若惊道:“是、是,啊,不、不是……”他向四周看了几眼,道:“这里谈话不便,请特使先进舱。”
等傅俊杰进去,他又把船摇到河心,放下船桨,也进了舱,向傅俊杰重新施礼后,从脸上一把撕下张人皮面具,露出副年轻许多的面孔。
傅俊杰见他如此神秘,疑念更甚。
那渔夫继续道:“小人名叫‘穿水狸’李雪松,乃隶属‘飞龙坛’下。”
傅俊杰压下心头好奇,煞有其事地旁敲侧击道:“你在这儿负责什么任务?”
“小人在此专管传递消息。”
“哦——最近,形势如何?”
“对方没什么大的动静。”
“你们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是的,本坛兄弟已经全部埋伏妥当,只等今晚号令下达了。”
傅俊杰暗自心惊,看他们如此兴师动众,是要对付什么厉害的敌手呢?再寻思了一下,问道:“你们埋伏在哪里?”
李雪松略感踌躇,此事坛主曾密令不得泄露半字,但想“她”也并不是外人,便恭敬地答道:“庄外旱路之上已埋伏下坛中数十位高手,其余林间隐秘之处也都设有毒阵火器。他们若是由水路潜逃,我们有‘火龙船’守候。包管万无一失!”
傅俊杰听得心头一凛,暗忖:好严密的部署!这样不论对手是谁,也只会成为瓮中之鳖,任人宰割!
他们究竟是要对付何人呢?
从李雪松刚才透出的口风,好像是什么庄。庄,什么庄呢?
李雪松见“她”沉吟不语,以为是在考虑埋伏得妥当与否,就肃手站在一旁,不敢惊扰。
傅俊杰终于想到,在这一带,能够具备值得“剑花会”如此苦心安排实力的,就只有一家。
白云庄。
他试探着向李雪松道:“如此周密的安排,看来那‘白云庄’中人,势必会被一网成擒了。”
李雪松也微带自豪地笑道:“该是如此。”
真的是白云庄!
傅俊杰听说这“白云庄”也属侠义一道。如今既已陷入如此重围之中,不知他们是否有所防范。傅俊杰向来不喜“剑花会”,于此更不由替“白云庄”担忧起来。
他对李雪松道:“好,你继续留守于此。我还另有任务,必须走了。”
李雪松不敢怠慢,连忙把船摇回岸边。
傅俊杰等不及靠岸便一越而出,姿势轻盈曼妙,落地点尘不惊。看得李雪松一呆,赞叹之余更增敬畏之心。
傅俊杰沿着河边官道飞奔而去。一路上暗桩能避则避,不能避则靠那块铜牌压手,安然通了过去……
在距江边约半里左右的一片郁郁葱葱密林之中,隐着一座古朴雄伟的田庄。
这田庄占地百倾。庄中斗拱飞檐,花环木拱,虽无华丽精美之处,却透着一股磅礴庄严的气势。朱漆大门之上,悬着一面红底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大字:白云庄。
庄中男女老幼共有百余来人,个个身怀武技。其中近半,堪为武林中一流高手。
此庄虽不列入武林门派之中,但其影响之深之广,仍为武林中人所瞩目。
“白云庄”有三位庄主:老大“翻天手”孟常仁,一套“伏虎追风掌法”,刚柔并济,打遍冀中罕遇对手;老二“飘云剑”孟常义,手持双剑,凭一套“九九回风剑”享誉江湖数十年;老三“铁面判官”孟常信,以一对判官笔,专破人防身劲气,点打穴道,但他并不常出山庄,在江湖上并无多大威名。庄中大小事务也多由他打理。
这天,他们兄弟三人,很难得的都聚在庄中。
每人都面色沉重,一言不发。
旁边站着两男一女。年纪稍长的是孟常仁的独子,名叫存礼,今年二十。剩下的一男一女是孟常信的子女。男的叫存孝,今年十九;女的叫娴茹,今年只有十六。
三个孩子极为懂事,站在一旁垂手肃立。
沉默了一阵,孟常仁开口道:“二弟、三弟,看来今日之事是不能善罢了……”
孟常义道:“大哥,你也知道,这群宵小野心极大,就算我们没有得罪他们,他们也迟早会找上门来。”
孟常仁叹了口气,道:“我只怕……”
孟常义正色道:“大哥,我们‘白云庄’虽不轻涉江湖,但管的都是侠义之事,除的都是大恶之徒。这群贼党如此作为,显然已公开向我们提出挑战,我们又岂能畏首畏尾?再者,我就不信,凭那群乌合之众能把我们怎么样?”
孟常仁摇了摇头,道:“二弟,你该知道我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我担心的是这三个孩子……”
他慈爱地看着眼前这三个后辈。
他们三个从小就敦厚纯孝,善良温和,虽是习有武功,但从不恃技凌人,更不曾卷入过江湖上的是是非非。纯洁得犹如三张白纸一般。孟常仁有这样的顾虑也是必然的。
孟常义扭头看了看他们,神色也缓和了下来,他虽无子嗣,但一直把兄弟的孩子视如己出,关爱有加。实也不忍看着他们受到牵连。
孟存孝,孟存礼闻言都低下了头。孟娴茹毕竟年幼,不识厉害,轻声道:“大伯,你们不用担心,我和大哥、二哥能照顾自己。”
孟常仁苦笑着摇摇头,暗自叹了口气,转头问孟常信道:“庄里都安排好了吗?”
那孟常信正如外号所言,平时少言寡语,总板着脸,令人不由暗生敬畏之心。他对孩子也很严厉,令他们不由与慈祥的大伯亲近了许多。
他闻言答道:“都已经安排好了。”
孟常仁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白云庄的大总管张伟匆匆进了来。
只见他四十上下,双目精光灼灼,左右太阳穴微微凸起,显然是个内家高手。
他快步走到厅中,躬身道:“三位庄主,门外有一自称皇甫青的女子求见。”
三位庄主互望了一眼,均想,此时该不会有什么闲人拜访,而且这名字陌生得很,八成是“剑花会”中人。
孟常义冷声道:“让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剑花会’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张总管领命而去,不大会儿工夫,领着一个年轻姑娘走了进来。
众人俱是一怔。只见这女子清秀脱俗,眉宇间自有一股逼人的英气,看面目决不似凶恶之辈。
皇甫青——自然是傅俊杰,扫了堂上一眼,向正中三个气宇不凡的老者施礼道:“晚辈皇甫青,拜见三位庄主。”
他知现下情况,如是表明自己乃男儿之身,不免徒招猜疑,便索性继续将这“皇甫青”的角色扮演下去。
孟常义冷冷地道:“皇甫姑娘,看你年纪轻轻,怎不知洁身自爱,却混迹于那群鼠辈之中呢?”
傅俊杰一愣,道:“庄主误会了,我不是‘剑花会’中人。”
“哦?那姑娘来此是为了……”
“晚辈是偶然得知一则事关‘白云庄’安危的消息,特来告知一声。”
“什么消息?”
“是‘剑花会’,他们已在庄外设下重重埋伏,欲对贵庄不利。”
见三位庄主毫不惊奇,傅俊杰诧声道:“庄主们已经知道了?”
孟常仁温和地道:“皇甫姑娘,多谢你不辞辛苦前来示警,不论我等是否知晓,你总是一番好意。我们本该好好款待姑娘一番,但眼下情况特殊,你也明白。只好请皇甫姑娘离开了。”
傅俊杰连忙道:“老庄主何必这样说!是晚辈卤莽,就此告辞了。”
刚转身要走,忖道:自己既然已插手其中,实不该就此缩手,何况这庄中都是些良善之辈,不知他们可有万全的对策。
忍不住转身回来,复问道:“老庄主是否已有所准备?晚辈不才,如果有需要的地方,愿尽绵薄之力!”
孟常信倏地两眼精芒厉闪,紧紧盯住了傅俊杰。傅俊杰暗赞不愧为老一辈英雄人物。只听他冷言道:“皇甫姑娘,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此事不需要外人插手,还是请回吧。张伟,送客!”
张总管一抬手,道:“皇甫姑娘,请!”
即使如傅俊杰般洒脱之人也不由感到些尴尬。既已如此,多留无益。
他回身之际,忽然看到旁边的兄妹三人投来友善、歉意的目光,心头一暖。冲他们笑着点了一下头,当先走了出去。
由客厅至外门,须穿过四个庭院,十道长廊,极是曲折蜿蜒。傅俊杰暗自留意,从远远近近的轻微呼吸声,断定了一件事:“白云庄”确不好惹!
张总管一直把他送到门口,令两个守门汉子开了门后,又一抬手,道:“皇甫姑娘,在下不送了。”
傅俊杰拱拱手,一纵身,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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