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勒继续指挥他的十万契丹提起铁骑冒着塞北刺骨的寒风,一路烟尘,浩浩荡荡向南方开去。
大军所过之处,契丹牧民无不载着牛羊、草料前来慰劳,契丹民众高涨的拥军情节不禁使主帅铁勒好生一番感慨。
大军从上京出发行程数日,来到一处叫茂林的草场上驻扎下来休整,此时这里正是契丹诸多部落转场到此人口较多,加之铁勒十万大军到此,更是显得热闹非凡。
草原上,汉字们飙马追逐,只为心中女子在草场上放牧时能多看自己一眼。豪迈粗犷意气风发。
军队大营绵延数里,在阳光明媚日子中,站在高高的丘陵上向下俯视,感觉这像条病泱泱的大灰狗在枯黄夹着嫩绿鲜草的草原上晒暖。
铁勒身着厚重铠甲坐在中军帐内,仿佛有所思晃如一个雕像坐在狐皮凳子上脸上露出无奈之色,站在他身旁的一名毛头亲兵,发觉头领表情不对,忙上前关心的说道:“大帅、大帅,您怎么了?”
铁勒摸着刮的光溜溜的脸颊,道:“没什么,发点感慨而已。”
他瞧瞧这个亲兵年岁不过十四五岁光景,唇上只是长出毛耸耸的绒毛,淡淡的还未变成胡须的雏形。两个肩膀并不魁梧,倒显得有些单薄,宽大的战甲披在身上活像戏袍子。
“小鬼,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当兵?我已经不记得了。”
小兵微微躬身道:“小的是去年才跟随大帅的。”
“哦?嘿嘿,你是契丹人吗?”
“对,迭刺部人和大帅共同有一个祖先。”
“原来是胞族啊!哈哈,小子,如今迭刺部就在军营附近转场,不远,家里还有人吗?”
“还有个阿妈和一个姐姐,父亲早亡,是跟太祖爷南征之时死在战场上的。”
“哦,你家人中也有人死在汉人手中啊。”
“嗯!大帅,小的有个不请之请。”
“讲。”
“我。。。我想回家看看阿妈,去年我离家当兵时她身体不好。。。”
铁勒盯着他,本来天生凶巴巴的眼神中忽然多了一丝柔和,他笑笑说道:“孩子,我答应你,回家看看你阿妈,一个寡妇养大孩子不容易,不过后天天亮以前一定要回来,否则军法处置。”
小兵立刻露出童贞的笑容,一个劲向铁勒鞠躬道谢,而后撒腿跑出军帐。
帐外传来“回家喽,回家看阿妈喽,回家喽。。。”嗓子沙哑而又童声,小兵还未成年。
铁勒是人,他也有家,有妻子,有长辈,更有不到十岁的儿子、尚在呀呀学说话的女儿。但是家中更多是灵牌,战死在沙场或是死在民族间屠杀中亲人的灵牌,他的母亲、父亲、兄弟。。。。。。
“等打完仗就回家,我能赢,一定能踏平南朝,为了死难的兄弟们。”铁勒喃喃自言道。他斜视一下放在桌上的唐国北疆防御图,那张图纸是他可否能够占领定州的关键。假如铁勒胜了占领定州,那么会有一个结局,便是李从荣偷着乐,于飞龙必死,这样对他容登大宝极为有利。铁勒成为契丹民族英雄,自此名垂契丹帝国青史。耶律契丹能够乘势横扫中原,称雄天下。
这时听帐外传令兵在外面吆喝道“大萨满法师卜卜颜拜会铁勒大帅。”
铁勒顿时一怔,心说:这个老头子此时前来干吗?莫不是要哭丧?妈的,只要这老头来一准没好事。
他说的那卜卜颜曾经乃是契丹国师,萨满教首领,只是这些年岁数大了,懒得当这有名无实、吃力不讨好的国师,加上耶律朝宗对这位子窥视久已,时常在朝堂上发奏折弹劾他,一时气愤不过,索性在四年前辞官不干落得逍遥,闲暇时期便在塞北草原上到处转悠,除了向牧民们传播他信奉的萨满大神传给人间的福音,另外也会算命,免费为草原上贫穷百姓占卜,不分契丹还是汉,皆一视同仁。
大会儿功夫,从帐外走进一位发须苍白,身材矮小,消瘦到仅剩副骨头架子外加一张人皮的老者,拄着比自己个头还要高上半头的楠木拐杖,身穿粗布褂子,脑袋上毛发没剩几根,但那矫健步伐却不能显出他的老态。
铁勒见了他忙客套性满脸虚情假意的堆笑,率先拱手施礼道:“国师大人大驾光临军营,怠慢了,怠慢了,哈哈。”
卜卜颜摸着从来不长胡子的下巴说道:“铁勒将军,您这是赶我走呢?还是欢迎我,瞧你笑的那个样子,哎呀!做作,虚伪,神不会原谅你。”
铁勒嘿嘿笑道:“国师大人,我这是发自内心地,对您最最高的笑容,绝对没有虚假成份。”
卜卜颜此刻一脸不悦,道:“少来,糟老头早就不是国师了,这话倘若让你军中阳教中人知晓,你我都吃罪不起。”
“呵呵,在下失言,在下失言,我铁勒是粗人,不晓得拐弯抹角,此次您老人家光临这里是为何事?”
卜卜颜道:“将军好个痛快人,老头子可就直说了。”
“请讲。”
“无官方是一身轻,老头我闲来无事可作,除了游走草原给人算卦讲经也没什么可干的,如今恰巧我来到茂林给这里的百姓占卜,遇到将军大军行止此处,所以想随军南下,哈哈,一来为了给众将士讲经,而来是乘机南下传播萨满教,让汉人也开化开化领略一下我契丹国绝非蛮鲁,不知将军愿否?”
铁勒当时就摇头说道:“不行不行,军队之中拒不容许闲杂人等随意跟从,你随军南下讲经占卜只会动摇军心,不答应,不答应。”
卜卜颜干笑两声,道:“迭刺铁勒,我好歹也是前任国师,先帝爷手下亲信,论资格论地位,我可比你高,辞官以前太后可是亲口容许我有权进出契丹所有要地啊!难道你连太后口谕也敢违抗?”
“我。。。他妈的,官小一级气死人,权大一级压死人。”
“呵呵,同意了?”
“奶奶的,还是不行,卜卜颜我告诉你,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对不起,我铁勒不会买你的帐。”
“哈哈,总算说实话了,铁勒,我实话告诉你,你让我去也得去,不让去我还要去,如果我进宫告你个蓄意--谋--反,看看你下场会怎样?谋反是死罪,诬告不过被流放,再者一朝天子一朝臣,你我都是前朝老臣,我现在的下场就是你明天的现实。”
不觉他脸上冒出些凉汗,铁勒心中暗自骂道:老杂种,不就是倚老卖老,老子怕你了。
“得,国师大人,我答应您,你可以随军南下还不成吗?什么时候来就来,什么时候走便走。”
“哈哈,汉人有句话说得好,识实物者为俊杰。铁勒啊!你不笨。”
“我先声明,要是你万一死在半道上,铁勒可不负责。”
“你小子会说人话吗?”
“嘿嘿,我从来就不说人话。”
。。。。。。
一轮朝阳起,天空鱼肚白,没好又不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铁勒的大军休整够了,也该出发了,离队回家探亲的士兵也陆续回到军中,只是当军队即将开拔离去之时,铁勒忽然发觉自己手下的亲兵少了一个,他思索半天才想起,原是前些天那个他准假回家的小兵还未回来,心想:小孩子想家,还是等到他回来再起程。
一名尉官走到跟前说道:“大帅,十万大军整装待发,请下令出发。”
“再等等。”铁勒骑在战马上说道。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还是不见小兵踪影,铁勒心中登时火气冒出,嘴里嘟囔道:“小兔崽子,为何还不归队?”他转身对身边一名卫队长说道:“你待我传令,全军起程南下。”
“是,大帅。”
“全军起程。”“全军起程。”
就在这时,铁勒闻听到不远处有人高声喊道:“铁勒大帅帐下亲兵脱卢克报道。”
铁勒转身看到那名被他准假回家探亲的小兵骑着一匹干瘦的马匹回来了。脸上还挂着些许泪痕,双眼红肿。
小兵来到铁勒身边,立即从马上跳了下来,跪在他面前。
铁勒上去就给了他一脚,道:“妈的,你小子怎么不死了?军法队何在,把他拉出去痛打三十军棍,以立军威。”
从军队中闪出两名彪形大汉,像掂小鸡似的把他提起便要拉出去打。
突然,小兵大呼道:“大帅,大帅,我姐姐让让我们族长儿子给蹂躏死了,大帅。。。”喊声中夹杂着哭声。
铁勒忙道:“把小子拉回来说话。”
军法队的壮汉又将小兵领了回来扔在地上。
“讲吧!”
原来小兵回到家迎来得不是家人的欢迎,而是噩耗,就在前日,他唯一的姐姐让部落酋长的儿子强行虏去成婚,姐姐不从便被那酋长儿子给奸污致死。
那小子气愤之极,随在离家之时,顺便找个机会将那酋长的儿子给杀了报仇,拖延了回程。
待交待完后,小兵早已泣不成声。
铁勒蹲在地上平视着那小子,抚着他的头,轻声叹气道:“这就是人生,强者永远欺负弱者,而弱者永远只能无奈的反抗,小鬼你的事情暂且记载账上,那酋长绝对不敢找军队麻烦,有事我顶着。去吧!”
“谢大帅。”小兵磕头道谢后,退下了。
铁勒抽出身上的腰刀,在地上狠插几下,随后歇斯底里的冲军队大声喊叫道:“全军起程,南下中原!”
他凝望着南方,望着不多日后就要到达的地方。
他想到了中原,那个曾经让他手下近万将士丢掉性命,尸骨无法回到故土的地方。
一阵凉风出来,吹过苍茫大地,由南向北,好像是在呜呜呜说着“回家、回家。。。”
去年战死在定州的契丹族将士们的魂魄,要回家,孤魂游历在山川原野上,从千里平原外,顺着风回到北方,塞北,那里是他们的家,那里是他们的故里,可是没人将他们的尸骨运回草原。可是家在哪儿?
汉人战死将士的墓穴都埋在了他们的家门口,而契丹人呢?
铁勒沉思着“我要赢了这场战争,我要让去年死难在定州将士们的遗骸风风逛逛埋在故里,用汉人的血来祭奠死去勇士的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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