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邙山南麓郁郁葱葱的长林古木中,坐北朝南的白马寺,隐隐露出峥嵘的殿阁与高耸的宝塔。白马寺的建造时间远早于嵩山少林寺,白马寺纯是礼佛修持的寺院,向来与天下江湖武林无所牵扯,寺中僧人不得习武,更不许舞刀弄枪与人动手。
自汉代建寺以来,白马寺的庄严崇高地位,让逐鹿天下的群雄,喋血江湖的好汉,不敢将血腥争斗带进这佛门圣地。孔由与王涣之所以选定白马寺藏身,就是看重这一点,以着手中太子的佩剑,假冒奉太子之命,将孟念慈给带入寺。
白马寺主持云海大师,正是受到太子的护持,才得以主掌这千古名寺,见孔由手持紫金剑前来,知太子惜剑如命,丝毫不疑孔由之言,让孔由与王涣住进寺来,而孟念慈则碍于女子身份,云海大师只得让她住进齐云塔,为求保密,这事仅有少数人知情。
孟雪歌不信佛,对于寺院兴趣缺缺,白马寺虽曾听闻,可从来不曾去过,在寺外隐蔽着身影,悄悄的绕了一圈,白马寺占地颇广,殿阁错综复杂。不由得心下嘀咕,“没事盖得这么大,要从何找起?难不成一间一间去搜?”
事急则缓,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孟雪歌耐心的在寺外守候。天开始蒙蒙亮了起来,钟声、诵经声肃穆的传来,世外之人,本不理天下凡尘俗事,管他江山大乱,民间疾苦,僧侣端坐佛殿,作起早课来。
“悟性,快点,你今天又起晚了,待会早课作完,咱们没有扛柴回去,又要被罚了。”一名少年和尚,眉清目秀,理着光头,让人难以看出到底多少年纪,念着身后另一名皮肤有些粗糙的少年和尚。
“悟凡,没关系啦,这几天秋老虎猛的很,随便都捡的到干柴,跑慢一点啦,我快喘不过气来了。”那皮肤微粗的小和尚,看来是懒散了些。
“二位小师父好。”孟雪歌等了好久,总算等到寺中之人,虽然只是二个小和尚,聊胜于无。自树身后走出,孟雪歌温和的出声招唤。
悟凡机警的停下步伐,背后睡眼惺忪的悟性看都没看,硬是撞了上去,二个小和尚在地上滚成一团,孟雪歌许久未曾展现的笑容,此刻也不由得嘴角微扬。
“悟凡,你没事干嘛停下来,害我撞到你。”br>
悟凡小和尚用力推开仍压在身上悟性,“你没看到前面有人,也该听到人家在叫我们,你到底醒了没有?”
悟性瞄了眼孟雪歌,见孟雪歌文质彬彬,斯文有礼的样貌,装作的站起身,“阿弥陀佛,施主可是前来礼佛,时辰尚早,本寺尚未作完早课,请施主过些时候再来吧。”
悟凡踢了悟性一脚,“谁会这么早来拜佛,当然是另有缘故,笨蛋。”擎手一礼,悟凡道:“施主,这儿可不是正门,施主若要礼佛参拜,请往东走。”
悟性差点昏倒,悟凡说的还不是一样的意思。孟雪歌看着这一对活宝,焦虑的心也不由得轻松许多,微微笑着,“二位小师父,在下有事请教。”
悟凡学着寺中大师父的语气,“施主请说,小僧向来不打诳言,知无不答。”
“二位小师父可知贵寺内何处住着一位年轻女子?”孟雪歌将孟念慈的长相细细描述一遍。
悟凡不假思索的道:“没有,白马寺是僧院,不会有女子的。”
悟性支支吾吾,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临时吞了回去。孟雪歌见状,“这位小师父可是曾看过?”
悟凡盯着悟性,道:“悟性,寺里那来的女子,你可别胡说八道。”
悟性望了望悟凡凶悍的目光,怯懦的说:“真的有嘛。那女的天天靠在宝塔的窗边,长得就像这位施主所说,一直到昨天都还看的到她。”
悟凡凶道:“那有,我怎么从来没看过?”
悟性小声的说,“她都靠在东边的窗子,要跑到寺外东边爬上大树才看的见,不过昨天下午过后,我就没再看到她了。”
“原来,每天你不见的时候,都是跑去偷看女子,你惨了,要是让师父发现,你至少三天没饭吃。”
“看的又不是只有我有一个,还是悟尘、悟能找我去的,是他们说你不会有兴趣看,我才没有叫你一起去。”
悟凡向来把悟性当成最是亲近的同伴,没想到悟性竟瞒着他,心头一股无名火起,待开口怒骂一番。孟雪歌已得到答案,这二个小和尚虽有趣的紧,但正事要紧,“多谢二位小师父,这事在下会保密,也请二位小师父不要说出在下的行踪。”
悟性是打死也不可能说的,悟凡气归气,倒还知道轻重,若是寺中师父知道悟性等人六根不净,轻则罚,万一被赶出寺,那可就惨了。二人点点头,孟雪歌笑笑,轻轻一跃,上了古木,眨眼之间消失不见。
悟性与悟凡颇为好奇,悟性眨眨眼,对着悟凡道:“这就是轻功吗?可以飞来飞去?!”
悟凡摆出一付轻蔑的表情,“少见多怪,我看的多了。”
“骗人,你整天待在寺里,那看的到?”
悟凡压低音量,“偷偷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有一次我端茶给主持师父喝,偷听到我们寺里藏着一颗佛祖舍利,时常有人来偷。记不记得以前寺里闹鬼,晚上我上茅房,也见过几次,后来听主持师父说,那些全是武功高手,来寺里找那颗舍利的,所以我早就见过了。”
悟性嗤笑道:“那也算,你明明被吓得屁滚尿流,那里看的清楚。不过,那颗舍利藏在那,你有偷听到吗?”
“你想干嘛?主持师父说根本没这回事,当时摄摩腾、竺法兰大师只有带回经书,那有带什么佛祖舍利,就不知道为什么天下人都以为咱们寺里藏有舍利。”
悟性搔搔头,憨笑道:“你也知道我就喜欢看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很好奇嘛。”
悟凡懒得再理,望着孟雪歌跃上的古木,低声叹气,“要是能学会武功,来去自如,不知有多好,也不用每天在寺里念那些闷死人的死经书。”
悟性也叹了口气,“我也是,明明不想当和尚,偏偏师父说我有什么慧根,从小就把我带来出家。要是让我学会武功,我一定要四处去玩,打死也不再回来这。”
悟凡忙捂住悟性的嘴,悟性的声音也太大了些,“这种话可别让师父们听见,要不然咱们可就糟了。”悟性唔唔二声,表示知道了,悟凡才放开手,二人意兴阑珊的捡拾木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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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得知师妹所在,有了目标,孟雪歌心里安定了许多。洛阳附近贼势浩大,除了此处,谅太子秘府之人一时也找不到安置师妹的地方。强攻不是办法,要耐心等候时机。
经过几天的谨慎观察,孟雪歌认出了孔由、王涣二人,尤其是孔由独臂的特征。只是按着悟性小和尚所说,师妹镇日倚在东面的窗边,孟雪歌看了几日,始终不见师妹露面,心里有些担忧。不过,依目前看来,看守的人只有孔、王二人,二人轮流看守,寸步不离齐云塔,表明了师妹仍旧在齐云塔内。
“要怎么才能调虎离山?那二人紧紧守着,连靠近都难。”孟雪歌此时方觉行道江湖,孤家寡人的,还真不好办事。在心里将所有认识的人思索一遍,算算自己除了正气盟,其它的没有一个有交情。钱功临死也没说清楚,孟雪歌直至现在还是弄不清太子何故要对付自己。
“既然无友可用,那借敌之力如何?”孟雪歌心生一计,此计虽险,却也是逼不得已,只要谨慎从事,应该不会有大碍吧!
心计既定,孟雪歌再望了会齐云塔,转身朝洛阳城而去,心中暗地下了决心,“师妹你等着,今次再聚,咱们终此一生不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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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旭日不想再逃了,趺坐在河畔的石上,伸出柔嫩皎白的素手,拉高了衣袖,双手捧起清澈洁净的河水,呷了一小口,彷佛品尝着河水的滋味。微弯下腰,身子形成一条优美的弧线,取出绢帕沾着河水,没有蒙上白巾,露出白皙无暇的绝世容颜,对着河水的反照,轻轻拭着脸。
若不是一路追踪过来,张武扬几疑眼前的女子不是刺客,而是那家那户的闺女,“你怎么不逃了?”张武扬对女子实在没什么相处经验,眼前的女子一付安然自得的样子,让满腔仇恨的张武扬,完全不知该如何发作。
卜旭日并非甘于束手就擒,连日来虽摆不脱张武扬的追索,却有自信凭自己的武功,就算被张武扬追上也不怕,只是心中有着谋划,想借助张武扬之力,完成一件难以达成的心愿。
在徐州暗算张书诚与钱功时,卜旭日将一切全听得明明白白,对于张武扬的身份与张书诚的关系清楚的很,既然杀了张书诚,这一生就绝计避不开张武扬的复仇,张武扬不畏刀剑、不惧毒,兼且擅于追踪,让这样的人盯上,这一辈子别想有好日子过。
以着生硬的汉语,卜旭日略显呢哝的开口,“我杀了你爹,你要杀我,应该。你很厉害,我躲不掉,等你,有事谈。”
看来是很少以汉语说话,卜旭日挑着最简短的句子说。张武扬听得懂,“我们有什么好谈的?动手吧,你的武功很好,我不一定杀得了你。”张武扬鲁直的开口,本着江湖规矩,绝不杀不还手的人。
“要杀你爹的不是我,是安禄山,你杀了我没用,真正的仇人是安禄山,他也是我的仇人。”卜旭日提到安禄山时,脸上多了一丝的恨意。
“我知道,但是你也脱不了关系。”
“你帮我杀安禄山,事后,我的命给你。”卜旭日意志坚定的道。
张武扬想了想,这样划不划算?会不会另有阴谋,骗了自己上当,“我不相信你,安禄山我要杀,你,我也要杀。”
卜旭日努力的思索着语句,“你杀不了安禄山,我也杀不了安禄山,安禄山杀了我的家人,我要用你爹的头去送给安禄山,趁机接近杀了他。”顿了一下,再开口道:“你在外面闹,吸引人过去,我趁乱杀他比较容易。”
张武扬很努力的去理解卜旭日的意思,过了好半晌,终于弄懂了,“你有自信杀得了安禄山?”
卜旭日坚决的点头,安禄山率兵毁了自己的家园,仇比海深,之前是师父不许报仇,现在已报答了师恩,与师父再也没有关系,自己牺牲了一切,为的就是报仇。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张武扬问道。
卜旭日无畏的走到张武扬面前,“若你不相信,现在杀我,我不还手。”随即闭上眼睛,等着张武扬动手。
抬了二次手,张武扬望着自己的手掌,浸泡过毒人血池的身躯,掌上有着剧毒,若是一掌挥去,就算无法一击致命,女刺客中了毒一样无救,“好,我相信你,咱们一起上洛阳去杀安禄山。”
卜旭日睁开秀眸,寒冰似的脸展现了笑容,如春风解冻,让近在咫尺的张武扬看傻了眼,卜旭日低语道:“只要杀了安禄山,报了仇,你来杀我,我不会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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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云塔内,失去孟雪歌行踪的孔由,焦躁的在塔内踱步,担心王涣的心软,不敢再让王涣看守孟念慈,孔由自己当起了守卫。
孟念慈自得知了师哥的下落,反倒变得更为宁谧,不敢随意露面,是怕师哥一时冲动,不计后果的投入罗网来。孟念慈深信,那怕是千军万马,师哥也会想法子救自己出去。
等待,二年都过去了,再多些日子又如何?孟念慈恢复了生气,气态闲逸的趺坐蒲团上,手中持着一本没有书名的古籍,一页一页饶有兴致的翻阅着。
孔由虽恨毒人孟雪歌,但心中仍受儒家思想的束缚,所谓罪不及妻儿,除了限制孟念慈行动之外,从未恶行恶状、口出恶言。
“你好像很有兴致,一点儿都不担心?”孔由无法理解孟念慈在想些什么,自从告知徐州之事后,孟念慈像变了个人,整个人好似大梦醒来一般,只是为什么没有一般人的反应,渴望孟雪歌早日来救?
“师哥会想出办法来的,有师哥在,我从来就不用去烦恼。”
孔由无语,孟念慈真是典型传统的女子,更是每个男子心目中理想的妻子,宁静、温柔,对自己的丈夫完全的信任与依赖。“你在看什么书?”孔由实在闷得很,没话找话,只想找人谈谈打发时间。
“你不知道?这是王先生给我解闷的画册,一本教人插花的书。”
“哦!”孔由不知该说什么,王涣喜好书画,这画册是王涣偷偷带出秘府的。画册画的极为精美拟真,虽不知是何朝何代何人所画,但王涣向来极为珍视,自己也看过几次,除了花艺之外,没什么特别,只是没想到王涣会将贴身珍藏,送给了孟念慈。难怪有些面熟,“哎,陷的不浅啊!”孔由低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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