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百折不挠

  第二章 百折不挠

  西郊秋景凄冷。

  只见仲秋时节沉沉雾霭笼罩下的黛青色瓦兰山,峻秀的主峰淡入云端,山脚处落叶针叶林那渐秃的树干稀稀落落地蜿蜒开去,郊野草木枯黄,落叶翻卷——草叶在清冷的秋风中如雪片纷飞。

  这时突然下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骤雨,让我和吸血鬼伯爵俱是淋了一身湿,但秋雨过后,秋风吹荡在身上凉飕飕的感觉却让我甚是舒畅惬意。

  “亚历,你有心结吗?还是思乡了?”德林克突然问道。

  我勉强一笑道:“白云飘飘,关山渺渺,何处是故乡?我亚历是浮萍野草,随风涤荡——早已无根可觅!”

  “心之所系,即是故乡。你远眺归路——瓦兰山阻隔的视野,却是帝都的方向;冰兰姐姐所在的地方,就是你心中的故乡。”德林克幽幽说道。

  我不由一怔,却听德林克低低吟道:“白云游弋,舍我高翔;青云徘徊,为我愁肠……”

  “德林克,你说我能够战胜卡洛斯吗?”我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

  德林克“嘿嘿”笑道:“这就是你的心结吧……这要看你对胜败的理解了——你是想以个人勇武胜之,还是想以整合实力胜之?不错,卡洛斯在战场的辉煌令人不敢逼视,他用无数名将的失败来垒起胜利的桂冠——这是令你心志动摇的原因,也是你曾经历过的挫败纠缠于心中的郁结,就算你算无遗策、胜券在握,也无法心安,害怕卡洛斯将成为自己笃定胜利的唯一变数……你不禁会想,如果冰兰姐姐在这里,她面对卡洛斯将作如何处理?自己有能力在没有冰兰姐姐的辅助下战胜战场上无比高大的存在吗?”

  “是呀,万般纷扰,原是看不穿成败胜负……”

  德林克正视着我的脸,肃然说道:“亚历,你可曾想过,你心中所虑,却也是卡洛斯心之所忧——战场上的偶然与变数是不可测的,并不会偏爱你或卡洛斯。你又何需为不测的未知和变数而忧心忡忡?况且,名将之所以为名将,是因为因人成事、为人嫁衣;君主之所以为君主,是因为因己成事、以人作嫁。卡洛斯纵强,却也强不过绝代名将、‘南陆战神’缪西。尤加,但就算强如缪西。尤加者,却无敌不过南湛布琦翻云覆雨的手腕。卡洛斯受到太多的束缚,而陛下却放手而为,他永远无法在对等的情况与你一战——这是你心中相当清楚明白的事情,你还有什么可以忧虑的呢?”

  “德林克,你似乎对我的了解,甚于我对自己的了解……对人心,你似乎没有什么看不清摸不透的。”

  德林克轻轻一笑,侧过脸去,以略带落寞的声音说道:“我看不透我自己……”

  我刚想说什么,德林克突然发出“哎呀”一声惊叫,我不由焦急地问道:“德林克,你怎么呢?发生了什么事?”

  却听德林克苦着脸说道:“我的双脚被泥地掐住了!都是你!散什么鬼步?弄得我一身脏!”

  我不禁好笑,连忙过去拉她,却发觉身体向下沉,双脚竟向下陷进了三寸——竟连我也掉进了泥潭里了。

  “你真是越帮越忙!看你做的好事!”德林克骂道当我抬起头来看德林克时,更是宛尔——原来德林克被我溅得脸上、衣上俱是泥巴。

  “你还笑!还不过来帮忙!”德林克愤怒地说道。

  我不敢笑了,惹得吸血鬼伯爵发毛的后果我可承受不起,于是两人互相搀扶着,狼狈地离开,却发觉回程时竟是一样的泥泞,我不禁咋舌道:“这是怎么回事?来时还是通爽坚硬的地面,此时却变得象泥沼似的不说,还软绵绵地不好着力,简直有点像是走在浮沙上的感觉……”

  “这个我知道!东都地面的土质是一种叫做雨岩的特殊土质,平时坚硬如铁,但被雨一淋,就会变得松软无比,不过经太阳一晒,雨水蒸发掉后便会回复坚硬——但在东加蒙特,由于地貌奇特,一年中也只在十一月与十二月这两个月会有雨水,所以我们是适逢其会,真是幸运呀!据说当年詹姆斯考虑到秋末时的雨季,在筑城墙时,是将地基打到地下花岗岩处的,工程极其浩大。”德林克兴奋地说道,碰上了让她耍弄学问的机会,一时竟忘掉了原先的狼狈与不快,变得高兴起来。

  “呵呵,你懂得的真不少呀!”

  “那当然!”德林克挺起酥胸,骄傲地说道,“到了东加蒙特后,我可是跑遍了东都的图书馆,熟读地方地理志。”

  我忽然心中一动,似乎有什么关键的东西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待想要抓住这个突现的灵感时,却已消失无踪。

  “亚历,你怎么呢?”德林克见我突然停下来发呆,便奇怪地问我。

  “我也不知道,好象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东西了……”

  我摇了摇头,看到德林克一脸不安、担心和疑问的表情,不禁怜爱之意溢满心尖,便伸手摩挲着她俏丽冰冷的脸蛋,替她剔去沾在脸上的泥巴。

  “亚历,你想轻薄我吗?”德林克的声音变得和煦如春风,目光突然锐利起来,脸上却是一副天真但危险的表情。

  “呀,你误会了……我没有……”被她这样直勾勾的目光一盯,我不由心中一怵。

  “那么,我也轻薄你……”德林克却是很温柔地伸出纤巧嫩白的手指替我除掉身上泥巴。

  在城内大道上,我们旁若无人地替彼此整理着身上的残土,此幅情景甚是亲昵和温馨。

  忽然,我们都觉得好玩,竟是如有默契地相视大笑,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形同疯子,令路人侧目。

  圣伦历1900年10月27日,东进之路被卡洛斯与伊登大军截断的阿泽利奥将东部军团三十万大军驻扎于东加蒙特郡以西三百里的祈山脚下,临山扎营,然后挑选团中的十五万精兵作为急援师,以骤急的行军速度从多提尔王国与海内斯王国边境交界处的山区绕行,并于11月11日到达塞纳河的下游,试图从下游强渡塞纳河,奇袭卡洛斯军的右翼,以解东都之危。

  但是,当东部军团抢渡塞纳河到达河心之际,却遭遇到卡洛斯军的突然袭击——卡洛斯元帅已料定了帝国军的行动,遂命麾下大将迭戈将军率领由弓箭手、骑射手、郑矛兵和魔法师组成的七万兵马隔河相待,趁阿泽利奥统兵渡河之际,发动远距离攻击!

  阿泽利奥大惊,不及筹思应对之策,却是败势已成。帝国军在骤不及防之下,数万兵马被射杀于河心,帝国军遭受到重创——帝国士兵的鲜血将塞纳河下游染成了血河,河面漂流着无数帝国士兵的尸体,场面令人惨不忍睹。

  阿泽利奥只得率领馀下的八万部队撤退,而他似乎已对场面失去了控制,无法组织败军进行有序的后撤,帝国士兵也似乎因这次战惨败而寒了胆,军容显得极其涣散和混乱。

  以勇猛著称的迭戈将军不计出战前卡洛斯的一再叮嘱,在急于立功的心态和对敌军“败者必乱,可趁势取之”的个人主观判断主导下,率领部队渡河追击,想进一步扩大战果,全歼帝国军。

  当迭戈部队紧蹑到帝国军身后时,阿泽利奥却突然率领二万轻骑掉转头来,抢在迭戈发起进攻之前给予迭戈部队迎头痛击——二万轻骑充分发挥良好的机动性,以骑兵方阵斜行从侧翼猛攻,其馀步兵则架起长予趁迭戈部队乱象萌生之际,从正面向前挤压,配合骑兵的行动,一下子将七万敌军杀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战况瞬间逆转,变化快得让迭戈将军一时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甚至在心理上无法接受这种突变。此时,在他脑海里不由回荡着卡洛斯元帅在命自己出征前一再嘱咐的话:“穷寇莫追,谨防反噬”,元帅的话犹然在耳,自己却违背了军令,由胜转败,自是悔恨交加,羞惭之极,情愿一头撞死。

  原来阿泽利奥所率的东部军团大部分都是久经沙场、训练有素的老兵,许多士兵在齐科夫年代已经多次随老帅征战四方,立下赫赫战功,并非临时纠合的乌合之众,尽管阿泽利奥因被卡洛斯识破行动而遭至惨痛的损失,但军队的战心与士气仍在。阿泽利奥亦是身经百战的帝国宿将,虽大败却不气馁,反而故示慌乱,引敌追歼,恃机反击,终于让他获得了报仇雪恨的机会。

  阿泽利奥独臂运剑,却豪迈无匹,一马当先,亲率二万轻骑一口气直将迭戈率领的残部追杀到塞纳河边,迫使迭戈仓皇渡河而去。

  斯役,帝国军斩杀了敌军五万兵马,总算出了一口怨气。

  阿泽利奥再不追击,率领轻骑兵掩护大部队迅速撤退。

  迭戈将军回去后向卡洛斯将军汇报了战况,对失利的罪责也不敢隐瞒,并表示愿受军法处置。

  卡洛斯闻罢沉吟了片刻,却轻叹一声说道:“亚历山大麾下果真是将星如云,无一庸者……阿泽利奥——本帅虽知其人,也曾同朝为臣,却未闻其有何显赫武勋,古人云:“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此言诚不我欺……相对人才鼎盛的帝国,我军却……”

  卡洛斯却未顺着话意往下继续说,但迭戈已明白下面的意思是“我军却无可匹敌之良将”——这样的重话自不便当面对部下说的,虽然元帅为顾全自己面子而不言明,却让迭戈将军更感惭愧,自觉因一己鲁莽而损害了元帅的不世威名。

  卡洛斯顿了顿才转过话题说道:“将军虽因贪功躁进而让我军折兵五万,却也破坏了敌军的援救行动,贯彻了本帅的战略意图,无损东都攻略的大局——且功过相抵吧。”

  迭戈却跪下涕流满脸地说道:“因末将一人贪功心切,致使王师折损,令元帅声威受挫,虽蒙元帅宽宏大量,不深究末将之失,但末将自知罪责深重……末将愿领一死,以告慰殒亡将士在天之灵……”

  卡洛斯却托着迭戈的双手将他拉起,温和地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何必耿耿于怀?来日方长,将军今后自有为部属报仇的机会。与其无意义地寻死,不如留下有为之躯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在战场上一雪前耻——相信阿泽利奥也是对我怀有同样的心思……而且我军目前正值用人之际,将军万勿轻言生死!”

  遂将迭戈官降一级为红目旗尹,却仍负责统率领右翼兵马。

  迭戈怀着感激与愧疚之情默默退了下去。

  这时,从帐内暗处走出一个身穿蓝色战甲、外挂银灰色披风的男人。

  此人浑身皮肤黝黑,比起黑炭的颜色还要幽深,脸形方正,鼻大唇厚,目朗如星,身形瘦削,笔直挺立,犹如一柄植入地面的剑,自有一股不平凡的气势与彪悍之风。

  “元帅如此宽待迭戈,恐怕又会落入马特拉齐的口实,让他在背后说你徇私枉法,处事不公了……此事必将迅速传至女皇陛下耳中,到时又将掀起轩然大波了!”此人向卡洛斯行了一礼,用忧虑的声音说道。

  卡洛斯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上一杯,紫银色的双瞳有点失神地注视着手中透明水晶杯里轻轻晃动着的血红液体,良久才说道:“桑切斯,你过虑了。本帅如此处置并无不公,完全着眼于战争的大局,须知阵前斩将,既是不吉,更是自损士气。相信就算马特拉齐报之陛下,陛下亦会体谅本帅的。此番征战关系王国脉运,陛下肯却将如此重任委于本帅,可见陛下对本帅之信任,况且本帅一切秉持公正,一心为王国、为陛下办事,绝无私心,上无愧于天,下不诈于地,俯仰日月可昭,天地可证——陛下圣明,岂是奸佞小人可以从中挑拨唆摆的?”

  桑切斯却不以为然地说道:“元帅此等说法是自欺欺人罢了……元帅自出征以来,一直心事重重,脸上素无欢颜,每每夜里仰天长叹,自是因为心中郁结难解——元帅的心事别人或许不知道,桑切斯又岂会不了解?”

  “本帅只是为战事忧心而已……”卡洛斯沉静地答道,声音却是软弱无力——脸色似乎因操劳过度而变得憔悴苍白,并略带病容,他忽觉喉部干渴,便再饮了半杯血红浆液,当猛烈的酒精在喉部燃烧起一团熊熊烈火,才感到舒畅惬意,淡紫色的脸上终于泛起了微微的红晕。

  桑切斯摇了摇头,以冷凝的声音说道:“此处并无外人,桑切斯这条贱命是元帅所赐,随时随地愿意为元帅牺牲!难道元帅还信不过末将么?在此,末将就挑明了说——东都战事虽令元帅忧心,但来自朝中的悬背之剑,才是元帅心中郁结之所在!陛下心胸狭隘,生性多疑,而元帅无论德望、才器,均非陛下可及,而且手握重兵,战功显赫,深受全军将士拥戴,以陛下的心性,对元帅必然步步为营,忌惮猜疑——松克斯会战中,陛下阵前易帅,就是害怕元帅功高震主,拥兵自重,因此方有松克斯会战之败,我军十万‘皇虎’精锐之师悉数被歼……

  “之后,元帅被监视审查了一年,后因军中无可用之大将,陛下才不得不释放元帅出来重新主军,更为笼络权宜之计,才将你官拜元帅,但这并不代表陛下对元帅嫌隙尽释。三年多来,元帅呕心沥血,百倍辛劳,训练与组建王国军队,使王国因松克斯会战大败而丧失的元气慢慢得以恢复,为王国、为陛下可谓尽心尽力,但陛下非但未存感激之意,反而听信朝中奸佞笼臣谄言,对元帅处处制肘,安插亲信到军中监视元帅的一举一动,此次出征虽任元帅为主帅,却令马特拉齐为副帅,名为协助元帅,实质是牵制元帅的军权。”

  卡洛斯幽然一叹,却露出平淡的笑容说道:“本帅虽有心灰意懒之处,却无怨恨不忿之心。我相信,陛下迟早会明白我的……个人得失事小,国家脉运事大——我并不为自己的安危得失而喜忧,只是担心朝中奸佞当道,陛下被巧言蒙蔽,致使权力倾轧与内耗延及军中,影响我军出征的成败……哎,我军实在再也禁不起又一次松克斯会战的惨痛损失了……此战若失利,王国势将一蹶不振……”

  “与元帅不同,末将更担心元帅的个人安危。东都被我们联军团团围困,阿泽利奥弑羽而归,可谓孤立无援,而亚历山大却是元帅手下败将——末将认为以元帅之能,辅以两国雄兵,夺取东加蒙特并非难事……”

  卡洛斯却截口道:“参谋长将东都战事看得过于简单了……此战联军虽合计出动六十万大军,兵力是敌军的四倍有馀,表面看来我强彼弱,以之围攻一座小小的东加蒙特城,自是不日而克……然而,两军配合素无默契,难于协同作战,加上决乏信任,各为其主,嫌隙横生,难免彼此对耗,实力因而大打折扣;而伪帝国军却是众志成城,指挥统一无间,加上又有皇帝亲自督战,将士用命,士气高涨,决死之志犹坚。

  “况且亚历山大虽只是弱冠年华,却已身经百战,自马背上杀伐征战,只手打下帝国半壁江山,威凌霸绝,莫与争锋,与温室中成长的帝皇不可同日而语……松克斯会战虽曾败于我手,却只是因为经验不足,加上一时轻敌大意,而四年的成长与修持,其成就与昔日相比,差距何止千里?所谓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何况悠悠四年呢?!如今亚历正如喷薄之朝阳,如日中天;而我却已是时近黄昏,落日迟暮……亚历山大麾下更是名将辈出,孟斐斯、修。贝尔蒙、德林克、卡斯塔、左拉奇、约瑟夫、阿泽利奥、迪奇铁诺等,俱是一时之选,相反,我军却兵寡将微,王国人才凋蔽,前途堪忧,本帅每思及此,往往辗转难眠……”

  “元帅胸怀坦荡,刚正磊落,末将由来佩服!只是元帅只顾忧心国事,却不关切个人命运,恐怕有一天会被朝中奸臣勾陷!至于东都战事,末将则对元帅具有必胜的信心,末将反而更担心来自元帅背后的暗矢——伴君如伴虎!如当年被称为‘南战神’的一代军事奇才尤加元帅神秘失踪事件,个中缘由虽难于道明,他与先帝的恩恩怨怨也晦涩如云,但究其根本,必定是因为功高震主、不容于先帝,为求自保,才不得不黯然离去——元帅现在正走在与尤加元帅相同的道路上……”

  桑切斯双目突然迸射出热烈的光芒,声音也变得热切起来:“陛下失政,奸臣当道——末将认为元帅可以取而代之!届时攻陷东都后,尽起元帅手下大军,还师王廷,一举夺下海内斯城,改朝易帜……”

  卡洛斯将锐烈的目光投落到桑切斯身上,令桑切斯不敢逼视,然后才冷冷说道:“大胆!参谋长,你这是唆使本帅谋反吗?此乃大逆不道之词,可诛九族——桑切斯,你可知罪!”

  桑切斯“噗通”一声跪下,却坚决地说道:“末将孤单一人,并无九族可诛!末将这条贱命乃元帅所赐,元帅若要取回,末将绝无半点怨言!末将这样说,只是一心为元帅着想!末将知道元帅是君子,是忠臣,但是有些话如骨梗喉,不吐不快——元帅只看到前面的敌人,却看不到背后的暗箭!陛下寡恩薄义,蛇蝎心肠,皇夫贝沙图亲王商人品性,唯利是图,此两人乃一丘之貉!目前他们不得不倚仗元帅的能力,自不会对元帅怎么样,但一旦乾纲初定,他们必会毫不留情地将屠刀挥向元帅!为元帅安危计,末将不惜冒死相谏——请元帅举兵图谋大业!”

  “你……你这是想陷本帅于不义吗?”卡洛斯愤怒地说道,紫眸中的精光如紫电激射,忽感胸口闷疼,喉部一甜,竟咯出一口血来。

  “元帅!”桑切斯失声大惊,急忙起身相扶。

  卡洛斯甩开他的手,举起酒杯,再喝一杯烈酒,胸口的郁气才纡解,有气无力地说道:“本帅并非成就大业的人才……今天的话,只有你知我知,本帅不想有第三人知道——桑切斯,你可记住了!”

  “元帅!如果你无志于天下,何不趁此时机反出王国,向帝国称臣?以亚历山大的胸钦才识,必会厚待元帅的。况且,元帅本为帝国之臣,此时回归帝国,也不过是走出迷途,重归原本的轨道,于元帅本身义节无亏,后世亦不会责难元帅的所为……”桑切斯仍尝试着最后的努力,试图说服他的主帅。

  卡洛斯以温和的声音说道:“桑切斯,你的苦心,我是知道的。但是,有些事不是想做就去做的,也并不是只从个人利益去衡量与取舍的。你可知道,陛下曾有大恩于我——可谓恩同再造!我绝不能在王国危难深重的时候,背叛陛下、背叛王国!若是这样,我卡洛斯岂不成了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

  “元帅,我知道你对陛下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当年先帝曾有意将陛下赐婚于元帅……元帅虎步雄躯,纵横捭阖,斜睨天下,却也难免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堪不破渺渺情关……但是,你以一片丹心报之,陛下却弃之如蔽履——虎无伤人意,人却有害虎心呀……”

  卡洛斯挥了挥手,阻止桑切斯再往下说,以落寞却决然的语气说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悔我心!我当以咫躯报国、以贱身取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生死荣辱,命数无常,非我所能驾驭也!此事就说到这里,今后休再提起……”

  桑切斯知道元帅心意已决,再劝亦是徒然,一时竟是默默无语。

  卡洛斯却倒了一杯酒递到桑切斯面前,笑道:“此酒是百年佳酿,不可多得,我知道你们鬼之一族,诸多禁忌,素来酒色不沾,但是美酒难得,良朋难遇——参谋长可愿破禁陪我喝一杯?”

  桑切斯接过酒后,也笑道:“若非当年元帅相救,我早已被族中执法使所杀,那劳什子的禁忌,破就破了,有何足惜?反正我已是族中叛徒,更何妨叛得更彻底些!虽然我知道元帅最想与之把盏共饮的人是亚历山大大帝,现在也只好暂时滥竽充数了!”

  说完,与卡洛斯碰杯后,竟是一口气将杯中的烈酒饮干,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苦着一张黑脸,紧皱眉头说道:“好辣好难喝!这就是酒么?真难为人类竟能够喝得进去……”

  说完,身体摇晃了几下,却已仰躺在地上,醉倒了。

  卡洛斯微笑着看了昏睡的桑切斯一眼,自言自语道:“醉了多好,真是令人羡慕呀!我却好多年未尝过喝醉的滋味了……”

  说完,心中忽有所感,掀帐而来,双目扫过四周的营帐与黑夜中巡逻的士兵,然后投向东加蒙特的方向,晃了晃酒杯,遥对北方喃喃道:“亚历山大,卡洛斯敬你一杯!”

  说完,在烈风中一饮而尽,然后抛杯洒步入帐。

  另一方面,阿泽利奥虽然弑羽而归——一路征骑却有半数死在塞纳河边,遭受了领军以来最严重的挫败,但是,这位被卡洛斯誉为“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有“独臂将军”之称的帝国名将却毫不气馁——生性坚忍不拔的他,一边将伤员送到后方,一边将馀下的八万将士重新编制,将东部军团的另外二十万帝国军调集起来,并召集部下将领议事,竭力谋思解东都之危的良策。

  正当阿泽利奥苦无良策可施之际,派出的探子回报说,海内斯王国的一队运送粮草的骑兵部队沿望矢山谷北出苏必尔平原,正准备绕道火之森林进入塞纳河下游,然后从浅水处涉河,完成对卡洛斯军的补给。

  听到这个消息后,阿泽利奥沉思了一会,得出的结论是卡洛斯军的粮草将罄,于是当机立断地作出了决定——再次点拨五千轻骑,第二次东出祈山,袭击卡洛斯的护粮部队。

  五千轻骑精锐在阿泽利奥的率领下,选择距离最短却异常危险的捷径——取道圣安格泰斯山脉的险要小道,采取日宿夜行的方式,经过五天四夜的急速行军,终于赶在卡洛斯的补给部队之前,到达火之森林边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