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炸裂般的头疼中苏醒过来的时候阵地上的战斗已经停止了。
“连长!小马!老贵!”我爬起来大声地呼唤着战友。
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一个人回答我。
我有些慌张了,爬到坑道出口的射击掩体朝外面四处张望。
阴沉沉的,应该是傍晚了。
我被次声波炸弹震昏过去,整整躺了一个下午。
敌人的出击阵地被前面低垂的硝烟遮掩着,没有露出一丝骚动的模样。
阵地还在我们手里,我略略安下心来。
可战友们那?
一千多公尺宽的阵地上,怎么没有一个自己的同伴?下午的时候还有两个排的战士啊!
我有些惊恐地来回奔走在坑道之间,呼唤着可能还活着的战士。
还是没有人回答我。
冒着被敌人狙击手击中的危险我爬上了表面阵地。
最后一缕夕阳正在脱离我的视线,远处战线的景物也慢慢地溶入夜色之中。吃力地背着满是尘土的56式自动步枪,我开始蹒跚地沿着堑壕里寻找同伴。
阵地表面全是巨大的弹坑。原来平整纵横的堑壕被敌人的远程火炮一再破坏早已面目全非了。满地都是废弃的钢制弹壳、炮弹碎片,还有炸碎的枪械零件和瓦砾,上面夹杂着无法辨认的衣服碎片。
最后,我站在连长的遗体旁停止了呼喊。他和一个鬼子的尸体紧紧地抱在一起,双手还死死地卡着鬼子步兵的脖子。
连长!
惶然地眺望着鬼子进攻的方向,无尽的黑暗迅速靠了上来围绕在早已茫然的我周围。
恐惧在黑暗中悄然滋长。
“哎!是那位在那里?”
背后有人在喊。浙江话,是自己人。
是操着江浙口音的矮胖坦克兵姜野,我记得他那独特的说话方式。
“姜野!是我,卫悲回。”我急忙忙迎了上去。
“哎!是卫大仙!小心点,别站起来,小心敌人狙击手和战场雷达。”
姜野弯着腰边迎上来边低声嚷嚷着。
终于看见自己人了!
我在阵地上已经战斗三天了,居然到现在还毫发无伤,这对于一个新兵来说已经是个奇迹了。要知道为了守住这片阵地上,我们前后已经倒下上千名战士了。
结果我被老雷和阵地上其他的战士们称为“大仙”。
※ ※ ※
找回几具战友的遗体后我跟在姜野走向阵地最高处的建筑物。
在前面满是瓦砾的建筑中隐然可见59式坦克的炮管正寂静地伸向前方。没有它,敌人也许早就在今天凌晨时分就占领我们坚守的阵地了。
当我沿着建筑物墙壁停下脚步的时候,我忍不住向后方城市的中心看去,尽管在夜色中一切都是模糊的。
呆呆地看着城市的轮廓,我试图找出中学那高高的水塔还在不在。
“进来吧,别在门口晃悠。小心敌人战场雷达。”
瘦高的坦克班长苏秦冲我打招呼。
“慌什么!”我不满地嘟囔着,人却快速地转进坦克掩体里。
“怎么就你一个人?老雷他们呢?”苏秦诧异地冲我问道。
“他的腿动脉被打断,中午被医疗兵弄下去了。其他人……,都牺牲了。”
我缓缓地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
“预备役部队的人都拼光了!”
姜野看上去有些黯然。
我是三天前上的阵地,任务是抢救伤员,然后把他们运下阵地送到后方城市的野战医院。
准确地说,没有后方了,因为我们这个城市在两个星期前就陷入敌人的包围。
为保住城市外围的阵地,我们已经前后组织投入了近五万人的防御部队。
没有足够的主力现役部队了,预备役、民兵都上了战场。拼死抵抗的被围部队一度在敌人空前强大的炮火下损失惨重,最后连平民都投入了战争。
作为年轻男子,我被征召加入后备役部队。最终,我也在战场上拿起枪加入了战斗,而在此之前我没有摸过自动步枪,也从没有参加过任何正规的现代军事训练。
整整三天了。可现在我却在炼狱般的阵地上活了下来,还消灭了敌人。
不是一个,是二十六个!
“盟军”,敌人是这样称自己的。美国与日本,还有几个东南亚国家的雇佣军发动了对中国的这场战争。
已经持续了4个月,战火正在中国的腹地燃烧着。
我们的国家正在遭受敌人凶狠的攻击,损失惨重。但是敌人却深深地陷入了中国人民战争的泥泽,每前进一步都要遭到沉重的打击与消耗。
敌人在包围我们城市之后急于攻克这里,因为这是一个自古兵家必争的城市,三省交界的重镇,是敌人西进部队重要补给线上的一颗必须拔掉的钉子。
从进攻中国开始敌人就不断感到惊讶。
开始时敌人惊讶于进攻的顺利。
就在敌人已经做好了大规模战争准备的时候,我们国内的舆论还在争论是否该与美国日本坐下来谈判,因为今年六月我们就要举办奥运会了。
当敌人成功地实施了高纵深登陆突袭并从两个突击方向向内地高速推进的时候我们的人民这才猛然惊醒。
战争,就这样在猛然间爆发了!
由于一开始就对敌人进攻计划的估计与准备严重不足,战争初期我们出现了严重的判断错误,贻误了宝贵的战略动员时间。
抓住机会的敌人战略联合突击部队对我们没有做好充分思想准备的地面机动部队实施了远程精确立体打击。而此前由于在台海一线受到敌人极大的牵制,前线空军已经没有能力为地面部队提供空中支援了。
敌人的非线形突击战术和空前强大的远程精确打击能力让通信指挥系统瘫痪的庞大国防军在顷刻间丧失了后勤支援和战略机动能力。
参战部队很快被敌人各个击破了。
国防军在机动部队受到严重狙击牵制后又陷入于将东南沿海工业区人口和工业设备物资撤往西南和北方的任务。
可是由于东南部地区长期忽略战备建设,沿途的守备部队都缺乏可以立刻可以使用的有效国防设施来迟滞敌人。
战争就这样在敌人的惊喜中继续着。
可是当敌人飞速推进到这里时却没想到一个地图上不起眼的又没有天险屏蔽的小城会在以后的时间里给他们造成巨大的损失。
开始不以为然的敌人只留少量部队予以监视,主力毫不停留地绕过我们沿长江向西扑去。
但在随后的时间里我们驻扎在这里的中远程导弹防空部队给他们的空中支援造成了巨大的威胁。空中支援被大大削弱的敌人突击集团遭到我们西北两线主力部队的迎头痛击。
当恼羞成怒的敌人投入大批雇佣军部队试图将这座给他们带来巨大麻烦的小城夷平时时却碰了一个头破血流。
已经一个多月了,敌人仍然没有拿下这里。
估计鬼子攻城部队的指挥官们已经暴怒了。敌人这几天夜以继日地狂攻着,攻防战斗已经延伸到市区边缘了。
我的右脚脚趾从胶鞋的破口里探了出来。从旁边地上找到一根绳子,我赶紧扎紧了胶鞋鞋帮。
有点渴了。
当我把头埋在腿间闭目养神的时候,姜野跳下了坦克走到我旁边吹了声口哨。
“班长,有增援了。”
“来了多少?”还坐在坦克车身上观察敌人动静的瘦高坦克班长苏秦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声,嘴里还在嚼着什么。
“看不清,我数数。只有五十来个!今天晚上的增援也太少了吧?妈的,阵地咱们还要不要了。”
站在我身边的姜野不满地嘟囔着,刚才的喜悦顿时无影无踪。
增援的人员已经沿着深没头顶的堑壕爬上了斜坡。几十个人背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其中隐约有人扛着几具反坦克导弹发射筒。
人群中打头一个人迅速小心地穿过满地翻转破碎的牵引火炮残骸朝我们快步走来。
“怎么只有这么少的人,晚上怎么能挺过敌人的冲击啊?”
我低声地嘟囔着。
长久的紧张后再松弛下来,阵阵的饥渴疲倦让我愈发地无力,我软软地斜靠在墙壁上继续养神。
有一天一夜没怎么睡觉了。
我上午只吃了一块压缩饼干,我的水壶在中午老雷受伤后就挂在他的担架上带下去了。
战斗,还是战斗,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战士在我的身边倒下了。
“这里情况怎样?其他人呢?”打头上来的增援部队军官冲我们问到,看军衔是个少校。
“还好,有三个能动弹的。”在我身后向敌人阵地观察的坦克班长回头说道。
“哦?”少校迟疑了一下。“其他人呢?”
“从昨天晚上开始抬下六个重伤员,其他人……都牺牲了。”我垂着头有气无力地回答道。由于没有水喝,我的嗓音低沉嘶哑。
昨天晚上是我上阵地以来最艰难的一夜。天刚一黑敌人同时发动了立体突击,天上是A-10强击机和直升机在掩护,另外还不时有装有空气炸药战斗部的防区外撒布弹药和次声波炮弹落在阵地上;在地面敌人投入了不止一个国籍的大约有一个团的装甲步兵混成部队向我们这一线阵地反复冲击,每一次冲击都有没完没了的155毫米榴弹和迫击炮的炮火压制。
战斗整整持续了一夜,两个连的战士悉数伤亡殆尽。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阵地完全被浓黑的硝烟笼罩起来,我们几乎是在黑暗中摸索着与敌人近距交火。
其实如果双方都采用相当的常规兵器作战,我们的伤亡也许并不会有这么大。可是在燃料空气炸弹和次声波炮弹的双重攻击下战士们几乎无法逃避阵亡的命运。
能活下来,我只是运气比其他人好一些而已。
当扣着一顶装有防次声波弹内衬的钢盔,在坑道里捂着氧气面具躲避敌人燃料空气炸弹的时候,我几乎认为这颤抖的坑道顶会随时坍塌下来,虽然上面有好几层工字钢保护着。
“你们能从昨天晚上坚持到今天,只让敌人推进三百多米,可真不容易!”少校站在坦克旁用边用夜视望远镜向外观察嘴里边说。
没有人回答他,大家都沉默不语。
是啊,连敌人都也不会想到,在这条看似单薄的防线面前中国人的抵抗是如此之顽强。在使用塑料空气炸弹和航空炸弹、155毫米重炮反复轰炸后这条狭窄的防线上居然还有中国人活着!
这种战斗场面是他们这些拼凑起来的多国雇佣军所从未经历过的。
在今天凌晨四点的时候,我们几乎挺不住了。
我的81式步枪枪管打报废了,老雷的轻机枪也没了子弹。当敌人装甲车突进阵地的时候我们已经没有反坦克导弹和火箭弹了。战士们在代理连长的带领下抱着反坦克雷一再冒死冲锋。要不是我们的坦克排对敌人突然实施反冲击,这里早就被敌人突破多时了。可代价是我们再次损失了两辆宝贵的坦克。
拂晓的时候,阵地上的战士已经所剩无几了,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敌人的再次密集突击。可突然出现了我军远程炮火救命般的压制射击,将敌人进攻部队轰得七零八落。
今天白天的战斗依然残酷。到傍晚的时候,早上刚增援上来的一个加强连包括一个小队的反坦克手和原来还剩下的一辆59式坦克,现在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一辆坦克还能战斗。
现在连预备役部队也消耗殆尽了,上半夜的战斗只能靠我们这不到两个排的部队来坚守。
今夜会是怎样的命运等待着我们?
“看来敌人的力量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今天晚上也许我们能挺得过去。”少校自言自语道。
观察半天后少校回转身冲正在组装武器的士兵说道:“大家注意,前指要求我们今天晚上三点以前决不能让敌人从这里踏进城市半步。反坦克手和狙击手分散进入阵地熟悉地形,注意利用坑道机动。通信员注意保持和前指的联络。”
“我叫李玮,今天晚上和你们一起战斗。你们是那支部队的,怎么称呼?”少校回头冲我们说道。
“卫悲回。”我懒懒地说道。
“哪个部队的?”李玮问道。
“平民!”
我简单地回答道,开始抬起头来打量面前多话的军官。
“苏秦,预备役九二师独立坦克团二连一排一班班长”在坦克边坐着的瘦高坦克手说道。
“姜野,和苏秦一个班,是驾驶员”我旁边的坦克手也回答了。
“卫悲回同志,你在这个阵地上守了几天?”上校边收拾武器边问道。
“该有三天了。”
我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边坐在地上仰着头看新来的战士们组装反坦克导弹发射器。
“喝水,这里有饼干。我叫江垒,呆会麻烦你给他们几个狙击手带一下路,熟悉阵地。”一个背上背着通讯器械的战士递给我水壶和饼干,他的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有水喝!
我急忙接过水壶,痛饮起来。
真痛快!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把水壶还给了江垒并开始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新同伴。
稚嫩的脸庞,略现羞涩的眼神,嘴唇上还有淡淡的绒毛。
唉!又是一个送死来的新兵。
每天我都能看见这样的新兵走向战场,然后躺在担架或者裹尸袋里被送了下去。
不知道他能不能幸运地看见明天的太阳。
“坚持到夜里三点后我们从这向山里转移,电磁压制部队将掩护我们。市区的部队今天晚上已经在行动,防空导弹阵地现在已经在撤离。我们将在山上与主力汇合重新集结。”李玮补充了一句。
“山上?,山上还有多少部队?,为什么我们不坚持巷战?对了,昨天晚上的重炮是那边打过来的吗?”我精神一振,一口气连问了几个问题。
这没法让人不起疑心,这座山是旅游风景区,以前可从没听说有大部队驻防啊!只是前一段时间敌人试图占领这座山以取得对城市的观察和火力打击制高点,却一直被我们远远地阻挡在山脚下。
“巷战由其他部队负责。我们将在完成任务后按计划撤离。”少校补充了一句。
怎么突然计划向山区转移?那儿安全吗?
我们的主要战线已经西移三百多公里了。
就在半年前,谁也没有想到居然有敌人敢向中国开战,而且还沿着长江直扑中国的腹地。
一个台海战争,我们都以为很快就结束了。
在鹰派强硬派政权上台后,美国政府执意要干涉中国的内政。在台湾独立的当天美国政府就宣布通过新的与台湾关系法案并与台湾建交。不仅如此,美国政府大量向台湾当局运送军事物资并派出了第七舰队和援驰的第五舰队陈兵关岛冲绳一线。美军紧急集结的第八集团军群四十万先头部队也悉数被美日政府征召的庞大民间船队运输至东亚各个军事基地,摆出了全面干涉的姿态。日本军国政府也在同一时间宣布与台湾建交并派遣了五支十。九舰队协同美海军作战,不仅如此,还悍然宣布进入全国总动员状态。
在中国人民解放军顺利攻入台湾一周后,在东海南部中国海军意外地与美日海军爆发了大规模冲突。美国在被击沉三艘航母后真的疯了,战争迅速升级。当天,美国就对中国宣战。日本也趁火打劫地纠集了东盟五国雇佣军联合向中国宣战。而此时美日联军的精锐地面进攻部队已经集结了超过一百五十万人马,这么强大的进攻兵力绝对不是仅仅用来夺取台湾的。
我们太低估日本新军国主义和美国鹰派政府的胃口了!
战争初期我们的东部、南部沿海地区饱受攻击,在与美国太平洋舰队与日本舰队的联合偷袭下我们的三海舰队损失重大,我们宝贵的精锐战略机动空军部队也遭到严重的削弱。随后敌人迅速在上海和广州登陆向中国发动钳型攻势。
长江以南战火分飞,本来计划到深圳打工。可从春节开始我就只能呆在这里了。我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会在这里天天与死神打交道!
在我上阵地前从部队那里知道北线的部队正在向上海方向突击,日军损失惨重。38军把一个日本师团给吃掉了。敌人设在沿海靠北一线的空军也遭到我们的严厉打击。
如果不拿下我们这里,敌人的运输线就始终无法畅通,东西两路部队也就无法有效互相支援。前一段时间设在城里的中远程防空导弹部队击落了敌人大量的作战支援飞机,虽然敌人的西线前锋已经越过我们这里300公里,但由于逐渐缺乏空中支援逐渐变成了强弩之末。
“西线部队经过整顿肯定会向敌人发动致命一击。敌人太骄横了。”老雷是这样分析形势的。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旁边一个裸露着一边膀子的壮实战士俏皮地卖了个关子,他的背上背着一部反坦克导弹发射器。
“那等我活着下去再说了吧。”
我边咬着饼干边有些厌烦地回了一句。
“有动静,快进入阵地”少校低低地向我们喊道。
众人七手八脚地收拾东西沿着坑道入口鱼贯而入。
把没吃完的压缩饼干揣进兜里,弯着腰准备最后一个进入坑道的时候我回头看见两个坦克兵利索地溜进坦克和上顶盖。
两个优秀的坦克兵。他俩已经在阵地上坚持一个星期了!
我们的59式坦克具有三防能力,但为适应敌人的燃料空气炸弹攻击又增加了蓄电池,这样不用使用主发动机和辅助发动机就能提供三防功能,否则发动机会因缺氧而停机,里面的士兵当然也就没法活了。
苏秦他们经常是在敌人使用燃料空气炸弹以前就躲进了坑道里面,所以这辆坦克能活到今天。其他两辆就没那么幸运,都是在进行反冲锋的时候被敌人摧毁的。
敌人的进攻又一次拉开了序幕,打头阵的依然是M270多管火箭炮的数分钟急促射,看来敌人今天晚上再也没有什么新花样了。
空气中充满了好似香港鬼片里半夜幽魂凄厉的尖叫声的呼啸声。
那是M270火箭弹摩擦大气的声音。
当火箭弹的轨迹划过夜空向我们阵地延伸坠落过来的时候我战士们已经在坑道里走出多远了。
沿着地下坑道走了几分钟我们来到前沿的地下观察哨,李玮从潜望镜里向外观察一会后迅速向新来的战士大声发布命令。
“你们在东线阵地已经作战多天了,应该知道鬼子的战术。估计敌人还会采取老战术,坦克在最前面打头阵,步兵战车居后三四百米,最前面是敌人的步兵。敌人的攻击机和武装直升机殿后。
自动榴弹发射器射手注意和反坦克导弹手协调,一个压制敌人步兵,一个攻击敌人坦克尾部。
反坦克手攻击时出手要快,免得被步兵战车和飞机发现攻击。
只要击中敌人一辆坦克,敌人就会陷入混乱。敌人正面的协同部队是由多国雇佣军组成,表面上人多士众,实际上缺乏协调默契,战斗力不会太强。特别是由东南亚国家士兵组成的地面步兵分队,他们缺乏与现代化装甲部队联合作战的经验。
江垒,你注意随时保持与前直的联系,看看有没有其他阵地的变化。”
“是”在我身后一个身背报话机的江垒答道。
在隐约的光线里我看见他旁边一个战士手上拎着一副大概是密位测量仪的东西。
“卫悲回,你对阵地坑道熟悉吗?那好,狙击手就由你带着他们转一转。他们自己会选择活动线路的。”
我答应了一声立刻带着狙击手沿着坑道熟悉地形。
我们驻守的是方圆三公里内防护最好的阵地,地形位置开阔而且坚固结实,易守难攻,一直是敌人重点突破的对象。坑道的后面一段有五十多米长,非常宽敞,可以容纳一辆坦克机动撤退。这里原来是152牵引榴弹炮的地下阵地,经过扩建地下坑道四通八达,现在已经有上下三层坑道可以使用,而且核心部分的坑道还被工程兵反复加固了。我们刚才进入坑道的入口在一栋废弃的老式厂房车间里。厂房非常结实,敌人反复轰炸都没有完全炸塌。
在厂房前面大约一百多米远的地下坑道里是152榴的弹药库,我和老雷在昨天上午找定向地雷的时候曾经逛进去过,里面大概放着两千多发,都没上引信。敌人的航空炸弹和155毫米重炮将那片地方炸开了一个大坑,但弹坑离储藏室还有三米。只要不被敌人的钻地弹直接命中就不会被摧毁,况且敌人火力再富余也没那么多钻地弹一颗颗地试。
老雷昨天晚上曾经试想在阵地坚守不住的时候给炮弹装上触发引信,把上面的敌人坦克炸上天。还好我们的重炮及时进行覆盖射击,否则我们没准早就和敌人同归于尽了。
在这一片阵地我上已经战斗三天了。刚上阵地的时候我还寸步不离地跟着老雷,在坑道里面转来转去。我们经常一会在阵地最沿从敌人撤退的比经之路上快速放上感应雷,一会从阵地侧翼向敌人步兵和火焰喷射器手扫射,吸引敌人坦克和步兵战车转向压制,让它们薄弱的侧面、背面装甲暴露在反坦克手和59坦克的直接攻击火力下。
三天下来上下左右坑道我俩不知跑了多少遍,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
当最后一名狙击手从我的视线里消失后,我匆忙赶回观察哨。
路过中间坑道的时候我看见李玮正指挥几个战士把107毫米火箭炮弹放在坑道里面向敌人一方的掩体出口处。
“摆它们干吗?又没有炮了,总不能摆这吓唬敌人吧?”我有点奇怪地问道。
“呆会你就知道了”一个战士神秘地笑着答道。他边说着手上也没闲着,把坑道里找来的军用蓄电池用电话线接在火箭弹尾部。
没空研究他们的工作,我独自一人回到观察哨,伏在潜望镜上朝敌人阵地看去。
敌人机械化部队的出发阵地距我们大概有五公里远,躲在用工程机械临时挖掘的掩体里。
看来今天晚上这帮孙子已经有所警惕了。
今天晚上的夜色更加晦暗,没有月亮,更看不见星星。
今天白天空气非常闷,外面大概起了风,风里带着一股浓浓的潮腥气。
我伏身的地方红壤散发着浓郁湿润的泥土气息。
“今天晚上要下大雨了。”我自言自语道。
现在已经进入江南的梅雨季节,再过几天雨水会更多。长江也已经进入汛期了。
快下雨吧,也许敌人就不进攻了。
我胡乱地想着。
找到了几具烟雾发生器、两个反坦克感应雷,其中一个已经被我用电话线缠上留了大概七八米长的牵引线头并装在编制袋里了。感应雷上面满是血迹,是中午我从堑壕里一个战士的遗体旁找到的。
从墙角的弹药箱里拿出几个56式步枪的弹夹,我胡乱检查了一下枪械后把弹夹插进身上的弹夹带。手雷就不带了,免得影响机动。
弹药已经不多了,这些都是从牺牲的战友身上收集来的。后面坑道里有老雷他们从打死的鬼子那里收集来得武器弹药,其中还有一门坦克手从履带被炸断后敌人遗弃的战车上拆下来的30毫米机关炮,但我大都不会用。M16的觇孔式瞄准装置不便于快速近距瞄准射击,还不如用自己的东西来得顺手。
背着编制袋,我来到坑道地表出口的转弯处,等待着敌人155毫米火炮压制射击结束后出去布雷。
先到达的一发155毫米榴弹炮弹落在离我十几米的地方爆炸了,然后更多的榴弹落在阵地的前后左右。
整个大地在呻吟。
虽然我背靠着一米多厚坚固结实的钢筋混凝土墙壁,但仍能感觉到坑道的剧烈震动。墙顶不时有崩落的混凝土碎屑落在我的钢盔迷彩套布上。
如果你曾经在小说在电影电视上看到这些场景而没有任何触动,那当真实的场面在你身边发生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战争。炮弹在空气中爆炸引起的声波震动让人浑身震颤,如同几只扳手反复拉扯大脑里的神经一样。
第一次在坑道里经历重炮轰击的时候我几乎快被震疯了。我紧紧地捂着耳朵躲在坑道最下面,那种让人无法忍受但又无处躲避的感觉我将永生难忘。
一阵阵刺鼻的炸药硝烟顺着风飘进掩体,被炮弹炸起的泥土和混凝土碎块激溅在坑道洞口对面的墙壁上再弹落在我的身边,不一会脚下就堆积了厚厚的一层新土。
我低着头带上耳塞试图借这个时候休息一下,尽量不去理会敌人的炮击。
“你是当兵的料!”当我一次次准确地将远处的鬼子撩倒,老雷总这么对我喊。
我精确的射击技术是在体校打小口径步枪练出来的。后来因为父母要我考大学,所以放弃了,虽然我的学习成绩依然不好。幸亏当初没有当兵去,否则我将注定要在这场战争中早早死去。
“你的运气这么好,不当兵干什么?”当老雷一次次看见新的战友倒下而近在咫尺的我却安然无恙,他也总是这样对我说。
战争!
想起老雷的话,我摩挲着脸上粗长凌乱的胡子苦笑起来。老雷的年纪并不大,只有23岁,可他已经经历了三个月的战斗,是我们阵地上绝对的老资格步兵。
终于,敌人的炮击停止了。
把枪放在一边,摘下耳塞挂上老雷留下的微光夜视仪,我从编织袋里抱出三十多斤重圆柱状缠着电线的感应雷敏捷地跳出了掩体,猫着腰顺着战壕向前沿敌人坦克可能经过的地方摸去。
那里是一个坎坡,两侧地势平缓,离前沿观察哨大约有200多米的距离,非常适合鬼子坦克进行火力压制。今天上午我和老雷就瞄上这个地点,却一直没有机会在这给鬼子来个惊喜。
小心翼翼地快速爬到这个坎坡的顶部后我把感应雷的保险打开,轻轻地将感应雷用电线缓缓放下坎底。
祝你好运!
我心中默默祈祷着,人却飞快地向壕沟里倒退爬去。
在这里任何一点的行动迟疑可能就会被敌人战场雷达观察到,随即将招致鬼子装甲车上的炮火打击压制或者被鬼子藏匿的狙击手盯上。
运气,可不能保证你刀枪不入。虽然我被战士们称为“大仙”!
至少我不相信它。
天色变得更加黯淡了,浓重晦暗的硝烟吞噬了所有能产生亮光的东西。
太阳早早地遁入地下而不愿对这里多看一眼。
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回了出发地,我把剩下一个反坦克雷搁在坑道后面拐角墙上的储物洞里拿起枪拎着编织袋向阵地右侧移动。
稠浓的夜空中不时有敌人盲目射击的大口径机关炮曳光弹划过。绕过被炸得面目全非的防子母弹壕,我把编织袋里的烟雾发生器分别布置在几个掩体出口处后钻进地下工事。这里也有一部红外潜望镜,我可以大致观察敌人的行动。而且在这一段坑道里我可以从好几个掩体出口向敌人后面的步兵扫射,籍以吸引敌人装甲车转向。
趴在潜望镜里观察好半天,敌人的战车终于在暗夜中隐约露出了轮廓。
“可能又有十几辆吧。”我暗暗揣测道。
敌人更加接近了。
全线进攻的敌人将散开的战斗队型摆开有数公里宽,逐渐地靠了上来。烟雾弹开始逐个爆炸了,战场能见度迅速下降。本来就一片漆黑的夜晚此时变得更加晦暗阴森,敌人装甲车发射的曳光弹不时在我们阵地上点起憧憧鬼火。
从敌人坦克火炮发射的位置判断鬼子步兵该开始下车作战了。敌人比较小心,一般在离我们前沿阵地还有五六百米远步兵就全体下车以防止被我们的反坦克导弹一窝端。
当我还在耐心地辨别鬼子的装甲目标的当口,从我们阵地中间的掩体里传来了火箭弹发射机急剧喷射推进剂高温燃流的尖啸声,紧接着在我的视野里出现了更多火箭弹耀眼的尾焰划出的一排明亮弹道。
密集发射的火箭弹齐齐发出高分贝的呐喊声闪电般窜入敌人的队列之中,猛烈的爆炸将几百米远的一大片土地轰成了火海。
他们怎么把火箭弹打出去的?
当我还在诧异新来的战士们是用什么奇怪的手段将火箭弹发射到鬼子队伍之中的时候敌人已经在慌忙撤退了,坦克胡乱地开着炮,步兵战车也泼雨般将小口径榴弹倾泻在我们阵地上。
这种漫无目标的射击纯粹是浪费弹药。
看来鬼子得花些时间组织下一次进攻了。
我还是先休息休息吧。
我从口袋里掏出饼干慢慢地嚼了起来。
战争打到这个份上,敌人的力量也遭到很大程度的削弱。我军已经逐渐恢复了有效的电磁压制和电磁打击力量迫使敌人进入线形作战方式,这使得围城的敌人在指挥协调和远程火力支援上始终无法发挥出应有的威力来。
现在鬼子投入一线作战的部队明显缺乏作战经验,可能是由于在前一段时间与我们守备部队的阵地攻坚战中敌人有经验的官兵大量伤亡,还没有及时恢复补充的缘故。否则凭借我们这些预备役部队和平民组成的临时部队来抵抗,还会象一个多月前一样被敌人屠宰,更不用说坚守阵地直到现在了。
鬼子曾经试图从侧翼实施突击将我们与其他阵地切断,但一直被我们从高地上居高临下用反坦克导弹、火箭筒等武器攻击敌人两翼进攻队型;而且鬼子只要被击中一两辆坦克或步兵战车就会陷入混乱,所以每次轰轰烈烈的进攻都会被我们击溃。
鬼子对我们这片阵地恨之入骨,所以这几天对这里也格外关照,手头上能用得上的武器都向这倾泻火力,竭尽全力试图将这里变成无人区。
他们已经突击到了城市的边缘,只要将我们阵地攻克,城市就向他们敞开了。这种诱惑促使敌人这两天夜以继日地向我们猛攻,甚至一反常态地不管部队的严重伤亡和地面协调的混乱。
※ ※ ※
又一次进攻开始了。老套路,先轰炸后是烟雾掩护。
敌人这几天习惯于用三辆坦克摆成三角尖头打头阵,后面则是步兵战车和自行火炮督阵。美国大兵不屑于进行城市作战,这种苦差事也就落到日军和东盟雇佣军身上。
在咱们这里,雇佣军跳大神,美军则包揽了敲锣打鼓的工作。
我小心地摸进了最可能靠近敌人坦克的掩体里。伏身趴在掩体上,鬼子坦克履带碾在地面上金属物体发出的咯吱声已经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
空中隐约穿来直升机喷气发动机和桨叶旋转的轰鸣声,又是一次空地协同的进攻。
“大约有四五百米的距离。”我木然地猜想着。
鬼子这几天越打越寒心,开始时鬼子装甲部队还能勇敢地冲进我们的阵地,但由于缺乏步坦协同作战的经验,鬼子装甲车经常孤零零地被他们的步兵抛弃而被我们的反坦克手从容击毁。对我们来说,最危险的还是美军的直升机。现在鬼子老老实实地一步一步向前挪,只要认为有动静就一阵炮击扫射,坦克装甲车也不轻易脱离步兵掩护。
这三辆坦克始终将它们的正面朝着我们,慢吞吞地左右转悠,并不急于突进我们阵地。
敌人坦克的正侧面都严实地包着反应性装甲。反坦克导弹和火箭筒在正面是无法击穿的,只有让敌人把它脆弱的侧面和尾巴露在我们面前时,才有机会摧毁它。如果这也不行,那就只有依靠反坦克地雷了。
“妈的,不对啊。鬼子肯定在等步兵上来!”我自言自语道。
鬼子步兵装备了大量的火焰喷射器和自动榴弹发射器,这两种武器对我们威胁很大。一旦被敌人步兵沾上却又无法一时消灭他们,你就只能向坑道深处躲藏或者向坑道其他方向转移。
以我们现在手头的火力,无法与敌人直接对抗,那只会被敌人死死缠住。而且一旦被鬼子步兵缠上,他们后面的步兵战车就会很快用凶猛的机关炮火力进行火力压制。不运动作战,能在敌人交叉火力下幸存的概率是很小的,况且我们的头上还有随时会开火的敌人直升机。
我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眼睛却在警惕地搜寻敌人的步兵。56式步枪的准心对着鬼子坦克后面可能出现的地方。
猛然间,鬼子坦克向我身后不远处的一截矮墙发射了一枚炮弹。
整个地表被坦克炮弹传递出来的巨大能量所震动,在我前面几米远地上的金属碎片被爆炸波震得簌簌发抖。我的耳朵也被震得嗡嗡做响。
胆小鬼!
我心中暗骂。
突然,一道橘红的火龙出现在我眼中。
是鬼子的火焰喷射器在喷射!
狡猾的鬼子步兵已经悄然运动到离我不远的地方,突然向我右边的一个掩体偷袭。
不能再让他对这边连续喷射了。
没有犹豫,在敌人发射的第一道火焰暴露位置的同时我站起身来朝他来了个三发的短点射。
当耳畔响起鬼子火焰喷射手的惨叫,其他鬼子哇哇叫手忙脚乱寻找开枪位置的时候,我已经拉着烟雾发生器一骨碌钻进坑道直奔下一个狙击点。
当我在坑道里高速奔跑的时候,刚才的位置附近已经响起炒豆一般的枪声,间或夹杂着敌人装甲车机关炮弹的爆炸声。
这条坑道不知曾有多少战士走过,可现在空旷的坑道里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响。不用照明,我已经能够熟练地顺着上下三层坑道抵达任何一个狙击点。
轻手轻脚地爬上第二个掩体,我眯着眼朝外面瞧去。敌人还在朝我原来射击的位置倾泻着火力,在若隐若现的火光中我看见鬼子后面的装甲战车加速向我们阵地靠拢。
当我试图将身体探出一些寻找敌人步兵的位置时,敌人的步兵战车突然向我这片阵地盲目开炮扫射,横飞的弹片几乎迸进了掩体里。
我赶快缩进掩体免得被敌人的榴弹破片击中。
鬼子现在越打越精了,他们知道我们在运动作战,所以我们一开火,鬼子就对整片阵地进行压制射击。
反正他们有的是弹药。
榴弹不断在我藏身的掩体四周爆炸,炮弹破片尖啸着狂野地四处飞溅,深深地扎进它们认定的目标中,或者在空中来回地碰撞着,直到耗尽动能才极不情愿地在地上滚动着露出它们摄人的身体。
静静地靠在掩体深处,我等待着敌人火力转移的空隙时间。
“无论什么时候,慌乱和冲动都帮不了你!”老雷的话语永远值得人们回味。
从我上战场到老雷负伤这几天我都一直跟着老雷战斗,正是因为这位久经战火的老兵的帮助,我才慢慢学会了如何在战斗中保护自己,才学会了如何与敌人周旋。
“可惜不在这里了,否则我们俩配合作战多好啊!”我叹了一口气。
老雷是为了掩护一位反坦克手受伤的。为了击毁鬼子一辆冲上我们阵地的坦克,那位反坦克手不顾危险站起来瞄准,老雷和我也只有跳了起来向敌人扫射压制。
鬼子机枪打中了老雷的大腿,动脉被切断了。
敌人的炮火压制仍然没完没了,为了加强连续作战的能力他们大概每一辆步兵战车都携带了好几个基数的弹药。
不能抬头出去,我开始有点恼怒了,如果让敌人步兵轻易摸了上来那就麻烦了。
他们大量装备了适合坑道作战的武器,每一次为了清除摸进坑道的鬼子步兵都给我们造成了不同程度的伤亡。敌人摸进坑道的步兵不会四处移动,但他们总是守在交叉路口用火力封锁道路,严重影响了我们在坑道里的机动。
为了干掉这类讨厌的鬼子我们一般是两三个人组成小组配合从几个方向突击,利用我们对坑道结构的熟悉从暗道中在几个方向同时给鬼子一个突然打击。可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这可不好办。
当我还在犹豫自己是否该转移位置的时候,突然在离我不远的位置一个敌人发出濒死前撕心裂肺的长长惨号声,接着敌人的压制火力向我们阵地左侧猛烈轰击。
趁着敌人火力转移的空隙我快速探出头来。只见一个鬼子被自己人的火焰喷射器扫中,浑身火焰在地上翻滚嚎叫,在离他不远的位置一个火焰喷射手仰面朝天倒在地上,手中的火焰喷射器还在燃烧。
一定是被我们的狙击手干掉的,还捎带脚烧着他们的一个同伴。
没有犹豫,我很快找到一个暴露位置的鬼子机枪手,他正起劲地向左侧扫射着。
鬼子机枪手没有严格按照匍匐射击姿势操作,整个上半身探出土堆老高,如同活动的半身靶一样。
我又是一个三发点射,那家伙哼都没哼一声就歪倒在机枪旁边。
缩进掩体我准备拉着烟雾发生器,突然,一梭子子弹在我头顶几公分的地方掠过,在掩体的墙壁上激起一串火光。水泥碎屑溅在我的脸上,打得我生疼。
“好险哪!”我心中暗叫。
看来敌人一直注意我这边的动静,一有可疑迹象就开火。要不是这里地势稍高,我的动作又快点,敌人的子弹就招呼到我身上了。
没时间庆幸,拉着烟雾发生器。我飞快地猫腰遁去。没跑几步刚才的位置已经响起炮弹的爆炸声了。
妈的!刚才敌人在什么位置开枪?一点钟方向?不象,好象是三点钟的位置。那里大概有个弹坑,鬼子射手可以隐蔽在里面朝我这里射击。
我心中默念,盘算着敌人步兵可能潜伏的位置。
敌人加强了步炮协同的战术配合。一定有鬼子兵蹲在火力压制点附近协调掩护,得想办法破坏敌人的进攻企图。
要有自动榴弹发射器压制一下鬼子就好了,这样反坦克手击毁坦克的机会就增加不少,敌人也就会陷入慌乱。不行,得找机会把敌人坦克引过来,让反坦克雷收拾那辆坦克。
我脑袋里飞快地盘算着吸引敌人坦克的办法。
敌人的步兵战车仍然没有放弃对我这边的火力压制。到达第三个掩体出口的时候我根本无法探出头来。
刚才我的射击坚定了敌人对我这边阵地火力压制的决心,他们大概判断在右边不大的阵地上有我们不少的狙击手在活动,只要掩护步兵控制了坑道出口就可以逐个地将我们分割歼灭了。
没有办法,我放弃了试图从这出去杀敌的念头。小心翼翼地退回坑道深处,我朝阵地上另外一个还能使用的隐蔽观察哨快步走去。
当趴在潜望镜上向外看去时,我发现敌人又向我们的阵地推进了几十米。鬼子的火焰喷射器不时喷出刺眼的火龙向坑道出口的掩体轮番扫射。
敌人这种死缠烂打的行为确实让人无可奈何。
我们成天地躲在黑暗的坑道里象老鼠一样东逃西窜地伧然活着,可无处发泄的愤怒却在慢慢地煎熬着每个人的心。最初上战场的时候我发现每个战士在射击的时候都要疯狂地喊叫发泄着,甚至不顾危险站起来扫射。我还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都这么不怕死。可才战斗了一天,我很快体验到这种郁闷的心情了,特别是当你每次仓皇地躲避完鬼子的燃料空气炸弹和次声弹的轰炸,却总能在坑道周围发现因为躲避不及而惨死的战友遗体。
无力拯救自己的同伴,这是任何有血性的人都无法忍受的痛苦。
越被这种痛苦长久压抑着我就愈发地郁闷,好几次我都想干脆朝敌人冲锋算了。
妈的,这不是人过的日子。
在暗夜中,鬼子的主战坦克突然一震,前炮塔上的反应性装甲发出火光,接着爆炸声传入我的耳中。
我一楞。怎么反坦克手沉不住气提前发射了!不对,怎么敌人坦克装甲车齐齐向我们阵地最高处右侧的位置开火了?
是苏秦的坦克!
他们一定是蹲在车间矮墙的后面冒着被摧毁的危险向敌人坦克开炮了,大概是准备将鬼子坦克引诱脱离他们的掩护步兵。
迟疑了几秒钟后鬼子坦克开始机动了。对手的坦克目标,对于敌人坦克而言诱惑远比步兵大得多。炮口喷吐着巨大的火光,鬼子坦克开始猛烈射击了。
天空中敌人的直升机象发现腐肉的秃鹫一样恶狠狠地发射了几枚反坦克导弹,道道火光划过浓厚的硝烟云层扑向苏秦他们刚才发射炮弹的位置。
“苏秦,快躲吧!”我心中念叨着,人却快速向右侧阵地最外边的掩体出口跑去。
敌人坦克和装甲车仍然向右侧高地最上面开炮,我探出头来从敌人开炮的火光中仔细辨认跟随在后面步兵的位置。
必须尽可能地消灭鬼子的步兵,否则我们反坦克手将没有出手的机会。
刚才我放置的烟雾发射器释放出浓浓的烟雾,风向恰好朝我这边飘来。这是专门用于干扰敌人激光瞄准设备的气溶胶烟雾弹,由于温度较高,同样也可以干扰鬼子的红外侦察设备。
远处敌人步兵战车的视线应该被遮住了。
好机会!
当我连打了数个短点射撂倒两个鬼子兵后,敌人最右面负责战场压制任务的坦克终于发现了我。鬼子驾驶员毫不犹豫地将坦克掉头,车体移动到我放置反坦克雷的坎坡下试图向我开炮。
近了,近了……
敌人坦克手边移动坦克边缓缓将炮塔转向我这边。
轰!
一发炮弹在我头顶后面不远处爆炸。
是枚榴弹。
炮弹没有直接命中我所在的掩体。
由于靠得太近,我仍被炮弹爆炸形成的巨大气浪冲击波猛然一推后重重地倒退栽进坑道里面。
黑暗中我掉在一堆乱石子和混凝土上面,已经破烂不堪的作战服无法保护我的后背,尖利的石子在我已经伤痕累累的背上增添了无数新的细小创口。
爬起身来我疵牙咧嘴地摸索半天才找回被甩了出去的步枪。
妈的!
当我连滚带爬地冲到另外一个射击掩体朝外面看去的时候不禁愤愤地怒骂起来。
敌人坦克不再前进了,在原地慢条斯理地四处转动着炮塔。
我眼睛里喷着火,不管三七二十一抬枪朝敌人炮塔就是一通扫射。
鬼子的炮塔被子弹激起了一串火花,烟雾发生器被我的子弹打掉了一排。
空有强大的炮火和装甲却一再让中国人戏弄,此时的鬼子坦克手一定是怒火冲天。发动机轰鸣着,鬼子坦克再次朝我逼近。在微光夜视仪的镜头里,飞快掉头的那根黑洞洞的硕长炮管在明灭不定的暗夜中显得分外摄人心魄。
太近了。我和敌人只有不到两百米的距离,憎狞的炮口直直地瞄准了我的胸膛。
我想走,可脚步怎么也迈不开,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般木讷地矗在射击孔旁。可此时我的神志却清醒得让自己战栗。
来吧,开炮啊!老子不走了!
怎么不开炮?孙子!
※ ※ ※
夜空中蓦然间绽放出一团明亮的花朵让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不得不闭上,可那一刹那的景象却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了。
那是一束绽放的礼花。
这也许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美丽的金属礼花。
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目瞪口呆地看到坦克正在这束礼花盛开下迅速解体。我摘下夜视仪,仔细地欣赏着这辆坦克的葬礼。
被引爆的坦克弹药无情地将坦克炮塔掀开,一道道奔流的火光将还在颤抖的坦克车身映照得异常诡异。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钢铁巨兽现在却成了一大堆难看的金属废墟。
在此之前我也曾经炸毁过一辆坦克,可我那时是蹲在坑道里,没有亲眼看见敌人坦克被我们的重型反坦克感应地雷炸毁的过程。
这是种不可思议的美丽!
接二连三的枪榴弹爆炸将还在愣神的我拉回现实。
是左面的战友在用自动榴弹发射器掩护我!
回过神的我赶快钻进掩体深处,这时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湿透了。
我坐在地上喘息了半天。
右边阵地前后左右可以向敌人开火的掩体我都露过面,敌人这两天对我们阵地的结构越来越了解,很难再找到出乎鬼子意料之外的出击口了。到表面阵地的堑壕里运动无疑是白白给敌人当靶子,天上地下的交叉火力会令你无处藏身,更不用指望有效地打击敌人了。
打消了出去的念头,我开始向最靠近敌人的第一个掩体摸去。
敌人的地面部队的前进步伐被我们刚才一连串的攻击打得停顿下来了,见状不妙的鬼子空军只有向我们的阵地靠上来扫射压制。外面天空中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越来越响。大概敌人直升机驾驶员看见半天没有我们的防空部队的影子,开始大着胆压上来了。
没有防空导弹,高射机枪也早被敌人炸毁了。看来只有指望兄弟阵地上能够有剩余的防空火力支援我们了。
阵地上的战士们闷声不响地忍受着直升机的扫射。
防空支援?这已经不可能了。
听早上的增援部队连长介绍,鬼子这几天夜以继日的狂攻已经使我们快弹尽粮绝了。东线这一带的阵地早已千疮百孔,很多阵地早已陷入了肉搏战。便携式和近程防空导弹好几天前就开始短缺了,到了昨天晚上我们也就剩下两枚防空导弹和一挺通用机枪作为防空火力支援,而到现在只剩苏秦坦克上的高射机枪了。估计邻近阵地的剩余力量比我们好不到那去。
提着步枪来到观察室,从潜望镜中我看见敌人地面装甲部队集结在离我们大约三百多米的地方,他们其他的步兵大概呆在装甲车辆前面六七十米的弹坑里。
从螺旋桨噪音分辨,阵地天空中敌人有两架直升机在盘旋,远处应该还有几架在远距离监视制导。
敌人的直升机旋翼将阵地上的尘土扇得四处飞扬,我刚才释放的烟雾也被风逐渐刮走,阵地又渐渐暴露在敌人地面部队的面前。
敌人又开始起劲地射击了,炮弹爆炸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敌人步兵又要摸上来了”我叹了一口气。
“卫悲回,卫悲回,你还在不在?”后面有人在喊我。
是李玮。我回头看见李玮带着四个战士摸了进来。
“这里情况怎样?”李玮问道。
“还好,刚敲掉一辆坦克。只是现在被敌人直升机压着上不了掩体。”我无奈地答道。
“阵地上有没有其他可以揍敌人直升机的家伙?”李玮又问。
“没有了,只有反坦克雷和手榴弹。哦,还有一些缴获的美制武器堆在中央阵地坑道里,有门30毫米机关炮和一些炮弹。”我突然想起了那门火炮,这些正规军应该会使用那家伙吧。
“哎呀,怎么不早说!我们可以用它揍敌人的直升机,就算打不中也可以把它们赶走。”一个战士兴奋地拍着我的肩膀说道。
观察室里顿时气氛活跃起来了,战士们抢着要求去。
李玮这时发言了:“江垒,你和我在这里监视敌人地面部队动静。宋布衣、大李、张廷玉你们三个是机械化部队出身,应该都熟悉鬼子机关炮的性能,就跟他去坑道里拿武器。”
宋布衣三人应了一声就跟我赶往中央阵地。
右边阵地和中央阵地本来有两层坑道相连,可是由于在结合部多次被敌人侵入反复争夺,部分坑道已经被相继炸塌了。现在要从右面阵地进入中央阵地的坑道掩体入口必须经过一端五十多米的表面阵地。虽然我们可以沿着堑壕溜过去,但怎么说也要七八秒的时间,得提防敌人装甲车机关炮和直升机炮火的压制射击。
我从来路上找到一枚没有拉燃的烟雾发射器,带着三个人来到离中央阵地最近的掩体出口。
“你们刚才怎么过来的?”我问道。
“刚才趁你揍敌人坦克的时候利用烟雾掩护摸过来的,我们已经在右边阵地转了一圈才找到你。你老兄还真行啊!”大李冲我树起了大拇指。
我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
那是用自己的生命来做赌注换得的胜利,如果再来一次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
带上夜视仪,我抛出了拉着的烟雾弹。片刻之后我们四人沿堑壕狂奔而去。
※ ※ ※
机关炮躺在墙角里,旁边堆着三种颜色的机关炮弹。
“太好了,有穿甲燃烧弹!”右边袖管已经不见了的宋布衣喜滋滋地拎起一挂弹链喊了起来。
张廷玉和宋布衣手忙脚乱地整理查看着机关炮。
“是好的!”张廷玉也高兴起来了。
“大家看,这里还有好东西!”高个的大李在另一堆缴获的武器里翻腾着。
“是鬼子的车载加密通信机。是好的,接上电池就可以用!我识货,呆会给江垒送过去,让这小子研究一下。”大李拎起一部通话机仔细地打量起来。
“大李,呆会再研究。先上去鸟掉直升机!”张廷玉不满地喊道。
收拾好机关炮,张廷玉和宋布衣一前一后地扛着炮朝坑道上面走去。我和大李背着炮弹弹链跟在后面。
敌人的直升机已经许久没有找到可供猎杀的目标,估计苏秦和姜野早就躲了起来了。在半空中盘旋的鬼子直升机无聊地绕着战场打转,给地面部队进行战场警戒掩护。
真是奇怪,既然已经没有防空火力威胁敌人为什么不实施垂直蛙跳作战?
一帮垃圾!
由于半天没有受到火力威胁,鬼子直升机飞得很低,整个阵地上充斥着螺旋桨转动的声音。
上层坑道的掩体出口没有适合朝天射击的位置。为了防止敌人炮弹直接落进坑道所有掩体出口都有遮蔽墙掩护,我们找了半天都没有发现合适的射击位置。
爬出掩体是不可能的,还没等你架上炮,鬼子的炮火早就落在你身上了。
怎么办?大伙急出了一头汗。
这时李玮在报话机里已经开始催大伙了。
鬼子步兵快摸进坑道里来了!
“这里有个洞!”
张廷玉眼尖,发现了一段坑道的顶部已经被敌人炮火炸开了一个一米见方的洞口。
大家七手八脚把炮抱过来。
没地方架炮!
这一段坑道较高,机关炮没法支在地上射击,必须有人扛着。可机关炮重,一个强壮的战士还勉强可以抱动它,不可能瞄准射击,况且还要承受连续射击时产生的巨大后坐力!
“小张,你操作火炮。我和老宋架着它,老卫你负责送弹。快!”
毫不犹豫,大李马上拉着宋布衣将机关炮扛了起来,炮管顺着坑道上面的破洞伸了出去。
张廷玉楞了一下神,但马上转身开始操作火炮。
接弹链,寻找目标。
我捧着弹链站在张廷玉身边,抬头恰好隐约看见天空中两架骄横的鬼子直升机一左一右旋停在一百多米的空中,压着机头左右晃悠逡巡着阵地。
“注意!稳住。我开炮了!”
张廷玉花了几秒钟把鬼子直升机那巨大的机头目标捕获住。
“打!”
在张廷玉的怒吼声中机关炮猛然间喷出了长长的火舌,巨大的后坐力把我们四个人带得一个踉跄。
滚烫的空弹壳迸在我的手上烫得我直吸冷气。
没空看手上是否起泡没有,我赶快抬头向外面夜空望去。
没有任何防备的鬼子直升机被恰好击中了座仓,机身前部顿时凌空开花。
“好!”
看到击中敌人目标我兴奋地喊了起来。
“还有一架,别让它跑了!转身!”张廷玉叫道。
当我低头朝大李和宋布衣看过去,突然发现他们两个人满脸是血!
是可怕的后坐力!
大李和宋布衣两人承受了机关炮发射时绝大多数的后坐力,强烈的震动与撞击把他们的虎口肩头都震破了,鼻孔和嘴角也淌出了汩汩的鲜血。
“布衣,快!”大李吃力地从牙缝中吐出三个字,弯腰再次将火炮扶正。
两个人齐齐闷哼了一声,开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转身。
我偷眼看去,只见宋布衣粗壮的脖子和裸露的手臂上血管突起。
大李和宋布衣的脸色已经变的殷红可怕。
没有时间犹豫,张廷玉把关切的目光从同伴身上收回,抬头开始急切地搜寻鬼子另一架直升机。他的目光开始变得凌厉摄人。
左边天空上鬼子驾驶员显然被这突兀其来的地面炮火惊呆了,立刻猛拉机头,掉转机身准备爬高撤离。
这是一架鬼子的“科曼奇”火力支援型号,机动能力异常灵活,转眼之间已经把距离拉开许多。
张廷玉稳住火炮,调整着射角,瞄准正在迅速逃逸战场的“科曼奇”。
“啊!”
火炮随着张廷玉的怒吼再次向天空中喷射炙热狂野的弹流。
炮弹准确地将直升机武器挂架上的导弹打爆了,巨大的火球在夜空中绽放开来。
还没完全看清鬼子直升机在空中爆炸解体的景象,我们四人再也站不稳,齐齐被机关炮强烈的后坐力推倒。
伴随着一堆弹壳滚动在地上的杂乱声,火炮砸在地面发出一阵铿锵巨响。
大李和宋布衣重重地撞在坑道的墙壁上再仆倒在地半天没有动弹。
我和张廷玉好一点,背撞在墙上就止住了。
我身上挂着的炮弹弹链也掉在地上。
“大李!布衣!你们两个怎么样?停得住吗?”我和张廷玉急切地伏身扶起他俩。
借着阵地上炮弹爆炸的闪光,我们看见他们脸色惨白,更多的鲜血从他俩鼻孔和嘴角涌了出来。我们用手擦着血,急切地叫着他们的名字。
好半天,这两位战士才相继睁开了眼睛。
我长出了一口气。
“打完这仗我一定要好好吃一顿猪肝!”宋布衣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张廷玉逗乐了。
“我也想,不过到哪去找头猪啊?”大李哼哼着回了一句。
“快!我们把他俩扶到下面休息一会。”我说道。
隐蔽安全室里还有一些药品。我们俩把他们搀扶到那里后让他们背靠墙放在地上。我翻箱倒柜找到了内服的野战急用止血药,战场上没有水,这两个人只有艰难地把药粉吞下。
“你们先在这休息,别在乱动了。我俩先上掩体看看。”看他俩的情况稳定了一些后我和张廷玉转身出去。
当走在去上层坑道的路上时张廷玉突然想起了那个鬼子的便携通信设备,喊我去找。
“老卫,你拿上通信机,带给江垒。我去扛机关炮,那东西还能派上用场。”
※ ※ ※
“怎么样,通了吗?”接好了电池的张廷玉朝江垒问道。
外面鬼子正在撤退,没有了空中掩护这帮雇佣军不会打仗了。
“通了!鬼子也太不专业了,怎么连跳频模式都不变化一下。”
江垒说完后开始摆弄起面前的通信机。
一会江垒接通了鬼子的通信线路。
看来没有美军的细心照顾,这帮雇佣军太不注意自己的战场通信频道保密工作了。
听了一会江垒疑惑地抬起了头。
“他们说30秒后有蝗虫飞到。是美国军官在通知。”江垒向李玮报告道。
“是155毫米榴弹。”
李玮拿起喉部送话器低低地说:“大家注意,敌人马上有155榴弹打过来,都暂时下坑道隐蔽。”
果真。
过了片刻,随着炮弹在空中滑行刺耳的尖啸声,阵地上响起了一片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地面又重新陷入了震栗之中,簌簌而下的混凝土碎块雨点般落在我们的头盔、肩膀上。
爆炸结束后好一会我才松开堵着耳朵的耳塞,整个胃被刚才的爆炸震得翻腾不止,那种想吐却吐不出东西的感觉让人苦不堪言。
其他人比我好不了多少,纷纷靠在墙边大口地喘着气。
没有鲜花,没有清新的空气,甚至没有安静的夜晚,这里只有致命的子弹与炮火,只有弥漫在周围那呛人的硝烟,还有那躲在暗夜角落中随时会在瞬间把你推入死亡深渊的燃料空气炸弹。
在希望和绝望中,在兴奋与沮丧中,在清醒与疲惫中,一夜的战斗都会让你品尝到人生里许许多多难忘的体会。每个人好象都在飞快地流逝着生命,一个夜晚就能让你苍老。
战争。
张廷玉推醒还在陷入沉思的我。
“准备战斗!你们两个到左面去。”少校继续趴在潜望镜上。
带着张廷玉,我俩赶到右面一处不错的位置上等待着战斗的打响。
※ ※ ※
敌人又开始了火力扫荡,外面不时有弹片和溅起的泥土块掉进掩体里。鬼子步兵也慢慢地摸了上来,不断地用火焰喷射器喷射和自动榴弹发射器轰击,外面漆黑的夜色不时被照亮。
剩下的敌人直升机仍然在阵地上徘徊,不过听声音好象远了许多。
“我们得想个办法尽快把敌人赶下去。不然会早早陷入与鬼子步兵的坑道对峙战斗。”我说道。
这时张廷玉收到命令。
“准备出击!烟雾弹已经点着了。”
打开步枪保险,我们向坑道掩体出口靠近了一些。
估摸着时间,当敌人炮火覆盖一转移我就腾身越入外面的堑壕之中。
“别急!等等我。”
张廷玉紧跟在我的身后。
“注意分散隐蔽,堑壕里隔几米就有猫耳洞可以藏身。”我说完拉开了与张廷玉的距离。
在阵地上非常忌讳扎堆作战。
如果间隔不到二十米以上,也许鬼子一发155毫米榴弹就能把我们一起端掉,连个收遗体的人都没了。
在我们右面远处有战友已经在朝敌人开火了。
冷静的短点射,是个老兵。
我小心地探头查看。
鬼子在我正前方的一辆坦克附近有不少步兵在活动,更远些的地方是他们的自行迫击炮和步兵装甲战车。鬼子迫击炮正在高速发射炮弹,嘶嘶尖叫着把阵地上的破烂武器炸得四处横飞;步兵战车的小口径机关炮也不时倾泻出一串串炮弹,在阵地掀起丈多高的火墙。
瞅准一个目标我开火了,步枪轻快地在我的臂弯里跳动着。
也没顾得上检查战果,我飞快地在堑壕里高速移动,不时停下来朝某个嚣张的鬼子步兵射手来一梭子。
扳机空膛了,我摸索着更换新弹匣。
在高速奔跑中我一没留神,被脚下横在堑壕里的一个物体绊倒了。还没等我爬起身来鬼子的自行迫击炮弹呼啸着覆盖了上来。
真要命!
凭借着阵地上的火光瞥见堑壕下面的猫耳洞,我一个侧滚钻进洞内。
炮弹几乎是垂直地落在了我的头顶上爆炸。隔着一米多厚的泥石和混凝土层我仍能够感觉到炮弹爆炸形成的巨大威力。
猛烈的爆炸将我震得七晕八素,我的耳朵里发出嗡的一声炸响,眼前顿时金星乱冒,胸口好象被重锤猛然击中似的几乎停止了呼吸。
我几乎被炮弹震昏过去,好半天人都在恍惚中,缺氧的大脑一阵阵地眩晕。
我张大嘴呼吸,可空气中全是粉尘。
我开始剧烈地咳嗽,胸口被牵引拉扯着疼痛无比。
空气中弥漫着黑索金爆炸后散发的难闻气息。夜视仪被摔松了,四处飞散的泥尘也让我无法睁开眼睛。
掩体被炸塌了一片。
黑暗中我摸索到身边的一块石头。
刚才是被挤瘪了的混凝土块压在我的胸口旁,我要是在朝里面滚进一些,这块石头就会把我给压瘪了。
好险!
我躺在地上半天没有动弹。
逃过一劫的我挣扎着试图将被泥土掩埋的下半身抽出来。枪托刚才顶在我的腰间,把我顶得痛苦不已。
得赶快回到坑道里去。现在游荡在表面阵地无疑是在找死,鬼子喜欢在每次进攻的前后用没完没了的重炮轰炸来伴奏。
象仓皇的老鼠一样挣扎着爬出损坏的猫耳洞,我不停地搓揉着被石头压伤的胸口。
小鬼子王八蛋!
我边诅咒着敌人的炮兵边在黑暗中分辨自己的位置。
这是个可以和地狱媲美的地方,不,这里就是地狱。
面目全非的地面上布满了巨大的弹坑,如同荒凉的月球表面一样没有任何生机。敌人正在撤离战斗,战车的压制火力胡乱地继续在月球表面开垦着。妖冶的鬼火在阵地上游荡着,刺鼻的硝烟被炮弹爆炸后形成的冲击波搅动翻滚着如同地狱的帷幕一般。
真他妈是个好地方!
我费力地吐掉嘴里的沙土,手撑着堑壕墙壁摸索着吃力地往坑道入口走去。
脚又被某个东西挡住了。
当我骂骂咧咧地准备从上面迈过去的时候楞住了。
是自己人的尸体。
一个不幸战死在堑壕里的战友。
他的头连同头盔已被炸飞了,身体别扭地仆倒在堑壕里,身体上面满是鲜血和泥土。
死了,又一个牺牲了。
兄弟,死了也好,早死早投胎,省得活着受罪。
我呢喃着弯下腰把他的腿攥住。
得把牺牲的战友尸体带回去,这是战场上一项必做的工作,不管是谁也不管在什么情况下。
“在这种时候下还能有勇气走上战场的人都是条汉子。”在一个给战友遗体整理仪容的夜晚,老雷是这样叹息地说道。
是啊!我回想起这座城市快被敌人包围时人们惊慌逃窜的情景。所有通向外面的道路上全是看不见头尾的车流人流,人们相拥践踏,小孩哭大人喊,一幕世界末日的样子。
把战友遗体拖进坑道一个安全的地方时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战争无情地摧残着我的健康,几天的战斗已经让我身心疲惫之极,没有安稳地睡过一觉,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甚至没有喝过一口热水。
坑道里空旷无人。
黑暗中我恍惚地坐在地上,旁边是战友流尽了鲜血的尸体。
扎鞋子的绳子大概断了,脚趾踩在冰冷潮湿的泥土里。
身体开始发冷,我紧紧地抱着胳膊将身体蜷成一团。
水,真想喝口水!
要热水,最好是那种刚烧开的,满满一大杯;不行,得再倒点橙汁,是那种可爱的乳黄色橙汁,散发着另人陶醉的柑橘香气。
我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了。
想哭,可找不到哭的感觉,几天的战斗,我连眼泪也干涸了。
鬼子又开始轰炸了,我艰难地塞上耳塞继续蜷缩在黑暗中。
“敌人上来了!准备战斗!”敌人炮击结束后不久坑道里响起了战士们的呼喊声。
战斗!
我挣扎着爬起来,拖着步枪走向掩体。
※ ※ ※
鬼子是脓包。
这次双方地面部队的交火才持续了一会敌人就撑不住了,雇佣军显然还没有把自己手上的武器摸熟,连战车上的自动防御系统都不会用。留下一辆熊熊燃烧的步兵战车,鬼子哇哇叫地开始退了下去。
滞留在我们阵地附近的鬼子步兵们却被遗弃在我们的火力覆盖之下。
我正起劲起压制着一个躲在近旁弹坑里的鬼子的时候,听见右面有人在喊叫。
“进紧急避难室!进紧急避难室!”
是张廷玉这家伙。怎么回事?
叫那么大声,也不怕被鬼子发现?
我边扫射边疑惑地朝他喊叫的地方摸了过去。
“是不是那里有热水喝?”我昏昏然问道。
“敌人已经投射燃料空气炸弹了,快进避难室躲躲。”张廷玉猛然将我推进了坑道里。
燃料空气炸弹!
我一个激灵,清醒了一些。
“妈的,能不能扔热水瓶下来。那样老子肯定会在阵地上等着。”我边唾骂着鬼子三代祖宗边晃晃悠悠地走向避难室。
战士们三两个地跑向避难室,所有的人都在边跑边高声叫骂。
对我们这些坚守阵地的步兵来说,燃料空气炸弹几乎就是索命的无常。
在燃料空气炸弹的巨大杀伤威力面前,躲避得稍微缓慢或者没有坚固的工事藏身,或者没有氧气面具可供呼吸的人,没有谁能够逃脱死神的追逐。
我们的阵地构筑在最靠近城市的东面高地。城市原本就是战略枢纽,布置了大量的防空部队和守备部队,并且工程兵构筑了大量的坑道工事。在战争全面爆发后为使我们城市担任迟滞敌人的任务,工程兵部队这一带进一步构筑了纵深三十多公里的椭圆型防御阵地,其中也包括了离城市不远的那座山。
所有重点的抵抗枢纽工事都构筑了单独的三防设施以保证守备部队能够抵御敌人的燃料空气炸弹攻击。
敌人在最开始向环型防御阵地进攻的时候其空中支援部队无法顺利参战,在损失了大量前线飞机后,设在城市里的防空部队把敌人的作战飞机驱逐出70公里以外。得不到空军有力的支援,敌人地面部队显然缺乏有效的攻击手段。但随着防空部队导弹的逐渐短缺,敌人空军加强了对地支援。一开始敌人先使用普通的防区外撒布弹药,但随着重型的防区外撒布钻地弹和燃料空气炸弹、次声波炸弹的运达和投放,我们的防御部队伤亡呈指数上升,鬼子也乘机逐步缩小包围圈。
我们防守的这一段阵地纵深只有两千多公尺,在这里先后牺牲了上千名战士,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被鬼子的燃料空气炸弹和次声波炸弹夺去生命的。很多人的尸体我们都无法找到。
这里原来是我们152重型牵引榴弹炮部队一个连的作战阵地,可惜还没怎么发挥战斗力就在一次急促射击的时候遭到敌人数架A-10攻击机的低空突袭,全连伤亡惨重。不过这里的地下坑道设施还比较完整,其中包括一个可以容纳一百多人的防护室。
当我走到避难室门口的时候发现原来躺在防护室兼医疗室里养伤的大李和宋布衣也闻声赶到门口。
先到的战士们挂上了简易的氧气发生器,扣上面罩。
我们的氧气发生器是用双氧水混合药板发生化学反应产生氧气的,轻便简易,这是用市场上出现的民用产品改进后给部队大量配发的。
很快又有五六个战士撤进了房间。
“都到齐了吗?”宋布衣转身问道。
“怎么不见李玮和江垒?还有张廷玉?你们谁看见了?”我有些焦急地朝身边的战士问道。
没有人回答。
“给,戴上氧气面具。”宋布衣递给我一套氧气防护设备。
戴上面具在把氧气发生器挎包挂在身上,我回头等待着他们三个人。
燃料空气炸弹随时会在我们阵地上爆炸,房间里的战士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说话。
另人不安的寂静,每个人都在屏住呼吸等待着死神的光临。在暗淡的应急灯灯光里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在紧张地交流着眼神,墙壁上拉长了的影子在不安地摇曳着。
不知他们中谁还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
几个准备随时关门的战士焦急地等待李玮他们的出现,他们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了。
不关门,我们还是没有任何安全。
坑道的尽头沉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不知道他们三个人是否能从这黑暗中逃脱出来。
※ ※ ※
终于,他们的身影从坑道的尽头出现了。
少校气喘吁吁地跑在前面。
怎么还抬着个人?
没时间细问,我和宋布衣赶快领着他们三人跑进防护室。
几个战士们飞快地把防护室的钢门关上加栓。
防护室建在坑道最地层,离表面阵地有将近二十米的高度,而且到达防护室要转好几个弯。防护室有三个门,分别通向不同的方向,即使有一段坑道坍塌我们也不会被埋在下面出不去。
是张廷玉受伤了。
我刚回头准备看看张廷玉的伤势,房顶传来一阵恐怖的轰鸣声,接着墙角的支柱发出呻吟。
燃料空气炸弹爆炸了。
大家都抬头看去,只见支柱上靠近墙顶的应力角钢慢慢的变形扭曲。过了片刻强大的燃气冲击波发出隆隆声沿着坑道扑了过来,象是呼啸而至的狂躁巨龙。整个防护室地面都在燃料空气炸弹的爆炸冲击波下颤抖,随着大地的震动,灰尘一阵阵从防护室顶部的工字钢缝隙之间喷洒而下。
砰!
高温气流重重地撞击在门上发出一声巨响。
门的四周边缝随着气流的重撞,向房间里喷出一股炙热的烟尘。
阵阵炙热的气流游走在防护室中。房间里的气温陡然升高,我的额头上也随即冒出汗珠来。
从门四周散发的烟尘还未落下,就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后退。灰尘又转飘向大门,如同一个怯场的蹩脚演员无法突然面对众多陌生的眼神,试图从黑暗的舞台上匆忙逃逸。室内的空气也紧紧地跟随在后面,气流吹过我的脸颊让我仿佛感觉到死神的踪影。
我扭头看着四散坐在地上的战士们。大家的动作都很不自然。
江垒抱着自己的膝盖死死地将头埋在大腿里,不用看脸色,仅从他不断耸动的肩膀可以判断出小伙子现在正沉浸在满心的恐惧里。
敌人发射了一枚重型燃料空气炸弹,幸亏及时的躲避。但我有些不解,怎么敌人不顾自己人的死活了,难道打算让他们的士兵和我们来个玉石俱焚?这不应是美国鬼子的风格啊!
对了,和我们作战的是雇佣军,一群炮灰。
刚才敌人的步兵有一些已经冲到我们的坑道口了,估计会有步兵没能及时撤下去而被燃料空气炸弹冲击波卷进而致命。
在防护室里又呆了几分钟,我来到少校面前。
“可以上表面阵地了。外面有风,估计一氧化碳的浓度不会太高。”我拿下面罩冲他说道。
渐渐我感觉有点头昏,赶快又把面罩捂上。
是一氧化碳!
每次爆炸后都会产生大量的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碳,由于爆炸物不纯净,空气中有一股难闻的气味。
众人又在昏黄的灯光下等待了片刻。
几个战士吃力地打开有些变形了的门。
少校提着应急灯在前面开路,我们沿着烟雾弥漫的坑道向上面摸去。
来到第二层坑道我们才发现上第一层坑道的出口已经被炸塌了,被巨大的冲击波拍瘪的甬道里全是纵横交织的钢筋混凝土碎块。
没法上去了!
大家面面相觑,还是赶快找另外的道路吧。
左右两面的坑道已被炸塌了。
找了一圈,我们最终发现只剩通往后面的道路还可以通行。
没办法了,我们只有撤向苏秦他们那里的后部阵地。路过152榴弹贮藏室,我发现进去的正门也被刚才的轰炸给破坏了。
有个侧门,是通往放引信的房间的,我曾经和老雷进去过。
摸索着,我从侧门拐了进去。
厚重结实的坑道顶部已经有些塌陷了,要是再来一次大爆炸贮藏室就肯定会被炸穿。
我小心地退了出来。
休息室里少校正在清点人数装备。战士们挨个报告自己手头上的武器弹药。
“少校。坦克炮弹已经打完了,只剩一百多发机枪弹;我们身上的弹药都不够一个基数,反坦克导弹只剩两发。已经牺牲了六名战士,还伤了三个。”大李边咳嗽边说道。
“我们现在只能先把坦克停在这了。给我发支枪。”苏秦加了一句。
听完汇报李玮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想起了那颗存着的反坦克雷,估计在刚才的爆炸下已经报销了。
可惜!今晚便宜鬼子了。
“大家抓紧时间休整,收集一下阵地上的剩余枪支弹药。不过要注意敌人狙击手。”
李玮给战士们下了命令。
“张廷玉,你怎么样?他伤在哪儿?”看他好象昏迷了过去,我朝旁边的战士问道。
“被鬼子直升机火箭弹打中了,伤得还挺严重。得赶紧送医院。”旁边的战士边给张廷玉擦拭脸上的尘土边说道。
急救队?这个时候那里有急救队?只能让现在坑道里的战士把他送下去。可这里的人只够凑一个班了。阵地怎么办?
我低头看去,发现他躺在地上,腹部包扎着绷带。鲜血把张廷玉的迷彩服染得殷红,脸色因为缺血而变得蜡黄。
“小张是为了掩护我们过来才受伤的。”江垒蹲在他旁边伤心地说道。
“少校同志,得马上送到后面的野战医院去。”
我站起来朝李玮说道。
“现在不行,敌人随时会攻上来。我们现在人手匮乏,只有等后面增援的人上来再把他背下去。”李玮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的请求。
少校说得没错。我们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才守住阵地,轻易放弃,那谁也没有这个权利。在这种情况下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守住的希望和力量。
我叹了一口气,来到坑道口朝外面望去。
大地终于平静了。此时风一阵阵吹过阵地,扬起漫天尘土。
在我们阵地上盘桓了几天的硝烟现在已经被风吹散了许多,隐约可以看见我们的战士在阵地上弯腰转悠的身影。
鬼子撤下去看来要休整一会才会出动,刚才一个多小时的战斗也耗尽了他们的弹药和精力。特别是出现空地协调的严重失误,他们得花上好一会时间去弄清楚了。
我转身远远地眺望后面的地平线,透过夜视仪,后方的城市在夜色隐隐露出了她的轮廓。
伤痕累累的千年古城,怯懦地蜷缩在黑暗中的古城。我曾经无比厌倦的陌生的故乡。
经过了数十年的和平,这里的几代人一手一脚地将曾经苍老的她重新呵护成了一位典雅的少妇。被高大厚实的梧桐树包裹着的街道,被漂亮优雅的雕像点缀着的草坪,还有沿着绿色湖面盘旋着的鸽子和掠过阳台的微风,被虔诚的古塔每天祈祷着的夕阳。所有关于这座城市的回忆现在都只能从照片和录象带里寻觅了;街道、雕像、鸽子还有古塔,都被夜色吞没了,永远也不会再现。
对,还有那些人们,那些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们,现在却背叛了她;那些高贵的,驾驶着奔驰宝马的城市主人们,他们是第一批抛弃她的人,仓皇地扬长而去,却让她独自一人倒卧在夜色中饮泣,在这片古老而又苍凉的土地上。
不知道现在周围拼死捍卫着她的千万战士里有多少曾经是被她拥抱的子民。
我不记得是什么东西让我挺着胸抛下行李从仓皇逃窜的人群中走出来拿起军装的,也不记得是什么让我能够在阵地上捱过这地狱般的三天战斗的;我更记不起那位该被我抢救但最终却为我而死的战士的面容。我甚至记不起自己是怎样拿起武器的。
我只记得满手的鲜血和被我死死搂着的残破的战友躯体。
这三天里,无言的悲愤始终扼死死地着我的喉咙,时刻咬啮着我的心脏。在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还在支撑着我随时会倒下的躯体。
让敌人在我的枪口下颤抖哀号!
我的眼泪已经在这片阵地上流干了。
老雷说第一眼看见我还以为我疯了,根本不躲避敌人的火力站在阵地上疯狂地哭喊扫射着。要不是他一脚把我踹倒我早就被鬼子打死了。
老雷,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
下雨了。
雨点淅淅沥沥地落在我的头盔上劈啪作响。
没有动身,我只想在雨里感受一下,一个人。
仰起头我张开嘴接了几滴雨水后又忙不迭地赶快吐掉。
妈的!
雨水里怎么有一股臭大蒜的味道?
“在想什么呢?下雨了。走,回坑道吃饭。”一个人在我身后说道。
我回头一看,是姜野。
姜野的嘴里好象嚼着午餐肉什么的东西,一股香气从他的嘴角溢出。
突然的放松让我一时站不起来了,这时候才感觉到浑身酸软无力,几处伤口更是开始隐隐作痛。
又是一场生死搏斗,奔跑、射击、翻滚,还要承受敌人没完没了的轰炸,当我安静下来的时候,疲惫坚决地占据了我的身体。
三天了,我没有睡过两个小时以上的觉,时时刻刻人都处于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如其这样体验痛苦不如一直战斗下去直到倒下永远不起。
战斗结束后我要先狠狠睡上一觉,哪怕是睡它三天三夜!
靠姜野拉着,我呲牙咧嘴地站了起来。
坑道里,战士们围成一圈正在吃着罐头食品。地上铺着塑料布,十来个罐头堆在上面。还有水!一桶10加仑的塑料油壶装着清水,战士们拿空罐头盒装着水,轮流传着喝。
“来,老卫,这有位置。”光着一条膀子的宋布衣看见我进来立刻在他身边挤出一个空位置,手还不停地往嘴里塞着午餐肉。
“怎么找到这么多吃喝的东西?”我走过去挨着布衣坐了下来,先接过一罐水一口气喝了下去。
“在后面的坑道储物间里,是苏秦找到的。”布衣的嘴里发出香甜的咀嚼声。
“啊!”
我长出了一口气。
“哦,对了,张廷玉醒了吗?”我冲大李问道。
“还没有,不过试了一下体温和脉搏,暂时应该没有大碍。不过还是得早一点送下去。”
对面的大李答道。
我心中有些黔然。
“少校呢?怎么没看见他?”我环顾了一下四周。
“在阵地上安排战斗警戒。”
“吃点吧,还不知有没有下顿。”布衣用肘子捅我一下,递给我一摞午餐肉片。
胡乱吃了些东西,我和布衣来到张廷玉的身边。
他还没有苏醒。
我试了一下体温后和布衣在他身边挨着墙角坐下,大家无语。
趁着休息,我撕下身上的一块烂布条开始重新捆扎胶鞋。
一阵熟悉的音乐从对面坑道传了过来。
黑暗中借着朦胧的应急灯光线,我们看见苏秦正靠在墙角坐在地上吹着一支回声口琴,瘦长的脚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
坑道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找个地方坐了下来。带着东欧风格柔美而又悲伤的旋律飘扬在安静而又幽暗的坑道里回旋,隐约中我沉醉在在深秋铺满梧桐叶的悠长街道上穿行着的回忆中。
苦苦地想了一会,我记起来了。好象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前东德电视剧《黑名单上的人》的主题曲。
这可是文物级的曲子了,想不到苏秦居然还记得。
“真好听!”布衣叹道。
“老卫,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打扫卫生的。在图书馆。”我边低头绑绳子边说道。
“战争结束后打算干什么?”布衣接着问道。
明天,我们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吗?
我抚摩的自己消瘦而又满是灰尘的脸颊苦笑了起来。脸上全是硝烟油子,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刮胡子洗脸了,满脸全是硬长的胡茬。
“这个,要不要?”布衣摸索着递给我一支香烟。
好东西!
我一把抢了过来。
深深地吐了一口烟圈后我剧烈地咳嗽起来,头有些眩晕。
好些天没抽烟,现在都不适应了。
“那得先活着熬过这场战争再说了。也许会写写战争回忆录什么的。你看怎么样?”
我眯着眼仔细地体会着烟雾的芳香。
“那你记得把我给写进去啊!我可给过你宝贵的香烟!”布衣认真地对我说道。
黑暗中我的脸上浮起了微笑。
这是我三天来第一次的微笑。
“一定。”我应了一句。
“对了,回忆录叫什么名字?”布衣真的以为我会写回忆录,认真地问道。
我默默地吸着烟,凝视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细碎的雨滴小心地敲打着躺卧在坑道口的一个金属炮架,迷蒙的雨丝被风轻拽着穿过头顶的工字钢飘了进来。斜靠在墙壁边的战士们都在寂静的时光中沉默休憩着,耳畔中回响着那支应该属于夜晚的口琴曲。
“就叫《夜色》吧!”
我突然动情地说了一句。
“那,能不能帮我加一段爱情故事?我这就讲给你听。喏,再给你一支烟。我可只剩两根了。”布衣谄着脸从皱吧吧的烟盒里小心地掏出了一根歪扭的香烟。
“这么难看,你也拿得出手?”我打趣道。
“哎!布衣,你小子不仗义。不是说没了吗?怎么还藏私!”大李眼尖,嘴里叼着烟喊着就扑了上来。
“哎!这烟可是我写回忆录的报酬!”见势不妙我连忙把香烟收进我仅存完好的一个上衣口袋里。
※ ※ ※
外面阵地上清脆的枪响引起了人们的骚动,大李赶快站起来走到坑道门口。迎面少校和江垒快步走了进来。
少校高声喊道:“准备战斗!”
这时挂在江垒脖子上的敌人通讯器又响起了鬼子哇哇的通话声。
江垒听了半天后对少校说道:“敌人正乱哄哄地准备一股作气攻下我们的高地那。”
布衣叼着烟头站起来轻蔑地笑着说道:“就他们这帮货色?”
众人一阵轰笑。
果然,不到两分钟后鬼子的炮弹轰鸣着落了下来。
“大家分成三队。你们五个人和我在右面阵地吸引敌人,自动榴弹发射器带上。老宋,你和剩下的人在敌人重炮轰击结束后到阵地左面设伏,带上反坦克导弹。大李,你带两个狙击手呆在中间阵地机动,尽量用狙击枪伏击敌人自动榴弹发射器和火焰喷射器射手。不过要注意隐蔽。江垒,你跟着我,随时准备呼叫我们的远程火力支援。好了,大家行动吧。”李玮布置完任务就带着一队战士消失在坑道的黑暗之中。
“大家准备一下,我们再捅敌人一刀。”宋布衣嚷道。
战士们轰然应诺,纷纷开始检查武器。
强壮的宋布衣扛上导弹发射筒。
苏秦背上一枚导弹,姜野找了挺轻机枪。
我一眼看见一个战士身边居然还放着颗反坦克感应雷没人理:“谁带上这家伙,我们可以在鬼子经过的路上给他们来个节目!”
苏秦眼一亮,把背着的导弹交给另一个战士,自己却抱上地雷。一边抱着一边说:“这可是比金子还宝贵的东西啊,还是我来抱着比较保险。”
分散蹲在坑道出口处我们等待着敌人炮火射击的结束。
一会儿,155毫米榴弹炮的轰击停止了。
趁着爆炸的闪光,我看见炮弹爆炸带起的泥土溅进来迸得满墙都是。
雨下大了。
雨下得还不小,稀稀沥沥的,整个阵地都笼罩在迷朦的大雨中。这是江南初夏的夜雨,远处天空中不时有闪电划过天际。此时却无人欣赏,敌人的步兵快摸上来了。
鬼子殿后的装甲战车开始了盲目的轰击。
“老卫,呆会休息的时候我告诉你故事!”
“走!”
宋布衣喊了一声,带头冲入了雨中。
沿着堑壕,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队伍后面。雨水打在夜视仪上,前面的道路有一点看不清楚。
胶鞋踩在粘脚的红壤上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
在一个转弯我一不留神扑倒在地,蹭了一身泥。
阵地在刚才的燃料空气炸弹的巨大破坏下变得更加面目全非,不少地段的堑壕已经被抹平了,部分坍塌的地段露出了残破扭曲的钢筋条。
远处敌人的机械化部队慢慢靠了上来,从他们开火时的亮光可以判断出大致的距离和方位。敌人坦克发射的榴弹不时落在阵地上,炮弹落在泥水里爆炸后发出的轰鸣声发出阵阵闷响,炸起的泥浆好象在下泥雨。
变换着位置,我们在左面阵地上一面躲避着敌人的炮火,一面寻找合适的设伏阵地等待着给敌人致命一击的时候。
过了好一会敌人先头部队靠上了阵地。步兵和坦克先行,敌人步兵战车这回躲在更加靠后的地方,大概被我们的坦克打怕了。
鬼子直升机这回只出动了两架,也只靠在比较远的地方。
大雨中我们看不清它的模样,只能凭声音判断大致的方位。
敌人这次又补充了两辆坦克,四辆坦克间距大概有两三百米。
隐约中鬼子步兵露头了,约有二三十个人向左面阵地摸来。
榴弹爆炸的声音越来越近,敌人小心翼翼地边扫荡边前进,生怕我们的射手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我们现在的防御力量太薄弱了!满阵地加起来才只剩十四个人,却要防守一千多公尺宽的阵地。坦克没炮弹了,坦克兵也拿起了步枪。反坦克武器只剩下三枚反坦克导弹和几个反坦克雷,重武器更是只剩一部自动榴弹发射器了。
不知道能否挺过敌人这次进攻。
右面和中间我们的战士与敌人短兵相接了,不断有敌人栽倒惨号。
以为阵地上已经没有中国人的敌人步兵被突如其来的火力压制住了,纷纷开始寻找地方隐蔽。鬼子坦克和装甲车、直升机也开始向右面我们刚才开火的榴弹发射器所在的位置轰击。
宋布衣趴在离我不远的一段堑壕里,一面小心地用手遮着不让发射器瞄准镜被敌人炮弹爆炸溅起的泥浆弄脏,一面探头寻找合适的出手时机。
趴在泥水里的战士们和阵地已经融为一体了。
当左面第二辆坦克缓缓驶上一个缓坡,炮塔转向我们右面阵地的时候宋布衣猛然站起身来瞄准敌人坦克的炮塔尾部。
在宋布衣站起的时候,在他四周的战士们纷纷探出头来提枪瞄准前方,防止敌人步兵的火力扫射。
步兵们的95式自动步枪开火了,有鬼子发现了宋布衣。
被布衣发射出去的导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太醒目了。
上身顶在堑壕的湿土上,我开始狂吼着朝几个胆敢露头的鬼子步兵猛烈扫射,连发的56式自动步枪枪口喷出簇簇焰火。
从眼角的余光里我看见拖着猩红尾焰的导弹扑向那辆还在向右面阵地开火的敌人坦克。一只脚踏在堑壕顶端,布衣则象位不可一世的天神般笔直地屹立在雨中,牢牢地把着瞄准镜。
只有四百多米的距离,飞驰的导弹在转瞬间准确地扎进了坦克的尾仓里。
一道强烈的闪光从坦克炮塔上迸发出来,接着敌人坦克在传到我们耳中的爆炸声中解体,炮塔被强烈的爆炸坚决地掀起,翻转着掉在地上。
前方被吓坏了的敌人坦克和装甲车赶快掉转炮塔疯狂地向刚才布衣发射导弹的位置开炮,天空中鬼子的直升机也倾泻着弹雨。布衣刚才停留的位置附近涌起了冲天的火焰。
右面的鬼子坦克开始朝向我们这边机动射击。
看样子敌人跟我们卯上了。
被敌人的凶猛火力压制着,我根本无法抬头。现在敌人对李玮他们右面阵地的火力不予理睬,一心想把我们这边的火力点消灭。
爬行在堑壕里,不时有大块的泥浆掉在我背上。很快我成了个泥人。
背着枪不停地在堑壕之间爬行,我大口地吸着气,肺部剧烈地扩张着。
前面不远处堑壕里一个瘦高的身影,好象是苏秦。
苏秦头也不回地弯着腰朝外围阵地的一段堑壕跑去,手里还抱着那颗地雷。
“苏秦!危险!快回来!”
爆炸声太响了,我连喊了几句他没有听见。
这小子疯了!这么远,怎么可能靠上去?
我开始为他卤莽的行动开始着急。
跟在苏秦后面三十多米的距离上,我顺着另外一段完好的水泥堑壕向敌人运动。脸上溅上了泥浆,可我没法擦拭,因为手上已经糊满泥浆了。
苏秦动作飞快,我开始看不清前面的身影了。
终于,我爬到这段堑壕的尽头,前面已经被敌人的炸弹轰平了。
苏秦呢?牺牲了?不会啊,怎么不见踪影了?
趁着敌人炮火的间隙我赶快抬头向外看去。
是苏秦,他趴在前面不远出的弹坑里。
一阵弹雨泼过来,我赶快缩回堑壕里。雨水冲刷着我的脸庞,我开始看得清周围的景物。
等我再次趁着敌人火力稍稀疏的时候再抬头看去时,发现苏秦的模糊身影离敌人坦克很近了,他正趴在一段堑壕里小心地寻找着出击的机会。
真是个混蛋,这不是白白送死吗?敌人坦克周围还有好几个鬼子兵,就算没被坦克和后面的战车发现也会被敌人步兵打死啊!
不能干等着。
当看见苏秦一跃而起冲向鬼子坦克的时候,我不顾一切的推开夜视仪站起来向敌人坦克四周的步兵扫射。
手上全是泥浆,我没有办法握牢枪托。
子弹开始漫无目标地四处飞散。
糟糕!弹匣空了。我胡乱地在腰间寻找新弹匣。
轰!
一发鬼子榴弹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爆炸,我的左脚象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叮了一下。
脚一软,我颓然地跪在泥水之中。
找到了!
我哆嗦着插上弹匣,怀里的自动步枪再次呼啸着向鬼子步兵大致的方向喷射子弹。
苏秦好象被敌人击中了!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一段斜坎上的时候突然以极不自然的方式滚了下去。
唉!又无谓地牺牲了一个同志!
我看着苏秦的身影消失在斜坡上时心里一片空空荡荡。
啊!
我嘶叫着一口气打完了所有子弹。
当我准备第二次更换弹匣的时候诧异地发现自己的左手别扭地垂了下来,步枪也随即在胸前晃荡着。
我受伤了。
我真的受伤了?
右手撑在地上踉跄地用膝盖朝前面走了几步,然后我抬起头绝望地朝敌人开火的方向看去,等待着冥冥中索命的那颗子弹的到来。
※ ※ ※
不断有交织的曳光弹弹道从我头顶划过,阵地上此起彼伏的爆炸火光把暗夜中阵地上的景物映得明暗不定。
黑暗,到处都是无尽的黑暗。
冰凉的雨水肆意地打在我脸上,冲刷着我的脸颊。
我累了!
能否早一点结束这种折磨。
哈哈哈!
我竭尽全力努力挺直上身狂笑着,不想如此懦弱地倒下。
一道刺破硝烟的闪电在前方的夜空中狂热地迸发扭动着。紧接着在敌人最左边坦克的上方出现了一束绽开的金属礼花。
苏秦还活着,他以自己的方式燃烧完最后的生命!
一支闪亮而又充满力量的利箭!
那是苏秦的化身!
我睁大了自己眼睛。
“苏秦!我看见你了!”我大喊了一句。
我的眼中充满了泪水。
这支充满着苏秦临终前愤怒诅咒的金属射流箭一般插进了坦克的顶甲。被击中薄弱部位的敌人坦克悲鸣着炸开。
我再次在近距离清晰地看见敌人坦克在攻顶反坦克雷的威力下解体爆炸。在泪光中我看见敌人坦克炮塔被殒爆的弹药掀起,在一阵刺目的火光中随着腾腾烟雾被斜斜地抛了起来。坦克炮管被爆炸的惯性炸离炮塔,炮塔上的附加设备也极不情愿地纷纷四处飞散。坦克周围被连带击中的鬼子步兵发出临死前凄厉的哀鸣。在从被火光映红的雨幕里,我仿佛看见了地狱的景象,不过这是还给这帮侵略者的,这是他们应得的葬礼。
“苏秦!”我的喉头有些哽咽。
又牺牲了一名英勇的战士。
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不知道还有多少同志们会永远长眠在此。只要还有一个人能动,敌人就休想达到目的,他们只有踏着我们的尸体才可以进入这座城市!
恍惚中看着敌人匆忙撤退远去的炮口闪光,我头一沉,颓然栽倒在泥地上。
※ ※ ※
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苏醒了。好象有人在背着我。
是自己的战士,他背着我一步一摇晃艰难地跋涉着,胶鞋踩在泥水里发出扑哧的声响。我的自动步枪被他斜挎在身上,枪托随着身体的晃动不时地碰在我的头上。
我还活着!
我感到了左手的疼痛,小臂好象被打断了。左腿反而好一些,大概被敌人弹片拉了个口子,没有碰到骨头,只是感到发涨麻木。
我被这个战士背进了坑道里,在黑暗中走了一段路我终于听到自己人的声音,光线逐渐明亮起来。
我感到了一丝温暖。
有战士迎了上来把我扶到墙角躺下。我睁眼看去,原来背我进来的人是大李,他也是浑身泥浆。姜野把我扶起然后开始为我包扎伤口,他的眼睛红红的,大概知道苏秦牺牲的消息了。
在我身边躺着两个伤员。宋布衣也受伤了,他的右腿血肉模糊只剩下小半截了!头上身上包扎着绷带,双目紧闭。布衣是被敌人直升机发射的火箭炸伤的,一枚火箭直接落进堑壕,布衣居然拣回了一条命。
借着昏暗的灯光我数了一下人数。
只有六个人还能自由行动了,李玮的头上也扎着绷带在指挥战士们整理武器。
“怎么样,还挺得住吗?”少校走过来问道。
江垒也靠了上来。
“太好了,你还活着。”江垒说道。不过他的脸上却再也没有笑容了。
是啊,为了挺过敌人这一次冲击我们又损失了一多半的人。现在谁也高兴不起来。
只剩下六个人还能战斗,却要守住一千公尺宽的阵地!
敌人现在习惯趁着夜色发动进攻,充分利用他们武器装备的先进。我抬手看了一下满是泥水的防水手表,现在是凌晨一点半。离天亮还有四个小时,敌人肯定会在黎明前再次发动猛烈的进攻。
可我们现在……。
“同志们,我们讨论一下,下面该怎么办?”少校冲四周忙活的战士们说道。
看到大家围了上来后少校发言了:“我刚才和前指联络过了。现在我们城里的后勤部队正在分批撤离。因为敌人进攻部队今晚的突击势头非常猛,我们东面其他几个高地已经出现反复争夺的情况,而且有些阵地已经被敌人突破了。前指手头上的预备队现在都投入到夺回这些阵地的战斗上了。也就是说,今天晚上只能靠我们自己坚持到三点以后了!增援,是不可能的。”
听完少校的话大家都低下了头。
是啊!情况比我们预计的还要糟糕。平常都会在这个时候有一些增援,补充一些重武器,特别是阵地上奇缺的反坦克武器。还有医疗队会把伤员撤下去。
“大不了与阵地共存亡,反正我今天是没打算活着回去了。”大李嘟囔着。
周围的战士们纷纷低声附和着。
“坑道里还有一堆炮弹,敌人上来了的时候我就引爆它。他娘的,我让他们上来!”
姜野激动地站了起来,紧攥的拳头在空中挥舞。
“不行,那是我的。你们谁也不可以和我争!”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我身边传来,是布衣!他已经醒来。在昏暗的灯光照映下他漆黑的眸子散发出冰冷刺骨的光芒。
“布衣!”
大李一把捏住布衣的肩膀失声喊道。
“小宋!”
李玮腾地站了起来。
“少校,求你了!给我一次机会吧!你看看我,我还能有机会杀敌吗?”布衣直直地盯着李玮,用手指着自己只剩小半截的右腿。
李玮把头扭向了外面,他的喉节在上下滚动,嘴唇微微地颤抖着。
好半天少校才转过身来。
他的声音也变得哽咽:“我们!我们!我们答应你。”
“老伙计,如果你这次没有死,以后别忘了给我上坟的时候带盘炒猪肝!你要是偷懒,我跟你没完!”布衣转头笑着冲大李说道,神色变得从容镇定。
“哎,老卫。别老苦着脸吗。你打死那么多鬼子兵,应该高兴才对!记着,写回忆录时别忘了加上兄弟我啊!”
布衣扭头冲说道。
“忘不了!”我紧紧地用右手抓住了他那结实有力的臂膀,沙哑的嗓子里始终有什么东西在堵着。
“可少校同志,我们能不能怎样坚持到三点?”姜野这时说话了。
坑道里再次沉默下来。
“毫无疑问,敌人还会进攻的。现在离撤离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我们无论如何必须坚持到三点。临近阵地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也许能够支援我们一点力量。
江垒,你呼叫一下前直,看看他们能不能与临近阵地的指挥员联系一下,如果可能,请他们支援我们点力量。哪怕是一个班!”少校朝江垒下命令道。
“不过我认为要想尽可能的迟滞敌人,不让敌人攻下我们阵地,那只有主动打击敌人了。”这时候我发言了。
“出击?”姜野奇怪地问道。“凭我们手上这些力量?你不是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江垒这里有敌人的通信设备,可以籍此了解敌人晚上的部队调动和出击信息。我们可以派人向前面阵地运动,为我们炮兵指示敌人位置。你们不是有密位测量仪吗?给敌人来个突然袭击。敌人这几天只打人没被打过,肯定疏于战场警戒。”我说道。
“这个建议不错。少校,让我去吧!”大李站了起来。
“这主意当然不错,可太危险了。敌人环伺在四周的狙击手怎么办?”
少校有些犹豫。
“没关系少校同志,我是狙击手出身,会小心的。目标参数我用报话机报给小江。”大李找到测量仪就准备出发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少校无奈地让江垒与前直联络。
不一会,在获得前直的授权同意后大李准备出发了。江垒叫通了一个炮兵营指挥部。
在大李出发前少校不停地叮嘱着:“呼叫我们的重炮火力支援需要小心,因为看现在的时间我们只能呼叫一次了。我们的重炮发射后就必须转移,不要指望敌人的炮测雷达发现不了我们火炮的发射位置。我们的火炮在急促射后就必须撤入坑道中,牵引火炮转移阵地需要较长时间的。”李玮说道。
“中校,前直来消息了。我们左面临近阵地的部队还有四十多人,他们有两部反坦克火箭筒、六发火箭弹和四个反坦克感应雷;右面阵地兄弟部队只剩二十来个战士,有一部反坦克火箭筒、两发火箭弹和一个反坦克感应雷。前直已经同意请求支援了,左面阵地的指挥员已经派些战士带一部火箭筒、两个反坦克感应雷出发支援我们!”江垒急急地向李玮汇报。
坑道里的战士们都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太好了!
“他们阵地更容易被敌人突破,能够支援我们真不容易啊!”李玮感慨地说道。
“走,带我去弹药室!”布衣朝姜野喊道。
“弹药室的正门被炸塌了,我知道那里可以拐进去。”我撑着墙试图站起来。
被一个战士搀扶着,我领着大家走进了弹药室。
姜野把应急灯放置在墙角,托着布衣坐下。
一个战士从旁边房间拖来一箱引信。
布衣小心地逐一将引信拧进被姜野直立在他周围的炮弹弹头里面。
最后,一枚金黄的引信被布衣捧在手里。布衣细心地摩挲着引信光滑美丽的表面如同在鉴赏着一件珍贵的宝物。
这是一枚瞬发引信。
布衣屏住呼吸缓慢地将它一圈圈拧进炮弹弹头里,当引信完全被装好后他满意地呼了一口气。
布衣的周围堆积着两千多枚炮弹,他已经坐在死神的身边了。现在只要轻轻地在引信上磕一下,死神就会被召唤而至,而中间的这片阵地就会腾空而起。
“怎么样,我的墓地规模不错吧?”布衣皱着眉头在身上摸索着,半响,他从口袋里掏出火机和那包被压瘪了的香烟。
布衣咬掉了已经湿透了的过滤嘴把烟卷叼在嘴上。打火机湿了,布衣有些恼怒地把它扔到黑暗的角落里。
我们都没有打火机。
“布衣你等会。”姜野说完便走了出去。
“对了。老卫,你帮我带些东西回去。”布衣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
我迟疑了一下,说道:“布衣,你真的想好了留下?”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婆婆妈妈的?拿着!”宋布衣有点发火。
弹药室里的人都无语地等待着。空气有些浑浊,暗淡的房间里只有布衣欣长的背影在墙壁上微微晃悠着。
一会姜野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蓄电池。
“把上面的正负极短接,一会电线就烧红你就可以点烟。”姜野做了个示范。
“唔!那你们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呆着。”布衣开始赶人了。
姜野愣了半天神才说道:“布衣!”
“对了。给我一个通话机!要起爆的时候让少校喊我。”布衣伸手朝我旁边的战士说道。
“好了!你们走吧。把灯带走。我想一个人在黑屋里呆着。”布衣试着呼叫成功后再次催促我们离开。
哇!
搀着我朝外面迈步的战士突然号啕大哭起来。我低着头只管跟在提着应急灯的姜野往外走。
※ ※ ※
我被搀扶着走回坑道休息处的时候,敌人又开始进攻了。
左翼阵地的增援部队已经抵达我们这里了,八个人,是个排长带队。少校正在介绍阵地情况,其他的战士则在一旁分配着武器。
江垒一人独自在角落里与大李保持着联络。
我们两个伤势较轻的战士则把子弹压进弹匣中。
张廷玉这时苏醒了,直嚷着口渴。我端着姜野留给我的水壶给他喂水。
鬼子这次炮火准备时间很短,十几分钟后就结束了。阵地逐渐安静了下来,江垒与大李的通话声开始清晰地传到大家的耳朵里。
大李已经悄悄摸到距离鬼子集结部队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潜伏着,那里有一段废弃的坑道。敌人晚上忙于准备进攻,警戒力量果然比较疏忽。
听江垒转述,大李发现敌人的主力部队正准备在夺取的一个大型坑道群边上集结。敌人士兵还在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喝水吃东西休息。大约五分钟后敌人蜂拥开始进入车辆并开始在坑道外面集结,横七竖八的补给车把后面坑道进口给堵上了。
他们的协同工作实在太差了。
江垒一手捏着喉部通话器听筒听大李报过来的鬼子位置参数,一面向炮兵步兵汇报位置坐标。
等待了片刻我们就听见成群的炮弹掠过阵地的呼啸声。
“大家快来看!咱们的炮弹!”一个战士跑到坑道口指着天空高声喊了起来。
成群的130毫米加农炮弹和152毫米榴弹准确地落在敌人的集结地上,大李在话筒里一个劲地喊好。
我从张廷玉的头上摘下耳机在他的指导下调通频道听了起来。
敌人伤亡惨重!
少校命令大李尽快返回。
“等一下。我看见了鬼子指挥官。等干掉他再说!”耳机里大李呼哧呼哧地说着,听声音他好象在跑动。
“大李,危险!快点回来!”少校在喊话,可耳机里大李没有回话,只有他的喘气声。
砰!
半天后耳机里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大李!大李?”江垒没有听见大李回话,在不停地低声呼叫。
“呵呵!干掉一个!等等,还有一个。这个官衔更大!”大李终于开口说话了。
江垒在紧张地倾听着,手指把耳机的话筒杆子捏得有些变形了。
大李在泥水里爬行的扑哧声含糊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轰!
突然,耳机里传来一声爆炸,接着耳机里再也没有动静了。
愣了片刻江垒开始焦急地大声呼叫:“大李!大李!你说话啊!”
叫到最后江垒的声音都带着哭腔。
啪!
江垒的耳机柄被他拧断了。
※ ※ ※
敌人进攻部队遭到了重创,足足有半个小时没有反应。
现在是凌晨二点四十分。
李玮这时得到前指命令。我们东线部分阵地已经在半小时前与前指失去联系,城里的部队已经基本撤离完毕。各前线阵地指挥员自己酌情指挥抵抗,所有部队必须在天亮时完全撤至城东南角的后线阵地后集结转移。
少校走到坑道口向远处的东线防御阵地眺望了片刻。
远处后方隐约传来激烈的枪炮声。少校边看边自言自语道:“看样子,我们这一带防线很难坚持到凌晨了。敌人在一些地域已经突破了,我们这距离敌人最近,很有可能被敌人切断后路。”
该伤员撤退了!
伤员行动慢,必须赶在鬼子轰炸之前先走。
“伤员必须先撤下去。周排长,你带路,带你们新来的几位战士一人一个把伤员撤下去。”李玮向新来增援的周排长下了命令。
“让我们留下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没准我们能坚持到天亮。”躺在地上的张廷玉说道。
我也随声附和。
“不行!你们必须撤下去。我看不必等到三点了,敌人随时会发动进攻。我们现在阵地的防御能力太弱。再不走大家都得死在这!我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大家服从命令!”李玮严厉地说道。
战士们很快开始行动,每个人背着一名伤员。
走过李玮身边的时候少校把我叫住:“卫悲回,这是我的党证和身份牌,带上它。如果你回能到部队就把他们上缴吧。再会!兄弟。”
离别。
在这个风雨之夜里只有离别。
强忍着不让自己激动,我镇静地将少校的东西塞进胸前的口袋里。
当我被慢慢背下高地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看着这屹立在夜色中的阵地。311高地,我永生难忘的地方。在这里我开始了自己两个月短暂的战斗生涯,它的名字将永远铭刻在我的心里。
再见了,311高地。
再见了,我的兄弟们。
老雷、苏秦、大李,还有布衣。
布衣!他在干什么?
上面还有同生共死的战友们,可我却在逃生!
雨越下越大,在堑壕里穿行的战士们很快浑身湿透了。
我摸索着在黑暗中转调通信频道,边轻声地呼叫:“喂!是布衣吗?喂!是布衣吗?”
终于,我叫通了。
“什么事?你们都还好吗?大李怎么样?有没有战果?”独自一人坐在黑暗里的布衣有些意外。
“敌人被我们炸得稀烂!可大李,大李他没回来。”我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大李是不是牺牲了?”布衣的声音低沉了许多。
我没有回答。
“没想到他居然走在我前面了。”布衣在话筒旁自言自语道。
“有情况!大家隐蔽!”
黑暗中不知谁低声喊了一句,打断了我的通话。
战士们很快隐蔽在一段堑壕里。
当我们小心抬起头来观察的时候发现我们的退路已经被鬼子截断了!
凌晨三点,鬼子开始报复性轰炸了。
敌人进攻的炮火很快覆盖了上来。我们没有办法继续前进,只能在高地下面不远的一个临时防炮洞隐蔽。
M270火箭炮和155毫米榴弹炮又把我们这一片阵地犁了一遍,差不多半个小时才结束轰炸。
炮击结束后周排长伏在堑壕边缘用夜视仪查看前面的敌人。
敌人是一支装甲小分队,大概是担任战场侦察任务的。一辆履带式步兵战车,一辆轮式战车,还有大约一个班的步兵。他们占据了两栋路边的建筑物正在朝城市方向实施警戒。
我从堑壕里探头向高地看去。
上面高地已是一片炮弹的爆炸声和步枪的射击声,火光不时映红了高地。
高地上的战士们已经进入短兵相接的搏斗。
怎么办?
在鬼子据守的建筑物的后面是一片空旷的开阔地,而在这片开阔地的尽头就是市区边缘的居民区稠密的楼房群。
我们只要越过这一片开阔地冲入居民区就安全了。
周排长召集四个能战斗的士兵低头在堑壕里商量。
除了一条浅浅的排水沟穿过建筑物,鬼子周围没有可以地方可以隐蔽接近。
大家手里只有步枪和手雷了。没有反装甲火器,我们无法强攻。鬼子虽然注意力还在西面,但万一被其他警戒的步兵发现就惨了。
况且还有四个受伤的同志要带上。
堑壕里一片愁云。
雨比刚才更大了,在沉沉的夜色里稠密的雨滴落在我的钢盔衬布上又汇成溪流垂淌在我的肩膀上。我的左手伤口被雨水浸泡后发出阵阵刺痛。
在我臂弯里的张庭玉又陷入了昏迷,我和另外一个伤员堪堪支撑着他垂死的躯体,他的身体正在逐渐变冷。
必须突击!
商量了一会,周排长他们决定借着夜色与大雨的掩护爬进水沟摸到鬼子身边去发动偷袭。
目送着战士们逐个消失在雨幕我紧紧地用完好的右手抱着张庭玉的颈脖。
漫长的等待,在大雨滂沱的夜色之中。
隐约中,在耳机里传来布衣低声的饮泣声。
布衣居然哭了!
独自一人在黑暗阴冷的弹药室里,徜徉在死亡的边缘,没有同伴,没有光明。
怀里搂着垂死的战友,双脚被堑壕里冰冷的积水浸泡着,我在夜雨中瑟瑟发抖。
我想和布衣说话,可刚张开嘴一股咸咸的雨水流了进来。
连老天也在哭泣。
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安慰他。如果坐在那里的人是我,那我会怎么样呢?
我无法从哽咽的喉头挤出一个字。
后面高地上的炮火声突然小了许多。我的心一紧,难道同志们都牺牲了?借着闪电光我隐隐绰绰看见了鬼子的坦克和步兵战车的身影出现在高地顶部。
李玮、姜野还有江垒他们,都牺牲了?
我奋力挺着早已僵硬的身躯眺望高地。
当我感觉自己颤抖的双腿再也无法支撑身体准备躺回堑壕的时候,突然高地上空爆发出一束鲜艳灿烂的金属射流。
是的!
还有人在战斗!
是我们某个战士用他自己的方式在表达着中国人的无畏与不屈!
在刺眼的金属射流光线里我看见一辆59式坦克像脱缰的野马穿过雨幕从高地后面的宽阔的堑壕中冲了下来!
是姜野他们,他们还活着!
“我操你们这些王八蛋!”
耳机里这时传来了布衣嘶声力竭的怒吼声。
伴随着布衣的怒吼声高地上升腾起一股巨大的火光烟雾,接着四周都被巨大的爆炸声所震撼。
整个高地顿时笼罩在一片巨大的火球当中。
攀缘上高地顶部正在准备瞄准姜野那辆疯狂奔驰的坦克射击的鬼子装甲车和坦克也被这瞬间爆发的巨大火球吞噬了,巨大的钢铁战争机器被火球高高抛起翻转,如同火山口迸飞的石块一样。
布衣!我的兄弟!
紧闭双眼将头盔紧紧顶在堑壕的土壁上,我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刺入我的手掌之中。
我早已冷却的血液在火球中沸腾燃烧。
把右手撑在堑壕边上的泥水地里我高高地撑起身体。
姜野那辆坦克顺着斜坡很快冲了下来朝我们这儿狂奔。守在我们前面的敌人大喊大叫着掉转炮口准备瞄准。很快鬼子的步兵战车发射了一枚陶式导弹。导弹拖着长长的尾焰扑向姜野驾驶的那辆59式坦克。
敌人的轮式战车也开始射击,不过由于我们那辆坦克开的速度很快,路线又曲折不定,炮弹始终没有打中。
就在鬼子起劲地向坦克开火的时候,周排长他们摸到边上开始动手了。
一颗手榴弹准确地把敌人的导弹发射器炸上了天。朝姜野飞去的导弹失去控制后径直扎在一棵树上爆炸了。
我们潜伏的士兵突然跃起,一个战士跳上了鬼子的轮式步兵战车把滋滋作响的手榴弹从鬼子没有合上的顶盖里扔了进去。
轮式战车闭上了嘴。
其他的战士朝鬼子步兵疯狂地近距离扫射。
敌人被从旁边突然冒出的我们步兵打了个措手不及,顿时死的死,伤的伤。感觉不妙的那辆鬼子M2步兵战车开始发动,企图逃离战场。
我们的坦克以飞快的速度逼近鬼子。
敌人的步兵战车疯狂调转车身试图逃往建筑物后面,匆忙中把躲在自己后面的几个步兵给碾死了。
敌人战车一边转向一边用30毫米机关炮轰击坦克,有几发炮弹打中了坦克。
可是这种炮弹对坦克根本不起作用,只是在坦克炮塔上激起一溜火花。当我们的坦克距敌人战车只有一百多米的时候突然停止,李玮从炮塔里伸出头来,手上擎着一部火箭筒。
略略瞄了一下李玮把火箭弹发射出去了。
穿过夜雨,火箭弹很快追上鬼子的步兵战车。
轰的一声,这枚重型火箭弹利索地扎进了步兵战车撕烂了车头和炮塔。
又是一个倒霉的家伙。
我长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
周排长冲李玮他们喊叫摆手。接着几个士兵朝我们这边跑来把我们背上来到建筑物旁边。
“赶快走。”李玮下令道。
“少校,这辆轮式战车还可以用。”
在两三个战士帮忙把鬼子尸体从车里拖出来后姜野试着发动了一下战车,发现可以开动。
“那赶快把伤员转移到车上去。我开坦克在前面开路。”李玮说道。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我们四个伤员抱上轮式战车。
江垒被少校抬到我的身边,他也受伤了,是头部。
“张庭玉!张庭玉!”江垒试着企图唤醒他。
张庭玉僵硬的身体在江垒的拍打下没有任何反应。
我伸出冰冷的手按住他的颈动脉。
没有脉搏了。
我再伏身趴在他的心脏处倾听。
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他死了!”
传到我耳中的声音是如此冷漠无情。这是我的声音吗?
虚掩的车后门有道缝隙,我抱着张庭玉冰冷的尸体倚在车门边上向外看去。
后面传来江垒低低的哭泣声。
我们已经穿行在市区原来最繁华的路段里。
在鬼子的炮火轰炸下市区已经面目全非了,到处都是残墙断桓。
原来繁华的市区街道上堆满了炸毁坍塌的砖瓦门窗残骸,街边上墙壁露出焦黑的钢筋水泥。远处漂亮的湖滨小区别墅群也在猛烈的炮火轰炸下被夷为平地。
路过城市广场的时候我发现广场上原来的雕像已经被炸飞了,原来雕像树立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炸弹坑。一张铁皮卷帘门悬挂在残破的邮政大厦大门上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大厦顶的通信高塔斜斜地插在路中间。
负责进行巷战的部队正在构建工事,隐隐绰绰的战士身影不时出现在周围的建筑物里。
街道上没有一盏灯,整个城市已变得空旷死寂,毫无生气。
街道上还不时有敌人的炮弹在四周落下爆炸。天上还在下雨,路面不时出现巨大的弹坑。黑褐的泥土被炮弹爆炸翻得到处都是,在雨水的冲刷下使得道路更加泥泞不堪。
装甲车和坦克颠簸地越过地面上的杂物,我紧紧抓住车里的扶手免得被甩出车外。
“这帮畜生!又一座城市给他们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原样?”旁边一个战士咬着牙恨恨地说道。
终于我们的车队停了下来,隐约中我听到外面有不少人群的说话声。
“我们到了,大家赶快下车。”
是少校的声音。接着车门被打开。
借着坑道里昏黄的灯光,我打量着四周的景致。
这是个大型坑道的进口,坑道高越三米,面积约有两个篮球场大小,坑道口停放着许多挂着迷彩防护网的卡车和吉普车,还有几辆画着红十字的医疗车。坑道的四周被大型防护网遮蔽着,在稍高一些的位置上架着几门高射炮,火炮也被防护网遮蔽着。
在坑道的一角架着一部电台,两个士兵正在联络,旁边站着一个神色严肃的军官。看军衔好像是个少将。许多士兵在忙碌着用担架搬运伤员送上医疗车,穿白大褂的军医和护士们忙着给重伤员实施紧急治疗。
在几个集结点士兵们正忙着报告番号姓名并被几个军官分类编队,整个人群都显得匆忙疲惫。一个站在雨里喊话的军官用嘶哑的嗓音喊道:“有装甲兵没有,到我这报道。大家听见没有。”旁边另外一个军官则在喊:“狙击手,有没有狙击手,到我这里来。”
不断有满载士兵和伤员的军车、医疗车缓缓发动驶入坑道深处向山区转移。
少将看见我们的车队和李玮的军衔后向我们走来。
“你们是那支部队的?守卫那个阵地?”少将冲李玮问道。
“报告。我是42军摩步163师2旅旅参谋李玮,我们是从311高地撤下来的。共有11名战士,其中三名伤员。”李玮立刻立正向少将报告。
“哦。稍息。你们打得不错,据前指通报说敌人在你们防守的311高地面前损失惨重啊!打的好啊!同志们辛苦了!”少将握着李玮的手说道。
“你们163师在前一阶段损失很大啊。现在剩余的阻击部队正在撤退重新整编,你也赶快报道吧。”少将拍拍李玮的肩关切地说道。
“是!不过少将同志,我们旅已经拼光了。”李玮难过地低下了头。
“没关系,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还剩个架子咱们就可以再组建回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这帐要算,而且要连本带利地算!此仇不报非君子啊!”少将感慨地说道。
“将军,您指挥哪个师的?”李玮问道。
“我指挥203师。如比嫌弃我们是预备役师,欢迎参加,现在我们就缺乏参谋人员。我叫薛恩平。”少将笑着说道。
※ ※ ※
医疗兵上来给我们几个伤员进行治疗。
我的左手被重新洗涤包扎,上了夹板。腿上的伤口也在弹片取了出来后重新包扎上了。上担架前给医生我打了一针破伤风并给我挂上葡萄糖药瓶,最后我被送上了医疗车。
一切的动作都异常迅速熟练。
我抬头向外试图找到一起回来的战友们,可是在忙碌的人群中一个都没有找到。终于我的头开始有些昏昏沉沉。隐约中又有几个伤员放在我的身边,门关上了,接着汽车发动。摇摇晃晃中我沉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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