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寒暑,历经生、老、病、死、七情六欲的折磨,百年后不过是黄土一坏。
宇宙万法推动,生生不息,万物共生共荣,尽皆平等,岂会为了蝼蚁般的人类而予以特别?天地有情,只是不同于世俗情感,故此,天虽有情,未必有泪……
傍晚,中国医学大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水味,天花板上的大风扇正无力地嘎嘎转动着,仿佛随时都会停止下来,一动也不动。
大风扇底下,一名年轻人半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可怕,眼眶黑黑的一圈,旁边正坐着一名妇人,她的神情透着一股忧伤。
“妈!你怎么了?为什么在哭?”年轻人一脸不解地看着那妇人。
坐在旁边的妇人擦着眼泪、擤着鼻涕,嘴角挤出了一丝微笑,轻声说道:“傻孩子!妈没有在哭!只是昨晚没睡好,眼睛不太舒服,休息一下就好。”
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得了绝症,妇人不由得鼻根一酸,眼泪又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年轻人不知道自己得了绝症,仍旧一脸兴奋地说道:“妈,你知道吗?徐医生今天已经跟我说过,他说现在治疗的已经差不多了,下个星期就要让我出院回家休息啰!”年轻人一提到这件事,整个人眉飞色舞的,想来是住了两个月的医院,把他给闷坏了。
“到时候我回工厂上班,领了薪水后,可以买只鸡给你跟爸两人补一补。这两个月你们为了我的病忙里忙外的,身体都快搞坏了,现在,也该轮到我来伺候你们了。”年轻人脸上洋溢着阳光般的灿烂笑容,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我知道,可是……”妇人欲言又止,她一直不敢告诉儿子,他患了一种罕见的绝症。
“咦?怎么老爸今天没来?”年轻人深感纳闷地搔搔头,顿了一下又道:“是不是他的背又在痛了?”
那妇人叹气说道:“唉!你爸他没事,那老毛病他早就习惯了,休息一会儿、睡个觉,什么事也没有。”
年轻人眼中透出了一丝困惑,问道:“哦?既然没事,那他今天怎么没来?他不是每天都会跟你一起过来的吗?”
妇人吞吞吐吐地说道:“这个……他……他,喔,对了!他说有些重要的事要去跟村长谈,所以今天就没办法过来了。”
妇人扭捏不安地说完后,顿时心底一阵心虚,因为她知道,先生其实是去借钱了。
“原来是这样!”年轻人信以为真的点点头。
妇人站起身来,一边将年轻人扶着躺好,一边说道:“你既然是病人,就要像个病人,给我好好躺着安心养病,其余的事情你就不要管!知道吗?”
妇人不厌其烦的叮咛着那年轻人。
“嗯!”年轻人点点头,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唉!”妇人悠悠地叹了口气,转头往窗外望去,下雨了。
雨水溅打在枝上、叶上、石地上,一阵淅沥哗啦的,仿佛是下在她心头的泪水,滴滴沉重,让她的心悸动不已。
雨水虽然冲洗去地上的泥尘,但却带不走她心底沉甸的大石。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更快,转眼间便没了,就像是在宣示人的一生有如这场阵雨般的短暂。
妇人转回来又继续说道:“唉!天色已经不早了,你好好的休息,明天我再跟你爸爸过来看你,顺便带些你爱吃的菜过来。”
一听到母亲要带亲手煮的菜过来,年轻人乐得眉开眼笑,兴奋的直嚷道:“我要吃皮蛋豆腐!空心菜!竹笋炒肉丝!梅干扣肉……嗯……还有还有,对了!还有猪肝汤……”吃了两个月医院的营养食品,年轻人一想到就怕。
“好,好,我明天都带……”
话还未说完,妇人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看着眼前逐渐模糊的开朗笑颜,不禁怨叹,上天为何要如此的残忍?
强忍着心中的激动,妇人别过头去,偷偷拭掉眼中的泪水。
“妈!你怎么了?”年轻人看着母亲正在抽搐的背影,不禁讶然问道。
妇人回过头来,强颜欢笑道:“我不是说了吗,昨晚没睡好,到现在眼睛还不舒服呢!”一边说,一边还擦拭着红通通的双眼。
年轻人傻楞楞地看着母亲,心中微感奇怪,但妈都这么说了……应该没什么事吧?
过了一会儿,妇人激动的心情稍缓,柔声说道:“阿介……妈有句话要对你说。”
年轻人一脸茫然地看着表情专注的母亲,他很好奇母亲到底要说什么?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不论遭遇到任何困难,你都要答应妈,要坚强乐观的活下去,好吗?”妇人以恳切的眼神凝视着年轻人。
年轻人皱起了眉头,心想:“今天妈怎么特别的奇怪?”
望着母亲殷切期待的脸孔,年轻人点点头,以坚定的语气说道:“妈!我答应你!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不管以后会遭遇到多大的痛苦,我韩介都会好好的努力活下去,即使是在人生的最后一分、最后一秒!”
听完年轻人的承诺,妇人欣慰地点点头,内心顿时觉得好过了一点。
过了一会儿,妇人继续说道:“好了!你睡吧!妈不吵你了。晚上天气凉,记得被子要盖紧一点,唉!年纪都这么大了,还老爱踢被子!”
说到后来,妇人一脸埋怨地瞪着她儿子。
年轻人腼腆地笑了笑,说道:“你放心,这次我绝对不会踢被子。”说完,把整个棉被拉得紧紧的,只剩下半个头露在外面。
妇人笑了笑,坐在床沿,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她的心肝宝贝儿子,说道:“来!把眼睛闭上!乖乖睡觉!”年轻人乖乖地阖上了眼睛。
妇人伸出手来抚去他额上散乱的发丝,看着从小到大熟悉的脸庞,过去的点点滴滴一瞬间在脑海中鲜明起来,连刚才在病房外面,徐医生对她所说的话也依稀在耳……
“实在是很抱歉,令郎的病是一种十分古怪的罕见疾病,我们尝试过许多方法,可是却没有一项有用,据我估计,他只能再活三个月了……下个礼拜我就让他出院,跟你们回家团聚!”
“医生!医药费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凑齐的!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儿子啊!”
“唉!这位太太,你不要再难过了!我们实在是爱莫能助!令郎的体质很奇怪,恐怕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相同的病例了,据我的推断,这应该是基因遗传上的缺陷吧!”
“他的第六对染色体和第十一对染色体非常奇怪,可能是b基和c基产生互染作用,也可能是……所以造成他全身容易忽冷忽热,而且很容易昏倒,我们实在是想不出解决的法子!”
“这三个月,你们看还有什么事没做的,还有什么地方想去的,或者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的,统统趁这段时间将它完成吧!这钱,我也不跟你们收了!”
那医生说完话后,便无奈地摇头离去,妇人的心顿时冷了一大半,恍惚地站起了身子,关了灯准备转身离去。
“妈!”
“怎,怎么啦?”妇人停下脚步,双肩微微地颤抖着。
“妈!晚安!”房间里头年轻人道晚安的声音,朦胧地透过被子传过来。
“晚……晚安!”眼泪又流了下来。
强压下自己内心深沉的伤痛,妇人连忙快步走出了病房。
这名年轻人叫做韩介,今年刚满二十岁,是家中唯一的独子。
打从前年高中毕业以后,韩介便在台北的一家食品工厂工作,担任的职务是产品包装员,领的也只不过是一份微薄的固定薪资,虽然家里的经济状况不是很好,倒也还勉强过得去。
父亲靠着祖上留下来的几分薄田维生,收成还算马马虎虎,只是近年来背腰旧疾渐渐变得越来越严重,而收成也跟着越来越少,已经进入了半退休的状态。
去年韩介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常常容易疲倦,刚开始也不以为意,只当是工作太累,多休息就好了,直到几个月前突然昏倒在工厂,被惊慌的同事送到医院后,才发现自己身上有病。
在医院住了两天,经过医生的诊断后,证实他患了一种不知名的绝症,韩介的父母不忍心告诉他实情,所以就一直偷偷地隐瞒着。
主治医生也很同情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那种伤心痛苦,所以虽然明知不对,但仍然配合着两位半百的父母演这出戏……
“当……当……当……”
夜色凉如水,微风徐徐吹过,远处大楼的钟声响了十二下,钟声低沉回荡、忽远忽近,缓缓地飘了过来。
此时韩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唉!白天睡太多了!现在怎么睡都睡不着!”韩介自言自语地怨责了起来。
但一想到下个星期便可以出院,韩介的心又雀跃不已,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两个月了,反正阖不上眼,干脆偷偷爬起来翻阅从家里带来的武侠小说。
不知过了多久,看得津津有味的韩介下了病床,连忙往走廊末端的厕所走去。
就在回房的时候,突然间,一阵声响从走廊旁边的护理间传了过来。
韩介轻声走过去,从半掩的门中,看到两名值班护士正在那里交谈。
“想想也真是可怜,那么年轻就得了这种怪病,唉!听说他父母还为了他的病四处向人借钱。”一名护士无奈的说道。
“可不是吗!”另一名护士接口道:“不过徐医生人也太好了,还让他们积欠那么多的医药费,要是让院长知道这件事,麻烦可就大了!”
“不过,听说下个礼拜,徐医生就要让那个二五六号病房的年轻人出院喔!”先前那名护士说道。
另一名护士惊讶地说道:“怎么可能?他不是活不到三个月吗?难道是因为积欠太多医药费,徐医生忍不住要赶他出院了?”
那名护士没好气地说道:“拜托!这怎么可能!尤其是徐医生人那么好,怎么会因为这样就赶病人走!实在是因为那个年轻人的病根本没办法医,现在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唉……徐医生是想,与其在医院度过这最后的三个月,倒不如早点回去和家人团聚,享受最后的天伦之乐……”越说到后面,那名护士越觉得伤感。
“原来如此,我看那个阿伯好亲切,他跟他太太来医院看儿子时,都很有礼貌,还……”
韩介只听了一会儿,便转身往房里走去,心想一边想着:“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可怜的人,年纪轻轻地就得了绝症。唉!不过,这个年轻人是谁?”韩介一边走,一边低头沉思:“奇怪?没什么印象,我记得她们是说二五六号病房的,二五六病房好像离我的房间挺近的,我的房间是二五……”
“真是的!我竟然忘了自己的房间号码!”
拍拍自己的后脑勺,韩介这时来到了自己的房门口,猛地抬头一看,门上那三个号码陡然映入了眼帘,不正是刚才护士小姐所提到的号码吗?
仿佛晴天霹雳一般,韩介整个人呆了!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作梦……
韩介伫立良久,整个人失魂落魄、恍恍惚惚地推开房门,颓然跌坐床沿喃喃自语道:“不、不!这怎么可能呢?我应该是要下星期出院,然后回工厂上班的,怎么……怎么现在却只剩下三个月可活?”说到后来,声调渐渐地转为悲凄。
“难怪……难怪妈今天一直很奇怪,常常偷偷擦眼泪,我还想说要出院了,她应该要高兴才是……怎么会这样……”
韩介整个人顿觉万念俱灰,几乎崩溃,但一想起头发开始花白的双亲,他又不得不强忍着泪水支撑下去。
不知为何,在韩介的心中,这个夜晚显得特别地长。
只要一想到父母年纪大了,自己却得先一步离开这个世界,韩介心里不由得一阵难过,家中只有他一个独子,不知道两位老人家的后半辈子要由谁照料?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父亲为了他的病,一直向别人借钱,家里的那一小块田地想必已经卖掉了,原本的经济状况就已经不是很好了,现在还……
“唉!”一声无奈的叹息声,在夜深人静的医院里,显得更加寂寥。
韩介一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想与其这样拖累父母,倒不如找一个远远的地方躲起来,他这个病已经注定没法救了!
犹豫了好久,韩介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今晚就要偷偷的离开,躲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得到他的地方。
虽然时间很仓促,虽然心中很不舍,但他不想再增加父母的负担,更不愿看到他们肝肠寸断地在自己坟前嚎啕大哭,虽然那时候,他应该已经看不到……
韩介从床上爬起身子,坐到病房内的桌子前开始振笔疾书。
爸!妈!我走了!我知道我的病已经严重到没法救了,我也知道爸为了我的病,跟村里的人借了不少钱,我知道你们不跟我说是为了我好,怕我难过,但这样下去,只是多耗费时间和金钱而已,所以,我决定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
你们不要为我难过,更不要来找我,就当你们没生过我这个儿子吧!
爸!你的背痛记得要去看医生,如果不喜欢看西医,去看中医也好,不要再拖下去了,拖太久对身体不好的。
妈!我走了以后,你不要太难过,我知道你常常在暗地里偷偷的哭,如果我在地下看到你哭,我也会难过的。
我会记住你的话,永远坚强、乐观的!
对不起!吃不到你做的菜了!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的,我走了,多保重!
不孝儿韩介叩上窗外一阵凉风灌入,帘布随之飘荡,两片窗门也跟着咿呀作响;皎洁明月高悬夜空,依旧是那么的明亮耀眼。
不知道明月是否懂得世间的凄苦和人心中的哀伤?可曾为了不幸的人儿落过一滴泪水?
独自走在破晓的城市街道上,韩介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
一盏又一盏的路灯,犹如骨牌效应般地一一熄灭,是否象征着他的生命也正如此逐一逝去?
扑面而来的早晨空气凉凉的,几个做体操的老人正在慢跑着,行道树上的鸟儿吱吱喳喳地快乐飞翔着,一道又一道美丽的轨迹交错而过,只有韩介,此时心中满怀着无奈地嗟叹!
望着路面偶尔呼啸而过的车辆,头也不回地驰远,韩介的内心突然觉得好孤单。
“有谁会为我伫留一会儿呢?”
从小就居住在村里,都市的生活一直让韩介向往不已,高中的时候跑来都市念书,也可以让他兴奋好久,过往的情景不断浮现在脑海中,如今……却宛如泡沫一般。
“一个死之将至的人,他所看到的世界就是这样吗?”韩介笑了,可是却笑得异常地悲凉。
阳光挥洒下来,大马路上的车辆开始变多了,正准备上课的学生也背起了背包往学校前进。
韩介漫无目的地走着,来到了一家7-ELEVEN前面,甫一进门,就听到了一声“叮咚”,和一声充满朝气的“您好,欢迎光临”,韩介随意地挑了一瓶“多喝水”,便走到柜台结帐。
柜台小姐看了韩介一眼,很亲切地说道:“先生,你要不要试试看我们的新产品玉米饭团?现在优惠特价中,买一个送一个喔!还是你要买一个国民便当?”
韩介苦笑地摇摇头,心想:“自己都快死了,还吃那么多做什么?”
出了店门口,韩介在路口右转,来到了一处公寓前,正好看到一名小妹妹蹲在地上哭泣。
韩介好奇地蹲在她旁边问道:“妹妹,怎么啦?怎么一个人蹲在这里哭啊?”
小女孩抬起头来,眼眶和鼻头红红的,脸上爬满了鼻涕和泪水。
“妈妈给我吃……吃早餐……的钱,掉进水沟了……”
小女孩哽咽地说着,一手抹去了脸上的鼻涕和泪水,另一手指着韩介身旁的条状水沟盖。
韩介低头看了一下,发现盖子是焊死的,回头看见小女孩伤心哭泣的模样,韩介不由自主地掏了掏裤袋,拿出了几个铜板来。
“来!妹妹!叔叔身上这几个铜板都给你拿去买早餐,乖!不要哭啰!”韩介在小女孩身旁蹲下来说道。
小女孩停止了哭泣,一脸惊疑不定地看着韩介,望着韩介递过来的铜板,却迟迟不敢伸手接过来。
韩介亲切地笑道:“你不用怕!叔叔不是坏人,这些钱叔叔已经用不到了,所以现在都送给你!”看着小女孩疑惑的眼神,韩介继续哄着道:“因为叔叔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啊,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这些钱,以后都用不到啦!”
小女孩一把抹掉了脸上的鼻涕和泪水,好奇地问道:“叔叔,你要去外国吗?老师说外国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诶,而且要坐很久的飞机喔……”小女孩得意地说着老师上课教的内容。
韩介楞了一楞,顿时忘了该说些什么,看着小女孩天真无邪的脸孔,哑然失笑地说道:“是啊!叔叔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而且要坐很久很久的飞机喔,以后……就不会再回来了!”说到后面,声音逐渐变得落寞了起来。
小女孩天真地问道:“叔叔,你怎么啦?不喜欢去外国玩吗?”
韩介的脸上泛起一抹苦笑,他想孩子真的是很纯洁无邪,无心之语竟然能一语中的!便柔声说道:“妹妹好乖……来,去买早餐吃,上课快要迟到了!”韩介站起了身子,摸摸小女孩的头。
小女孩望着韩介,欲言又止地迟疑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很高兴的接过了他手中的铜板,说声:“谢谢叔叔……叔叔再见!”一边向韩介挥着手离去。
“叭!叭!”一阵喇叭声,将韩介从莫名的情绪中拉了回来,望了望四周,人潮多了,车潮也多了,这个令他十分怀念的城市街景,从今以后将不再属于自己……
“下一站,龙山寺站……还没上车的旅客请赶快上车!”
来到月台上,韩介孤独地踏入车厢内,在黑暗的隧道中穿行而过,捷运的广播声、隧道里发出的轰隆声,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韩介捏了捏手上的悠游卡,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每天上班的情形,感觉这通勤的两年真是令人怀念。
每天一大早,韩介都要搭公车到捷运站,然后再转车到工厂;又记起了自己第一次搭捷运时的土包子模样,韩介的嘴角忍不住泛起了微笑。
捷运车厢“轰隆轰隆”的驶过,进入了一片黑漆漆的洞穴,沿途不知道过了几站,最后,韩介在终点站下了车,踏在柏油路上,看着沿途的景色,他来到了工作的地方。
“阿介!你出院啦?”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韩介,是阿茂,自己的高中同学兼死党,两人高中毕业就一起到这家食品工厂工作,转眼间已经两年多了。
“你的身体现在怎么样?那天你在工厂昏倒,真把我吓了一大跳,来!来!进来里面,两、三个月没见,大家都很想你呢!”
韩介跟着阿茂进入了这个他再熟悉也不过的工作场所,半自动化的机械已经开始运转,嘈杂的声音不断地传过来。
沿途熟识的同事们纷纷过来打招呼,大家寒暄了一会儿,就各自去忙了;两人进入了员工休息室,这边的隔音效果不错,外面嘈杂的声音已经听不太到了。
韩介坐了下来,一脸疑惑地问道:“现在工厂好像很忙?”
阿茂笑道:“没错,因为这个月要赶出一批货运往国外。”
韩介问道:“那你怎么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还不去上班?”
阿茂故作神秘的笑道:“其实我上个月就辞职了!要不是组长硬要留我下来,我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逍遥了!”
韩介讶异地问道:“你要辞职?”
“没办法啊!兵单已经到了,要去当兵了,嘿嘿!是海军喔,比陆军凉多了!”
韩介转头心想:“想不到,自己也到了二十岁要当兵的年纪了!”
“你应该还没那么快吧!住院住了好几个月,连体检都没参加,应该年底才会入伍吧!有打算要回来工作吗?要不要我去跟组长说一下?”
韩介摇摇头,苦笑道:“我的病不用当兵,而且也不会再回来工作了!”韩介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对了!你之前送我的生日礼物,还你吧!我已经用不到了!”韩介从口袋掏出了一只手机,抛还给阿茂。
阿茂傻傻地接住了手机,说道:“你还好吧?到底怎么啦,要不要我开车送你回家啊?喂!”阿茂起身追了出去。
“不用了!”来到门口,韩介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对他说道:“如果……我爸妈有来这儿找我,你就跟他们说我没来过!”
韩介说完,便独自走了出去,留下了满头雾水的阿茂。
出了工厂大门,韩介意兴阑珊地伫立在一条大的十字路口上,一起等待的人群中,有的人手机响了,正在说着话;对面还有人在打哈欠,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更多的行人脸上所显露的,是一种即将赶往目的地的匆忙。
绿灯亮了,韩介快步地通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令人无限眷恋的地方,向着自己的终点走去。
大尖山下,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一名年轻人正踏着凹凸不平的山路,往山里走去。
这名年轻人一脸苍白,身高约一米七,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聪明的模样,只是眼底似乎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忧伤跟绝望,和身旁的鸟语花香显得极不搭调。
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个背着箩筐、手拿拐杖的老头,老头走到年轻人身后,狐疑地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望年轻人的背影。
看着他毫不迟疑地往山里走去,老头连忙唤道:“年轻人,等一等!现在天色都已经快要黑了,一个人晚上进山很危险的,山上的动物一到晚上便会出来觅食,如果遇上了,连骨头都不剩啊,真的想进山的话,还是明天再来吧!”
那名年轻人淡淡地看了老人一眼,凄然地苦笑了一下,紧接着又不发一语地转身朝山里走去。
老头见他不理,摇摇头叹气道:“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么晚了还要进山,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唉,管他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老头儿一边抱怨着,一边缓缓地走下山去。
这名往山里走去的年轻人,正是韩介。
韩介离开医院后,在清晨的都市街头徘徊,寻思着自己该何去何从,后来想起高中时曾和同学一起来此露营,他记得大尖山上有一间废弃的小木屋,正好可以让他在这里暂时栖身。
夕阳渐渐落下,余晖染红了整片树林,这时韩介已经走到半山腰了,身旁的树木越来越浓密,山道也越来越窄小。
可能是天色开始昏暗了,也可能是越趋浓密的树枝遮住了一大半天空,眼前的景色逐渐黯淡了下来,不由得让人感受到一股沉重的无力感。
傍晚的山风吹来,冷飕飕的,韩介徘徊了许久,却还没有找到那间小木屋。
“奇怪……我记得应该是在这里啊!难道是我记错了?”韩介抬头看了看四周,自言自语道。
毕竟已经两三年没有来,也不敢肯定小木屋是不是就在附近。
“哎呀!该不会被拆了吧?要是被拆了,那可就麻烦了!”韩介一脸无奈的表情叹道:“唉!看来只好继续往山里走了,说不定是在更深的山里面,只是我记错罢了!”韩介开始自我安慰了起来。
踏着崎岖难行的山路,韩介一步一步地向着不可预知的山林深处走去,他作梦也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一趟未知的旅程,从此他的人生将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是福是祸,连上天也无法替他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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