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彦一个人坐在柳院的地上,仰望着渐黑的夜空,猜想着高升会不会笨得被人跟踪,猜想着家人看到信的情景,能想的都在想,却还是无法驱散身体的不适。
现在的天气糟透了,天空中看不到几颗星星在闪烁,天色却有越来阴沉的趋势。
看着那漫天遮盖的阴云,听着那隐隐传来的有些低沉的雷鸣,雷彦明知大雨即将来临,却不想移动分毫。
心口的抽痛一次剧烈过一次,雷彦只能是面色苍白的苦笑。
“怎么会这样?又不是风湿!”
雷彦不知是第几次这么抱怨了,可事情偏偏就是这样,十几年如一日,只要是一变天,他肯定就要承受这些,想逃也逃不掉。
如果此刻有灯火的话,就可以清楚的照亮雷彦脸上的苍白,如死人一般毫无血色的苍白。
雷彦爱惜自己的生命,只因为久病之人更接近死亡,更能感受到死亡的存在,更知道生命的可贵。
因为他认为自己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同老天拼来的,因此他更加爱惜自己,也很少委屈自己。
都说久病成良医,但也有一种说法是久病成疯子!被病魔折磨的人,说不定就会干出什么事来。
雷彦也曾做过极不理智的事情,比如在九年前他因为心里烦躁,将雷家的演武场给炸了一个大坑。
其实他只是本来就不舒服,而看着那些可以自由练武的人,却只有更加心烦而已。
还有一次他将家里养的一池锦鲤全都给毒死了,结果被狠狠的训斥了一顿,因为他“无视生命的恶作剧”!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害怕,怕自己真的就这么死了,他只想有人陪他一起亲证死亡的挣扎而已。
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跟别人说,没说自己发病,也没说自己害怕,他只是不想别人用同情的目光,对他所做的一切表示原谅,他也绝不会将自己的懦弱摊在阳光下。
雷彦的脸色依旧苍白,此刻他就绝对是不理智的。
他心里十分清楚,即将落下的雨水将会把他带入更深的痛苦之中,让他在死亡线上徘徊,但他却一动也不想动。
他只想知道痛苦到底还可以达到什么样的程度。
“来吧!我想知道!”雷彦苍白的脸上带着难看的笑,以除了他自己谁也不可能听见的声音轻喃。
“如果我死了,家里的人会担心吧?大哥呢?是会为了有机会成为家主而高兴呢?还是会为失去我这个弟弟而难过呢?嘿,如果我死了,阿熹恐怕就再也不会有朋友了吧?以他那样的性格,不过,我才不会死掉的!”雷彦轻声嘟囔着。
他只是想感受一下比现在更加剧烈的痛苦,不是想死,是因为相信自己不会输。
天地间变得更加阴暗,风势渐大,树木被吹得摇动出“沙沙沙”的声响,被吹落的树叶漫天飞舞,打在脸上生痛,全然一副暴雨将至的场面。
没给雷彦多少后悔的时间,雨水就已经模糊了雷彦的视线。
雨水如倾盆般降下,夹杂着电闪与雷鸣。那些冰冷雨滴打在雷彦的身上,凉得让他瑟瑟发抖。
此刻雷彦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
痛苦果然来得更加猛烈。
从心口开始,全身似乎都要被撕裂一般。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痛苦的极致是快乐这种事情。
被雨水淋得更加痛苦,缩成了一团的雷彦,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与这漫天暴雨间的天地相连,每一滴敲打在他身上的雨水他都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周围每一处被水滴敲打着的天地万物的变化,他都觉察得出来。
那些水滴仿佛蕴含了无限的生机,帮助他感受这天地万物的变化。
暴风骤雨依然是残暴肆虐,但却多了一些熟悉与亲切。
在这黑夜的暴雨之中,雷彦突然觉得自己不再渺小与微不足道了。而是与天地连为一体,就好像曾经在那几个发呆的夜晚,那样的融入天地之中的玄妙感觉。
雷彦心下狂喜,果然痛苦是不能被动去承受的。
刚才的一切好像一下子都成了虚幻一般,痛苦从他的身体之中一点一滴的抽离。
好像不是很大的成功,但至少是一种进步,这就足以让他欣喜若狂了。
不用去承受太多的痛苦,能够自由的活着就曾经是他最大的愿望,至于力量……不,人不可以太贪心!
天上电闪不断,空中炸雷轰响,雷彦突然心头一动,若有所觉般右掌挥出,空中劈来的一道闪电如受到雷彦的指挥一般,随势而下,劈向柳院内的一棵百年老树。
“咔!”的一声巨响,被自上而下一分为二。
雷鸣之声盖住了雷彦得意的长笑,从此雷彦有了一招令人震惊莫名的独门绝招“电引”,一招被认为是出自神之手的神技!
虽然它使用的条件很苛刻,但却真的可以让人看了目瞪口呆。
雷彦对于此技的说法是:知道的就是知道,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这怎么可以用语言来形容?
旁人听了会以为雷彦是不想说出真正的原理来,实不知雷彦并没有骗人,可以于暴风骤雨之中虚空引电,这已经是一种“道”的程度了,“道”之一字,全靠感悟,怎么是随便说说就能了解得了的?
乐极生悲这句话,应该还是有些道理的。
此时雨势已歇,天火却将被击中的巨树点燃,从星星之火到烈焰冲天,全身都湿透的雷彦依旧是坐在地上。
不是他不想起来,也不是他不想救火,只是淋雨加上乱用内力的他,现在不但有些昏昏沉沉的,而且已经是处于完全脱力的状态。全身上下连半点力道也都没有。
“呵,不会是没被暴雨折磨死,反倒要被自己引下的天火烧死吧?”这是雷彦昏迷之前唯一的想法。
都说祸害遗千年,果然没错。
柳院起火之时,展凌熹和魏严正也刚刚回府,两人刚一走近柳院,就看见有浓烟冒出且火光隐现,遂忙扑灭起之火势,救了雷彦一条小命。
要不然,以柳院之偏僻,这大半夜的,外面又还落着小雨,不烧个火光冲天,恐怕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这边着火了!
刚捡回一条小命的雷彦,却依旧是半死不活的样子,而且还在发烧。
此刻,他正面色苍白的半躺在床上,一个大夫模样的人正为他把着脉,展凌熹和魏严正也都在屋内。
片刻之后,那名蒙古大夫得出雷彦练功过度外加偶感风寒的结论,看着那大夫开出的写着众多药名的方子,雷彦直有种要破口大骂的冲动。
因为那大夫开出的药方里,有相当一部分的药材对于他来讲都是禁药,倘若真是吃了,那后果不堪设想,估计现在他就不是面色苍白,而是难受得面色紫黑了。
不过要说那大夫是蒙古大夫,那可还真是有点冤了他了。
如果此刻换了任何一个人,吃了那药应该都没问题,只不过是雷彦状况特殊。而且能看出他有什么病的人,在这当今天下怕也不出五人。
当然雷彦没有骂出来,因为他现在根本没什么骂人的力气。
看着吩咐人送走大夫又忙叫下人煎药的魏严正,雷彦发现这个传说中的墙头草还是满可爱的,即使是虚假的关心也好,表现的时间如此的恰到好处,就值得自己为他加些印象分数上去。
“真是给魏伯父添麻烦了。”
雷彦装出一副有礼的样子,再加上现在他病弱的模样,反而透着一种名门公子的贵族气息。
昨天雷彦他们进府很晚,而魏严正今天又忙了一天,因此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展凌熹这位“同样不想上学的同学”。
虽然今天上午知道展凌熹领了几个人回来令他很吃惊,但是现在看见这样的雷彦却让他更加吃惊。
他一直还以为以展凌熹这样的习惯,即使是在学院里交到什么朋友,也一定是和他武功相近,能经常切磋武学的那一种呢!
不过眼前的雷彦,怎么看也不像是高手的样子,能入得了地阶都是勉强,不过从气质上来说倒是不俗。
以魏严正的阅人无数,他的眼光还是锐利的。
不过他却如许多人一样连想都没想过雷彦可能是雷家的人,因为雷家之人只有极少数人有资格冠上雷姓,而那些极少数够资格的人,一旦出了雷家的势力范围,也大都会改姓别的,他们可能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可能姓百家姓中的任何一姓,但唯独不会姓雷。
因此,姓雷之人反而最不可能是雷家之人。
魏正严不愧是官场老油条了,脸上的吃惊只是一闪即逝,一副慈爱模样的笑道:“呵……雷公子不用客气,你是熹儿的同学,就是我们魏府的客人嘛!你就当这里是你自己家一样好了。”
魏严正又和雷彦客套了一番,方才离去。
此时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就已由下人端上,雷彦虽知道自己不能喝,也不拒绝,只是用汤匙不停的搅弄着,直到下人退出,雷彦才指了指眼前的汤药,向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的展凌熹笑道:“不能喝,帮我倒了吧!”
说着从怀中取出自己的药丸吞下,然后自嘲的笑道:
“还好我这样三天两头大病小病的都已经习惯了,随时都可以找出药来,不然可真要等死了。”
“没事?”展凌熹将桌上的药直接扬向窗外道。
看见展凌熹眼底隐现的担心,雷彦一边大笑一边咳道:“咳咳……放心吧!我死不了的,就是自己和自己瞎折腾的。”
“嘿,对了,我今天创了一招‘电引’,简直就是神乎其技啊!改天我来耍给你看看,不过……好像要在雷雨天才用得了。”雷彦有些得意的叹道。
“该不会又是那种惑敌的招式吧?”
见过雷彦的那招“风雷”的展凌熹,不由得对这招“电引”有些期待又有些怀疑的道。
雷彦看到展凌熹眼中的疑惑,忙道:“当然不是了,这次可是货真价实的绝技,看见外面那棵起火的大树没?嘿,那个就是我的成果。”
雷彦此刻满脸的得意,好像完全忘了这一成果的代价。
展凌熹闻言双眼一亮,随后皱眉轻喃道:“不知几时还会下雨。”
雷彦见状不由好气又好笑的骂道:“快滚快滚!本少爷要休息了!有问题明天再说。”
展凌熹此刻似乎才从对招式的想象中回过神来,略一点头步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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