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钟,与北京时间有两小时时差的乌市,才刚刚夜幕降临。李东阳和陈漠军从公安厅开完会回到下榻的宾馆。
走进电梯,李东阳问道:“一个星期的期限好像早就过了,多里昆破案了吗?”
陈漠军兴奋起来:“破了,破了!你这几天忙,一直没机会告诉你,第三天他就打电话来说破案了,嘿嘿,我说过这小子有两下子。”
“真的破了吗?”李东阳似乎不相信,“空口无凭,我回去要看详细报告。”
陈漠军不以为然道:“唉,这个案子最简单不过,他在电话里说,阿迪力没死,他找到了,案子等于不攻自破,都是谣言闹的,分裂组织趁机捣乱。哦,局长,怎么样?把多里昆调给我用吧?”
李东阳摇头道:“你也太贪了点,这次来乌市,你们队拿了一辆车,还拿到了一个公安大学的毕业生,你还不知足?”
陈漠军笑:“嘿嘿,大学生我无所谓,我宁可要多里昆。哦,等等,局长,你是说,这部牛头车是分给我们队的?”
李东阳说:“你不要也可以。”
电梯到了,两人跨出。
陈漠军惊喜道:“怪不得叫我和亚里一起来,原来是有车开回去。哈,亚里那小子以为是你打赌输给他,特意安排他到首府来花天酒地呢!”
李东阳奇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几时打赌输给他了?哪一次?”
陈漠军道:“我也不知道,这小子要结婚了,整天有空就往商场跑,晚上回来我都睡了。”
“等等,你说什么,亚里要结婚了?”李东阳很吃惊,“怎么回事?他不是结过婚了吗?我记得他还有个儿子。”
陈漠军叹息:“唉,局长,他离婚那天请了一桌,还把你给骗去了,你忘了?”
李东阳像回忆了一下:“嗯,好像有这事,这小子不到三十岁,居然结两次婚了。唉!”
说话间两人经过走廊来到一处房门外,李东阳拿用出钥匙,却听到屋内传来动静。陈漠军面露惊色,低头发现房门只是虚掩。警惕地拔枪在手,站到李东阳前面。两人对望一眼,陈漠军抬脚踢开房门,手枪指定前方。
身穿维族袷袢的努尔坐在房间的沙发中,一手拿方便面一手拿火腿肠,听到门被踢开的声音,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满嘴油腻,睁圆两只大眼睛望。看到陈漠军手枪平举,形容古怪,不禁哈哈大笑。
陈漠军有点恼怒地收起枪,嘟囔了一句“二球的!”李东阳摇头发笑。
努尔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近两人嚷嚷:“啊,李局长,我手不干净,咱们抱一个吧!”迎向李东阳与他热情拥抱,张手向陈漠军时,陈漠军故意坐到床上。
“哎,老陈,嫌我身上臭是不是?”努尔对陈漠军的失礼很不满,“我跟你讲,我今天追捕一个弄反动传单的,跑了七八百公里,又跑到这里来,才刚刚吃上……。”
陈漠军没好气地说;“你是饿死鬼托生的,搜东西吃倒是内行,就不会找一点水洗…… 。”
努尔瞪眼道:“你瞪什么眼?我又不是偷吃的,是亚里给我开的门,那小子把我的馕给抢了,他可是你的兵,再说呀,我吃人家李局长的方便面,关你啥事?”
陈漠军不依不饶:“你好意思和跟我们局长套近乎?上一次联合行动,是谁枪走火了,跑得比兔子还快?害得我们局长到现在还背黑锅。”
努尔跳了起来:“你、你,你挑拨离间,枪走火我写过报告的,谁敢跟李局长过不去,我他妈找他算账!”
陈漠军也站起:“得了吧你,你写的报告谁看得懂,搞不好还越抹越黑。”
努尔望了一眼李东阳:“嗳,我说陈漠军,你笑我没文化,你又好到哪去?你小子还不是陪队的老退,大老粗一个,大哥别说二哥!”
李东阳不住摇头,刚想开口制止争吵,手机响,拿出手机听:“你好,啊,是买政委,努尔到了,正在跟陈漠军吵架呢!是啊,两个人还是老样子,针尖和麦芒,这一次厅里开会,特别强调全疆公安一盘棋,哪一个单位,哪一个部门,哪一个人,如果出现不和谐的声音,要坚决撤换。我们南、北疆积极配合,协同作战的要求更高,唉,这两个人比较危险,我也拿他们没办法……明早上你到了我们再交换一下意见。好的,再见!”
李东阳收起手机,陈漠军和努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争吵。
陈漠军咳嗽了一声:“努尔,上次我托亚里给你捎去的羊肉,味道还行吧?”
努尔眨巴着眼睛看陈漠军,迟钝地说;“啊,好!南疆的羊肉名不虚传,我老婆和两个儿子整天问我哪来的,还想吃,你不说还好,我都快流口水了。”
“等今年冬天我再叫人给你捎半只过去。”
“啊,老陈你太客气了,上次不过给你带了两瓶酒。”
李东阳望两个装腔作势的人微笑道:“听你们吵了半天,我也饿了……。”
努尔与陈漠军同时叫道:“我请客!”
陈漠军不屑地说;“好了,我来吧,我猜你身上恐怕不到十块钱。”
努尔大笑:“哈哈,这回你猜错了,亚里刚刚还了我一百块。走,李局长,咱们好好喝两蛊。老陈,别争了,你家老人身体不大好,要花钱,不像我,我爹妈早死了,没负担。”
马赛对自己的家相当陌生,四年前去上大学,家里还挤在乡下生产建设兵团的一间破屋里。由于路途遥远,路费高昂。四年间,他只回过三次家,白晓莎倒是有七八次去北京看他。
每一次回家,家都一点点向市区靠近,最后落在市区地段相当不错的小区里。对此马赛非常敬佩父亲,父亲虽然不能像爷爷期待的那样当个有作为的革命军人,但四十多岁才下海经商,几年的功夫便把生意做遍全疆,除了买房安家,还游刃有余地供两个儿子上大学。
这个房间,马赛毕业回家才布置的。床边的墙面上,贴着几张彩色画片,都是一些现代化武器,游弋的航空母舰,飞翔的战斗机,以及几枝最新式的机枪、冲锋枪、手枪。
坐在写字台的一台电脑前,马赛的手抓起键盘边的一个小相框,不停地放倒又重新立起,相框里的人是白晓莎。最后一次放倒相框没有再立起,人从椅子上站起,拨掉电脑电源,趴到地下,从床底拿出两个大纸箱,开始将电脑的主机箱和显示器装进去,最后连相框一起扔了进去。
“的、的!的、的!”
装完电脑,打开衣柜,拿出里面的衣服往两只行李包塞,传呼机响了起来。马赛抓起传看了一眼,放下接着捡衣服,传呼机还在响,他看也不看,干脆关掉扔到床上,人也倒上床。
伸手从写字台上摸来一包烟,却是空的,叹息一声朝天花板摔去,一个鲤鱼打挺下床,开门走出客厅。
客厅内,几乎一半的地方成了库房,放满了装服装的箱子、盒子,一些包装已经被拆开,直接放在地板上,客厅一角,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姑娘正在烫衣服,那是马家的雇工。客厅中央,马母坐在沙发上,茶几成了办公桌,摆满了各种账簿和计算器,还有一个烟头已经快满的烟缸,里面有一个烟头未熄,青烟袅袅。马赛皱着眉头看客厅里的情景。
瞥见儿子出来,马母依旧俯在茶几上算账,头也不抬说:“儿子,是不是饿了,正好,帮我们也买点宵夜回来。”
马赛没有回答,走出房门,动作过大,不小心碰上靠墙边的塑料模特,几只模特一下子压到他身上,很快又被他全部推倒在地。
熨服装的雇工听到响声吃了一惊,马母这才停下手,摘下老花镜望郁郁寡欢的马赛,关切地问:“怎么了?儿子。”
马赛瓮声瓮气地答:“没什么。”
马母拍身边的沙发道:“来,坐下,跟妈说说话。瞧你爸这帐记的,快成一窝麻了。我要不弄啊,往后还不知道怎么乱呢!哎,害得我也没空收拾家里。”
马赛望了一眼母亲充满血丝眼睛,面带愧色地弯腰去扶起倒地的模特。
马母续道:“我听你奶奶讲,你今天给爷爷打了?以后有事,别去找你爷爷,那个老顽固!咱们惹不起躲得起,我跟你说,你爸那年都快四十了还被他打,他把自个儿卖给兵团,还想让我们一起陪他活埋。争口气,别去求他。南疆现在也很不错的,全疆最大的巴扎都在那儿。”
马赛一言不发地扶起所有模特,重新靠回墙边。
“听好多人说啊,到下边锻炼才有前途,像乌市的大官,从南疆调上来的多得很。你刚毕业,留在乌市也没什么好的,你爸有个同学,在这儿当了一辈子警察,连个所长也混不上。”
马赛扶好模特,像是忘记自己出来干什么?
“唉,那几个破人我早就想扔了,你爸不肯,店里又没地方搁,上个月我摆到门外去,城管的人跑来吓唬我,我气不过就跟他们说,得意什么?我大儿子在北京读大学,马上毕业了,等他回来,叫他收拾你们,让你们下岗去讨饭!那几个小子嘴硬,问我你读什么大学能收拾他们。我说,我儿子读的是公安大学!他们这才识趣,乖乖地……。”
马赛终于想起自己出来干什么,打断道;“妈,我爸的烟在哪?”
马母从裤兜儿扯出一张钞票说:“别抽你爸那种一两块的烟,自己去卖一包好的。你爸这人抠惯了,家里又不缺那几个钱,拿出手我都丢人。说他又不听,整天在我耳边唠叨什么,大儿子毕业了,还要供小儿子,两个儿子工作了,又要娶媳妇,娶了媳妇还得养孙子。我说,两个儿子都有出息,说不定将来当大官呢!还用你操心这个?你猜他说什么……”
马赛推开母亲递来的钱,再次打断道:“妈,我抽惯我爸的烟了。”说完,从茶几下找到了一包烟,转身往房间走。
“喂,儿子,你哪天去南疆报到,明天还是后天?你看我,忙得什么都忘了。”
马赛快进门了才回话:“后天。”
“那明天我们去酒店摆两桌,把店里的人都叫来。要不要你爸送你去?”
马赛不耐烦地回头:“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马母点头:“对对对,哪有警察上班还要人送的。刚好,省一张机票钱,你拿着到那边自己花。”
这时,大门开了,马父被一个人扶了进来,刚打开房门的马赛赶忙回头去接应。
马母也站起:“这么晚不回来,我就知道没好事。五十岁的人了,还喝成这个样子,也不怕摔烂你这把老骨头?”
马父揽过儿子的肩膀,粗声大嗓地嚷嚷:“来来来,老沙,你看!我大儿子,公安大学毕业,刚从北京回来。以前你儿子笑他‘留级孬种,背尿桶’,记不记得?现在你儿子摆地摊,我儿子准备当大官!哈哈……”
马赛气恼地说:“爸,你说什么呀?”
马父像没听见儿子的话,还嚷嚷:“哈哈,老沙,他马上要去南疆公安局。你猜他为什么去南疆?告诉你吧!那是领导重视我儿子,特意把他放到基层去锻炼。这年头,下、下过基层锻炼,将来,将来大大有……有前途,你、你等着瞧吧!”
老沙酸溜溜地说:“虎父无犬子,我儿子怎么能和马赛比啊。”
马母送客出门:“老沙,他喝多了,你别往心里去。马赛和小沙从小一起长大,谁比谁差多少,只是他运气好。走好!”
“我没喝多,没喝多,有个长出息的儿子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干吗不能……说……
”马父闭上眼睛还在嘟哝。
马赛欲哭无泪望着父亲。
这一夜,马赛辗转难眠,天快亮才迷糊,仿佛中,回到了那个公交车站,他努力想看清撞倒戴花帽小女孩的大胡子,终于看清了,居然是自己的父亲。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吵醒。
“儿子,你的电话。”
是母亲在叫,擦了一把冷汗才下床出门。
父亲虽然昨晚醉了,却起得很早,与母亲坐在客厅里看账本。
“昨晚上我最少呼了你一百多次,我担心你自杀了呢!就猜到你去公安厅碰了一鼻子灰,连我都不敢见了,现在知道什么叫自卑了吧?懒得在电话里跟你罗嗦,你给我出来,十分钟!要不以后别再见我。”
是白晓莎来的,电话变盲音,马赛仍呆呆地放话筒在耳边。
马母坐到马父你旁悄声道;“你快有儿媳妇了。他高中的同学,我早就看出苗头了,和你说过的,记不记得了?去年他们一帮同学来家里包饺子,穿裙子的那个?”
马父点头:“嗯,有点印象,这小子看来在高中就不学好了。”
马母冷笑:“哈,你有脸说儿子,你当年又怎么对我的?”再次压低嗓声,“啊,不好,这小子去了南疆,八成是被人家甩了?怪不得昨晚脸色那么难看。”“叭”一声响,夫妻俩被马赛放电话的声音吓一跳,同时扭头去看。
马赛一言不发进了房间。
马母叹息道:“唉,够可怜的,前天差点给炸弹炸了,昨天被他爷爷打,今天女朋友又分手……我说老马,你去跟儿子说几句,他要是想不开……”
马父喝道:“有什么想不开的?当年我一穷二白,被他爷爷赶出门,带着你和两个孩子,更想不开,还不熬过来了?男子汉大丈夫,要是为一个女人想不开,还说什么前途,南疆也别去了,不如在家帮我卖衣服!”
马母道:“喂,你小声点行不行?不安慰他算了,想把他往死里推呀?你跟你老子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马父瞪大眼睛:“我警告你啊,少说我爸的坏话,他是为了我好!再说,我那时还不是因为你……”
马母历声打断:“哎,反了你了。我……”
门又响了,马赛面无表情地从房间走出,夫妻俩住口,看他换鞋开门走出。
“儿子,带钱了没有,早点回来。”马母追到大门边,“这孩子,衣服也不换,怎么穿个短衣短裤去会女朋友,跟他老子一个样儿。好歹家里也是开服装店的呀?”到后来已成自言自语。
这一条林荫道,没什么特别,比起乌市其他的林荫道,还显得有点破旧,但在白晓莎眼里,却有不同的意义。只是,过后她非常后悔约马赛到这个地方见面。
“还记得吗?”白晓莎靠在林荫道上的一棵树下,“四年前,你去北京读书的头一晚,我们也在这散步,你惹我哭了呢!”
马赛点燃一根烟,半晌才说:“你是不是现在想报复,今天也惹我哭一场,不过,我估计很困难。”
白晓莎望了马赛一眼,挽他的胳膊主:“别愁眉苦脸的了,我有办法让你留在乌市。”
马赛表情麻木地说:“你家在公安系统也有亲戚?”
“去!”白晓莎亲呢地推了一把马赛的脑袋,“不过我家在别的系统亲戚不少。哼,都是因为你,昨晚我跟我妈摊牌,她打了几个电话,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但是,有一条,你要先辞职。”
“辞职?”马赛大吃一惊,连吸了几口烟。“辞职你说我去北京四年干什么?不如在家帮我爸卖衣服,还能陪着你。”
白晓莎说:“谁说你白去北京了?怎么这么死板的,人家就是看中你是公安大学毕业的,才答应得那么爽快。”
马赛冷淡地道:“这个单位能带枪吗,是不是也抓坏人,也破案?”
白晓莎上下打量马赛,这才发现马赛神态有异,从他的臂弯抽出自己的手说:“听你的口气,好像是下定决心去南疆了,对不对?”
马赛不敢看白晓莎的眼睛,缓缓点头道:“是,我的行李已经准备好。昨晚我考虑了一夜,我留在乌市惟一的理由就是你,可我不能不当警察。”
白晓莎半响不出声,眼睛泪光盈盈:“你、你……,我好不容易才敢跟我妈说,你倒好,你、你……。”
马赛抓住白晓莎的手:“你听我说,我学的就是警察,我要是不当警察那就一文不值,你愿意跟一个一文不值的人……,你听我说完,喂……。”
白晓莎甩开马赛的手,跑到路中间拦了一辆的士。马赛追了几步,站在路边看的士离开。
天没亮,亚里就起床,走了四趟,还叫来一个宾馆服务员帮忙,才把他采购的东西从房间搬下楼,这一次陈漠军软硬不吃,好说歹说就是不肯援手。搬到楼下轻松多了,亚里吹起口哨,慢慢将东西塞进越野车,东西还剩下一小半时,李东阳和陈漠军才出现在宾馆大门。
“局长,这次,你留下不走了吧?”陈大漠还想打听李东阳的调动。
李东阳笑道:“这什么话,我家还在南疆呢!”
陈漠军也笑:“嘿嘿,我是说,你快搬家了?”
李东阳摇头:“你呀,要是确定了我头一个通知你。组织上还没正式决定的事,回去不要瞎议论。”
陈漠军叹息道:“唉,看来八九不离十了。你要是调走,最高兴的是恐怕是南疆的分裂分子,我担心他们又猖狂起来。”
李东阳正色道:“你这种思想最要不得。南疆就少我一个?你是干什么吃的?南疆公安局是个摆设?南疆的干部群众又是干什么的?”
陈漠军涨红脸:“不、不,局长,我、我只是舍不得你调走,才那么说的,我、我……”
李东阳拍陈漠军的肩:“别急着告别。难道我舍得离开大家吗?你回去以后有几件事情要抓紧:多里昆的那个案子要彻底破;另外要以这个为突破口,抓出后面挑唆的人,从根儿上扯出来。现在南疆风平浪静,看似天下太平,绝不能掉以轻心。目前,我最担心敌人通过跟我们争夺群众,漫延势力,你考虑一下,想出办法来。”
陈漠军为难地:“我一回去就布置,不过,有些事动不动涉及到宗教,涉及到民族,我们、我们手脚放不开……”
李东阳点头:“你们先做调查,寻找证据,暂时不要采取行动,等我回去再说。对了,你想要多里昆,先借调吧。”
陈漠军大喜道:“那太好了!回去我马上……”一时激动,手脚挥舞起来,不留神亚里经过面前,碰掉他手上的一只小音箱。
“喂,陈头,我这音箱很贵的,搞坏了你肯定赔不起。”亚里心疼地捡起音箱。
陈漠军气恼地推了他一把:“滚你的,我一辆新车给你拉嫁妆,你还这么多名堂?”
亚里笑;“你有没有文化?我是讨老婆,怎么叫嫁妆!局长,你们汉族把这个叫什么?”
李东阳也笑:“叫聘礼,或者彩礼!亚里,你真的又要结婚了?”
“对了,是彩礼,什么嫁妆?”亚里一脸坏笑,“局长,这一次你绝对放心,我保证不离婚了,咱们人民警察怎么能老是离婚呢?所以呀,为了万无一失,我准备先成家,后结婚。 ”
李东阳摇头,陈漠军斥道:“你这叫非法同居,属于执法犯法,更加影响咱们公安形象。”
亚里叼上一根烟:“谁说是非法的,婚姻法上没有这条!对不对,局长?”
李东阳突然像走神了,没听见亚里的话,眼睛盯着一辆开过来的出租车,一直到三人身边停下,从车上走下马赛。司机也下了车,打开后备箱一件件往外搬行李。
马赛上前握李东阳的手:“李局长,我听王处长说局里有车回南疆,还能坐下吗?”
李东阳热情地笑说:“能。他们来开会,顺便带新车回去的。路远,怕你坐车受不了,所以没跟你说。”
马赛道:“没事,路上我也能帮开一段。一个人走长途太无聊了。”
李东阳说:“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局刑侦队长陈漠军,你就算是跟他报到了。亚里,也是你的同事。”
陈漠军与马赛握手:“欢迎你,小马,以后别拿自己当外人。你能到我们南疆来,李局长和我都很高兴,想着要在南疆见了,没想到提前了!”
亚里也和马赛握手:“一起走好,一个人多闷啊。再说坐飞机太贵,不给报销,坐火车,万一碰上努尔队长那种不洗脚的人,熏都把你熏死。这辆车,嘿……”
陈漠军推亚里:“别光顾着吹,人家小马也有行李,快去把你的嫁妆腾开。”
“是彩礼!”亚里不服气地叫了一声,才去打开车门整理东西。
李东阳与马赛道别:“到了南疆,先休息几天,熟悉一下环境,我开完会回去,再跟你好好聊聊。漠军,你们开车小心点,照顾好马赛,一路顺风!”
三人上车,车子驶出宾馆,汇入了车流。
这个富丽堂皇的办公室,是伊不拉音邻国的生意伙伴帮他设计的。他有很多生意伙伴,北疆的、南疆的、乌市的,国内的、国外的。他还有许多朋友,维族的、汉族的、哈萨克族的、俄罗斯族的,政界、商界、宗教界,甚至街边的地痞流氓,边境的走私贩子,和他都有过不浅的交情。所以,他一直认为,在北疆这块地盘上,只有他为难别人,不会有谁敢在他太岁头上动土。可是,今天还是来了一个不自量力的家伙。
“海达尔?没听说过。”
伊不拉音冷漠地扫了来人一眼。有一点他想不明白,来人像回家一样进入他漂亮的办公室。看来要换保安换秘书了。
海达尔很自然地从酒柜里抽出一瓶上好的洋酒,动作优雅地给自己和伊不拉音各倒了一杯酒。伊不拉音坐在办公桌后,注视着这个气度不凡、英俊潇洒的年轻人。待到海达尔也在他对面坐下,将来意娓娓道出,他再也忍不住了。
“混账!”伊不拉音拍桌而起,“你这种人我见的多了,给我马上走!念在大家都是维族人的份上,我放过你一次,以后再让我看到你,真主也救不了你!”
海达尔还是保持他迷人的笑容:“不要生气,伊不拉音经理。”喝了一口酒,掏出两支手枪摆放到桌子上。
伊不拉音目瞪口呆,脑袋“嗡嗡”响,跌坐回椅子。
海达尔潇洒地取出一支烟叼上,随手抓起桌面上的一支手枪,伊不拉音动作敏捷地一下缩到桌底。“叭嗒”一声扣动板机,枪头冒出一朵蓝色的火苗。
伊不拉音听到没有动静,从桌底下露出两只眼睛。
海达尔放下手里的枪,抓起另一支,笑说:“这支才是真的。”说完在枪管上套上一个消音筒,抬手将酒柜里的一瓶酒打碎,伊不拉音又一次狼狈地缩进桌下。
“很好,伊不拉音经理,你还记得自己是维族人。”海达尔把枪扔回到桌面,身止后仰,双脚也搭上桌面。“不过,听你说话的口气,更像是个民族的败类。看你办公室的摆设,你应该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你可能还读过古兰经,知道安拉是怎么惩罚那些叛变他的人吗?”
伊不拉音想哭,颤抖着爬上椅子,手指不停地摸着戒指。
海达尔像在自说自话:“斩草除根,赶尽杀绝!那样你也不孤单,你的父母兄弟,老婆孩子都陪着你,一个也不少。”
伊不拉音早已失去原先的傲气,不过他还记得他有许多朋友,手在桌上摸了半天,才摸到电话:“我、我要给阿布杜拉会长打电话,他、他说过要保护我的,你、你听说过他的名字吗?他认识很多人的,说不定你的上司还是他的学生呢!”
“没错,我听说过他。”海达尔掏出一只手机,“这是他送给我的手机,你要找他的话,用这个手机更方便。”
伊不拉音手拿话筒呆呆站着,最后叹息一声重重放回电话:“我、我……我给钱。可是,其他人我不敢保证,他们、他们不会相信我的话的。”
“你放心,我会让其他人相信你的。”海达尔像在安抚一个小孩,“伊不拉音经理,以你在北疆商人中的威望,你出面去筹集圣战资金,一定不会令我们失望。”
伊不拉音抱着脑袋:“好,好,你、我走吧,以后别到这里来找我,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海达尔收好手枪站起;“谢谢你,你有十天时间,告辞了,后会有期!”
伊不拉音愁眉苦脸,海达尔打开门时,突然抬起头:“你、你等等,我、我……,你要答应我,我只帮你们做一次,别的组织找我,你要负责打发。”
门边的海达尔回头笑:“好的,我答应你,只要我活着,不会再有人敢来打扰你。”
海达尔出门,伊不拉音终于哭出声来,哭得像小孩一样,再一次跌坐到桌下。
几乎与此同时,北疆闹市区一个最大的工艺品商店里,有个鼻青脸肿的人冲进,顾客们都好奇地张望,来人一直跑进商店最靠里的办公室,还没开口说话便一头栽倒。
办公室里,另一个老板模样的人皱眉说:“怎么搞的,又跟人打架,看他伤在哪?”
一个壮实的汉子赶忙扶起伤者,伤者没有昏迷,嚷嚷道:“哥,哥,你过来,我、我有话跟你……。”
“这次你别想让我去派出所赎你!”老板虽然生气,还是把耳朵凑近伤者嘴边。
伤者小声说几句,老板脸色大变,愤怒地大叫:“凭什么问我要钱,这是敲诈勒索!”紧张地踱了几步,摸出手机说:“我要报警!”
伤者坐到椅子上,有气无力说:“哥,这些闹独立的我们惹不起,他们说如果报警……
”
“闹独立的又怎么样?我从没惹过他们,难道他们还敢找上门来。”老板嘴是这么说,手机却收了起来。
这时,只听外边的店铺咣当咣当响声大作,老板脸上肥肉颤动了几下。有个粗豪的嗓子传来:“都给我滚出去,今天不做生意了。”接着又响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老板的神色异常痛苦,双手发颤,身边的大汉拨出刀子,猛扑了出去。
老板喊道:“别搞出人命……”
却见刚抢出门的大汉一步步倒着退回来,额上顶着一把手枪。枪拿在巴提力克手上,他身后还跟着四个同伙,进了门马上把老板围住。
巴提力克扳下手枪机头,狞笑道:“你要是乱动,就能见到真主了。”走到一把椅子坐下,右手垂下,大汉也随着枪口转折身躯,半跪半趴在地上。
“你想累坏老子呀?”巴提力克对大汉这个姿势还是不满意,夺过汉子手中的刀,顺手插进他的肩膀,大汉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先前的伤者也哭了起来。
老板直打哆嗦:“我、我马上给你们拿钱,这就去,这就去!”
“好!爽快!”巴提力克进门都没看老板一眼,“你家有几口人,住在哪,我们清清楚楚,支持独立的,就是朋友,不支持,那就是敌人!”说罢站起身:“我们走,下一家。”
老板追到门边:“你、你们不要钱了?”
巴提力克转过头道:“会有人找你要钱的,不过,你要是报警,那就免了。”
离开伊不拉音的办公室,海达尔进了一家网吧。通过国际互联网联络是他提议的,开始哈桑并不赞成,但这个方法既安全又快捷,国内的组织也十分推崇,哈桑也就顺水推舟。发出肉孜被抓的消息好几天了,他急切想知道哈桑的新计划。打开信箱,却没有任何新信件。看来还没有收到消息,基地离有电话的地方好几百公里,联络员估计还有路上。
北疆不可久留,不冒险是不行了。海达尔边盘算边走出网吧,一辆面包车像算准时间一样开到他身前。
“开车!”海达尔坐上助手座,车里坐满了人,巴提力克也在其中。车开了,他稍稍侧面向后问:“事情办得顺利吗?”
巴提力克得意地说:“我们的人,做这种事就像吃抓饭一样容易。还有谁,我们接着来!”
“够了,再闹变成抢劫了。”海达尔对拿到钱已心胸有成竹,但他不认为自己是抢劫或勒索,“我们的时间紧,货已经上路。今晚,你和塔西带人去口岸接货。”
巴提力克看了一眼开车的塔西:“他行吗?我看他就会开车,穿得又漂亮,像个巴依(财主)老爷。”
车突然停了,很少说话的塔西跳下驾驶座。
“喂,他要去哪?”巴提力克疑惑地望出车窗,塔西却不见。
海达尔不闻不问,若有所思地点燃一支烟。这时,车上的人突然感觉面包车在抬高离地。
“妈的,怎么回事?不好,有地震!”巴提力克一脸紧张。面包车开始一点点倾斜,车上的人一阵慌乱。
“行了,塔西。上车!”
海达尔说完,车子才慢慢回复了原状。
塔西是气不过巴提力克的话,卖弄武力,一人将车子端起。他坐上驾驶座,砰地关上门,转过脸瞪巴提力克,阴森森地说:“我要是不行,你杀了我,你要是不行,我照样杀了你!
”
“开车!,回去我还有事布置。”海达尔发话,谁也不敢再出声。
看守所的铁门徐徐打开,一辆崭新的沙漠王子越野车,高速驶进院子。监舍门外站岗的武警战士也被这驾漂亮的车子所吸引,走出岗哨盯着看。戴墨镜的努尔跳下车,得意地向院子四周环望,大叫一声:“林建北,你死哪儿去了?”说完扔掉烟头,走向监舍大门。
“请出示你的证件?”站岗的武警并没有因为努尔开来一辆漂亮车而对他另眼看待。
“证件忘带了,我是努尔,不认识我了?好像你抽过我的烟呢!”努尔所有口袋都摸过还是没找出证件。
武警还是重复那句话:“请出示你的证件?”
努尔又把所有的口袋摸了一遍,最后恼火地将车钥匙拍进武警手中说:“这是我的车钥匙,这辆车值好几十万啊,我刚从公安厅接回来的。行了吧?”
武警目瞪口呆之际,努尔已闪身进门。
监舍审讯室外的走廊里,林建北眉头紧锁,站在一个门外,从门上的小窗口往里看。里面坐着肉孜和两个年青的维族警察。
肉孜正在口若悬河:“瞧瞧你们这样子,和汉人的狗有什么两样?我们都是一样的维吾尔族兄弟,穆斯林兄弟,可汉族人呢,他们坏透了!只想让我们自相残杀。”
一个警察喝道:“肉孜,你老实点儿。这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到了这儿还敢挑拨民族关系?”肉孜瞥了他一眼,继续说:“小兄弟,别对我这么凶,要懂得为自己留条后路。你现在这么卖力气,有什么好处?你们再怎么卖命,也不会有好结果的。看看,当官轮不到你们,正职的官全是汉族人,你们最多是个副职,副职有什么用?名字好听一点,照样是条狗,贪污受贿都没有你的份……”
另一个警察:“你、你如实回答问题,不准扯那么远!”
“怎么搞的,不是叫你到外边去接我吗?”努尔在走廊出现的响动很大。
林建北听到声音只是转了一下头,又看往审讯室。
努尔口中骂骂咧咧地走近:“妈的,开回来一辆新的牛头车,本来想给你第一个看见的……喂,你小子怎么了?”
林建北还是不为所动,眼睛贴着小窗口。
努尔讨了个没趣,转而摸出一包烟说:“来,抽烟,我特意留下两根儿好的……”
林建北伸出手,头还是没转过来。努尔把烟塞进他手口,干脆挤开他,边凑到小窗上看边说:“审谁呀,有什么好看的?哇,是肉孜这小子。”
小窗口内肉孜还在滔滔不绝:“别以为你们是警察,汉人一样不相信你们,你看,你们俩审问我,还派个汉人在门外监视。他们害怕我们维族人团结,所以我们越是要团结起来,你们知道‘维吾尔’这三人字的意思吗,团结,只要我们团结,一定可以把汉人赶走,我们一定能够独立!你们不敢加入我们也不要紧,只要你们……”
努尔看不下去了,收起烟骂道:“这二球的,口水还不少,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说完轻轻推开审讯室的门,侧身钻进去,跟着随手把门重重关上。“嘭!”一声震响,门里的肉孜吃了一惊,门外的林建北也吓了一跳。
进了门的努尔却换了一付面孔,笑眯眯地拿出一支烟递过去,肉孜下意识地举起戴铐的右手接住。
“啊,肉孜老大,抽根儿烟。”努尔打着火机,凑到肉孜嘴边。“这烟是南疆公安局长送给我的,我舍不得抽完,特意留给你的。”
肉孜有点儿受宠若惊,机械地吸着烟,茫然地看努尔。
努尔向站起让座的两个年青警察做手势,示意他们落座,自己跳上桌面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烟盒,抽出一根烟点上,吞云吐雾地说:“啊,又会写传单,又会讲大道理,肉孜老大真是全才!我找了你一年,值得。”
肉孜冷冷地说:“我和你没交情,你不用叫我老大。”
“没交情?不会吧。”
努尔叼着烟,从文件袋里拿一摞材料,抖了抖放在膝盖上,眯着眼睛翻着。
“给你讲一讲我们的交情。前年五月,土湾农贸市场被炸,死了一个伤了五个,前年九月;北疆一家商店被炸,死了三个伤了三个;去年一月……”
肉孜抢道:“这些事与我无关,你别想往我身上栽,你这是诬陷,是执法犯法!想吓唬我,你这种人我见多了!”
努尔翻眼道:“好啊,你也知道有法律这档子事。去年一月,你们在北疆市的大街上写标语,被一个女清洁工无意中看到,你们竟然将人家的头砍了下来!”猛地拍桌子大喊,“你这个王八蛋!你他妈禽兽不如,还有脸讲大道理!看啊,这是你干的好事!”跳下桌子。把几张血淋淋的照片伸到肉孜眼前。
肉孜不敢看,抱头叫起来:“这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你、你……”
努尔像是又冷静下来:“当然不是你干的,凶手前一阵儿已经被我抓到了。”
肉孜松了一口气,举烟到唇边吸,浓浓吐出一口。努尔凑近他的脸:“是你指使他们干的,对不对?肉孜老大。”两人的脸都笼罩在烟雾里。
肉孜这下慌了,颤声道:“不是!我、我不认识那个人,我、我……”
努尔大笑:“要是我,我也不承认。不过,我跟他说了,只要他指证谁是老大,就给他立功赎罪的机会,可以减刑。哈哈,他也关在这儿,哪天我带他来瞧瞧你。”
肉孜额上汗如雨下,急得想从椅子上跳起:“你、你他妈……这样搞,这是明目张胆地陷害!”
“我看你是聪明过头了,你不是说不认识吗?肉孜老大,别谦虚了,你的手下说不定为了保护你,故意认不出你。”努尔冲两个年轻警察摆手,“把他带下去!老大既然什么都不肯说,我们也别浪费时间了。”
两个年青警察一人一边将肉孜拖出审讯室,肉孜挣扎着大叫:“我不是老大,你他妈陷害我……不得好死你……”
努尔拿出身上最后一根烟点燃,嘟哝道:“妈的,浪费老子一根烟。”
林建北大笑着走进说:“你想吓死他呀?这家伙今天恐怕饭也吃不下了!”
努尔却有点恼火:“这种王八蛋,关他十天半月再审,你们着什么急呀?”
“给你看点儿东西。”林建北还是望努尔笑,把夹在腋下的皮包放到桌上,掏出一个装满钞票的塑料袋,一个笔记本,又在包里继续翻。
“看看这些,都是肉孜的东西。这家伙绝不是一般的人物,说不定真让你说着了,是个老大。我怕耽误了,所以没等你回来就……”
努尔眼睛一亮,拿起装钱的塑料袋掂一掂,说:“他妈的。这么多钱?还有什么宝贝?
都让我看看。”
“宝贝不少呢!”林建北翻开笔记本,“这个笔记本,有他的开销账目,还有一本存折。”
努尔各样东西看了一遍:“最多的时候帐上有十来万,不是老大,起码是个管钱的。啊,这小子近两个月开销不小啊!”
林建北点头道:“没错,其中有一天就取了四万,此人不务正业,哪来那么多钱,能查出钱的来处就好了!”
努尔指笔记本叫道:“这是什么,这小子利害呀,还懂英文?”
“这是个伊妹儿地址……”
“什么伊妹儿,他的相好?”
“不是,是电脑网络上的信箱地址,要密码才能打开,我们局的技术员也没办法。我自作主张,发现后立即传真给厅里了,没有请示过你,领导同志。”
“妈的,请示我干什么,以后我不懂的东西就别跟我说,你们看着办?”
林建北笑道:“你有什么不懂?”
努尔说:“是啊,有什么我不懂的?”
车子穿过天山山脉,眼前豁然开朗。有奇形怪状、色彩斑斓的风化山岭,有瓜果飘香的大小绿洲,有一望无际的青青草场,有紧密相连又各显孤傲的胡杨林,自然还有荒无人烟的大戈壁,大沙漠。这些景致,一个一个摆出来算不了什么,最激动人心的是,站在旷野之中,一种宽阔、宏伟、包容的气势扑面而来。让人感觉到,这才是真正的大地,这才是能够与天匹敌的大地。
离南疆市越来越近了,马赛一远一近想起两个人,一个是英雄,一个是枭雄。
首先想到汉朝的班超,这个京城的文人,已经四十岁,有一天突然烦了给别人当小秘,愤然扔掉毛笔,穿沙漠越戈壁,不远万里跑到南疆从军,真正是“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借这块广鹜的土地,上演了一出“投笔从戎”的好戏。他在南疆驻守了三十年,力保国家不至分疆裂土。据说,他离开南疆时,莎车国国王甚至以自杀相挽留。
另一个人要近得多,相距只有七十多年,把此人叫做军阀也不为过,但马赛以为军阀一词安在此人身上太过沉重。因为,此人纵横南、北疆时,只有二十出头。此人与马赛同姓,就是名驰遐迩的“尕司令”马仲英。当年,马仲英也是坐汽车进的南疆,坐的还是几个瑞典探险家的顺风车。当时,南疆回城出现了一个分裂组织建立的“东突国”,马仲英恰逢大败,急需落脚之处,毫不犹豫地兵发六千,一举剿灭了这个只生存八十三天的“东突国”,不管马仲英是军阀还是土匪,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他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尤其眼下南疆又成了反分裂前线,马赛自然而然想起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尕司令”。
当然了,除此二人之外,一路上,马赛更多时候想的是白晓莎。
“白晓莎!”
亚里大叫一声,潇洒地甩了一下他头上漂亮的卷发。
车后排一堆亚里的“彩礼”中冒出马赛睡意朦胧的脸。
“你、你……亚里,你叫谁?”马赛很吃惊这个名字出自亚里之口。
“不知道!”亚里笑得很坏,“反正你一睡觉我们俩就得听你叫这个名字,这一路上下,没听过一百遍也有七八十遍。”
开车陈漠军也笑道:“是你女朋友吧?”
马赛忸怩道:“啊、啊,是,是……啊,终于到了,十几个小时啊!”看出车窗外的南疆闹市区,熙来攘往,摩肩接踵的人群。有穿西装的,也有穿各式民族长袍的,有身着超短裙的时髦女郎,也有头遮面纱的穆斯林妇女。
亚里兴奋地说:“有什么呀?坐这么好的车,十天十夜我也不累。对了,欢迎你来到南疆。英语怎么讲来着,哦,想起来了,welcome nanjiang!没错吧,大学生,我还是北京申奥那时学会的。”
“welcome to nanjiang!”马赛纠正亚里的英语。
亚里嘴巴反复念了几遍,车子开进了南疆公安局大门。
马赛伸了个大懒腰,突然发现窗外办公楼前站满了人,像是迎接车子到达。他急忙用纸巾擦脸,以手当梳整理头发,扣好衣服后紧张地问:“他们这是……太隆重了。”
“有什么奇怪,这帮家伙是眼馋我们的好车。”“亚里点燃一根烟,发现后视镜里马赛一脸窘态,爆发大笑。“你、你以为他们列队欢迎你吧?哈哈、哈哈!”
陈漠军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马赛的脑袋几乎缩进衣领中。
车停了,陈漠军道:“亚里,带马赛去宿舍。马赛,放你三天假。”
马赛脸还在红,说:“队长,我不用休息,我想马上上班。”
陈漠军望了他一眼:“这是命令,知道吗?想表现有的是机会!”拿出手机拨号,一天难见几次的笑脸露了出来。“给多里昆打个电话,叫他马上来报到。”
一路上,多里昆这个名字马赛没少听见,看陈漠军口气,自己还不如一个乡下警察,他不满地点头,打开车门又说:“几时能领到制服?”
亚里道:“哇,马上就想穿公家的了?等下我带你去领。”说完跳下车,向众人道:“各位注意了!我们局新来了一个大学生,马赛同志,大家热烈欢迎!啊,现在,大家既然都在,帮他拿行李去宿舍吧,啊,顺便帮我也提几样东西。”
“他怎么啦?喝醉了?”陈漠军对着手机吼,“好吧,别叫他了,你告诉他,明天马上到市局来报到。”
马赛厌恶地望了一眼陈漠军。
被撤职的吴所长接到陈漠军的电话,神情很古怪。在多里昆门外抽了两支烟才进去。
房间里鼾声如雷,多里昆面朝下躺在床上。光着膀子,身上邋里邋遢,臭气熏天。
吴所长像是闻到什么异味,皱起鼻子:“多里昆,醒醒,多里昆!”连叫了几声,多里昆还是一动不动,只好用力拍了他一把。
多里昆从床上蹦起,大叫道:“啊!我喝,我喝,我全都……。啊,所长,我、我这是在哪?”
“你在所里上班。还有,现在你是所长,我已经被撤职了!”吴所长历来对多里昆没什么好感,“唉,醉成这个样子。你上什么班呀?”
多里昆双手用力搓了一把脸:“啊,啊,我弟弟娶媳妇,昨晚,啊,昨晚喝多了一点。
啊,所长,有什么事吗?”
弟弟娶媳妇,当大哥的多里昆自然得面面俱到,连喝酒也是身先士卒,以一挡十。最后醉得一埸糊涂,人事不省。第二天从县城回到镇里上班,还是头痛欲裂,好在派出所里事不多,打发完一个被偷东西睥小贩,重新钻进被窝。
所长有点不快:“我说了,现在你是所长,不用跟我解释。也不是我找你,是市局陈队长找你。不过,我问你,你是不是打电话跟他说,阿迪力的案子破了?”
多里昆从床边摸出一支烟点燃,连吸了几口,迟钝地答:“对啊!”
所长惊道:“真的破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多里昆抱着头,两眼痴呆,似乎在回忆什么事。
吴所长正色道:“唉,老多,不是我个人对你有意见,你不安心在乡下派出所,我理解,你想调走,我也理解。可是,你不能这样胡来呀,向上级虚报请功,那是要犯大错误的!”
“哎呀!完了!完了!”多里昆像是想起了什么,扔掉烟,赤条条跳下床上,“妈的,这几天只顾帮我弟弟忙婚礼,忘了去接阿迪力。”
吴所长更加吃惊:“你说什么,你找到阿迪力了?”
多里昆胡乱套上裤子:“是啊,快给我吉普车钥匙,我马上去接他回来。”外衣也不穿,光着上身往外跑,所长紧紧跟随。
派出所院子里,几个工人正在爬上屋顶,整修被牙生一伙烧坏的地方,院子里堆满建筑材料,吉普车停到院子外面。
多里昆边走边向吴所长介绍阿迪力案的情况。
“我在阿迪力家门口等,守到第三天,我也慌了,恰好他家来客人了,是阿迪力的相好,我等她出门,一直跟在后边,果然这小子在他相好的家里养伤。那天太晚了,我就没惊动他。唉,这几天刚好我弟弟娶媳妇,一忙起来,我居然把这事给……,唉!”
来到吉普车前,吴所长坐进副驾驶位,一脸疑惑地问:“你怎么会知道阿迪力没死?”
多里昆上车笑道:“瞎猜的。如果阿迪力死了,案子就复杂了,嘿嘿,我、我一般都是往好的方面猜。”
“这小子要是死了,我这所长可能就真的当到头了。”
吴所长见多里昆瞥自己的眼光有点儿怪,又说:“啊,现在我就是给撤职了嘛!啊,我最担心背后挑唆的人可能还会生事,那麻烦就多了。”
多里昆打火启动:“嗯,幕后肯定有人捣鬼。”
吴所长坐立不安地说:“所以呀,这么重要的事儿,你早该通知我。今天陈队长不来电话,我不去找你,还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呢。现在去,说不定阿迪力已经跑了呢!”
多里昆摇头:“不会,他还能跑哪儿去?所长,陈队长电话里说什么?”
吴所长点燃一支烟才说:“陈队长说,要把你借调去市局刑侦队,叫你准备去报到。”
多里昆一怔,喜上眉梢:“真的?啊,陈队长太……。”兴奋得双手脱离方向盘,车子晃了一下。
“喂,开好车来!”吴所长瞪了他一眼,“别高兴太早,要是等下找不到阿迪力,你就惨了!唉,但愿你运气总是这么好,总能猜得准!”
多里昆咧开嘴笑。
地处沙漠边缘的万喀村,是由几块小绿洲组成的。围墙残缺的村公所小院内,两棵红柳枝繁叶茂。几只鸽子在平屋顶上安静地觅食。
老艾买江站在红柳下不停地看表,一脸疲态,领口开得很大,露出胸口上尽是汗粒。他不是赶路赶累了,而是等人等累了。
“抽了半包烟了,一个人也没来?我说,要么是你们瞒着我什么,要么你们压根儿没派人去通知。”艾买江抬头发问,额上的皱纹显得很深:
一个比较年轻的乡干部委屈地说:“艾买江镇长,我们确实通知了,昨天就挨家挨户去说,还在村头贴了通知,你进村的时候都看见了。”
艾买江道:“那总有个原因啊?村民都哪儿去了?现在不是农忙嘛!哦,支书,村长呢?村长也不见了,去把他找来。”
村支书支吾道:“大叔,他、他这几天病了,下不了床。”
艾买江疑惑地望了村支书一眼:“那好,我们现在先去看看他。生病了?生病要找医生嘛?”
几个村干部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蹲在原处不动。
艾买江拿起手提包催促道:“走啊!还等什么?”自个向院门口走。
村支书急忙站起身:“艾买江大叔……其实,啊,其实,村长病不是很重,他、他在清真寺,做乃玛子……”
艾买江像是明白了什么,回过身走到一个石辗子上坐下,抽出一支烟,慢慢点燃说:“嗯,那这样好不好,我们去清真寺,等他们做完乃玛子,顺便开个会。”
村支书又是一脸为难:“艾买江大叔,我说,你能不能把要传文件给我一份,我、我和村干部找时间分头向大家传达。”
艾买江瞪支书道:“要是这样就可以了,我带工作组来你们村干吗?现在看来,你们村的基层组织形同虚设,连组织一次村民大会也做不到。我来得已经太晚了!走,我们这就去寺里。”说完起身拿提包。
村支书还是一脸不情愿,嘴动了动,但没有讲什么。
村公所所在地是最大的一块绿洲,绿洲中间的一小块空地上,有个简易的清真寺。刚刚做完乃玛子的村民正三三两两地涌出寺门,在清真寺对面等候多时的艾买江迎向村民们,村干部们则拖拖拉拉走在后,显得很勉强。
艾买江靠近清真寺门口时大声喊道:“乡亲们,大家先不要走,我有话要说。”
村民慢慢停下脚步,茫然地看着艾买江。
艾买江道:“耽误大家一点时间,我是镇里来的艾买江,上点年纪的人一定认得我。我今天来,带来了中央和市里的重要指示,既然大家都很忙,我就在这里给大家传达。”
这时,人群里骚动起来,有人小声说:“买买提阿訇来了。”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表情傲慢的买买提从寺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个面带敌意的年轻人。
“都站在这儿干什么?清真寺又不是巴扎,都回家去吧!”买买提先是对艾买江视而不见,“啊,原来是艾买江镇长。”
艾买江意外地说:“买买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买买提反问道:“这才奇怪了?我不能进清真寺,不能做乃玛子吗?没听说过做乃玛子也要向乡政府请示。”
艾买江正色道:“买买提,我告诉你,你到处流窜讲经,是违反宗教政策的。你别以为我老糊涂了,不知道你在讲些什么东西。”
买买提翻个白眼:“我全家都搬到这里来了,违反什么政策?你们不是主张信仰自由吗?怎么,是不是政策又变了?不过你们说话不算数,这倒也不是头一回。艾买江,你要是看我不顺眼,抓我去坐牢好了,不用找借口。”
艾买江尽量压住火气说:“我问你,你搬了几次家?你所到之处,打着宗教旗号,骗取钱财,欺男霸女,还宣扬反动思想,难道这些是安拉要你做的?你这样迟早会被绳之以法!”
买买提突然举头向天,张开双臂高呼:“万能的安拉啊!我是你忠实的仆人,穆斯林兄弟们,你们能允许一个安拉的仆人受到这样的侮辱吗?”
“不能!”买买提身后几个年青齐声叫道。
买买提再次高呼:“清真寺是我们的圣地,是做乃玛子和讲古兰经的地方,穆斯林兄弟们,你们愿意在这儿听一个不信古兰经的镇长胡说八道吗?”
“不愿意!”这一次回应不单是买买提身后的青年,还有一部分村民。在买买提身后几个人的带动下,人群开始向里靠拢,将艾买江等几个工作组干部团团围住。不过,也有不少上了年纪的人面带忧色慢慢向后退。
从镇里到万喀村,多里昆只开了一小时的车。刚进村就把吉普车停下来,顺着村道小跑到一座小院前。
“没错,是这家。”多里昆在院门外确认后,举手敲院门。
门里有个女人问道:“谁呀?”
多里昆瓮声瓮气地答:“给阿迪力送钱的。”
门开了,一个戴面纱的维族姑娘站在门里,身后的阿迪力一探头,惊叫一声就往屋里跑,多里昆一个箭步把他揪住。
“多所长,我、我……不是我打架,是我给人家打了,那几个人见就砍,我又不认识他们,不信你看我身上……”阿迪力说着想脱衣服。
多里昆道:“不用看了,我专门来接你回家的,回去再好好养伤。”
阿迪力还是不愿走,说:“我求你了多所长,有人要杀我,我在这儿养伤行吗?”
多里昆摇头:“不行。哦,你记住,这才是所长,我是副所长。”
所长也来拉阿迪一边手。
戴面纱的姑娘却拦住院门喊道:“你们不能带他走,他会被人杀死的。求求你们,让他留下吧,这里很安全。”
多里昆松开阿迪力,干脆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拿出烟来点上,耐心地说:“阿迪力,我能找到这儿,那些人也能来。明着和你说,放你走的那天,晚上我差点儿被火烧死,他们不是冲着你。你看着办,要在这儿等死随你。”
阿迪力和姑娘一时茫然。
所长也点了一根烟:“阿迪力,你不会打算在这儿躲一辈子吧?”
姑娘进屋拿了一个袋子出来,阿迪力捏了捏她的手。
多里昆扔掉烟头,抓住阿迪力的手:“走吧!”
所长也抓住多里昆另一边手,向姑娘告别:“谢谢,谢谢你照顾阿迪力,我们一定保证他的安全,走,阿迪力呀,总算找到你啦!”亲热地搀阿迪力出门。
三人走到吉普车旁边,多里昆晃眼远处清真寺门外聚集了许多人,驻足观望,发现有个人像是艾买江。
“喂,阿迪力,那边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多人?”、
“刚做完乃玛子吧,那边是清真寺。”阿迪力也停脚看。
多里昆向前走近几步,自言自语:“奇怪,做完乃玛子,一般人就散了啊?阿迪力你过去瞧瞧,我马上开车过来,我们从那边、走。”
所长已打开车门,不耐烦地说:“可能今天是什么节日吧。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吧。”阿迪力本已拨脚,听所长这么说,又扭头看多里昆的眼色。
这时,远处的人群好像鼓噪起来,多里昆跳上了一堵矮墙望去:“不对头,好像是艾买江大叔他们。阿迪力,你快过去看看!”
所长关上车门:“唉,是镇里工作队开会吧,你不信我去看,阿迪力伤没好呢!”
多里昆跳下矮墙拦住所长:“不,不,所长,这回你听我的,那边肯定出事了,你、你是汉人面孔,这个村子听说比较复杂,咱们小心点。快去!阿迪力,我跟后就到。”
清真寺外,工作队的人已被团团包围。
艾买江大叫道:“买买提,你煸动群众围攻政府干部,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买买提:“艾买江,别忘了你也是维吾尔人,你拿了共产党的好处,就一心一意替他们卖命,和他们一起来对付我们维族人,我真为你感到害臊。穆斯林兄弟们,惩罚这个民族的败类吧!”
人群与工作队身体就要碰到一块了,一个年青干部挡在艾买江身前:“乡亲们,请你们散开,这样做是违法的,你们……。”没说完买买提身后有人朝他下巴打了一拳。
又有几人握起拳头,跃跃欲试。买买提狞笑道:“收起你们的手,不要被这些民族败类弄脏了。对不信神的人,安拉自有他的方法。”
人群像是似明白了什么,一下子散开了,很快有人从地上捡起石头,高高举起,准备投向艾买江等人。
正在这时,“叭,叭!”两声枪响,人群被枪声所惊,高举的手全都镇住了,纷纷转身寻找枪声传来的方向。
多里昆提枪从远处跑来,边跑边喊:“往哪跑,阿迪力,你给我站住!大家帮我拦住他!”
快走近人群的阿迪力苦着脸回头道:“哎呀,多里昆所长,是你叫过来看看的,我没跑呀?”
多里昆赶了上来,边喘气边大声说:“谁叫你走这么快。没跑就好。啊,艾买江大叔,你也在这里,哦,你们开会呀,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艾买江叹息道:“唉,也该散会了!”
多里昆的声音大得有点儿夸张:“散会了?正好,坐我的车回去吧!”
艾买江的眼睛悲凉地扫过人群:“多谢了,多里昆所长,不坐你的车,我这把老骨头恐怕走不出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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