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马赛走出一家小餐馆,站在路边对着手机说话:“妈,我知道,想吃肉我绝对不会吃空馕,我刚从一家餐馆出来呢,反正没钱我找你要。唉,我的事你别瞎操心,我才二十四,你就怕我打光棍了?”
眼睛看向餐馆对面的夜总会,有一对男女正好走进大门。
“好了,好了,我说过跟她分手,南疆漂亮姑娘多得很,下次回去我带一个给你看,就这样吧,我有事,明天再跟你汇报,再见!”
说完收起手机,跑过马路,进了夜总会大门。
这是南疆最大的一个娱乐场所,有歌舞专场,有KTV包厢,有迪吧、酒吧。之前,马赛以为南疆很土,进了这个夜总会,他感觉土的是自己,自己还真是个农民。不过,他不是来参观的,也不是来消费的。楼上楼下逛了一圈,他像在寻找什么。走到迪吧门外,迎面来了两个人,他突然一个急转身,依在墙边摸出一支烟。点烟时,眼睛斜望。多里昆挽着一个妖艳的女人从他身边走过。
*
“今晚去我家好不好?”女人扑在多里昆怀里给他喂酒。
“我老婆来了,去你家她不要我的命才怪!”多里昆夺下酒杯,“妈的,胃痛,不能再喝了!”
“你老婆这么凶啊,还要她干什么?”
“不要她我两个儿子谁带。你他妈嫁给我呀?”
女人不敢说话了,睡在多里昆大腿上。这是一个KTV包厢,女人搞批发生意,收入颇丰,经常出入娱乐场所。多里昆知道女人不过是找他当个玩伴,既能保证自己安全,又能有人解闷。摸清女人的心思,对付起来从容了许多。
“我们在这里玩好不好?”女人将多里昆的手塞进衣领。
多里昆说不出话来,女人的衣内没有任何障碍物,可以直接摸到那两个肥大的乳房,他的手很粗暴,女人吃痛地叫出声来,上衣也被掀开了。但女人并不在意,还拉过他另一只手来帮忙,同时解开他的裤带。
“不行!”裤带解开了,多里昆突然收手,“他妈的,要是碰上公安就完了!”
“怕什么?”女人又要去解他的裤带。
“你懂什么?老子有案底的,不想再去坐牢。等我老婆走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等你老婆走,不把你掏空才怪!”女人见他真的害怕,不敢再坚持,把上衣也穿好,
多里昆点上一根烟:“他妈的,老实说,我还怕你老公!”他从没在女人面前提起牙生。
“他不是我老公。”女人似乎也不愿意谈起牙生,又依到多里昆身上,“喂,你是刀客,认识的人多,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多里昆自称是刀客,当然不是那种干杀人越物买卖的刀客,只是倒卖工艺品刀具的小贩。准确地讲,他弟弟是刀客,所以他也熟悉这一行,谁也别想从他口中套出破绽。
“帮啥忙?借钱,我可没有。”
“去!谁借钱了?帮我找人办身份证。”
“找公安?一边去,老子在公安没有朋友,只有仇人。”
“谁叫你找公安了?”女人把电视机里的印度歌曲调小。
*
阳光明媚,古老的艾提尕清真寺,刚刚经过大规模修缮,以黄色为基调的主体越是显得金碧辉煌。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穿上了亮丽的新装。
清真寺大门外的广场两旁,各式各样商店相对排开,现代广告琳琅满目,广场上,流动的照相馆,纪念品摊点,饮料车,水果铺,烤肉摊成了主人,川流不息的游人来来往往,像是进入了一个家庭做客。
广场中央有个花圃,一棵小树下,坐着一个人,举起的报纸挡住了面孔,传呼机声音响起,报纸落下,露出多里昆那张像是永远斜叼着一根烟的脸。
看过传呼机,多里昆起身走向一个公用电话亭子。他刚离开,被阳光照成白色的地面出现了一个人影。
“我等你半小时了?”多里昆在电话亭里打电话,“他妈的,搞什么鬼?还要等半小时?嗯,好吧,记得带上钱!”挂上话筒,取出电话卡,走进清真寺旁边的一条小巷。
小巷里,“叮叮咚咚”地声音不绝于耳,几十家手工铁皮器店铺连成一体,店铺门外挂满做好的铁皮器物,有壶,有盘子,还有小脸盆,大澡盆等等。多里昆背着光缓步而行,脸上不时闪过各种铁皮器的反光,晃着他的眼睛。经过一家向路面特别突出的店铺,他突然拐了进去,一只悬挂出路外的大澡盆上,浮现一个戴草帽的人影,随即又消失。
出了店铺,多里昆若无其事地往小巷深处走,假装腾出手点烟,将报纸插进后领,随手也把手机耳塞放入耳朵。
*
“喂。你拉我去哪?我马上要去抓人呢!”
“上车再说,快点!“
陈漠军拉着亚里出办公楼小跑向越野车。
车子高速驶出公安局大院。亚里又问:“去哪儿,救火呀?”
陈漠军亲自驾车,面无表情:“差不多,去大巴扎,多里昆刚刚报告,有人在跟踪他!
”
“嗳?稀罕!警察不去跟踪人,别人反倒敢来跟踪他?这小子不是惹麻烦了吧?要是被反贪局的盯上,那就好玩了!”亚里兴灾乐祸。
“别扯淡,他现在说不定有危险,估计是牙生的人发现他了。”
“哦,原来他在忙这事儿。妈的,来了调查组,弄得老子都神经过敏了。”
位于艾提尕清真寺后面大巴扎门口出现在车窗外,陈漠军停车下:“联系多里昆,确定他现在的方位,约好一个汇合点。”
亚里拿出手机:“他一个人去跑这个事,到底有没有效果呀?你就这么放心,万一他哄你呢?”
“少啰嗦,快打电话!哄我他吃饱撑的?今天约好要跟牙生的手下碰面,这个时候突然
被人跟踪,一定出了问题。”
大巴扎的一条小巷口,有个瓜果摊,多里昆蹲在地下,边吃瓜边小声说话:“唔……小巷口有几个卖瓜的,你们到了马上呼我,我跑进小巷,那个人肯定会跟进去,你们拦住他。唔……我得马上回去等人……戴草帽,个子和陈队长差不多……很狡猾,没清脸,你们小心啊!
”
陈漠军和亚里也走在人流如织的巴扎里,亚里不时伸长脖子,终于看见了有人卖瓜的小巷,也看见了多里昆:“妈的,这小子真会享受,吃瓜等我们,陈头,可以呼他了吧?”
陈漠军点头:“呼吧,但愿他不是神经过敏。”
“我巴不得他神经过敏,最好没事儿,我去吃几块瓜好回去做自己的事!”
陈漠军低吼:“你快点儿!”
“呼了,要不再呼……”
这时,蹲在地下的多里昆突然跑进小巷,两人赶紧跟上去,来到卖瓜摊。
亚里东张西望:“妈的,哪有戴草帽的,不如我们在这儿吃瓜?”
陈漠军没理他,伸头看向小巷,一个戴草帽的人出现在视野里,前头的多里昆已经跑到小巷尽头。
亚里顺陈漠军的视线看去:“妈的,人家早就等在里面了。”
“厉害!居然能猜到多里昆要走小巷。”陈漠军惊疑不定,“奇怪,他怎么不拦住多里昆?”
戴草帽的人走得并不快,陈漠军和亚里边说边从背后追了上去。
“大概多里昆跑得比兔子还快,他想拦也来不及。”
“废话少说!一人一边,抓住人再说。”
巷子里没有别的人,戴草帽的人并不追赶多里昆,只是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可能只顾往前看,没留意后边来了两个人。
亚里抢先欺过去,刚抓住那人的手腕,却被那人反带住腕子,借劲向前摔了出去。
陈漠军的手跟后搭上对方肩膀,那人马上反手按住,猛转了半个身子,同时脚下使绊,增好陈漠军身躯庞大,要不又是第二个亚里。他踉跄一下支持住,另一只手终于箍住那人的脖子,口中大叫:“还有什么本事,使出来!”
那人头脸被草帽压住,有点慌乱,似乎想把陈漠军从头顶摔过去,而陈漠军也想把他压倒,两人僵持不下。
亚里摔倒后,也不爬帮手,坐在地下大叫:“别打了,自己人!”他已看清草帽下的脸目。
陈漠军感觉对方松手,自己也撤力,手压住的草帽掉地,他惊叫道:“马赛,怎么是你?”
“我看背影就感觉眼熟,就是不敢相信马赛会穿这种破烂衣服。”亚里拍拍衣服站了起来。
马赛手撑膝盖大口喘气,话也说不出。
“你说,你为什么跟踪多里昆?”陈漠军非常生气,手指头差点戳上马赛的额头,“你现在应该呆在自留地里,你这是严重违反纪律!哼,我就不信……。”
“有本事你处分我啊!”马赛毫不示弱,“大家都是同一天来的,凭什么我在地里劳动,别人可以搂着女人花天酒地?”
陈漠军先是语塞,紧接着响起他狮子吼:“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怀疑自己的同事?
我告诉你,今天多里昆有非常重要的任务,说不定已经被你耽误了。为了这个行动我们费了多大劲,等了多长时间,你知道吗?”
“不知道,谁告诉过我!”马赛嗤之以鼻,“同事?你把我当同事了吗,你们谁把我当同事了?如果我是你们的同事,就不会发生今天的误会了?”
陈漠军有点哑口无言了,手在半空中挥了几下,半晌才说:“你、你……总之你违反了纪律,你擅自离开岗位,你自作聪明,你……”
马赛冷笑:“还有什么罪名,要不要我帮你想几个?”
陈漠军气得脸发白,正不知道说什么,手机响,摸出又一声大吼:“谁呀?”
打斗的时候没人发现,陈漠军的狮子吼反而引来不少人站在巷子口好奇地观看。
人多了不好玩。一直在旁边抽烟看热闹的亚里拉马赛走:“少说两句,陈头是刀子嘴巴,豆腐心肠,嘿嘿,咱们年轻人,给他一次锻炼我们的机会,走,我送你去自留地,昨天他才跟我讲,准备叫你回来做事呢!”走了几步回头叫:“陈头,我送马赛。你也快点离开这儿,别把人越丢越大了。”
两人没走出几步,陈漠军追了上来:“你们等等,多里昆那边出事了!”
*
多里昆又回到清真寺广场。他刚才看报的小树下,坐着一个打扮时髦维族女人,正拿着一瓶饮料啜着,看见他后,站了起来,满面春风。
“等你不来,我到巴扎去逛了一圈。”多里昆发现女人身后的花圃里有人。
“我带人来了,他们是我的……”
女人见多里昆的目光盯向身后,也转过头去,身后已站出一个光头和一个小胡子。光头一声不吭,紧盯多里昆的脸,突然抽出一把刀,一手搂过女人的脖子:“妈的,他是警察,你想害死我们呀?”
女人惊慌地叫道:“不是的,他是刀客,你们认错人了?”
“错不了,恰克镇的警察,我见过他。”光头转身叫小胡子,“你他妈还不快去开车?
”
多里昆举手道:“兄弟,有话好好说,收起刀子。”
小胡子跑到路边发动一辆摩托车,光头拖女人慢慢走向路边,推开女人,跳上摩托车后座,摩托车高速冲进车流中。
“你没伤着吧?”多里昆把女人从地下扶起。
“你真的是警察?”
多里昆不语,眼睛盯向驶远的摩托车,不留神脸上女人被打了一耳光。
“你这个骗子,你想抓牙生才跟我好,是不是?我瞎了眼,我……”女人再打,多里昆她抓住手腕,把她推开,跑向广场拦住一辆出租车。
*
“追上了吧,陈头?别说市里,全南疆的路,我闭眼睛也不会走错。”亚里俯在方向盘上得意洋洋。车窗外,多里里从一辆出租车跳下,小跑过来。
助手座上的陈漠军脸色不错:“好啊,明天我建议调你去交警队。”
亚里笑道:“可以,让我当队长没问题!”
“你想的美!让你守马路。”
多里昆上车,坐在后座的马赛身边,喘气说:“你们真快,走小路是吧?摩托车刚过去,能赶得上。”
车子开动,陈漠军转头向后,“老多,人家认出你了?”
“认出我是恰克的,可能围攻镇政府的人里面,有这两小子。”
陈漠军兴奋地说:“好,这么说,肯定是牙生的人了。”前方,光头和小胡子驾驶的摩托车一点点出现。
亚里放慢车速,问道:“你怎么引出来的?我们设过不少套儿,这家伙滑得像泥鳅!”
“他们想搞假身份证,有人介绍了我。”多里昆这才想起被人跟踪的事,“哦,刚才是谁跟踪我,没抓到?”
陈漠军从后视镜看了马赛一眼,不答。
亚里失声大笑:“抓到了,就在车上!”
“不好意思,我、我误会了。”马赛红脸望多里昆。
多里昆不解地回望。
*
一个院子里,几个人在屋檐下无聊地抽着烟。院门外响起摩托车的声音,有人打开门,摩托车直冲了进来,差点儿撞到开门的人。这时,牙生从屋子里走出。
光头跳下摩托车:“牙生大哥,你的女人跟警察混在一起,我们差点上当。”
开车的小胡子喘着气:“幸、幸亏我们跑得快。”
牙生吐掉口中的烟:“这个臭婊子!老子迟早废了她。哪儿来的警察?”
“是恰克镇的警察,那天去乡政府闹事我见过,嘴上老是叼一根烟,错不了!”
牙生在院子里踱步:“哦,恰克镇的警察还想抓我,他妈的,居然去搞我的女人。有没有被人跟上?”
光头答道:“我们见势头不对,马上就跑,一路上没看见人。”
小胡子也说:“就他一个人,应、凉他也不敢跟我们。”
牙生眼珠一转,扯过小胡子:“你到村外去看看!”小胡子不情愿地出门,他又对光头说:“妈的,这里不能呆了,这么多人动静太大,我们明天就走。”
这时,屋里又走出一个系着围裙的维族汉子:“牙生大哥,粮食又吃光了,怎么办?”
牙生骂道:“妈的,你们就知道吃?吃光了不会去偷,去抢?”
光头担忧地说:“大哥,搞不到身份证,还去不去和库?”
牙生没好气地喊道:“不去在这里饿死呀!”喊声惊飞了院子外一棵杨树上的几只麻雀。
麻雀飞到一棵更远的杨树落脚。这个杨树下,陈漠军和马赛抬头望向上面,脸露期盼。
过了一会儿,亚里和多里昆像猴子一样从杨树上滑了下来。
“没错,和通缉令上的人一模一样,是牙生!”亚里兴奋地落地。
“太好了!”陈漠军抽出手枪:“来,我们几个分下工,今天非活捉了这小子不可!”
多里昆为难说:“陈队长,他们人不少啊,我看不下十个。”
“怕什么?他们手里没枪。”陈漠军一付势在必得的模样。
亚里摊手道:“你刚才像救火一样,我连枪也没来得及带!”
陈漠军怪罪地瞪马赛,多里昆也说:“我也没带,小马,你带了吗?”
马赛道:“我去种地,带枪干什么?”
亚里偷笑,陈漠军故意望向一边,点上一支烟。
“有人过来了!”多里昆叫道。
只见牙生所在的院子外,放哨的小胡子哼着小调走来,四个人一起退到后面的一条排碱沟里。
马赛接着说:“就算都带枪,也不能硬撞。我们不了解里面的情况,他们有多少人,有没有武器。这是一个村庄,我们才四个人,没办法形成包围,只要他们能逃出一些人,很可能会危害到群众,那样情况就复杂了。”
多里昆赞许地点头,亚里别有用心地望陈漠军,陈漠军瞪了他一眼扔掉烟,拿手机拨号,连拨几个都不通:“怎么搞的,手机不开,局长办公室也没人?”
亚里懒洋洋地说:“局长今天一天都陪调查组,现在可能还没完呢,别的领导估计也差不多。”
陈漠军把枪递给亚里:“这里你负责,我回去叫人。”
*
南疆公安局会议室里,白发的江组长为首的调查组与李东阳领头的几个公安局领导相对而坐。
许多话李东阳者要重复两到三遍,不过他还是显得很有耐心:“那几年,整个南疆的经济都不景气。除了和库县稍微好一点,其它的县财政都很困难。特别有一个县,四个月发不起工资了,我们的干警要到粮店去赊粮食过日子,最令人担忧的是,公安系统无法运转,将要导致治安恶化,社会动荡……”
江组长手里的烟在烟缸沿上仔细地刮掉烟灰。
“……各个县的公安局都向我们打报告,请求动用罚没款,解燃眉之急。我们市局党委经过研究,认为情况紧急,报高市长批准后,下发了同意暂时挪用罚没款的文件,维持公安局的正常运转。但对于挪用数量及用途,要求专户专管,核算上要求严密无误,由各局局长亲自审批,每月上报局里审核。”
“我打断一下,这笔款项,现在还清了吗?”江组长吸完了一支烟。
“大部分还清了,有一两个比较困难的县,还拖欠一部分。”
“好,那么,你们又从哪里找到钱来还这笔帐呢?请各位解释一下。”
调查组虽然不是每天都来,但只要来了,这一天就别想再做其他的事。令李东阳最头痛的是,这好像仅仅是开始,还没有调查到个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同志,我真的有紧急案情,你不让我进去,你帮忙叫一个领导出来好不好?”
赶回到局里的陈漠军被在会议室的楼梯口下,一个调查组工作人员吵了起来。
工作人员无动于衷:“你冷静一点!调查过程中,外人不得入内,这是纪律,我帮不了你。”
“陈队长,出什么事了?”刚好,赵副书记路过。
陈漠军像看见了救星:“哎哟!太好了,赵副书记,你帮忙进去说一声,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见局领导。”
赵副书记一脸为难:“这可不好办啊。我也是被叫来问话的。哦,你说说看,怎么个十万火急?”
“是这样,赵副书记。”陈漠军已心急如焚,“我们发现了分裂组织兄弟会的一个窝点,有十几个人聚在那儿。这个机会我们找了很长时间了,费了很大的力气……唉,就是说,要组织人去抓捕!需要调动的人多,没有一个局领导不行。”
赵副书记踱了几步:“既然是这样,事不宜迟,你马上去集中办公楼里的人,我再找法院检察院支援。”
“办、办公楼里的人怎么行?还有……”陈漠军吃了一惊。
赵副书记打断道:“我说你这个同志呀,怎么这么呆板呢?办公楼里的人不是警察了?
现在你们局领导抽不出空,这事既然我碰上了,就由我来负责处理,你听我的命令行事,知道吗?”
没等陈漠军分辩,赵副书记已拿出手机自顾自打电话。陈漠军只遵命行事。跑到办公楼走廊,怀里的手机响,以为是李东阳,叫道:“局长呀,我……。唉,你有什么事?我现在忙着呢,过一会现打来来。”
“爸,我考上舞蹈学校了!”来电的是女儿维维。
“啊,啊,考上就好,等我回家再说!”陈漠军没给女儿半句好话,收起手机,一个个办公室去敲门。
“别傻看着我,赵副书记的命令,五分钟内集合完毕!帮忙通知一下,我跑不过来。”
“嗳,陈队长,女的也集合吗?”后勤的小胡问道。
陈漠军态度恶劣地答:“女的干吗不集合,女的不是警察了?”
*
手表的夜光出现了,虽然天黑后气温骤降,马赛还是浑身冒汗。毕竟第一次参加真枪实弹的行动,紧张的心情难以抑制。他把紧张归究于手里没枪,其实,被安排去种地,他的手枪早就上缴了。
“陈头怎么搞的?说出发都半小时了,连影儿都不见,跑步也该到了呀?”亚里靠在排碱沟里埋怨,嘴巴嘟哝几句维语,像来是脏话。
马赛双手垫下巴,眼睛探出沟外,盯着院子大门。小胡子困了,早就回到院子里,不再有人放哨。等待的时间越长,马赛心里越发看不起陈漠军。这种人怎么能当领导?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除了有几斤蛮力,看不出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你们听?”少言寡语的多里昆竖起耳朵。
三个人都不出声,静静地听,突然密集的警笛声由远至近传来,视野内出现了数辆闪着警灯的车。
“我的妈呀?还着拉警笛来,怎么不用广播通知人家逃跑?今天什么日子,每个人都不正常。”亚里摇大其头。
“有人出来了!”马赛没有忘记监视院子。院子大门打开,走出了几个人,天黑看不清脸。
亚里拉枪上膛:“管不了那么多了,挡住一个是一个。”说完连开两枪,一个也没打中,出门的几个人吃了一惊,全趴在地上。
“给我试试!”马赛手里早就痒痒,枪一响,紧张也跑了。
亚里顺从地递过枪:“好啊,看你打架有一手,不知道打枪怎么样?”
院子外,趴在地上的几个人见没了动静,战战兢兢站起身。马赛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第一枪便打倒小胡子,其余的人连滚带爬地退进大门。
“哈,不愧是公安大学毕业,有这么好的枪法,都不用叫支援了。现在……”亚里高兴地跳出排碱沟,马赛也跟了上去。突然,几声枪响,子弹把他们身边的土打得弹起。
多里昆大叫:“快下来!”两手伸出各扯亚里和马赛一边脚,把他们拖下排碱沟。随即响起了爆豆般的枪声,把排碱沟周围打得尘土飞扬,烟雾弥漫。
在亚里“哇哇”乱叫中,枪声总算停了。
十几辆警车冲到院子前肢十几米处停下,满身着警察、武警、法官、检察官制服的人,跳下车,纷纷拿出枪,对着不远处的涝坝瞄准。
陈漠军推开两个持枪的武警,从人群后跑出,悲愤地叫道:“你们怎么乱开枪?老天爷啊!那是我们的人!”说完和刘保山快步跑向排碱沟。
一副总指挥模样的赵副书记在人群中张大嘴巴,紧张地看向排碱沟,只到看见陈漠军、刘保山带回来三个人,嘴巴才合上。
“陈头儿,你是给我们找支援,还是给牙生找支援?”满脸泥土的亚里一屁股坐下地。
赵副书记喝道:“不要埋怨了,这是误会,先到的同志听到枪响以为你们是敌人。没伤到就好了,现在最重的是抓住敌人!”说完向前头走去。
亚里直瞪垂头丧气的陈漠军,还想说什么,刘保山抢道:“你他妈少说两句,你以为陈头想这样啊,局长又不在,这些人是赵副书记叫来的,他已经够烦了!”
亚里这才扭转视线,掏出烟递给多里昆和马赛,边点烟边扫了一下周围的人:“妈的,领导重视好办事啊!该来的都来了,咱们公安抓人,检察院直接批捕,法院马上宣判,最后由武警押赴刑场。哈哈,这是为分裂分子准备了流水线处理,一条龙服务!”
几个人都被亚里的话逗笑,陈漠军想笑又笑不出来,脸色怪异。
这时,一辆车飞驰而至,车上下来了李东阳,陈漠军几人马上围了上去。
李东阳边往前面走边问:“情况怎么样?“
“刚才……刚才耽误了一下,恐怕人跑得差不多了,唉!我没找见你,后来……”陈漠军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
“你不用解释,我都知道了,咱们还是进去搜一搜。”李东阳看清阵势,朝赵副书记加快步伐,伸出手迎上,“辛苦你了,赵副书记。”
赵副书记笑:“唉,辛苦什么?老李,你来得正好,我这个外行还真的不会指挥打仗,你看,怎么包围,大家意见还没统一呢!”向乱哄哄的人群高声叫道:“大家注意,李局长来,听他的指挥!”
李东阳点头高声叫道:“把车灯全部打开,照向院子!”
十几辆车的车灯打开,整个院子犹如白昼。
几个手执冲锋枪的武警冲了进去,里面空空如也,几个房间也踢开,一个人也没有。
“谁打中的?”
陈漠军站在一条旱沟旁,用手电筒往下照,小胡子的尸体趴在下边。
亚里看马赛:“我的枪法你知道,多里昆的估计也不怎么样?只有大学生了!”
陈漠军朝马赛歪头:“你下去,把他弄上来!”
“我、我下去?”马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你打中的,弄上来才算完事。”陈漠军的样子像是找人出气。
多里昆不忍地说:“陈队长,我下去吧?”说完就要往下跳,被陈漠军拉住。
马赛瞪了陈漠军一眼,跳下沟里。
亚里也看不下去了:“陈头儿,人家是第一次,打中就不错了,你通触一点行不行啊?
”
陈漠军斥道:“你滚一边去!这是为了他好。过了这一关,以后就不会害怕了!”
黑暗里,有个人打燃火点烟,火光映出李东阳的脸,默默看着马赛从沟里扛出尸体,走向警车。
一间小屋子旁,几棵沙枣树下,一个青年表情凶恶地击打悬吊在树上的沙袋,赤裸的上半身密布着豆大的汗粒。旁边另有几个青年也在锻炼,有的在举石磨做的土制杠铃,有的在炼哑铃,有的在做俯卧撑。
击打沙袋的青年累了,停下手去拿起一碗水,拿到嘴边,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水了忘了喝。
只见阿迪力踩着自行车摇摇摆摆地进入村口,脸红扑扑的,眼睛半睁半闭,口中念念有词,八成是喝醉了。也没看清前头有个牧羊人,自行车照牧人撞去,自己也飞了起来,掉进羊群中。
“他妈的,在路上放羊!”阿迪力跌了一身羊粪,恼羞成怒,揪起牧羊人,就一是一耳光。
沙枣树旁的小屋子内,光线昏暗,十几个八九岁到十一二岁不等的小男孩围坐在一起,眼神惊恐,表情痴呆。这个教室不像教室,托儿所不像托儿所的地方,就是让李东阳深恶痛绝的地下讲经点。外边的青年也是讲经点的人,他们除了学经,还要习武。
讲经点中间的一把椅子上,买买提闭目轻轻摇晃,身边的一个小男孩在背颂古兰经,不时地皱眉思索,背颂的声音越来越不连贯,越来越小。
买买提的眼睛睁开了:“背了一早上,还是这么结结巴巴。听从安拉的旨意,午饭就不要吃了!还有呢,昨天布置你们背圣训经第六条,接着背!”
小男孩嘴巴一张一合,却没背出一个字,看难子是难住了。
“好啊,一个字背不出!哈力达!”买买提跳了起来。
一个在门外击打沙袋的青年闻声跑进,小男孩流着泪脱下裤子,趴到椅子上,屁股蛋上还有没消褪的鞭痕。
“十五鞭,今天只许他吃一顿,喝两次水。”
买买提下命令,哈力达鞭子高举,每次落下,便响起小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周围的孩子如惊弓的小鸟,纷纷闭上眼睛。
这时,有人在门边探头,买买提走了过去:“出什么事了?慌里慌张的?”
“阿訇,阿迪力喝得醉熏熏的,骑车把人撞了!”来人是打沙袋的青年。
“哪一个阿迪力?”
“就是镇里那个酒鬼,他、他有个相好的在咱们村。”
买买提明白了,脸上露出一丝奸笑:“哦,原来是他,喝酒是要受到惩罚的,我们是安拉忠实的仆人,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
浑身肮脏的阿迪力进了小院子,扔下自行车,跌跌撞撞往屋子走,屋子门口出现一个戴面纱的女人。
“帕夏,我的美人儿,我、我来看你了!”阿迪力张开双臂扑过去,把戴面纱的女人推进门,两从一起倒在坑床上。
帕夏是个苦命人,嫁到万喀村不到三个月,丈夫就病死了。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句话虽然是汉人说的,但似乎哪个民族都适用。守寡两年,只要她出门,总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跟在身边风言风语。有一次,在镇里巴扎上,被几个小青年动手动脚,阿迪力把她带进家里躲藏。就这样,两人开始好上。可是,阿迪力母亲知道她是寡妇后,坚决反对。
“又摔跤了,以后你喝多了,不要骑车来。”帕夏将阿迪力沾满羊粪的外衣脱下。
阿迪力搂帕夏的腰,手伸进她怀里,不停地摸弄:“我太高兴了,我、我今天,赚了二百块,你等我……攒够钱,我、我接你去镇里,我妈不要你,我要……我、我就爱……爱寡妇……”说着说着睡着了。
帕夏幽幽地叹息,把阿迪力的手抽出衣襟,又把他吊在炕边的双脚抱上去,往他头下塞了一个枕头,完了坐在坑边轻轻抚摸他的脸。这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她刚站起身,又听到门被踢开的声音。
院子里传来买买提的声音:“阿迪力在哪?”
“阿訇,他、他……”帕夏走到屋门,买买提已带着几个青年进来。
“睡着了?”买买提望炕上阿迪力,“万能的安拉,宽恕这个有罪的人吧!哈力达,把他带走!”
帕夏像要挡住阿迪力,被哈力达推倒在地上。另三个青年一个抬头两人抓脚,把阿迪力整个儿端走。帕夏从地上爬起来,又想要冲出屋门去阻拦,却被买买提拦住不放。
看到三人出了院门,买买提回过身来,一步步逼近惊恐的帕夏,眼睛盯向她敞开的衣口,那是阿迪力扯开的,一条白皙的乳沟露在外边。
“阿訇,你、你要干什么?”帕夏发现了买买提目光所指,急忙合起衣口双手挡抱在胸前,颤抖地退到炕床边:
买买提道貌岸然地说:“你犯了通奸罪,还窝藏阿迪力这个酒鬼,你们都应该被石头砸死。不过嘛,安拉是仁慈的,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会想办法为你赎罪的。”抱住帕夏放上炕,一把撕开她的衣服,像狗一样气喘吁吁地啃着两只乳房,一手掀起帕夏的裙子,一手脱下自己的裤子,压了上去。
帕夏不敢反抗,低声哭泣,在摇动中,面纱渐渐被眼泪浸透。
*
万喀村是恰克镇最穷的一个村,虽然是附近最大的一个绿洲。但极目望去大多数房屋都破破烂烂,甚至路上遇见的人也没几个穿的是好衣服。
“我的买买提师兄,在这种穷地方也照样过好日子。”
戴着维族小帽的海达尔和巴提力克,骑在两头毛驴上,来到一个漂亮的院子门外。
巴提力克打量有精美图案的大门说:“比得上和库县的巴依老爷了。”
海达尔跳下毛驴:“巴依老爷只有钱,在这一带,买买提师兄可是又有钱又有权。”
巴提力克也跳下毛驴,殷勤地抢在海达尔之前敲门。
门开了,身姿曼妙的年轻姑娘站在门里款款行礼:“请问客人找谁?”
海达尔眼睛一亮,潇洒地回礼:“姑娘,这里是买买提阿訇家吗?”
年轻姑娘:“是,不过,我爸不在家,客人是……”
“啊,我叫海达尔,刚从麦加朝圣回来,特地来拜访买买提师兄。”虽然眼前的姑娘蒙着面纱,但海达尔感觉得到这是个美丽的姑娘。
年轻姑娘:“啊,原来是海达尔大叔,我爸在外边讲经,我带你们去找他吧。”说完跨出门带路。
海达尔向巴提力克打个眼色,自己走上前,与姑娘并排而行。起风了,不时撩动姑娘的面纱,海达尔几次想偷看她的脸,面纱又都刚落下。
“姑娘,我没记错的话,你叫热比亚,小时候我见过你。”
“我不记得了,海达尔大叔,可能那时我太小。”热比亚侧过脸,像是透过面纱看海达尔,又害羞地扭头。
“是啊,那时我年纪也不大,你还有个妹妹对吧?”
“是,她叫古丽仙。”
这时,又是一阵风吹来,热比亚的面纱被风吹起,身后的巴提力克顺风把面纱揭开。面纱随风飞去,热比亚清秀的面庞展现在蓝天与旷野之间。
讲经点里此时人声嘈杂,除了先前的十几个小男孩,还多了十几个青年,或蹲、或坐、或站,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围观躺在地下依旧沉睡的阿迪力。他们在等待买买提,没有人敢去找他,恐怕也没有人想到他现在正在干什么?
“大家看见了吗?”买买提背着手走进门,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
“抽烟喝酒是安拉不允许的,可是阿迪力这个败类,每天都醉醺醺地,还跑到我们村里来打架,来欺负女人。我们是安拉最忠实的仆人,今天我们要代表安拉,惩罚这个有罪的人。
来人啊!”
两个在小屋门外训练的青年正要上前,被人拉住肩膀,不由自主地后退。巴提力克越众而出,手执短刀上前几步,走到阿迪力的身前。
买买提吃惊地望这个陌生人,刚想发问,瞥见了门口的海达尔和热比亚。海达尔朝他恭敬地行了一个礼,他惊喜地睁大眼睛。
“阿訇,你的命令就是安拉的旨意。”巴提力克向买买提行了一个礼,像是请示。
“惩罚他吧,愿安拉宽恕他的罪恶!”买买提突然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
巴提力克再次向买买提行礼,完了俯下身去,脸上露出狞笑。
随着一声惨叫,一股鲜血喷溅在地上,中间还有一只刚被切下来的耳朵。阿迪力惊恐万状地从地上蹦了起来,手捂着本是耳朵的地方,鲜血像泉水一样从指间流出。哭喊着原地旋转了一圈,像是想寻找对他下毒手的人,这才发现周围有许多双不怀好意的眼睛,他绝望地捡起地下的断耳,发狂一样冲出讲经点。
*
讲经点外的沙枣树下,青年们停止了练习,正拿着杯碗喝茶歇息。举杠铃的年轻人大概觉得没练够,嘴里念着数,还在不懈地举着。最后一次挣扎举到一半,突然脱力,仰面朝天倒进沙子里,任由杠铃压在胸前。小屋檐下,坐成一溜儿的孩子们,轰然笑了起来。随着买买提目光扫过,又嘎然而止。
“这些小孩子中间,好像有一个是我。”
海达尔和买买提在不远处边走边聊,巴提力克跟随在后。听到笑声,海达尔也回头看。
“你当年背经也没少吃鞭子。”买买提感慨不已,“时光飞逝,当年的小鸟变成了沙漠上的雄鹰!”
海达尔长笑:“是啊,师兄,你就抽过我好多次。不过,我愿意让你抽。”
“你当然愿意让我抽,我哪儿是抽你,我是在给你挠痒痒。”
两人相对而笑。海达尔瞥了一眼在沙枣树下锻炼的青年,随口道:“怎么,村里是不是准备开运动会?”
“是啊,不过,他们是准备跟警察比赛。”买买提一直在猜测这个师弟的来意。
“哦,那是该多练练。”海达尔不动声色,“不过想打败警察,光练力气好像还不够。
”
买买提突然叹息:“唉,老弟,实话说吧,我不过是让他们给我壮胆而已。”
海达尔一幅讶异的神色:“师兄怎么这么说,你在南疆的事迹,连哈桑都有耳闻。”
买买提神情黯然:“我听从真主的安排,在南疆东奔西跑了十几年,可后半辈子,看来要在这不毛之地自生自灭了!”
“师兄怎么心灰意懒,阿布杜拉老师提起你,总是很得意,他很看重你啊?”
“他怎么会把我这个乡下阿訇放在眼里!”
海达尔试探够了,认真地说:“在我看来,你这个阿訇是我们的无价之宝。在南疆,谁的塔里甫有你多,谁又敢和共产党面对面地硬碰。师兄,我们从小就知道要独立,可只有你还记在心上。”
买买提叹道:“独立?我是插不上手了,也看不到。那是你的事,是老师的事。”
“师兄,你太小看自己了。”
买买提斜眼看着海达尔:“是老师叫你来的?”
“不,我这次来他并不知道。”
“哦,这样他会不高兴的。”
“师兄,雄鹰不是风筝,只有大山才能让他落脚。我想你了,所以就来了!”
两人回到了买买提家院子。葡萄架下,热比亚已经把食物、水果和茶摆放到一张毛毯上,海达尔坐下喝茶时,忍不住目送热比亚离开。
“乡下没什么好招待贵客,你们随便用。”买买提招呼巴提力克也坐下,巴提力克喝了一碗茶,退到葡萄架另一边。
“师兄不必客气,我这次来,可不是来做客。”
买买提沉吟道:“哦,你们准备常住,那太好了!太好了!”
海达尔取下手上一枚镶有宝石的戒指:“师兄,阿布杜拉老师是这个。”把戒指放毛毯子,向巴提力克招手,“你过来!”从巴提力克腰间摸出一把手枪,也放毯子上,“我是这个。”
买买提饶有兴趣的地看:“是啊,你们手里都有高贵的东西,而我却什么都没有。”
海达尔摇头:“不,不,师兄,你看!”举起手枪,用枪把砸碎戒指上宝石,又拿起手枪,三下五除二拆成一堆零件。买买提和巴提力克不解地望着他。
“高贵的东西,都是死的。没有人掌握,和废品有什么两样?师兄,你有人,所以,你有的东西比我们更多。”
买买提眉花眼笑:“要是我有这两样东西,就不怕跟警察比赛了!”
海达尔点头:“你会有的,不,应该说我们会有的。”
“唉,我也知道赤手空拳斗不过共产党,前阵子,我让兄弟会的人打派出所的主意,没搞成,还死了一个人。”
“师兄,以后有我在,你再不用为这种事发愁。”
“可是,老师只希望我好好讲经,而且,最好是永远留在这片沙漠里。”
“师兄,你要为自己想想!这么多年来,你干的事,就像在共产党的心窝里撒了一把沙子。目前他们好像奈何不了你,没有对你下手,但能过多久呢?时机一成熟,他们肯定要拿你开刀,到那时,恐怕老师只希望你变成哑巴,并且永远忘记他的名字。而那些手无寸铁的孩子们,他们能保护你吗?”
买买提沉吟良久,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老师如果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他会不安的,我太了解他……他会认为我们背叛了他!”
海达尔胸有成竹地说:“独立才是我们惟一的目标,我们这也是在帮他报仇。他家大业大,年纪又老了,胆子越来越小,和我们越来越想不到一起了。为了我们维族人能够独立,为了建立一个伊斯兰国家,我们不一定都要按他的方法去做。回过头来,我们把事情办成了,面对事实,我相信他也会赞同的。”
买买提有所心动:“嗯,你是说……,等我们做出一点事来,再跟他说。”
海达尔点头:“是啊,他现在是说得多,做的少,我们先做不说。”
“那你打算怎么做?”
海达尔喝了一口茶:“首先,我要把你的运动员训练成战士,圣战的战士!那几个不够。”
“好,我去组织人,光恰克镇就有不少,附近的几个乡更多,你要多少?就怕你训练不过来。”
“一次不要太多,另外你还得帮我找个地方做训练基地,要隐蔽一点,但要方便出入。
”
越野车停下,马赛第一个下车,朝车里叫道:“亚里,醒醒,亚里,到家了,回去睡吧!”
陈漠军也跳下驾驶座:“先别急,跟局长汇报完了再回去。人没抓到,还想睡大觉!”边嘟哝边走进办公楼。多里昆、刘保山垂头丧气地跟在后边。
马赛厌恶地望陈漠军的背影,亚里下车打了一个大哈欠:“走,咱们打呼噜给局长听。
”攀马赛的肩往前走,“抓不到人怪我们呀?要怪去怪赵副书记。妈的,好在那些法官检察官枪法不准,要不,咱们俩现在是死人了。也不知道算不算烈士?”
马赛笑:“也不能怪赵副书记,人家也是好心帮忙。”
“那你说怪谁?哦,对,怪调查组。”
“也不能怪调查组,人家是奉命调查。我看,要怪就怪局长。因为他工作没做好,所以被调查,导致整个行动受到影响,让牙生有逃跑的机会。”
亚里松开扒在马赛身上的手,睁大眼睛:“你、你把这些话说给陈头听,我打赌,他会让你自留地里呆到退休。”
马赛笑:“要是再这么办案,我宁愿去陪老政委,在自留地里等退休。”
*
办公楼走廊里,几个背着摄像器材的人跟随一个秘书模样的人走到局长办公室门前。
秘书敲门:“李局长,乌市来了几个记者,要采访你。”
李东阳的声音从门里传出:“你告诉他们,我马上要开会,不接受采访。”
这时,人群中走出白晓莎;“李局长你好!我是边疆电视台记者白晓莎,我们在做一个宣传国家民族政策、宗教政策的专题,我听过你的报告,你在会上请求我们新闻单位积极配合反对分裂斗争,不知道是不是说说而已?”
办公室门开了,李东阳微笑站在里面。
*
陈漠军边脱下外衣倒了一杯凉开水一口喝光,接着又倒一杯。
这时有人敲门,陈漠军头也不回说道:“进来,不是叫你们洗把脸马上去见局长吗,想要我帮你们洗……”看见了进来的人吃惊道:“啊,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来人是陈漠军的妻子刘丽:“怎么,我不能来呀?我老公丢了,我来报案!”
陈漠军赶紧去把门关上,恼火地:“我说刘丽,你吃错药了,喊什么喊?”
“你才吃错药呢!一个大男人扔下老婆孩子十几天不管,你想饿死我们呀?”
“唉,你小声点,有什么事等我回家再说行不行?”
“你还知道回家,家里一分钱也没有了你知不知道?”
陈漠军想起了什么,叫道:“哎哟,忘记给你这个月的工资了,我看在哪?”把衣服口袋翻了一遍,找出一个信封,“下乡我垫了两百块,等我报销了再给你。”
刘丽接过信封,脸色稍稍缓和:“你钱多呀,还拿去垫?还有一件事,维维考上舞蹈学校了,你知道了吗?”
陈漠军露出笑容:“知道了,她给我打过电话。太好了!”
刘丽又翻起白眼:“好?学费四千块,什么时候拿来?”
陈漠军为难地:“怎……怎么要这么多?”
“现在你知道了吧?早说过女儿大了要花钱,好不容易攒了几千块,你爸一场病全报销……”刘丽看样子又要长篇大论。
陈漠军又恼怒地打断:“跟你说多少次了,别一提钱就提我爸的病!”
“不提,不提哪来钱?你不敢去,我去找你姐你弟,看他们……”
陈漠军叫道:“谁也不许去找!学费我会想办法,不用你管。”说完疲惫倒向沙发,“唉,我都几天没睡了,你让我歇口气好不好?回去吧,帮我煮点吃的,我汇报完马上回去。”
刘丽还想说什么,嘴动了动,又看了一眼有气无力的丈夫,带上门走出办公室。
陈漠军从外套中找出一根皱巴巴的烟。门又响了,他回头大叫:“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进来的却是亚里。
亚里也被他的喊声唬住了:“我的天,这火是冲着我嫂子的吧?刚才我还跟马赛说嫂子真好,知道你几天没睡马上来给你按摩……”
陈漠军用手指亚里鼻子:“我警告你,不要惹我,我现在心情不好!”
“哎哟,我好怕!”亚里拍拍胸。
“少罗嗦,去看看局长这会儿有没有空。”
“早料到你有这句话,去过了,局长在接受记者采访,没空。”
“唉,先回家吧,反正人没抓到,也没什么好汇报的。”
亚里吹起口哨:“谢谢!”
陈漠军突然叫道:“你等等!”
亚里只好回来:“唉,又改变主意啦?”
“不是,我问你,你几时办婚礼?”
“你没糊涂吧,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亚里莫明其妙,“办什么婚礼,看你这样子,快给嫂子逼疯了,我哪还敢结婚?”
“那正好,维维考上了舞蹈学校,要一笔学费,把你办婚礼的钱先借我。”
亚里愣了一下,大笑起来:“好,好,能当领导的债主,我这不成了领导的领导了?”
陈漠军也笑了,像松了口气:“你小子别乱嚷嚷,我慢慢还你。”
*
“小白同志,你可要手下留情,南疆这几年打击分裂势力,社会治安全面好转,那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得到的,也不是南疆公安局一个部门的功劳,当然我们的一线干警,为此的付出是无庸质疑的,还有的人牺牲了宝贵的生命。”
李东阳与白晓莎等几名记者边说话边走向办公楼前停车场。
“李局长,希望能提供给我们一份牺牲人员的名单,我们想逐一采访他们的家属。”
“没问题。这样的采访思路是对的,你们最好把镜头多对准他们,以及他们的家属。另外,南疆市政府各个部门的基层组织,都是功不可没,他们长期工作在艰苦的地方,任劳任怨,默默无闻,你们也应该更多的去采访他们。实话告诉你,可歌可泣的事迹,在基层可谓俯拾皆是。”
“嗯,我们打算多呆一段时间,争取全面展示南疆公安、南疆人民彻底消灭了分裂势力,建设美好家园的真实概貌!”白晓莎是第一次当主持人,她没想李东阳会这么配合。
李东阳听她这么说,皱眉道:“彻底消灭分裂势力?这个说法有问题,目前分裂势力只是躲到阴暗处,我们一时还没找到,他们绝不会甘心失败,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白晓莎笑:“李局长,不要那么计较字眼嘛!我们这个专题要跟口内各省的电视台交流,目的是为了宣传我们南疆,排除外面目前对南疆的一些偏见。内地人觉得南疆很乱,许多人不敢来旅游,不敢来投资,我们要打消他们的顾虑。”
“那也不能因此而讲假话呀!对不对?”李东阳一时也难以解释清楚,“哟,小白同志,不好意思,我得马上走了,以后有时间再好好谈谈这个问题。好,再次欢迎你们到南疆来!
”
“李局长,我是第一次主持采访,你这么合作,还帮我出主意,真是太感谢你了!”
“我还是那句话,反分裂是我们全疆所有人的事,希望所有人加入到这场斗争中来,因此,我们也很需要新闻工作者的配合与支持。”
李东阳和白晓莎握手告别,上了一辆车。车子开走,其他记者也向开车的采访车走去,白晓莎转身时,刚好看见马赛从办公楼里走出,两人都吃了一惊,呆呆地对望。
“你……真的是你!想不到你会来找我。”马赛先是跑了几步,靠近时又慢了下来。
白晓莎有所激动,很快变成冷笑:“哼,我来找你?你别臭美了,我来找南疆公安局长,是你吗?”
马赛一脸尴尬,摸摸脑袋:“哦,原来采访局长的记者是你……你、你还是老样子。啊,恭喜你当上主持人了!”
“谢谢!我要走了,别人等着我。”白晓莎突然感觉鼻子发酸,扭头小跑上了采访车,关上车门,眼泪掉下,怕被别人看见,脸朝窗外,只见马赛像一尊失神的雕像,站太阳下。
采访车开车了,马赛抱头蹲下,又猛地站起,跑出公安局大门,拦住一辆的士。
“师傅,跟上前那辆车!”
“哪一辆车呀?”
“唉,你开快点吧?”
*
赵副书记走出市委会议室,脸上显得有点儿着急,看了两次表。
门外的秘书迎了上去,赵副书记问:“还没来吗?”
“刚打过电话,李局长已经过来了。”
正说话间,听到电梯间有动静,两人不由自主地望过去,李东阳正走出。
赵副书记走上两步,与李东阳握手:“哎呀,老李,我以为调查组又去找你,刚想去打个电话帮你脱身。”
李东阳感激地笑:“调查组今天到县里去了解情况了。有记者来采访,所以耽误了一下。什么会?”
“市委市政府对你的报告非常重视,特意组织一些著名的宗教人士座谈,商讨如何防止分裂分子利用宗教活动搞分裂。你不来,很多情况我们都不了解,那这个会就没什么意义了!
”
“好啊,我也有许多问题需要他们解答。哦,人来了吗?”
赵副书记打开会议大门:“已经开始了,快进去吧!”
李东阳蹑手蹑脚进了会议室,也不声张,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与会人不少,除了两三个干部模样的人外,全部都是宗教人士打扮的人,一部分是老人,白须飘飘,蔚为壮观。其中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在讲话,赵副书记跟后进来,也没有打断,静静地坐在李东阳身边。
“他们这些人,是当过塔里甫,我承认,有一些还是我的学生的学生,但是,他们讲的不是古兰经,我也从没教他们讲这种内容。比如说,关于圣战,他们说成要杀死不接受伊斯兰教的异教徒,事实上,古兰经是这么讲的吗?不是,真正的圣战并不针对哪一个人,也不是要去伤害人,要开展圣战的对象是我们自己。”
赵副书记轻声介绍:“这是艾提尕清真寺的主持伊明阿吉,”
李东阳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古兰经告诉我们,要爱身边的人,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兄弟姐妹,而对我们自己,安拉要求每一个穆斯林,要无时无刻地跟自己内心的邪念、欲望战斗,这就是圣战。爱国是宗教信仰的一部分,这是我们先知的嘱咐。在座的各位,都是老一辈的穆斯林了,如今,有人歪曲伊斯兰教,误导大家去做损坏国家的事,我们有责任站出来纠正。大家说,是不是?”
在座的宗教人士纷纷点头。赵副书记插话道:“伊明阿吉说得好,公安局的李局长来了,我们请他向大家介绍一下情况。”
李东阳起立向四周致意:“谢谢各位今天来参加这个座谈,这对我们的反分裂斗争是一个莫大的支持!刚才伊明阿吉的话我仔细听了,也受到很多启发,他老人家说得非常好,看来各位对许多反常的宗教活动已经警惕,也有所了解,那我就不再重复,我最关心的是,我们如何扭转这个局面,特别是清理非法的讲经点,让分裂分子藏无可藏,逃无可逃,那样,才能使广大穆斯林能够恢复正常的宗教活动。”
伊明阿吉脸色凝重:“李局长,不瞒你说,我一直关注这件事,可是我们无法说服他们回头,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宗教人士,有的甚至可以说是一方恶霸,正直的宗教人士根本不敢去惹。我在不久以前就接到过一封匿名信,威胁要伤害我和我的家人,在座的各位,恐怕也都接到过这样的一封信吧?”
李东阳和赵副书记十分惊讶地扫向在座的人,所有的人都默默地点头。
*
“白色的白,拂晓的晓,莎,草字头一个沙漠的沙,有吗?”
一个宾馆大堂里,马赛靠在服务总台前抽烟,的士没有跟上采访车,他只好一个个宾馆寻找。
服务小姐在电脑上操作看了半天说道:“对不起,没有这个人。”
“你再看看有没有边疆电视台的人入住?”马赛仍不死心。
服务小姐辟里啪啦击入一串字,接着摇头。
离开这家宾馆,马赛不再打车,头顶烈日走在街道上,眼睛扫向周围的广告牌,发现了一个宾馆,就跑了过去。南疆近年来旅游业蓬勃发展,酒店宾馆多如牛毛,他记不清进多少个,但就没发现白晓莎的踪影。
女朋友都找不到,还算什么警察?马赛没有气馁,天快黑时,他来到了火车站附近的新中亚大酒店。
“我是公安局的,请帮我找一个人!麻烦你!”马赛向宾馆服务总台亮出证件。
*
新中亚大酒店对面的古丽宾馆里,一个房间内,白晓莎手拿一杯水,临窗而立,心事重重。桌上的手提电脑一闪一闪地开机了,不一会,发出悦耳的响声,她慢吞吞转身走近。站到电脑前浏览,是电子邮件提示,每次上网都有。她抓起鼠标,打开电子邮箱,只见未看邮件栏目下,邮件主题全是“来自马赛”,排成一个整齐的竖列。而且,又来了一封新的,她昨天没有上网。犹豫了一下,点开最后一封。
“这是给你写的第一百零一封信,可能也是最后一封了。据说,一个人如果一百零一次求爱都失败的话,他应该主动放弃了。”
看完信件,白晓莎抓鼠标的手变成了抓手机,手机盖打开了又合上,几次反复还是没拨号。手机突然自己响了,反而把自己吓了一跳。
“啊,怎么是你?没有,没有,当然可以了,你永远是我们的班长嘛!怎么样,听说你当上程序员了,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白领阶层……”以为是马赛,却是那位对她锲而不舍的班长,心里有点失落。这时门铃响,“啊,你等等,我去开个门。”放下手机问:“谁呀?”
“服务员。”
打开门,一束鲜艳的玫瑰后是服务员的喜眉笑眼:“小姐,有人给你送花!”
“谢谢!”白晓莎稍稍楞了下神,关上门重新对手机说:“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是谁送的呢……”看了鲜花上的留言的字体,“啊!对不起,我要挂了。”
合上手机拿在手中,也不顾不是光脚,激动地往外跑,一直跑到宾馆大门外。伫立在风中,向四处惶急地张望。夜色将深,宾馆门头上灯照如炽,使稍远处的街区更显得暗淡。路上车流已稀,偶尔有夜行的人孓然走过,好奇地望向一团雪亮中这个表情凄然衣衫不整的女子。
“马赛,你给我回来!”
白晓莎最后跺脚向黑暗中大喊,喊了两声自觉无趣,干脆在台阶上坐下,拿出手机拨号。通了,又重复刚才的喊叫:“马赛,你给我回来!”声音已带哭腔。
“不了,我已经两天没合眼,又找了你一天……唉,说不下去了,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除非你来我宿舍。哈哈,那好吧,今天看见你,还找到你的落脚点,我心满意足,肯定有个好梦,晚安!”
马赛已经回到宿舍,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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