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1、

  凯日三年前就把老婆甩了,原因很简单,老婆生完孩子后,像发面包一样胖了起来,有一次在炕上,差把他压得断气。他也不打算再要老婆,反正手里有钱,他从不缺女人。说来他是幸运的,阿布杜拉没有儿子,四个女儿又不成气候。不然,他根本没机会成为阿布杜拉企业的第二号人物。

  订好第二天回乌市的机票,凯日有点为难,在夜总会看上的两个歌舞女郎,原打算一天一个,只好一次把两个带走。凯日喜欢南疆的女人,乌市或北疆的女人太主动了,上了炕分不清到底是玩女人还是被女人玩。南疆女人则不一样,什么都听你的,百依百顺,你不动手绝不会把你的裤衩扒下。跟女人上炕毕竟累的是男人,更不用说是以一敌二,与两个歌舞女郎胡天胡帝了一夜,凯日第二天日上三竿也没醒。

  悦耳的门铃响凯日没听见,两个女人听见又起不来,因为凯日睡着也张开双手把她们压在身下。大门是被撞开的,这一次凯日听见了,一手撑一个女人的乳房,赤条条从床上弹起。这里是新中亚酒店的一间套房,凯日的专用套房,他最先想是程万里报复,假抓嫖娼的名义报复,

  客厅外脚步声响起,凯日还没来得及挡住下身,房门也被撞开了。两个高大威猛的男人一言不发地走进,从凯日身边过,将两个失声尖叫的女人往外拖,女人身上一丝不挂,无处可抓,被揪着头发,尖叫声更大了。

  凯日浑身颤抖,挡住下身的手也松开了,他认识这两个男人,是阿布杜拉的保镖,阿布杜拉佝偻的身影也在客厅晃过。保镖回头拿女人的衣服时,顺手将一件睡袍扔给他,他才想起要穿衣服。这一会,他宁可来的是程万里。

  “会长,我、我错了,我该死!我、我……”凯日几乎是爬着出房间。

  客厅里的阿布杜拉手拿一瓶洋酒,像在认真研究。那是昨晚与两个女人狂欢时喝剩的,凯日想到将要受到的惩罚,蜷缩在墙角边,眼泪哗哗流下。

  “你该成个家了!”阿布杜拉放下酒瓶在沙发落坐,眼神像一个父亲看儿子。

  听到这句话,凯日虽然哭出声来,但心里镇定了许多。来人又不是买买提,不会拿清规戒律来整人,再说整自己人干什么?这么一想,从地下站起去倒茶。

  阿布杜拉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接过茶,喝了一口说:“刚才有人告诉我,公安局可热闹了,在路上,我也碰上了许多警车和军车,你知道他们去哪吗?”

  两个保镖不见了,凯日隐约感觉阿布杜拉来找他是有要事相商。

  “他们、他们不会是发现什么吧?去和库?”

  “他们去恰克镇。”

  阿布杜拉有很多眼线,消息十分灵通。果然不出所料,凯日很快进入角色。

  “他们去恰克干什么?抓买买提?也用不了那么多人,不合情理。对了,难道他们发现海达尔在恰克?”

  “你总算没让美酒和女人搞坏脑子。”阿布杜拉赞许地望了他一眼,“我问你,市里的公安局长现在是哪一个?”

  凯日已恢复常态:“公安局长叫李东阳。说起来,这个人很是利害。兄弟会和南疆的各个组织,这些年来一事不成,忙于逃命,就是李东阳上台以后搞出来。”

  “嗯,这个人不简单呀!”阿布杜拉站起身来,“我猜到海达尔的行踪容易,他居然也猜到了!而且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敢于兵发恰克,共产党内有这样的人物,不是我们的福气啊。以后对这个人,一定要小心!”走到墙边回过头,“现在要救一救海达尔了。”

  凯日惊道:“救他,这、这……怎么救?”阿布杜拉翻了个白眼:“还要我教你吗?通知司马义,他自然会告诉海达尔。每次我们有什么行动,海达尔总是一清二楚,而他在哪儿,在做什么,我们却不清楚,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和司马义打交道的。”

  “啊,就怕来不及……”凯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阿布杜拉站到窗口前望着天空说:“你以为海达尔会把基地建在村子里?警察不会那么快找到他的。”

  “要是想把他灭了,现在倒是个机会。”凯日眼睛露出一丝凶光。

  “忘记我给讲过石榴树的事了?我们摘什么石榴?再说,万一他给逮住了,我们也会有麻烦。”阿布杜拉边说边走到门边。凯日急忙去开门。

  2、

  隔壁的巴提力克和库西提呼噜声已经响了一小时了,海达尔还是睡不着。头顶盖在破墙上的篷布漏了一个大洞,洞里是无颗星星,他数了几遍,越数越精神。起身抽了一支烟,走出门进了隔壁。

  “啊,什么事?啊……”巴提力克睡意朦胧地坐起,手里提着手枪。

  海达尔问道:“那几个警察的证件呢?找来我看看。”

  巴提力克一脸不情愿,又不敢发作,下炕点燃马灯,从一个袋子里摸出几本证件递给海达尔,自己也点上一根烟。

  “妈的,有两个市里来的警察。”海达尔在马灯下一本本翻看证件,“奇怪,市里的警察亲自来抓买买提?”

  巴提力克不以为然地说:“市里下乡蹲点的警察多的是,巧合碰上我们。”海达尔一脸忧虑:“就算是这样,市里的警察失踪了,动静就大了……”

  这时,响起刺耳的手机铃,两人都吃了一惊,对望了一眼。巴提力克跑出门,从海达尔房里拿来海事电话。

  “嗯,是我,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这么快?嗯,嗯,一定是我们的人手脚不干净,留下了痕迹……嗯,这次老头子突然发善心了……我知道,过一会再具体联系。”海达尔放下电话手有点颤抖,一口接一口吸烟。

  巴提力克不常看见他慌乱,疑惑地问道:“怎么啦,谁来电话?”海达尔没有回答,背手走出门外。

  “是不是买买提被抓了,供出我们?”巴提力克追出门问。

  海达尔扔掉烟头说:“买买提师兄我是信得过的。问题是共产党还没抓到他,大部队就开进恰克了。”巴提力克惊道:“大部队!是来对付我们的?一定是司马义被抓了?”

  “胡说什么?电话是司马义打来的。”海达尔不耐烦了,“妈的,到底哪个地方出了错,这么快就露出了马脚?我们马上走,收拾东西,去牵骆驼,快!”

  “库西提……”巴提力克回头才叫出声,嘴被海达尔捂住,一脸惊诧。屋里,库西提的呼噜延绵不绝。

  海达尔冷冷地说:“圣战是要有人牺牲的,这是真主对他们的召唤。快去准备,对了,把吐尔洪带上。”巴提力克瞪大眼睛:“吐尔洪?带那小子有什么用?干吗不叫库西提一起走,他是我们从国外回来的兄弟呀?”海达尔斥道:“库西提走了,谁来带兄弟们抵抗共产党的大部队?吐尔洪会做证件,以后还用得着,知道吗?”

  “二球的,会点手艺救了他的狗命。”巴提力克背起行囊,边嘟哝边往外走。

  海达尔拔出手枪,进屋走到炕前,把枪管强行塞进库西提的嘴巴说:“我问清楚了,弟兄们不听话,是你想占热比亚的便宜,对不对?”

  库西提醒来,眼睛睁得又圆又大,浑身哆嗦,拼命摇手。

  “好啊,不承认,我送你去见真主。”海达尔冷冷一笑,扳下手枪机头。

  库西提口里哦哦叫,惊恐地点头。

  “看在大家曾经出生入死的份上,再给你一次机会,我和巴提力克要离开几天,等我们回来,如果弟兄们还是不听话,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海达尔说完抽出手枪。

  3、

  夜里很冷,古城旁边站岗的克里木穿了绵衣仍在哆嗦,他又裹上一床毯子。风越来越大了,风中不时夹带着呻吟声,令人毛骨悚然。他知道是哪里来的声音,拖着脚徘徊了几趟,慢慢走下沙丘。

  奄奄一息的艾买江和两个民警扭动着身子,想躲避围攻他们身上伤口的虫蚁,无奈被牢牢地绑在胡杨树上,虫蚁大肆叮咬,三人的呻吟此起彼伏。一个民警渐渐不动了,嘴巴说起胡话:“水,好多水呀,水……”

  艾买江也像是麻木了,目光痴呆地停留在旁边亚里的尸体上,饱含泪水的眼睛,闪闪发亮。克里木在他身边游走了一圈,才躬身赶走他身上虫蚁,解下毯子给他盖上,又把水囊塞入他口中。

  “大叔,你、你喝点水吧。”

  艾买江惊奇地望他,连喝了几口水,歇了一口气:“你、你叫克里木对吧?”

  “是,大叔,我、我……你再喝一点吧,我要走了。”克里木眼睛一直看对面的营房。

  艾买江望两个民警:“孩子,给他们也喝一点吧?”克里木为难地说:“大叔,我、我怕有人看见。”说归说,还是拿水走向两个民警。

  “回家去吧,你父母一定等急了。”艾买江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大叔,我父母不在家,去口内做生意了。”克里木紧张地帮两民警赶走虫蚁,又撕下他们的衣服草草盖上伤口,才开始喂水。

  艾买江还在说话:“怪不得你……唉,孩子,跟这些人不会有好下场的,你要是怕,也眼你父母到口内去。”

  “大叔,不瞒你说,我、我等下就逃走,我是要去口内。”克里木喂第二个民警喝水。

  艾买江眼睛一亮:“你要逃走?你、你能不能帮我们报个信?”

  克里木低头不语。艾买江又失望地说:“算了,报信也没用,除非你愿意带路。唉,太为难你了。”

  营房有人出来了,巴提力克的声音传来:“吐尔洪牵骆驼,你他妈快点。咦,怎么搞的?今晚没人站岗吗?”

  克里木大惊,从第二个民警口中拉出水囊,快速爬向胡杨木后面。

  “刚才还看见站岗的人,哪去了?”

  走出营房的海达尔站到空地上,望完胡杨树又望向岗哨所在的沙坡。

  巴提力克紧张地拔出枪:“妈的,不会是……”海达尔打断道:“瞎紧张,就是用飞机,晚上也没这么快。”边说边向四周打量。这时,克里木背着一杆土枪,从坡后走出。

  吐尔洪牵来了骆驼,巴提力克收起枪:“妈的,吓老子一跳。”

  海达尔爬上骆驼背,心痛地环视了一下这个苦心经营的基地,长长叹息一声,仰头看天星,拍骆驼上路。

  吐尔洪小跑跟后:“我、我怎么办?我去拿毛驴。”也不等巴提力克回答,转身就跑。巴提力克口中念叨:“吵醒弟兄们,老子扒了你的皮。”

  驾着骆驼慢慢走的海达尔发现了克里木,来到站岗的沙坡下问道:“你刚才跑哪去了?”

  “我、我拉屎。”克里木非常紧张,好在没有月光,别人看不清他的脸。

  海达尔无心追究,别过头看向远处的天星。

  克里木目送两人渐渐没入黑暗中,喜形于色,刚动脚要跑,吐尔洪骑毛驴从营房狂奔而出,得意地向他挥手,很快也消失了。他不放心地又在沙坡上走了一圈,这才迈开步子,冲下沙坡,向热比亚所在的屋子跑去。

  4、

  天上繁星点点,在下冷风阵阵。沙漠上行走的武警和警察队伍,变得有点七零八落,身负枪械弹药的战士们面露疲态,呼吸困难,踩在沙漠上的脚印一脚比一脚深。

  李东阳把外衣拿在手中,身上的衬衫已汗湿,与多里昆一道,一左一右紧紧跟随精神矍铄的老向导。

  “大叔,喝口水,歇一会吧?”李东阳把手中的水递交国书老向导:

  “不急,不急。”老向导没接水,停步向前方打量。

  李东阳手向后一挥,多里昆声音有力地向后说:“稍息!”这一口令低而有序地四下传开,片刻之间,队伍全部停了下来,一片寂静,只有风在啸鸣。

  “是了,是了,就是这里。”老向导向沙脊走了两步,眼睛紧张地寻找着什么,突然快步向前。停在一片长有不少骆驼刺的小沙坡前。

  李东阳跟过去问:“大叔,这是什么地方。”

  “那年我就是在这儿找到我达当的,他坐地上喝水,我以为看花眼,他讲话我才敢相信是他。”老向导的神情像是又回到当年情景。

  多里昆急了:“大叔,这么说你没去过那个绿洲。”老向导摇头:“那不是绿洲,是座老城,我爸要带我去看,我不去,我怕找不到回去的路,死活把他拉回家。”李东阳把水递给他,“大叔,这么说,老城应该离这儿不远了。”

  老向导喝了一口水:“是啊,我爸说,他从老城出来,第一回歇脚走到这,远不到哪去,你们人多,天亮了分头找一找,找得到的。”多里昆一屁股坐下:“但愿他老人家不是看花眼了,说胡话。”

  “你才说胡话呢!”老向导不高兴了,“我爸在老城拿回来一把刀,去年有人出一百块,我也不卖,不信?不信带你去我家看。走!”要把多里昆拖起来。

  李东阳拦住老向导:“大叔,你别在意,年轻人说话欠礼貌。不过,这座老城,村里还有人来过吗?”

  老向导坐下,面带难色地说:“李局长,你是大官,我不怕跟你讲。我爸在城里还拿回来一把铜壶,前年在巴扎上卖了三百块。这、这是不是犯法,是不是要抓去坐牢?唉,反正我老爸也死了。”

  李东阳耐心地说:“这么说,是一座古城了,你父亲捡到了古董,那是国家的文物,不准倒卖的。不过,他不懂,算不上是犯法,要是他真的发现了古城和文物,国家对他还有奖励呢!”

  老向导叹息:“唉,早知道是这样,他恐怕不会这么快就去见真主了。”多里昆问道:“他怎么啦,有人说他犯法?”老向导伤心地说:“是啊,买买提说,他把壶卖了,共产党知道要抓他去坐牢,真主知道了,也要惩罚他。逼我爸带他去看那座老城,我爸那年快八十了,来回走这么远,到家没几天就死了。”

  “局长,这地方是没错了。”多里昆兴奋起来,“我看不用等天亮,现在就分头去找。天亮前能找到,可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李东阳点燃一根烟沉吟不语。

  这时,王队长匆匆忙忙走来:“李局长,有两个人影向我们这边移动。”

  “在哪?”李东阳一惊,接过王队长递来的望远镜,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好啊,这样就省事多了。隐蔽!”

  远方人影渐渐靠近,看得出是一男一女。来人正是逃跑的克里木和热比亚,两人一口气走到这里,热比亚累了,踩进沙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克里木把她扶住说:“你累啦?再走一会,我记得快到一片骆驼刺了。啊,你看,就在那边。”热比亚打起精神:“嗯,他们发现我们逃走,会不会来追?”

  “不怕,海达尔和巴提力克走了,库西提肯定以为你也走了。”

  “我、我不会跟他走的。”

  “我真担心他把你也带走。”克里木高兴地看她,扶她手走进一片骆驼刺。

  “我们、我们回去以后怎么办?”热比亚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我想去找我爸妈,他们在口内做生意。你、你跟我一起好不好?”

  “就怕回到家,我爸不让我出来。”

  “那、那你不要回家好了,我回家拿点钱,马上去市里坐火车。”

  突然,一棵骆驼刺后跳出两个武警,双双把两人按倒在地。热比亚吃痛,大哭大叫起来,按她的武警战士急忙松手。

  “这、这是个女的!”

  多里昆打手电筒照了热比亚的脸,又照克里木的脸,惊道:“咦,克里木,还认识我吗?”

  “多所长,我、我没做坏事,我真没过坏事!”克里木从地上抬头辩解。

  李东阳出现了:“怎么,你认识他们?”多里昆道:“是镇里的青年,叫克里木,这个女的不认识。”

  远处传来老向导的声音:“买买提的大闺女。”多里昆转头望他笑:“让他们站起来。”按克里木的武警放手,克里木站直身,拍拍身上的沙子,又去把热比亚也扶起。

  李东阳走上前问:“你们从哪来?”

  克里木看见周围站满警察和武警,还在分辩:“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不是坏人。她、她是被人骗来的,我、我是来学经的,我不想学杀人,我们一起逃出来。啊,啊,多所长,艾买江大叔叫我报信,我、我愿意给你你们带路……”他本来就胆怕事,海达尔训练的内容已经让他不安,艾买江几人被抓来拷打更让他胆战心惊,就算没有热比亚,他迟早也会逃跑。这一会遇上警察,他一心只想减轻罪责,尽管他吃不准自己是否有罪。

  大部队立即出发,向导变成克里木,一路上,听他讲述古城里发生事,所有人的心情都异常沉重,多里昆甚至几次激动地抓起克里木的衣襟,李东阳心里反复念着亚里和马赛的名字。

  5、

  逃出古城的马赛慌不择路,也无路可择,没有参照物,没有光线,即使是白天也不知道路在哪里。他数着数拼命地跑,听到杀害亚里的枪声,跑得更快了,约莫跑了两个小时,喉咙干渴得难以呼吸,他才停下歇息。

  “要保存体力。”马赛心里很清楚,这一次长跑可能是没终点的,跑不出沙漠,等待他的将是死亡。休息过后,他开始匀速前进。

  地平线上出现了第一抹彩霞,马赛双眼紧闭,机械地向彩霞奔跑。天边越来越亮了,刺激了他的眼睛,他睁开眼,突然惊愕地停下脚步,瘫软在地。眼前一望无际的沙漠,辽远苍茫,披上霞光后显得奇诡阴险。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太阳出现在前头,意味着向东,意味着跑进大沙漠的腹地,也意味着离绿洲越来越远。

  “啊——啊——啊!”

  这一夜白跑了!马赛趴在沙地上,发出狼一般的嚎叫,双手挥舞,往头上掀起沙子,像是要把自己埋葬。

  “让小马逃走吧!”

  嗓子喊哑了,马赛想起艾买江的话,想起亚里几人等着他叫救兵,眼泪流了下来。可能是流进口中的泪水让他有了力气,他抬起满是沙土的头,双手撑地,大吼一声,沿着自己来时的脚印,又向黑暗中跑去。

  6、

  整齐的地平线越来越清晰了,一轮红日露出小半边脑袋,古城伫立在金黄色的沙漠中,像一幅油画里的景色。

  克里木曾经站岗的小沙坡后,李东阳手执望远镜观察营房,望远镜最后停留在那几棵胡杨树上,绑在树杆上的艾买江和两个民警,也像亚里一样歪着脑袋,一动不动。

  多里昆难过地说:“局长,开始吧?”

  李东阳没有回答,还是平端望远镜,脸上异常痛苦。

  “局长,再晚了,艾买江大叔他们……”多里昆声音哽咽,说不下去。李东阳抽出一只手抓他的肩。

  王队长也焦急地说:“李局长,只剩下一个头目,其他都是乌合之众,我保证全部活捉。”

  “你能保证不让一个战士受伤,不让一个战士牺牲吗?”李东阳先是有点悲愤,发觉语气过重,放下望远镜,“我心里比你们还急,但是敌人还有屋子里,他们有枪,还有炸弹,我们不能大意,这些人是受过两个多月军事训练的,不是普通的乌合之众。悲痛的时候,一定要冷静一点,耐心一点,再等等。”后面的话像是跟自己说。

  这时,基地里传来呼唤礼拜的喊声:“安——拉——至——上!”

  不一会,屋子有人出现,站在空地上,人越来越多。沙坡后的老向导和克里木,也开始整理衣服,拍掉身上的沙土,准备做乃玛子。

  李东阳又端起望远镜:“多里昆,叫克里木给狙击手认人,盯住库西提。王队长,你去准备,乃玛子做完,开始行动。”

  多里昆离开,王队长拿出对讲机:“各中队注意,马上到达指定地点,乃玛子做完,开始行动。重复,乃玛子做完,开始行动!”

  礼拜结束,库西提抬头站起:“别散开,列队……”突然发现人多了许多,武警和警察像从天而降,把人群团团包围。

  多里昆提枪走近:“没错,大家先别散开,不过不用列队,原地站好。”

  李东阳用手提扩音器喊话:“大家不要紧张,我知道,你们中间大多数人是受蒙骗来到这里的,不要做徒劳的反抗,你们已经被全部包围了。只要大家配合,我们不会伤害任何人。”

  “弟兄们,跟他们拼了!”库西提大喊一声,拔出手枪指向李东阳,人群一阵骚动。

  “砰!砰!”两声沉闷的枪响,库西提额头上一个枪眼,胸口上一枪眼,两眼翻白,仰面摔倒。

  多里昆转头望营房,一左一右的残墙上,两个狙击手举起一只手致意。

  人群安静下来,一脸惊恐。

  “大家看见了吧?负隅顽抗是没有好下场的!不要做无谓的抵抗,马上缴械投降!”李东阳将扩音器交给多里昆,迈步走向那几棵胡杨树。

  多里昆喊道:“双手抱头,趴到地上!”

  所有人都趴下,武警和警察纷纷走进,拿出手拷一个个拷上。

  “记得搜身。”多里昆交待身边的警察,也跟上李东阳。

  几个警察把昏迷不醒和艾买江和两个民警解下,放上担架,几名医警手脚麻利地给三人接上吊瓶。

  李东阳握艾买江的手问医生:“他们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危险?”医生忧虑地说:“目前看外伤不要紧,主要是严重脱水,艾买江大叔上年纪了,比较危险,要赶快送医院抢救。”李东阳下令道:“你们马上出沙漠,现在就走。”

  担架抬走了,多里昆拉开正在解下亚里的警察,扑到亚里身上,号啕大哭,李东阳走来,把他扶起,眼望地下衣不蔽体,浑身是血的亚里,久久才说:“你们,你们谁的制服干净,脱下来,给亚里穿上。”

  几个警察抢着脱制服,多里昆接过一套,哭道:“兄弟,我来给你穿衣服了。”拿起一个水囊,把水浇在亚里脸上擦洗血迹。

  王队长跑来报告:“李局长,附近搜索完毕,没有发现马赛。”

  李东阳良久才转过身回答:“继续搜索,扩大搜索范围,留下一个中队,直到找到马赛为止!”

  穿上制服的亚里平静地躺在担架上,面目栩栩如生。多里昆擦干净泪水抓起一边担架,与几个警察把担架举上肩,慢慢走开。

  李东阳目送亚里离开,神情恍惚地一个人面向朝阳走进沙漠。耀眼夺目的七色光中,亚里的脸出现了。

  懒洋洋的亚里:“局长,这一次你绝对放心,我保证不离婚了!”

  一脸坏笑的亚里:“局长,怎么这条烟我以前没发现呢?”

  焦急的亚里:“不会的,老百姓大多数是好人!啊……我、我多嘴……”

  李东阳脸上挂满泪花,朝阳反射下,晶莹剔透。

  7、

  妇产科的手术室门开了,白衣白帽的谢医生扯下口罩,疲惫不堪地走出。来到通道上,差点被走路像跑步的程万里和刘保山撞上。

  “没下班呀,谢医生?”程万里停下打招呼,“哦,谢医生,你今天看见刘丽了吗?”

  “你们吵嘴了是吧?”谢医生笑,“前天早上碰见她去送维维,今天我做手术,还没回去呢!你又几天没回家了?回去看一下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没有,马赛母亲来了,想叫她去陪一下,反正她在家也没事。”程万里打电话回家没人接,他经常几天不回家,没感觉什么异常,只是随便问问。

  谢医生奇道:“哦,马赛不在呀?”程万里支支吾吾:“哦,马赛呀、马赛他下乡了,去的地方远,他母亲从乌市来,我现在只好抓青青去陪呢,又怕影响她学习。”谢医生点头:“没事的,青青毕业了,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

  “哎哟,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她叫我转告李局长呢!哦,你忙你的,我们上去了!”程万里拍脑袋,刚好有人叫谢医生,他趁机与刘保山小跑上楼。

  一个男医生走近谢医生:“谢医生,你有空吗?”谢医生问:“有事吗?我刚做完手术。”男医生道:“是这样,尼瓦克宾馆的伤者,有一个刚发现是孕妇,想叫你帮检查一下。伤倒不是很重,就是担心她摔了一跤,还被东西压了一下。”

  “那好吧,我换件衣服,你等我一下。”谢医生又转身回办公室。

  程万里和刘保山来医院是看望伊明阿吉父子,伊明阿吉已脱离危险,他儿子刚抢救过来,两人代表李东阳慰问,还顺便了解遭到袭击时的情况。告别伊明阿吉父子,经过刘丽所在的病房,刘保山忍不住又拿出吐尔洪和巴提力克的材料让宾馆服务员印证。

  “他们、他们是打电话预约的房间,人来以后,我看身份证的姓名没错,就让他们住了,当时等着办手续的人多……我、我可能没看仔细。”服务员一直不肯认错,这次看了吐尔洪的身份证复印件,脸红了起来:

  “小姐啊,你知不知道?这两人一个是盗窃炸药的通缉犯,另一个肯定也不是好东西,要是你认真对照一下,可能宾馆也不会被炸,你也不会呆在这里。”刘保山想教训一下工作不认真还找借口的人。

  女服务员听了他话,委屈地哭了。

  另一个服务员打抱不平:“喂,同志,怎么能这样怪我们呢?这几天开交易会,每天要接待多少客人?领导又要求快速办理入住手续,我们难免会有失误,再说,你们公安局做身份证,相片跟真人常常差得天远。就说这张身份证,我看这个人还有点像你呢!“

  刘保山额头青筋鼓起,刚要开口,程万里把他拉出病房:“现在说什么都是马后炮,能认出人来,她们也算了是帮了大忙。”

  两人出了门,里面病床上的刘丽轻轻叫出了一声:“万里!”三个服务员惊奇地看她,一个服务员叫道:“她醒了,快叫医生!”另一个服务员来到刘丽床边:“你叫什么名字,你家住在哪,有电话吗?”

  刘丽没了声音,像是又恢复昏迷状态。

  “啊,谢医生,下班了吗?”病房门外,程万里又遇上谢医生:

  “快了,马上回去。这边的事儿还没完啊?”谢医生刚看完受伤的孕妇。

  刘保山道:“啊,谢医生,跟我们的车一块走吧?”

  “不了,我还有点事,等下才能走。”谢医生自己骑自行车上下班。

  “那我们先走一步了。”两人走开。

  随同谢医生一起的男医生看两人的背影说:“你家李局长这两个部下,跑病房比我们医生还勤快。”谢医生笑:“是啊,刚才那个是刑侦队长,做起事来,家在哪都忘记了。”男医生道:“这种人,谁嫁谁倒霉。不过,听说你家李局长可是出了名的模范丈夫。”

  “万里,万里……”

  谢医生刚要答话,听到病房里有人叫,一脸惊讶地走到刘丽病床前,回头叫男医生:“黄医生,你帮我解开她头上的绷带……老天爷呀,真的是你!”绷带没解完就看清是刘丽,她从病房内飞快跑出,大叫道:“程万里,程万里,快点回来!”

  走廊尽头的程万里听到她喊声异常,以为出了什么事,小跑过来:“谢医生,出什么事了?”谢医生瞪着他望,伤心地摇头:“你自己进来看!”引他进了病房。

  跟后的刘保山边走边接听手机:“老多呀,终于听到你们的声音了,亚里和马赛呢……啊,找到一个基地,妈的,怪不得。啊,艾买江大叔救出来了,等等,等等,你、你说什么?亚里怎么了?你、你他妈没喝多吧,你、你再说一遍……”在病房外站住,两眼突然变空洞,手里的手机掉到地上。

  “怎么这么巧,你、你跑去宾馆干什么?”进了病房的程万里在刘丽床前跺脚。

  “我、我看招工广告。”刘丽已神智清醒。

  同病房一个宾馆服务员说:“是啊,我想起来了,我们宾馆这几天招清洁工。”

  程万里瞪了一眼这个多嘴的服务员,又望刘丽:“跟你说了多少次,等我忙过这一阵,会帮你找工作的,你就是不听,现在弄成这样子?唉!”

  谢医生看不下去了,气愤地说:“小程,有你这么当丈夫的吗?刘丽伤成这样了,你一句安慰话不说,反倒责怪她。好像她做错什么一样?走在街上,还有飞来横祸呢,何况是碰上恐怖事件?”

  程万里自知理亏,涨红脸不敢再吱声。

  脸色苍白的刘保山跌跌撞撞走进病房,原想报告亚里牺牲的消息,进门看清那个多次见到的“无名病号”是刘丽,突然大哭起来,样子非常悲痛,病房里的人吃惊望他。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嫂子,怎么是你呢?啊……怎么会呢!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床上的刘丽吃力地说:“保山,我没事了?”程万里也被刘保山的反常举动吓一跳,拍他的肩说:“喂,喂,保山,你这是怎么啦?你嫂子没事了。别哭,啊,让人笑话。”

  刘保山知道自己失态了,抹了一把眼泪,转头往外走:“我、我回局里了,你、你照顾嫂子。嫂子,我回头再来看你。”程万里望他的背影,喃喃道:“这小子几天没睡,看来是累出毛病了。”

  “我看出毛病的是你,你这个人啊!天天来这个病房,居然没发现自己的老婆,我、我都想哭……”谢医生低头试泪。几个女服务员眼睛也红了。

  程万里这才略显愧疚地望床上的刘丽。

  8、

  白晓莎又来到马赛的宿舍,上一次来,听到马母在和李青亲热地说话,她没有进门,把礼物放在门外就走了。这一次,她决定就算碰上李青也要和马母见一面。

  “阿姨,我叫白晓莎,是马赛的同学,我去过你家。”

  李青不在,马母对她不大友好,装着不认识。手拿一块抹布,东擦擦西抹抹,开了门也没请她进来。

  “噢,我想起来了,马赛说过你,你不是分配在乌市了,怎么,也来南疆呀?”马母像话里有话,“快进来吧,请坐。”

  白晓莎也不在意,进门放下手中的水果说:“阿姨,我最近在南疆采访,听说您来了,来看看您。”

  “谢谢你,我以为你来找马赛的,他下乡了。唉,分配到南疆这鬼地方已经够倒霉了,还整天得下乡。”马母似乎对她和马赛的关系略有所知。

  “他下乡那天去找过我,其实我们经常见面。”白晓莎想解释又难以启齿。走到马赛的写字台前,电脑旁有一个伏倒的相框,她随手扶起,里面的相片是她和马赛的合影。

  “你坐呀,我刚来那天,他这里乱得像个狗窝,脏衣服一大堆,到处是烟头,还有酒瓶,他以前不喝酒的呀?来到南疆,什么坏毛病都染上了。”马母叫白晓莎坐下,又把书桌上立起的那个相框放倒。

  大概是怕李青看见吧?白晓莎心想,口中说:“他工作太忙了,又要经常下乡。我这一阵子来了两次南疆,跟他见面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两小时。”

  “就是,就是,我来三天了,没见到他的影子呢!等下我要去找他们领导,工作再忙,也让我见我儿子一面呀?”

  “南疆地方大,他可能去的远,一时赶不回来。”

  “回不来,也应该跟我通个电话的。小白,你吃苹果。”

  “南疆穷,大多数乡下不通电话。阿姨,你既然来了,多住几天吧,我今天特意借了一辆车,想带你出去走走,南疆有不少地方挺好玩的。”

  两人的交谈既奇怪又别扭,本来应该讲儿子好话的母亲在不停地抱怨,而白晓莎则拼命帮马赛圆场。

  “难为你想得周到。”马母也不好意思了,“我哪有时间玩呀,家里生意忙,我跟他爸死磨硬泡,他爸才让我出门。说好明天回去的,看来连他的面也见不上。”

  白晓莎听马母这么说,眼眶转溜良久的泪水滑落出来。来前,刘保山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她已经知道马赛逃进沙漠,杳无音信,一直忍住没哭。

  这时,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双眼红肿的李青冲了进来。

  “哟,是青青呀,以为是马赛回来了呢!”马母有点尴尬地迎向李青,“对了,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这是马赛的同学小白,小白,这是青青,她爸也是公安局的,这两天幸亏有她陪我。”

  “你好!”白晓莎向李青点头,李青却没看她,像是转头去擦眼泪。

  “青青,有消息了吗?马赛今天能不能回来?”马母发现李青红肿的双眼,“出什么事了,青青,你怎么哭了?”

  李青再也忍不住,大哭道:“马赛、马赛给坏人抓去,又逃进沙漠……失踪了!”

  马母急道:“你、你说什么?马赛失踪了,青青,你、你说清楚点。”

  李青边哭边说:“和他一起去的亚里哥,被坏人打……牺牲了,马赛跑进了沙漠,找了两天也没找到。”

  马赛母亲两眼发直,跌到白晓莎身上,像昏迷过去。李青和白晓莎大惊,双双把她扶上床。

  “阿姨,你醒醒,阿姨……”白晓莎责怪地看着李青,“你、你不该跟她说的。”

  李青又哭:“她、她叫我去打听消息,我、我……”

  马母悠然醒转,挣扎着站起身往门外走:“不行,我要找他们领导,我要他们还我儿子,还我儿子!他们怎么当领导的,还我儿子!”李青抱住她哭道:“阿姨,他们领导就是我爸,我爸现在……”

  “你、你爸是他们局长?”马母停住脚吃惊地望李青。

  白晓莎扶马母坐下说:“没错,她爸就是李局长。”马母又望她:“你、你早就知道马赛出事了,你故意瞒着我?”

  “阿姨,你听我说。”白晓莎擦干净脸上的泪水,“马赛已经从坏人手里逃出来了,我相信他一定没事,肯定会回来。刚才我去找过李局长,他给我看了地图,只要马赛往西边跑,凭他的体力,一定能跑出沙漠的。”

  马赛母亲略微平静,哽咽道:“就算能跑出来,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抓住李青的手,“青青,你爸爸应该早点和我说……”

  白晓莎解释道:“阿姨,马赛就在你来的那天出的事,大家都很着急,当时不敢和你说。马赛的同事亚里,为了掩护他逃跑,被坏人杀害了,现在李局长一边在处理亚里的后事,一边组织人去找马赛。他们程队长也很惨,妻子在爆炸案中受了重伤,所以一直没人来跟你说。”说完眼睛也红了。

  “爸,你来了。”李青突然朝门口叫。只见李东阳和阿副局长等几人站在门外。

  9、

  从东边掉头,马赛感觉太阳在追着屁股走,像一只烧红的铁球,如影随形,似乎想烤干他,熔化他。脚下的沙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清晨时还能接受,波浪起伏的沙丘,一波紧挨着一波,阳光斜照下,显露出美妙的曲线。像大海中凝固的波浪,又宛如一个个裸体女人静静的俯在地上,充满诱惑,令人神往。然而,当太阳跃上空中,女人立即变成一朵朵沸腾的火焰,每踏出一步都要被灼痛脚板。他听到过鸣沙演奏出悦耳的乐曲,看到过亦幻亦真的海市蜃楼。这些书本上的美景奇观,只会让他倍生恐惧,越来越感觉自己是在地狱里奔跑,或者是跑向地狱。

  “呀!呀……。”

  太阳又追上来了,马赛仰头向天,双手捂着下身,很痛苦地嘶喊。两脚间,几滴水珠落到沙子上,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躬下腰,双掌紧合,像害怕手里捧的东西漏掉,干裂的嘴唇埋入掌中,拼命舔吸每一个手指。一路上,数不清吃了多少次小便,只出不进,小便一次比一次少,每一滴都十分宝贵。

  太阳终于跑到前头去了,对着阳光走,更不好受。马赛早已忘记数数,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又出现了幻觉。这不是海市蜃楼,先是看见城市,看见绿洲,看见水流,完了又看见人,有爷爷、父母、白晓莎,还有李青,他们像是夹道欢迎,李青给他递来一瓶水,他拼命伸手去接,一脚踩空,像木材一样翻滚下一个沙丘。

  “我不会死,我不会死!”马赛摇摇晃晃站起,口中念念有词,步履蹒跚地走上另一个沙丘,身体摇摇欲坠,爬上沙坡顶部,再次重重摔倒,头下脚上滑到坡底。

  “我不会死,我不会死!”马赛伏在地上,双眼微闭,一点一点爬行移动。突然,摸到了一堆骆驼粪便,他双眼睁开,眼前是一行清晰的骆驼脚印。远处,绿洲在望。他激动地大叫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跳了起来,踉踉跄跄沿着骆驼脚印向前走去,渐渐走出了沙漠,上了一块小戈壁。

  终于走进绿洲,马赛像羊一样啃着地上的水草,一辆毛驴车出现在附近的小道上,他举手要叫,嗓子却发不出声音,几次撑地想站起都不成功,只好手脚并用向前爬,一只手伸向小道,昏倒在路边。

  “我不会死,我不会死。水、水,好多的水……”

  马赛再次醒来,是躺在一张土炕上,神智还没十分清楚,翻来覆去,口中喃喃说胡话。

  “可怜的孩子,少说一天一夜没喝水了。”

  炕前站着一个维族老汉和一个维族老妇。

  “那再给他喂一点?”老妇手里拿着一碗水,一只勺子。

  老汉摇头:“他现在肚子里空空的,喝太多的水会伤了身子。”老妇道:“那怎么办?他这个样子又吃不下馕。”

  老汉东瞧西望像在找什么,突然眼睛一亮,从屋子角落拿出一篮鸡蛋。

  “啊,忘了有这个好东西,吃不了馕,吃这个吧。”

  老妇有点不情愿:“这是特意留给孙子的。”

  “只要蛋青,孙子还有蛋黄吃。下次去巴扎再买。”老汉打开鸡蛋壳,将蛋清滤进一个碗,蛋黄放另一个碗。

  老妇也开始帮忙打鸡蛋,完了用勺子把蛋清一点点喂入马赛口中。

  “我、我在哪里?”吃了半碗蛋清,马赛慢慢睁开眼。

  老汉大喜:“你在我家,来,再吃一点。”马赛又问:“大爷,你家在哪里?”老汉道:“在恰克镇。”马赛完全清醒过来,用力挣扎要坐起,嘴一咧又倒下:“我、我要去派出所。”老汉又给他喂了两勺:“我家离派出所远呢,你这个样子怎么去?走三天也走不到。”

  “大叔,你家有电话吗?”马赛望了周围就知道自己问也白问,这是一间十分简朴的维族农居。他的维语发音不准,老汉想了一会才听明白:“电话?我家要电话干什么?隔壁村听说有一个,不过也远呢!”

  “大叔,我来你家多久了?”

  “一天一夜了。”

  马赛一怔,抱头哭出声来,用拳头砸自己的脑袋。

  “喂,喂,小伙子,你哭什么啊?”老汉吃了一惊。

  马赛抽泣道:“艾买江大叔、亚里他们,肯定完了……”

  “艾买江?你说哪个艾买江?”

  “恰克镇的镇长,他们给坏人抓去了,我要马上找人去救他们,我、我得离开这儿。”马赛说完又挣扎着要下炕。

  “唉,以为你哭什么呢?”老汉又给他喂蛋清,“艾买江有人救出来了,昨天巴扎上我听人讲,警察救了艾买江,还抓了几十个坏人呢!你们是怎么到沙漠里去的呢?”

  10、

  参加完亚里追悼会,向明要回乌市了。来到机场,遇上了调查组一行人。

  “这么巧,向厅长,你们也坐这班飞机?”江组长主动打招呼。

  “有缘,有缘,我正担心一路上没人跟我聊天呢!”向明这两天跟调查组呆一块,他给他们当导游。

  江组长有点自嘲地笑道:“那太荣幸了,一起参观了南疆这么多景点,聊天的内容还真不少。”

  这时,一辆车快速驶到候机室门前停下。

  江组长望正下车的李东阳,像自言自语:“李局长真小心啊,亲自来保驾护航。”

  “哟,江组长,你们也回去了?”李东阳看见江组长很意外。

  江组长意味深长地说:“大敌当前,我们不走,有自乱阵脚的嫌疑啊。再见,李局长,后会有期!”与李东阳阳握手告别,跟向明举手示意,推行李进了候机室。

  向明望一脸浮肿的李东阳说:“你应该回去休息一下了,我知道你有话跟我讲,准备下飞机再跟你通个电话。”李东阳从沙漠回来,两人各有所忙,一直没机会单独见面。

  “没事,我在车上睡了一觉。”李东阳不但脸部浮肿眼睛还发红,亚里追悼会上,他又流了两次泪,一次是见到亚里的爷爷,一次是见到亚里的儿子。

  “马赛有消息了吗?”

  “还在找。”

  两人并肩走进候机室大厅,在吴秘书引路下来到飞机场VIP候机室。

  向明没有坐,站到窗前,望向停机坪上的飞机:“沙漠一战,对手的庐山面目,有所暴露了吧?”

  李东阳坐下说:“头目叫海达尔,有个副手叫巴提力克,年纪大约都在三十左右,背景还不清楚。据受训人员交待,这两人以及被击毙的一个教官,很可能是从国外潜入境内的。沙漠基地被摧毁之前,已经训练出一批人,这一批人后来去向不明。和库爆炸案,是一次大规模有组织的破坏,我猜测应该和这批人有关。”

  “小吴,给李局长要一杯咖啡,浓的。”

  向明交待完吴秘书,走近李东阳说:“无论如何,摧毁沙漠基地,对敌人是一次重大打击。及时扼制了他们暗中发展壮大的计划。那么,这个海达尔下一步会怎么走,跟我们捉迷藏,还是再次发起新的攻击?”

  “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和库县和尼瓦克宾馆一系列爆炸、伊明阿吉被刺,都是别人动手,他自己神不知鬼不觉躲藏到乡下。尤其还利用了兄弟会的人,足见此人的组织领导能力,至于勾结买买提建立沙漠基地,更是看得出他在国内已如鱼得水,不是亚里他们误打误撞,估计我们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发现沙漠基地,那样后果更难预料。”提到亚里的名字,李东阳像突然被什么刺了一下。

  吴秘书拿来咖啡,向明亲自接过递给他:“嗯,你是说,此人已经到了进可攻,退可守的境界?”

  李东阳喝了一大口咖啡说:“对。沙漠基地被我们摧毁以后,我想他是不会就此逃亡的。他能够在我们到达前从容离开,说明有人暗中相助,相助的人恐怕还不是一般的人物。”

  向明又看向停机坪:“你的话,又让我想起关于阿布杜拉的那个报告。如果你们顺藤摸瓜的思路是对的,那么这只瓜绝对是一只特大号的瓜。”

  “伊明阿吉跟我讲过,阿布杜拉十几年前曾经搞过讲经点,学生还不少,据我们了解,买买提也是他的学生之一。”李东阳三两口就喝光咖啡。

  “买买提……说到这个人,我就想起亚里,”向明一脸伤感,“唉!多好的一个小伙子呀?对买买提的审讯有没有结果?”

  李东阳摇头:“没有,这个人非常顽固,把所有的事情推得一干二净,想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难度看来不小!”

  “阿布杜拉这个人,现在是不少维族群众的偶像人物,甚至可以说是精神领袖。他的名声,不但在国内,在国际上也有一定的影响,所以我们要慎之又慎,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向明自然地摸出一支烟点燃,看见禁烟的牌子,又马上熄灭。

  李东阳叹息:“是啊,这一次他还捐助不少款项给那些在爆炸中受伤的人,这样的一个人,老百姓很难想象,他会是分裂组织的幕后支持者。”

  “厅长,到时间登机了。”吴秘书小声提醒。

  向明与李东阳握手告别:“好吧,老李,这件事由我从上往下来办,你也不要泄气,我会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的资金动向。你全心全力对付那个海达尔。”

  11、

  “驾!”。

  去往南疆市的公路上,救马赛的维族老汉赶着驴车,得得地在烈日下走着,驴车上,用树枝和草席绑了一个棚子,脸被晒成酱紫色的马赛虚弱地靠在上面,裸露的脚板尽是血泡。

  “小伙子,这么急急忙忙要走,嫌我家的茶不够香?还是嫌我老伴做的抓饭不好吃?”老汉多次挽留不成,心里很不痛快。

  “不是的,大爷,同事找不到我一定急坏了,还得进沙漠去找我。等下有汽车来,你帮我拦住就可以了。以后我一定再回来吃抓饭喝茶。”马赛不想让老汉送,苦于脚板的伤已糜烂,每踏一步都痛彻心肺。

  老汉道:“既然这么要紧的事,我送你到南疆去。”

  马赛急了:“大爷,我要赶时间。”

  老汉不高兴了:“小伙子,要紧的事急不得,你说,你从坏人手里逃跑出来,我把你交给过路汽车,万一又遇上坏人怎么办?听我的,坐好了,驾!”

  马赛几次挣扎还是爬不起:“大爷,去市里要走一天呢,你、你也太辛苦了!”

  “不怕,我身板好着呢!这点路算不了什么,解放那年,还没有大马路,我们村的库尔班老汉比我还老,骑毛驴去北京见毛主席呢!驾!”

  老汉是出了名的倔人,只要他敢说,再难的事也做得到。当真赶着驴车把马赛送到南疆市,不过,刚进市区就迷路了。

  “呀!呀!好几年不进城,全变样了。醒醒,小伙子,我不识路。”

  “啊,到了。你往前直走,到前面的路口右拐就是公安局。辛苦你了,大爷!”

  一路颠簸,浑身是伤的马赛饱受折磨,有时是睡着,有时是疼得昏迷过去,不过他没有抱怨过一声。

  “我不辛苦,就是驴困了,老是偷懒,要不早就到了。”

  老汉乐哈哈地把驴车赶进公安局大门,值班员急匆匆跑出值班室,张开胳膊拦住毛驴车。

  “停、停、停!大爷,驴车不能进来。”

  “啊,有这规矩?”老汉下车要去背马赛,“好、好,你帮我拿住驴,我背他进去,这小伙子是你们的人。”

  值班员吃惊地望车上的马赛,扔掉缰绳,飞跑向办公楼。老汉想拦都来不及:“喂,喂,你跑什么呀,我的毛驴不咬人的。”

  “马赛回来了!马赛回来了!”值班员在大楼前大喊大叫。

  办公楼很多窗户打开,探出一个个惊异的面孔,接着响声大作,楼里跑出许多人。后勤的小胡一马当先,顾不得男女有别,紧紧抱住马赛哇哇大哭。

  12、

  又来到南疆,凯日虽然不讨厌南疆,但他认为自己已经是乌市人了,不再把南疆当自己的家。从飞机场回到新中亚酒店,他第一件事就是拿自己的座车去加油。

  “凯日老板,好久不来了,啊,啊,我在电视上看见你了呢,你又捐款了?”

  这是凯日经常来的加油站,加油工认识他,每次来都给他大戴高帽,当然,不是免费的。。

  “不用找了!”凯日潇洒地扔下两张钞票,走向一旁加油站的洗手间。

  小便池前,凯日吹起口哨方便,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站到他身边,他厌恶地侧目,不看则已,看清来人裤子也掉到地上。

  “怎么是你,你他妈想害死我呀?”凯日穿好裤子,在洗手间里游走了一圈,查看没人才松了一口气,“满世界的警察都在找你,你居然还敢在市里露头?”

  “师兄,我、我没钱了?”来人是走投无路的牙生。

  凯日冷笑:“没钱?你他妈吃的是哪碗饭,这么快就忘了?不会去偷,去抢?”牙生哭丧脸说:“风头这么紧,我、我哪敢……我、我来这里等你几天了。”凯日又是冷笑:“等我?哼,连一个糟老头儿也对付不了,你还有脸等我,还有脸问我要钱?你知不知道?我今天还得捐款给老头治伤呢!那本来是给你的钱!”牙生低头说:“我、我……没想到会、会失手,多管闲事的人真他妈多……”

  “你给我马上出城,躲得越远越好,以后我不找你,你也不要来找我。知道吗?”凯日掏出钱夹把几张钞票扔到地下,转身就走。

  牙生捡起钞票,向门口“呸!”了一声,谁知凯日去而复至,他急忙又做出一幅可怜相。

  凯日像遇上了难题,皱眉来回踱步,唉声叹气,手指向牙生的鼻尖,半晌才说出话:“你、你到老城西街口等我,我的车停下,马上上来,听见了吗?”

  “你、你要带我去哪?”牙生起了戒心。

  凯日恼火地说:“你他妈不放心我马上滚蛋。不看在死去的师傅面上,老子懒得管你,你不是嫌管闲事的人多吗?滚呀!”

  “师兄,你、你别生气。我、我听你的。”牙生很快想清楚,眼前这个人才是他惟一的生路。

  13、

  夕阳的余辉下,南疆市区的高楼大厦之间,地处一个土坡上的老城区,巷陌纵横交错,古色古香的维族平顶民居起伏跌宕,衔接紧密,像一座座坚不可摧的堡垒,构成一座城中之城。七十多年前,那个至今让各分裂组织魂牵梦萦的“东突国”就是出现在这个地方,而“尕司令”马仲英的铁蹄也曾经从这里踏过。

  “这是我们祖先的地方,这是我们维族人的灵魂!”

  此时,海达尔站在老城一个制高点上鸟瞰,激动地怀古抒今。

  “他们太不重视军事了,居然败在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手里?”反省那个八十三天的国家,海达尔恨不得早生几十年,跟马仲英重新决出雄雌,分出胜负,那样,历史可能要重写。

  “总有一天,我们会抢回来的。”身旁的巴提力克随声附和。

  海达尔突然伤感地说:“就怕我们活不到那一天。”巴提力克奇道:“你、你今天是怎么了?我从没听你说过这种话。”海达尔又变成笑脸:“吃馕噎住,水能解救;喝水噎住,只有往墓穴走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沙漠基地被突袭,他感觉像一个大占上风的拳手,冷不丁遭到对手致命一击。

  “我们不会完蛋,海达尔,我相信你。”巴提力克似懂非懂,“这一次算倒霉,基地完了,不过我们还在,还有训练出来的几十个弟兄,最多从头来。”

  海达尔拍拍巴提力克的肩膀,脸色转为狰狞:“对,想这么快把我们灭了,没那么容易。”他先前的话一半试探巴提力克是否气馁,另一半的确是真情流露。

  “下一步怎么办?我看不如再弄他几响,让共产党忙去。”巴提力克早就对他死心塌地。

  “不,不!”海达尔缓缓摇头,“我们已经暴露,在南疆不能再搞动作了,那等于自投落网。过几天吐尔洪做好证件,我另有打算,眼下看塔西的了。”

  巴提力克拍腿道:“对呀,塔西歇了这么久,他手上有枪,还有人,轮到他了。”

  “我们走吧!”海达尔跃上旁边的一间屋顶。

  暮色渐浓,新区高耸的楼宇顶端已开始模糊。两人在老城的屋顶上跳跃前行,一队鸽子似乎为两人所惊,扑楞楞飞入夜空,在老城区的屋舍上方久久盘旋。

  逃出沙漠后,司马义把他们接到和库,这次进市里,是阿布杜拉从乌市回来了。

  阿布杜拉的家,从外面看与其他普通民居没多大区别,进了门才别有洞天。天井、花圃、车库,七八个紧挨着的厢房雕梁画栋,包括门廊在内的所有地板,都铺上了纯羊毛的地毯,走在上边就像走进了一个皇宫或迷宫。

  此时,阿布杜拉坐在主厢房的炕上,目瞪口呆地看已经换上新衣服的牙生,接着望向凯日,目光像是从来也不认识这个人。

  “你先出去!”

  牙生恭敬地行礼退出。凯日低下头,不敢看阿布杜拉那张越来越阴沉的脸。

  阿布杜拉突然一阵冷笑:“好好好,通缉犯也带回家,明天你把警察叫来,我请客。”

  “您听我说……”带牙生回家,凯日是有准备的。

  阿布杜拉摔掉茶碗打断道:“听你说?你想说什么?想说他是你师弟,想说他师傅是我师兄,对不对?”

  凯日的嘴一张一合,话还没出口,天井里托托两声响,接着有人喊道:“谁?别跑!”趁机想跑出去看个究竟,海达尔已笑嘻嘻推门进来。

  “哈哈,凯日,你把牙生带回来,故意想连累老师是不是?”

  凯日指着海达尔嚷道:“你、你血口喷人,你、你挑拨离间,你、你才想……”海达尔没理会他,恭敬地向阿布杜拉行礼:“真主保佑你,老师。我开个玩笑,大家都太紧张了。其实凯日是一片苦心,与其让牙生在外边游荡,被共产党逮住,不如将他带在身边更稳妥。他也是迫不得已啊!”

  凯日看看阿布杜拉,又看看海达尔,表情十分复杂。

  阿布杜拉脸色稍稍缓和:“好、好、好!该来的都来了,凯日,还有没有其它的客人?”

  凯日不知该如何回答,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这次沙漠遇险,多亏老师相救,我专程来向老师道谢。”海达尔自行走到一张椅子旁坐下。

  阿布杜拉冷笑:“谢是不敢当了。你不带警察来我家里,我就感激不尽了。”向凯日使个眼色,凯日退了出去。他立即变得张牙舞爪:“叫我怎么说你?从小你就这样。胆子妄为,目中无人,你躲进沙漠,自以为谁也想不到吧?现在又怎么样?”

  “老师不救我,我估计已经在吃牢饭了。”海达尔像被他气势所吓,再次起身行礼。

  阿布杜拉还在嚷嚷:“你信不过我,可到头来救你是又是谁呢?要不是我了解你,猜出你在哪儿,嘿嘿!现在跟你说话的就是李东阳。”

  “李东阳是谁?”海达尔摸摸脑袋。

  “连对手是谁也不知道,你怎么跟人家斗?”阿布杜拉说话时,嘴巴几乎贴上海达尔的脸,“只要你还想呆在南疆,这个名字你最好给我记住。李东阳现在南疆的公安局长,带人进沙漠的就是他。”

  海达尔低下头:“啊,厉害。到现在我也想不出,哪个地方出了错?按说几个警察在沙漠里不见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出动大部队呀?”

  阿布杜拉白眼道:“你这个人呀,最大的毛病就是容易得意忘形。你去抓警察干什么?你老老实实进你的沙漠,谁知道你在哪儿?现在倒好,基地没了,你自己也暴露了,你说,你手上还有多少资本?”

  海达尔眼睛闪过一丝怒火,转而又像虚心接受:“老师教训得是,我以后一定吸取教训。李东阳这个名字,我也记住了。”

  阿布杜拉长吁一口气,坐上炕床:“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成熟起来啊,我真是懒得费这个心。前下风声太紧,买买提已经给抓进去了,你先出国吧,我来安排。等风声缓了,你再回来。”边说边察看海达尔的脸色。

  “老师,回国以前,我向真主发过誓,宁可死在祖先的土地上,也绝不会后退半步。看不见独立,我是不会出国。”海达尔的话掷在有声,斩钉截铁。

  阿布杜拉满意地点头:“好,有志气。说说看,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海达尔慷慨陈词:“老师,你不必顾虑,这片土地这么大,警察就算像胡杨一样多,也站不满,总有我们可以去的地方。这次基地被毁,训练的弟兄也没带出来,原因其实很简单:我们手里没有武器!如果我们有武器,早就建立起自己的队伍,哪会像老鼠一样被人赶来赶去。所以,我正在筹建一个兵工厂,当然,这需要你的支持。”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要钱。

  阿布杜拉沉吟不语,端茶喝了两口,轻轻一笑:“你的意思我明白,不是有个司马义在帮你赚钱吗?”海达尔道:“老师别说笑话了。司马义那点小买卖能什么呢,大家吃饭都不够。再说,和库给这我们这么一闹,他也挣不到什么钱了。这样下去,我只好又拿枪去挨家挨户募捐了。”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会跟哈桑商量的,你尽管放手做你该做的事。”阿布杜拉端茶壶倒茶,露出一个送客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