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1、

  带烟囱的屋顶上,有一个人从烟囱后站起,拿出望远镜,侧头向加工场对面的小路瞭望。接着,望远镜移动,扫向小路两旁的芦苇荡。

  “趴下,望远镜!”林建北拉了身边的小张一把,两人脑袋同时缩进芦苇荡里。屋顶上的人没看见什么异常,又在烟囱后趴下,静静地注视着加工场大门。

  “妈的,在太阳底下趴着放哨,这家伙真不简单。”小张像不敢相信亲眼所见。

  “这些人的军事素质,不逊于你们特种兵,美国佬在邻国反恐,也吃过大亏。要不我们努尔队长早就放马过去,不会请求增援了。”林建北躺在地下,眼睛向芦苇荡深处望。

  努尔坐在芦苇深处通电话:“我好得很,早说过杀我的人没出世呢。嗯,你放心,买政委,我们很小心,你快点过来,重复一次,在以前那个加工场,别走错了,我估计塔西也在里面。好的,一会见。”

  长时间没露头的塔西,努尔可以说是挖地三尺也找不到。谁知塔西又回到了这个曾经被警察端掉的加工场,这让他大感意外,也大丢面子。不过,发现这个情况后他不敢掉以轻心,立即请求支援。

  收起手机,努尔高兴地向林建北二人笑,“新车到手了!”

  几小时前,努尔那辆价值几十万的越野车被塔西炸掉了。而就在早上,与同事谈起南疆的系列爆炸,他还弄想不明白,怎么会有那么多爆炸呢?同事说,现在什么原料都买得到。自己做一颗炸弹,和做一个烤包子一样容易。他不相信,不相信的事他一般都会亲自去试一试,以便证明自己是正确的。

  “喂,老板,有氢化钠和硝酸铵吗?”

  努尔来到化工原料市场,趴在一家店铺的柜台上。

  店铺老板听了他报出的货名,眼睛瞪得像灯笼,拼命摇晃脑袋。他又吊儿郎当地进了另一家店铺,问了同样的问题,还加上一句:“价钱好说,有多少要多少。”

  “没有,没有!快走,快走!”老板惊恐的神色像看见了一个强盗,把他推出门外。

  第三家店铺的老板更夸张,没听他说完,喷了他一头一脸的茶水。

  “妈的,你这样帮老子洗脸啊?”努尔用袖子抹脸,也不生气。

  “大哥,你知道氢化钠和硝酸铵是用来做什么的?”第三家店铺的老板警惕性还相当高。

  努尔没好气地说:“不知道,朋友托我买的,他愿出大价钱。”老板拍柜台说:“那是做炸弹的!大哥,你竟然敢满大街嚷嚷,你朋友是什么人?”

  这时,努尔身后有人大喝一声:“别动,警察!”

  老板事不关己地笑:“不关我事,我正准备打110。”

  努尔高举双手退出店外。

  “我记得你不用鼻子喝茶啊?”来的警察哈哈大笑,是伤愈出院的林建北。

  努尔拈下鼻子上一片茶叶说:“妈的,还笑。你小子几时回来的,也不说一声?以为你被乌市的护士小姐迷住,回不来了呢!”

  林建北给努尔递烟说:“别提那些护士了,多看一眼,我家老虎不把我眼珠抠出来才怪,下次住院,我要求男护士。”

  努尔亲热地攀他的肩:“哈哈!你家老虎的确利害,连我也让她三分。”

  “所以我啊,宁可跟恐怖分子打交道。哈哈!”

  “喂,那啥,你咋知道我在这儿?”

  “局里有人说,你想学做炸弹,我猜你要来这一带装疯卖傻了。”

  两人勾肩搭背边说边走,来到停在街道口的越野车旁。

  “喂,睡着了?”努尔敲越野车门,头从窗口往里看,“小张跑哪去了,等我几分钟也坐不住,妈的,我把车开走让他走路回去。”说着掏口袋拿出一串钥匙。

  林建北看表说:“到时间吃饭了,吃碗面再回去吧。”

  “啊,好的,我早餐没吃了呢!真饿了。”努尔打开车门又关上,“喂,我说,你出院也不请我们搓一顿,一碗面想打发了?”

  “你把我上半年的旅差费报销了,一定请。”

  “这是你说的,不准反悔。”

  两人走进附近的街口边的一家面馆,在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

  “哟,叫小张也来吃吧?”点了面,林建北说。

  “我把队里的人都叫来,哈哈!”努尔拿出手机通话,“喂,你在干什么?喘这么大气,啊,追抢劫犯?我和林建北准备吃面,你来不来?就在街口的面馆,停车的地方能看到。”收手机,透过玻璃窗望停在街口的越野车,那是他的命根子,没有局里一把手点头,他谁也不借。“这小子多管闲事,叫他在看车,跑去追什么抢劫犯。”

  服务员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努尔像是真饿了,抢过一碗放面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林建北笑道:“怎么,不跟我比赛了?”

  努尔边吃边说:“不服呀?你小子伤才好,比起来没意思。”

  林建北吃了一口面:“好吧,让你留点吹牛的资本。最近塔西有什么动静吗?”

  “像是人间蒸发了。就差没安排人睡到他家坑上。”说起塔西努尔停下吃,“唉!这狗杂种,我是伤透了脑筋。可能是看在你受伤的面子上,不出来闹腾了。不过你小子伤好了,估计这几天也该露面了。”

  林建北笑骂道:“他妈的,好像恐怖分子是冲我来的一样。哦,这一段南疆那边够呛了!”

  “唉,可惜了亚里!”努尔声音转低沉,“程万里也够惨的,老婆走在路上居然被炸到。连公安局都敢放炸弹,这帮二球,真是反了。”

  林建北叹息道:“是啊,南疆的情况比我们这边复杂得多,居然建了训练基地,明目张胆袭击公安?塔西这么久不露头,你怕不怕他也在搞基地?”努尔瞪眼睛:“老子怕过什么?不过,狗小子在暗地里,总没个动静,这样吊着也怪难受。”林建北笑:“哈哈,那说明他怕了你,不敢轻举妄动。”

  “这倒有可能!”努尔吃完面了,拿起一根牙签剔牙,眼睛自然地望窗外的越野车,突然跳起叫道:“妈的,搞什么鬼,居然敢拖我的车!”

  林建北停下吃也伸头看,只见窗外几个城管人员正在指挥拖车,要把违章停放的越野车拖走。

  “停下,停下,那是我的车!”努尔冲出面馆大喊。

  “轰隆!”一声巨响,拖车走了几步,后面拖着走的越野车发生爆炸,路上几个行人被炸得飞上半空,努尔也给冲击波弹回到面馆里,摔到一张桌子上。面馆临街的玻璃全部震碎,林建北和面馆里的人纷纷躲到桌子下。

  “我几十万的新车啊!”努尔从地上爬起,再次冲出面馆。

  街上,越野车和拖车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地上躺着几个哭嚎的伤者,行人惊慌失措,四下逃窜。

  林建北也跑出面馆,惊魂未定看着眼前的惨状说:“好险啊!看样子,你、你今天出门就被人家盯上了,这是有预谋的。”

  努尔破口大骂:“他妈的,一定是塔西!你还说这狗杂种怕了我,这是想收我的命!幸亏你小子叫我吃面,要不然……”骂完也是一脸惊恐。

  林建北沉思半响,突然叫道:“小张去追抢劫犯,怎么这么巧,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引开他?”

  “没错!引开小张,好在车上装炸弹。”努尔边说边摸出手机,“小张吗!还在追抢劫犯?好,千万别让他跑了,不、不!先别抓,跟在他后面,你在哪?好,好,我们马上过去。”

  几辆警车赶到,两人拦住其中一辆,拉响警笛飞快地驶离现场,按小张的电话指引,来到了郊外的一片芦苇荡旁。

  “没跟住!”汗流浃背的小张手指无边无际的芦苇荡,“唉,这家伙肯定、肯定练过长跑,在城里兜了好几圈,跑到这儿,钻进去了。”

  努尔跳脚责怪道:“你怎么搞的?一个人也跟不住,还是他妈的特种兵呢?”

  小张垂头丧气地蹲在路边,林建北安慰道:“他也够利害的了。换了我们谁,早被甩掉了。哈哈,估计对方也没想到,你会这么不要命地追一个抢劫犯。”小张一脸愤怒:“要知道是他们炸车,老子开枪打死他算了!妈的,早上出门才洗车擦车,就这么报销了。”

  林建北故作轻松地笑说:“回头给我们的车举行一个葬礼吧!”

  “照你这么说,我昨晚没洗澡是对的,要不今天该给我举行葬礼了。”努尔平静下来,脑袋不停地晃,“走吧,空欢喜一场,以为能找到塔西呢!”

  小张开车门上车,林建北却不动,面朝芦苇荡发呆。

  “看什么看?”努尔坐进驾驶座,“这个芦苇荡方圆几里,那小子死在里面你也找不到。”

  林建北摇头说:“不对,这地方眼熟,想不起什么时候来过?”努尔说:“我告诉你吧,上回咱们去塔西的加工场,你在这里撒过一泡尿。”林建北眼睛一亮:“那就对了,塔西的加工场在附近。”努尔像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怪不得挖地三尺也找不到,二球的居然又躲回到老窝了!走,走,上车!”

  果然,林建北的判断是正确的,三人再次来到塔西的那个加工场,观察不到几分钟,就发现加工场最高的屋顶上有人站岗。

  “买政委答应给新车了?”

  听努尔说新车到手,小张也眉开眼笑,越野车被炸,他和努尔一样心痛。

  林建北道:“抓住这几个王八蛋,买政委当然会给辆新车,对不对?”努尔爬近两人说:“怎么样,老林,抓到塔西,今晚你应该请客了吧?”林建北笑而不答,拨开几根芦苇,又看往加工场烟囱方向:“奇怪,放哨的人怎么不见了?”

  “可能到换班时间了,这么大的太阳能晒死人。”小张也从密密的芦苇后探出脑袋。

  林建北仍在注视加工场:“不对头,突然撤了哨兵,我说,他们不会是要溜了吧?”

  “哪有那么巧,你别疑神疑鬼。”努尔也伸长脖子,“咦,门开了,妈的又让你说中了。”

  加工场大门开了,先是走出一个人,接着又走出三个,最后一个是塔西。

  “是塔西!”小张紧张地看表,“怎么搞的,买政委也太慢了!”

  林建北摸出手枪上膛,望努尔说:“开飞机也要一段时间,他还要集中人呢!快想办法吧?”

  努尔望向已快走近的五人:“看来想不放马过去也不行了。小张,看住背背包的人,他衣服里是长枪,听我口令,干掉他。老林,你打另一个背背包的,我来收拾塔西。准备,瞄准!”

  “队长,要、要死的还是活的?”小张是第一次开枪打人,

  全神贯注瞄准塔西的努尔不耐烦了:“你们特种兵不是只打一枪的吗?你开枪得了,死不死是他的事。”五个人走到正对面,他大喝一声:“打!”

  扣下扳机,枪响塔西只是吃了一惊,转身就跑。

  林建北和小张也开枪了,两个背包人应声而倒。另两人惊慌失措,也跟在塔西屁股后往芦苇荡跑。努尔和林建北冲了出去,小张却不动,连连开枪,跟后跑的两人被打倒在芦苇荡前。塔西枪先钻进芦苇荡。

  努尔冲进了芦苇荡,兜了几个圈子,塔西的影子没发现,自己差点迷路。他总算明白塔西为什么敢回到加工场了,一定是在芦苇荡里留好退路。好不容易钻出芦苇荡,少不了又是破口大骂。

  加工场大门外,警笛四起,增援的人已经到达。

  林建北去查看倒在地下的四个人,一人被打中左胸,那是他的杰作,另三人全部被打中后脑,他忍不住向小张伸出拇指:“好家伙,真的是只打一枪,没一个救得活了!”

  骂累了,蹲在一旁抽烟的努尔听他这么说,大发脾气:“是啊,你们枪法好,只有我是个废物!”

  “谁说你是废物,至少你吃面比我们快。”林建北仰头大笑,小张和围观的警察也笑声不绝。

  努尔更是怒不可遏,将手里的手枪狠狠摔到地下。

  2、

  窗外掠过的南疆市街景,克里木好奇地看得目不暇接,他身边,摘下面纱的热比亚也怯生生地从另一边窗口向外张望。未进市区之前,两人关注的是这辆越野车。他们从没坐过这么好的车,车子开动也不知道。尤其是热比亚,坐班车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从沙漠出来以后,两人先是在县城接受问话和参加政治学习,过了一个多月,才获准回家。

  “多所长,你大老远接我们出来,真的是让我们到市里参观的吗?”克里木不大相信,进了市区才鼓起勇气发问。

  “当然不单是参观,我们还想请你帮个忙。”后视镜映出多里昆的笑脸。

  克里木神情紧张起来:“帮什么忙?我知道的事,全告诉你们了,我们过两天就要去口内,我爸妈叫我去干活。”多里昆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以为自己要被抓去坐牢,在沙漠受训的塔里甫,没有人能回家。不过,看见热比亚也在车上,心里踏实了一点。

  “不急,你们先玩几天,马赛伤也好了,他可以陪你们。”多里昆是一个人,车上没有别的警察。他是专程送伤愈的艾买江三人回恰克镇的,马赛的确叫他顺路把克里木请到市里,亲自感谢,他却另有打算。

  “马赛是谁?”克里木不知道他在沙漠里放走的人是谁。

  多里昆回头道:“你忘了,在沙漠里,你放走了一个警察,他就是马赛。”

  克里木点点头,发现热比亚脸色不对,表情难受,关切地问:“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

  “我、我想吐,我……”热比亚蒙住嘴巴。

  多里昆安慰道:“别怕,是昏车了,坚持一下,马上到招待所了。”

  公安局大门近在眼前,招待所就在宿舍区里。

  3、

  南疆一系列爆炸事件的发生,电视台有了更充分的理由让白晓莎留在南疆。当然,主要还是已经允许对恐怖事件的报导。向往南疆的游客虽然望而却步,但新闻单位却趋之若鹜,到南疆采访成了一种挑战,成了记者们成名立万的好机会。不过,白晓莎并没有感到工作变得特别,只是少了一些抱怨,她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陪伴马赛,一场生离死别的变故,两人以前的种种矛盾似乎已云消雾散。

  “起床了吗?”白晓莎站在马赛宿舍门外。

  “等一等,我没穿衣服。”门里传来马赛懒洋洋的声音。

  白晓莎拿出钥匙,开门走进说:“好啊,我帮你拍一个裸体写真专辑。”

  电脑前的马赛回头一笑,屁股还没完全离开椅子,又重新坐下,没穿衣服的上身布满晒伤的痕迹,像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纹上许多图案。

  “我就知道,你妈一走,你又自由了。昨晚一宿在网上对不对?”白晓莎走到他背后,双手搭上他肩上。

  马赛伸个懒腰,嬉皮笑脸地说:“是啊,还跟某人制造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网恋。”

  “就跟这个人么?嗯,看上去蛮酷的。”白晓莎望显示屏上的一幅画像。

  电脑显示器全屏显示一个大胡子维族男人的画像。

  马赛移动鼠标,大胡子删掉了,接着,嘴巴、鼻子、眉毛也更换,头上戴了一顶维族小帽,画像的人变得与海达尔非常相似。他边修改口中边说:“此人是乌市公交车爆炸案和杀害亚里的凶手,离你最近的时候只有十来米,我老人家到沙漠里跑马拉松,也蒙他所赐。”

  “想吓我做恶梦呀!”白晓莎打了马赛一下,伸手关掉电脑显示器,转头看书桌上的两束鲜花,“哇,一大早就有人给你送花,真感人。”

  马赛笑道:“感人吗?我刚出去给你买的。”

  白晓莎意外地望了他一眼,捧起一束鲜花说:“怪不得一大早叫醒我。哼,我这么好对付呀,两束花就想让我投降?”

  马赛叹息:“唉,不敢奢望。准确地说,一束是你的,另一束给我的救命恩人。”

  白晓莎惊道:“亚里?你又要去给他扫墓?”

  “天天去扫墓,亚里说不定会爬出来骂我。”马赛不安地站起,走路时腿还有点瘸,“我另外还有一个恩人。”

  白晓莎像是松了一气说:“哦?另一个恩人是女的吧?”

  马赛道:“花是送给他女朋友的,要不,两个大男人见面,叫你来干什么?”

  白晓莎嗔道:“哼,没安好心,原来是叫我来当陪客的!”

  马赛抚他的肩道:“你可要有思想准备,很辛苦的哦!我现在腿脚不方便,万事靠你。你在南疆采访这么久,公园古迹、巴扎餐馆、清真寺什么的,比我还熟,一切由你安排。”

  白晓莎叫道:“哇,原来你是请向导啊?我的工资很高的哦!”

  马赛笑:“你找我妈要去,她有钱。”

  白晓莎推了他一把:“你以为我不敢呀?”

  这时,电话响,马赛接起说:“你好,老多啊,他们到了?那好,那好,把车留给我可以了,你忙你的,我们马上下楼。”

  4、

  四个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女在一起交往,很容易相熟。头一天,克里木和热比亚有所拘束,毕竟他们来自乡下,在城里人面前难免自卑,虽说克里木救过马赛,但他从没把这事挂心上,甚至担心在沙漠里没有主动喂水,害马赛受了一顿饱打。热比亚更不用说了,父亲买买提是分裂组织的重要头目,已经被逮捕,妹妹古丽仙也涉嫌协助海达尔袭击公安人员,正接受拘留审查,她可以说是无家可归,来到市里,一直郁郁寡欢,话也少说。

  马赛和白晓莎年纪稍长,察觉到两人的心思后,只字不提过去的事,除了每天带他们游览、参观,生活上也像对弟弟妹妹一样无微不至地关怀。首先,第一件事,让两人从招待所搬出来,克里木住进马赛的宿舍,热比亚也被白晓莎带到了自己住的宾馆,按照维族人待客习惯,这是最大的尊重。几天的朝夕相处,隔阂消失了,克里木和热比亚像回到家一样。

  “出来呀?怕什么,你是南疆最美丽的姑娘。”

  白晓莎经常变换热比亚的打扮,有些衣服是自己的,有些是送给她的。每次马赛和克里木到宾馆接她们,白晓莎都要鼓励一番,热比亚才好意思出门。对此克里木最是欣喜,热比亚除了在时髦的衣服烘托下更显美丽,人也变了一个样,一天比一天活泼可爱。

  “南疆算是小地方,以后有机会去乌市,去北京、上海,那才是大城市。”

  “读书的时候老师讲过,不过,我可去不了那么远。”

  “谁说的,只要你愿意,哪儿都可以去。”

  “女孩子说这种话让我爸听到了,肯定要打人。”

  “他那是老观念了。热比亚,哪天我让你看看录像,人家许多穆斯林国家的妇女,照样出门旅游,出门工作。我们女人和男人是平等的,谁也不能随便打骂欺负。”

  夜里,白晓莎和热比亚少不了聊一聊这种话题,很晚才入睡。

  克里木也睡得很晚,不过他倒不是因为和马赛聊天,不是不喜欢聊,是没空聊,他喜欢看书,也喜欢玩电脑,有时看书玩电脑一直到天亮。马赛说他应该做个读书人,对他没有高中毕业非常惋惜。

  快乐的日子总是一晃而过,马赛的身体也在这段时间全部恢复。这天,一觉醒来,看见克里木坐在电脑前,笨拙地敲击键盘。

  “哟,你会打汉字了?”马赛从床上爬起,搓了一把眼睛走到克里木身后,

  克里木不好意思地说:“我家隔壁有个网吧,看人家聊天多了,也能打几个字。”

  “那太好了,这东西只要勤练,很快就熟了。来,我教你上网聊天。”马赛拉椅子坐下。

  克里木却起身说:“以后吧,我马上要走了,下午的火车。我刚才记了你的聊天号码,到了口内,打字熟了,我找你聊天。”

  “你真的要走?”马赛皱起眉头。

  克里木认真地点点头。马赛拿起烟,放进嘴里又取下,他从不在克里木面前抽烟,实在是有件为难的事,让他说不出口。在屋走了几步,说:“太可惜了,不瞒你说,这次请你来,除了想和你交朋友,还想请你帮个忙,就是……。”

  克里木摇头打断道:“昨天多所长找过我了,对不起,小马,这个忙我实在帮不了……不管你怎么看我,我永远都当你是朋友。”

  “别这么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不管你去到哪,我都想念你。”马赛心里并不赞成多里挑克里木做内线。

  两人拥抱,克里木流泪说:“我也想念你,真主一定会保佑你的。”

  收拾了东西,马赛开车送克里木去白晓莎落住的新中亚酒店,借口说检查车子,让克里木一个人进酒店接热比亚,自己跑到路边的电话亭打电话。

  “老多呀,唉,没办法,他也有为难之处,我能理解,这事强求没用。再说,他这个人我看也不大合适,太斯文了。嗯,他们下午的火车走,就这样吧,再见。”

  马赛的手机成了海达尔的战利品,一直没有买。打完电话,往车子走,只见白晓莎慌慌张张从酒店跑出。

  “怎么了,遇上流氓了?”马赛迎了上去。

  白晓莎大叫:“不好了,热比亚摔倒在卫生间里,身上尽是血,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得赶紧送医院……” 马赛也急了,刚要进酒店,迎面碰上怀抱热比亚的克里木。

  热比亚身上还在流血,克里木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线。

  “到底出了什么事呀,进卫生间还还好好的……”白晓莎哭出声来。

  克里木也带着哭腔叫道:“怎么办,怎么办?小马,你一定要救救她,小马……”

  马赛有点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打开车门:“快点上车,你、你别着急,到医院就好办。”帮助克里木抬起热比亚的脚,两人慢慢把她送进车内。

  到了医院,热比亚马上被送进了手术室,白晓莎去办手续,马赛陪同欲哭无泪的克里木蹲在手术室外。

  “放心吧,热比亚一定没事。”马赛拍克里木的肩安慰,“另外,医药费方面,你也不用担心,我和小白能应付得过来。”

  克里木突然紧紧抓住马赛的手,眼中像要喷出火来:“小马,你们要我做什么,你、你去告诉多所长,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听你们的。”

  马赛没想到他提起这个事,急道:“喂,喂,我不是这个意思,这跟请你帮忙是两码事,你要去口内,热比亚病好后,随时可以走。”

  “你、你不知道的。”克里木又痛苦地抱头,“热比亚成这样子,不是我,是、是海达尔这个畜生,真主啊,我、我咽不下这口气啊!”说完哭了起来。

  马赛一脸惊愕,半响才道:“的确是个畜生!”

  手术室的门开了,出来的是谢医生,两人双双迎了上去。

  谢医生看了一眼马赛沾满鲜血的手,惊讶地说:“怎么,流产病人是你送来的?”

  “啊,是,是。”马赛显得局促不安,一把拉过克里木,“这是我朋友,谢医生,病人是他女朋友。”

  克里木眉毛拧成一个八字望谢医生:“医生,你救救她,真主一定会保佑你,医生,我求你了,你救救她……”说着说着要向谢医生跪下,马赛连忙把他拉起。

  谢医生摘下口罩说:“你别担心,手术很成功,就是孩子保不住了,她失血太多,身体还很虚,要好好保养。来,我带你进来看看她。”说完领克里木走进手术室。

  “你怎么像做贼似的,瞧医生问你把你慌的,好像是你干了坏事一样。”办完手续的白晓莎出现在马赛面前。

  马赛还有点心慌:“谢医生是局长夫人啊,我真怕她误会。哎哟,我要去洗手。”往卫生间走。

  “误会?嘿嘿,是怕另外一个人误会吧?”白晓莎大眼睛转动,背手望天花板。

  马赛走了几步又站住,回头笑道:“我看呀,古往今来最大的醋坛子非你莫属,嘿嘿,不过,我爱看你吃醋的样子。”

  白晓莎上前几步打了他一下:“臭美!你以为你是谁呀?我看你才是古往今最大的自恋狂!快去清洗这双血淋淋的手吧,简直像个杀人犯。”

  “喂,你去哪,生气了?”马赛进卫生间匆忙洗了手,追上走廊远端的白晓莎。

  “我才没空生气呢!”白晓莎脚步不停,“帮你陪了几天恩人,我要去工作了,采访对象就在楼上病房。”

  马赛跟着走:“又打算树立谁当英雄,亚里的专题片还没个影,你就移情别恋了?”

  白晓莎得意地说:“这次不是英雄,是个普普通通的妇女。不过,她丈夫刚好是你的领导。”

  5、

  刘丽想喝水,听到丈夫的呼噜声,开口没叫出声。她已经能够下病床,身上的伤基本康复,由于眼睛蒙着纱布,生活还难以自理,不得不全天有人陪护。其实,这一段时间她最担心的不是自己,她担心的是丈夫。得知亚里的死讯,程万里像彻底崩溃,在亚里追悼会上,拿出借亚里的钱,疯也似地要把亚里拖起来去办婚礼。当晚,又喝得酩酊大醉,在饭馆里与人大打出手,差点被派出所当酗酒者关押。第三天,他才会哭,那还是受了李东阳的严厉批评之后。他的状态已不适合工作,做过了检讨,被勒令到医院陪护刘丽。

  “哎哟,嫂子,你别下床!”

  刘丽下床找水喝,差点碰跌了热水瓶。刘保山提饭盒走进,赶紧把她扶上床,给她要水。这才推了一把睡在陪护床上的程万里:“喂,醒醒,吃饭了。”

  程万里跳起,迟钝地说:“哟,这么快又吃饭了。”

  刘保山把饭盒放到床头柜上,把饭菜、碗筷一样一样摆好,程万里才慢吞吞地接手,准备喂刘丽吃饭。

  刘丽在床上叹息道:“唉,保山,天天要你送饭,辛苦你家弟妹了。”程万里根本不会做饭,连他的那份也是刘保山带来的。

  “她辛苦什么,她就会指手划脚,全是保姆做的。”刘保山是刑侦队少有的富翁,老婆收入高工作闲,家庭条件也好,平时大伙羡慕得不行。

  “还是你家弟妹有本事,摊上电信这种好单位,家务也请保姆做,哪像我呀,去当保姆人家也嫌老。”刘丽提起工作又联想在宾馆门外看招工广告,眼泪也跟着来。

  程万里的狮子吼响了:“我说你怎么搞的,老去跟别人攀比?”

  刘丽哭出声来:“是啊,人比人气死人。”

  刘保山安慰道:“嫂子,你别这么说了,我那口子只是命好,托父母的福,其实什么也不会做,她呀,比你差的远了。”

  “吃饭,吃饭!”程万里端碗用勺子喂刘丽,“啊,你老老实实把伤养好,别再胡思乱想那么多。哦,保山,事情怎么样了?”

  “什么事情?”刘保山知道他问什么事情,故意装傻。

  “我还能问你什么事情?买买提开口了吗?那些塔里甫开口了吗?还有海达尔!”程万里叫了起来,一勺饭差点喂进刘丽的鼻子。

  这是亚里牺牲后,程万里第一次提起工作上的事。刘保山微笑掩上门,摇头道:“买买提是别指望他开口了,天天给我们背古兰经,后来嘛,那张嘴巴除了吃饭,再也没开过。局长、我、多里昆,轮番审他,拿他没办法。抓到的那些人,不少也是顽固分子,开口的知道的又不多。目前海达尔没有任何音讯。”

  “没有音讯?这么长的时间了你们干吗去了?不会想想办法,人家公开宣战了,我们居然连对手在哪也不知道?”程万里像是又恢复了他的工作作风。

  刘保山叹息道:“多里昆有个安插内线的想法,好是好,挑的人看着也还行,就是那个在沙漠里放走马赛的克里木。可这小子迷上了买买提的女儿,两人准备私奔去口内,估计现在已经在火车上了。”

  程万里喂刘丽的勺子没送到她口中,碰上了鼻子,刘丽“啊”了一声。

  刘保山叫道:“喂,你先好好喂嫂子吃饭,吃完饭再说。”

  总算喂完饭,程万里递一张餐纸给刘丽,拿起水杯,准备给她喂水。

  刘丽道:“把水给我,我不要你喂,心不在焉的。等下弄我一身湿。”

  程万里如释重负,把杯子放进刘丽手中,转头向刘保山:“局长的调动怎么样了,不会在这一段时间走吧?”

  刘保山道:“难说,厅里成立这个反恐中心,总不能让负责人的位置是空着的,而且现在反恐成了全疆公安的头等大事,我看他过不了几天就要走。”

  程万里坐床上:“那也不一定,反恐的重点还是在我们南疆,他去了乌市,工作反而不方便,说不定厅里让他兼职。”

  “不是说,李局长要去当副厅长的吗?”刘丽停下喝水插话。

  刘保山叹息道:“唉,还不是因为调查组,无事生非。副厅长已经有人顶上了,不过,去反恐中心也是个副厅级。”

  “局长才不在乎这个,他在南疆本来就是副厅级。”程万里起身走来走去,“唉,比较这个有什么意思?我是担心他这个时候走,以后的工作真不好干。”

  “是啊,万一再来个跟赵副书记差不多的新局长,哼哼,那我们俩想不辞职都难。”刘保山对赵副书记还是耿耿于怀。

  这时,马赛和白晓莎出现在门口。

  6、

  “咣当”一声响,监舍的门开了,狱警叫道:“活动时间,出来!”

  监舍里的几个人,一阵欢呼,抢先往门走,只有买买提像无动于衷,背朝外,慢条斯理地穿衣服。

  人都走完了,狱警大叫:“买买提,别磨蹭,快点!”

  买买提还是慢吞吞地把帽子戴上,转过头,表情傲慢地扫了狱警一眼,昂首挺胸,一付不可侵犯的样子,走向大门。

  狱警在后面瞪大眼睛望买买提的背影,低声嘟囔:“二球的,以为在这儿疗养呢。”

  买买提一般很少出去活动,要是强迫他,那是自找麻烦,他动不动来几天绝食,狱警们早就对他咬牙切齿,但又毫无办法。他能这么主动出门已经不错了。

  看守所高墙下一块大空地,数十名身穿囚服的犯人散漫地在四下活动,买买提靠在墙上晒太阳,眼睛在犯人中游走,最后停在一个留络腮胡子的人身上。没错,是他的塔里甫哈力达,留了络腮胡子,差点认不出。

  哈力达也发现了他,向高墙上的岗哨看了看,又扫视周围的狱警,慢慢走到他身边,抱着双臂也靠在墙上。

  “真主保佑,老师,你身体可好?”

  买买提眼望他处地答道:“死不了,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哈力达一付苦脸:“基地被毁了,我们全都被抓了起来。审了几天,我没有背叛真主,没有背叛老师,就被送到这儿。他们说要押我来市里判重刑。”

  买买提这才转脸道:“那是吓唬你的,知道吗?其他人呢,关在哪?”

  “其他人关在县里,听说有的人给放了。”

  “你只要咬定在沙漠学经,他们就没法给你定罪。听我的,他们迟早也要放你出去。”

  哈力达眼中闪出喜悦的光芒:“真的吗?我、我听你的。”

  买买提像又恢复他在外边时尊严:“其实关到这儿,你离出去的日子不远了。这是对你没办法,才抓你到市里来吓唬。”

  哈力达点头哈腰:“最好和老师一道出去。”

  “我这一辈子,恐怕是出不去了。”买买提望向高墙外的天空,几只鸽子飞过视线,又消失在远方,脸上的表情显然在压抑着内心的痛苦。

  遇上哈力达,买买提出去活动积极了许多,只是犯人活动是各监舍交叉进行,两人很难再碰上一次。过了两天,他没想到一次碰上了两个塔里甫。

  活动开始是集体绕空地慢跑,等到自由活动,解散的犯人行列中出现了克里木,他发现买买提后,立即靠近,不远处,哈力达也注意到了他,漫不经心地跟在他身后。

  “真主保佑,老师,我终于见到你了。”克里木右手抚胸行礼。

  “你在这里干什么?”买买提稍稍侧身, 表情冷峻。看到这个人着实让他意外,在他眼里,克里木是个呆子,凑数可以,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比凶悍的哈力达差远了。

  “他们说要抓我去劳改。”克里木不敢看他的眼睛。

  买买提冷笑:“哦,原来你做坏事了?那真主也不会饶恕你。”

  克里木像是慌了:“老师,我、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听老师的话,进沙漠学经。”

  “这么说,是我害你的了?”买买提鼻子哼了一声。

  克里木更是紧张了:“不,不,老师,你是为我好。我、我是说我没做坏事,我、我……他们不信,说我是顽固分子。”

  “哈,那你是不是顽固分子?”买买提咄咄逼人地反问,“我以前跟你讲的每一句话,你都告诉人家了吧?”

  克里木脸色发白:“我、我什么都没说,我……”

  哈力达从后面欺近,叫道:“你他妈的,还想装好人!哪晚上谁站的岗,你跑哪去了,是不是你带来的警察?”将克里木扑倒,骑到他身上,挥拳就打,打得克里木大声叫唤。

  买买提像没看见,故意走开,狱警闻声赶到,把两人扯开,手里的警棍又将两人打得满地乱爬。

  这是克里木进看守所的第一天,在警棍的敲打下,他想喊马赛,想喊多里昆,最终没喊出声,倒是哭得像个孩子。

  “蹲下!”

  狱警喝令,鼻青脸肿的克里木含着眼泪来到一个监舍门外蹲下。门开了,他是爬着进去,没往里面走,跌在铁栅栏旁,刚想再大哭一场,抬头看见对面监舍买买提坐在地上望他,急忙低头擦泪。

  “真主保佑,我的孩子,你的伤不要紧吧?”买买提的声音很慈祥。

  克里木忍不住哭声出声来:“不、不要紧,老师。”

  买买提望狱警走远的背影:“你知道了吧?你没做什么坏事,他们照样打你、骂你,把你关在这种像羊圈的地方。你说,恨不恨他们?”

  克里木抽泣点头。

  “刚才又抓你去审问了吧?”

  “嗯,我什么也不说,我、我背古兰经,我、我背圣训经。”

  买买提在铁栅栏后站起:“好!这才像我的学生。不要怕,孩子,要忍耐,知道吗?只要你什么也不说,他们最后只能放了你。”

  克里木擦了擦眼泪:“老师,我不想出去,我在这里陪你,听你讲经。”

  “唉,难为你这么想。”买买提有点动情了,“我是出不去了,你是要出去的,你还年轻,我们维族人的将来,还要靠你们。”

  克里木道:“我、我不出去,出去也是死。”

  买买提像想起什么,背过手点点头:“哦,你是担心大家把你当叛徒。不会的,你在沙漠里,和警察联系不上,他们不是你领来的。我听哈力达说,早上警察来的时候,你和他们在一起,那是怎么回事?”

  “啊、热比亚说她在沙漠里活不下去了,要、要我带她回家。谁知道半路上被警察抓住。”克里木说到热比亚,低头了下来。

  买买提突然变得焦躁不安,一言不发动静很大地在铁栅栏后来回走动,带凶光的眼神时不时扫向克里木一眼。

  克里木吓坏了,大哭道:“老师,你、你要帮我,他们、他们会找我家人的。”

  “哭什么,哭什么,我警告你们,不许再说话!”狱警闻声跑来,警棍在铁枝上敲。

  买买提恶毒地盯着狱警望,直到狱警离开。

  7、

  安排克里木进监狱接近买买提,马赛是反对的,他赞成安插内线,但他与克里木相处几天后,发现克里木是个胆小怕事,又多愁善感的人,让他当内线,很可能帮不上忙还添乱。就算后来,克里木主动答应做内线,他也认为是不忍热比亚流产,而一时冲动。多里昆固执己见,刘保山苦于束手无策,还被程万里骂了一顿,不假思索同意了。

  “你说,你像不像个男人,当初谁拍胸口说,我一定帮你们抓住海达尔,我咽不下这口气?谁说的,啊,是谁说的?”多里昆学着克里木的腔调说话,绕着克里木坐的椅子走,双手激动地在半空飞舞。

  克里木神态战战兢兢,躲避多里昆的目光。

  审讯室里,烟雾缭绕,刘保山打一个呵欠说:“你省点力气吧,老多。浪费我的时间,嗓子都哑了。”把烟头塞进已经满了的烟缸,拿起茶杯一口一口贪婪地猛喝。

  “我最讨厌说话不算数的人。”多里昆喊得更大声,鼻子几乎贴上克里木的鼻子,“你在耍我们,知道吗?小子,我们为你浪费了时间,浪费了金钱,还耽误了破案!”

  克里木面带羞愧低下头:“多所长,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小马,我、我……”

  “出去,马上出去!”多里昆极度失望,手指大门吼。

  克里木被吼声吓得跳了起来,不知所措地望刘保山。

  刘保山点燃烟:“你出去办手续吧,你被释放了。”

  克里木向多里昆鞠了一躬,刚走出门,多里昆飞起一脚,把椅子踢了一个跟头。

  刘保山把椅子扶好说:“唉,我早就说过,安插内线,想法是好的,不过挑这种悔过人员来做,实在是冒险,这种人一般贪生怕死,立场摇摆……”

  多里昆粗暴地打断道:“刘队长,别忘了,这件事你是同意的!”

  “我同意安内线,没同意你们找克里木。”刘保山也提高嗓门,“啊,挑谁不行?挑买买的学生,还可能是买买提的女婿,给谁当内线,给我们还是给敌人?今天他主动提出不干,那是最好的结果了!”

  多里昆眼睛瞪得老大,像看以前的卢所长一样看刘保山,半响才出声:“好,好,是我的责任,我的责任行了吧,要怎么处置都行,大不了我卷铺盖回乡下!”

  “你这是什么态度?”刘保山拍起桌子,“啊,你难道就不会出错,讨论一下你就受不了了?我告诉你,多里昆,你想回乡下没人拦你!”

  多里昆恼怒地又把椅子踢翻,人像是撞出门去。

  8、

  李东阳的办公桌桌面上,压着海达尔的画像,那是马赛用电脑模拟出来的。有事没事他就看上一眼,琢磨这个人,为了这个人,他甚至远赴北疆,亲自提审肉孜。海达尔操的是北疆口音,这是艾买江伤愈后,向他反映的情况。乌市公交车爆炸,接着北疆出现“正规军”,如果马赛的判断是对的,那么,北疆应该是海达尔最早的落脚点。果然,肉孜在他的强大的压力下,终于开口,于是,海达尔彻底露出水面。

  肉孜还供出一个重要线索,在哈桑、海达尔背后,有一个神秘的人物资助他们。肉孜虽然是个小脚色,不知道钱从何处来,但从他手头掌握的资金看,这个神秘的资助者绝不是普通人物。由此可见,海达尔敢于南、北疆流窜数千里,也就顺理成章了。

  海达尔在哪?逃出国外?可能性极小,他不像是那种轻意言败的人。再次回到北疆或潜入乌市,不是没有可能。时间一天天过去,李东阳越来越感觉海达尔不是孤立的一个人或一个组织,他活动的范围、行动特点、逃跑方式,显示出他背后有个强大的后盾,这个后盾非常隐蔽,且神通广大,经营已久,那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兼任反恐中心负责人以后,李东阳在南疆的时间少了许多,女儿李青也去乌市上了大学,谢医生工作忙,两人平时吃饭干脆到食堂开伙。

  “多里昆,来,坐、坐,我一个正吃得闷呢。”

  星期天,吃饭的人少,来得又早,只有李东阳一个人在食堂里,多里昆打完饭要走,被他叫住了。

  “局长,你也来食堂吃饭?”多里昆与刘保山一番争吵,什么事也不想去做,回到局里,无聊地早早开饭。

  李东阳边吃边说:“唉,李青去乌市上学了,她妈妈又经常不回来。哦,怎么,今天你家里也不开伙?”多里昆在远离他的座位坐下:“啊,我、我单身汉一个,自己懒得开伙。”

  “什么,你还是单身。”李东阳吃了一惊,“我记得你档案上有两个孩子啊,记错了?”

  “你的记性真好,局长,我是有两个孩子,跟我老婆住在县里,没搬来。”多里昆想不到李东阳对他这么了解。

  李东阳点头:“你吃呀,边吃边说,家属的工作不好调动吗?哪个部门的,我可以帮你打个招呼。”多里昆开始吃面:“啊,她现在没工作,局长,你、你不用费心。”

  “哦,是这样!”又一个没工作的家属,李东阳突然想起刘丽,“那干吗不搬过来呢,局里还有空房子啊?你两头跑,经济上工作上都受影响,明显不划算嘛。”

  多里昆支吾道:“我、我是想让他们搬过去,就是、就是我现在还是借调。”

  “借调?谁说的……哟,好像是我说的。”李东阳一愣,停下筷子,“这个程万里真是一根筋,我当时是说借调,但你的调动手续是按正式的办,我签的字啊。过去这么久了,他也不去人事科查一查。唉!”

  “局长,这个怪不得程队长,是我自己嘴笨,他那么忙,现在他家嫂子又出了事,我反正也不是很着急的。解决了就好。”多里昆笑逐颜开,这对他是个天大的好消息,饭也忘记吃了。

  李东阳却严肃起来:“唉,这个事不能全怪程万里,主要是怪我,我只会给你们布置任务,从不考虑你们是有家有口的人,这次刘丽受伤,我也有责任啊!”

  多里昆乐哈哈地说:“局长,家务事你也管,那我们也太丢人了,就说程队长吧,以他的身份,去给嫂子找个工作绝对没问题,是他自己没顾上,别人要是帮他,他肯定还不答应。他对嫂子,也是关心不够。”

  “这倒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啊!”李东阳笑着拿筷子接着吃饭,“难怪程万里这么相信你,你倒是他的知己呀!哦,你安插的内线,有点眉目了吗?”

  多里昆又愁眉苦脸:“为这个事,刚才……刚才刘队长批了我一顿,都怪我不听马赛的话,人挑错了,没有成功。局长,我、我会写个详细的检讨。唉!”

  李东阳安慰道:“检讨就不用了,什么事情开头都要交学费,不试一下永远不知道行不行。”

  多里昆停下手中的筷子,感激地望李东阳。

  “我走了,你还没吃呢!”

  李东阳离开食堂前又去打了一份饭,自己驾车来到了医院,谢医生值班,要到半夜才能回家。

  “李局长,给谢医生送饭呀?”医院走廊里一名经过的护士跟他打招呼。

  李东阳微笑点头。又一名男医生说:“李局长,你有时间给谢医生送饭了,说明咱们南疆的治安又开始好转了?”

  谢医生听到声音走出办公室:“你怎么来了?”李东阳递过饭盒说:“我们局里食堂的饭可能比你们医院食堂的好一点。”谢医生接过饭盒:“也好不到哪去,不过能换个口味。”李东阳笑:“当然,都比不了你的手艺。”谢医生扫了一眼在走廊里看他们的护士医生:“行了,以后别再给我送饭,每次都让人家指指点点,惟恐别人不知道你是模范丈夫。”

  “这可冤枉我了,我是来看望程万里和刘丽的,顺路!”李东阳没进办公室,转身走向住院部大楼,来到刘丽病房的楼层,远远就看见程万里。

  “怎么蹲在外边,看你这样子,又吵架了?”

  病房外走廊,程万里愁眉苦脸地蹲在一个垃圾箱旁抽烟,没注意到李东阳。

  “没有,没有,局长,吵架也不会挑这个时候。”程万里如梦惊醒,站起把烟熄了,扔进垃圾箱。

  “不是就好,你这个脾气啊,要改。”李东阳走到病房门口,又飞快转身闪开,“这个小白呀,真的是无孔不入。”

  程万里叹息道:“我怕了她了,拦了她好几次。今天一早,她把市委宣传部的一个女副部长拉来带路,还纠集了乌市好几个新闻单位,说什么联合采访?唉,马赛怎么找这种人做女朋友,害得我被那个女副部长教训了半天。”白晓莎是说到做到,有马赛这条线,她采访南疆公安已是轻车熟路,乌市的记者也时常找她帮忙。

  李东阳笑:“这是件好事,你怪人家马赛干什么?新闻单位也不容易,你看人家小白,跟我们办案差不多了。她们大力宣传,对整个反恐斗争是有帮助的,唉,你也知道,单靠我们公安一家是做不过来的,所以,配合一点,别老是把人家当敌人看待。”

  程万里无奈地摊手说:“我、我是烦了他们老是跟刘丽扯一些过去的伤心事。”

  “那是他们的工作。”李东阳在走廊的椅子坐下,“哦,刘丽的伤势怎么样了?”

  程万里面露忧色:“别的都好了,就是眼睛,医生说,她的眼睛很可能会失明。”

  “失明!”李东阳惊得站起,“那可不是小问题。走,我们去找医生谈谈。”

  “医生下班了。也不一定失明,现在,说是可能性比较大。”

  “这可大意不得,回头我叫李青他妈去打听一下。我们到外边走走,等他们采访完再回来。”

  李东阳关心的是,程万里是否从亚里牺牲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他非常理解程万里和亚里那种不是兄弟胜是兄弟的感情,他可不想就此失去这个左膀右臂式的人物。两人在住院部大楼外的花圃里边走边聊,提起亚里,程万里不再激动,对案件的分析也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并且强烈要求回到工作岗位上去。李东阳来前也这么想,但知道刘丽的病情后,又改变了主意,没有答应,让程万里安心等待刘丽的眼睛确诊再说。

  “哇,李局长也在呀,顺便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好不好?”

  说话间,白晓莎和几个背照相机、摄像机的男女记者从住院部大楼走出。

  李东阳向各人点头微笑:“有答案的问题,我都回答过了,没答案的问题,我看还是以后找到答案了再问吧?省得你们浪费时候,我也过意不去。”

  “李局长真会说话。”白晓莎俏皮一笑,“哦,程队长,打扰了,你该去照顾嫂子吃饭了。”

  程万里真像害怕记者,早就往住院部大门跑。

  “周部长,今天亲自带队呀?”李东阳与一个中年妇女握手。

  周部长望程万里的背影说:“你们这个程队长呀,把人家记者都吓坏了,就差没掏枪出来。不过他家的事迹非常感人,我流了好几次眼泪。”

  “程万里是我们的英模,就是脾气直了点,刘丽同志是出了名的警嫂,最近下了岗,我也关心得不够。”李东阳不得不陪这位女部长说话。

  9、

  程万里回到病房里,刘丽已经自己吃饱了,她开始习惯在黑暗中自食其力。

  “今天来的人真多,你喝了水,休息一下吧?”程万里给她寄来一杯水。

  刘丽显得很兴奋:“没事,我不累,其实我好了的,医生怎么还不来解开我的眼睛。”程万里脸色变阴沉,支吾道:“嗯,医生说,再过几天,你别着急。”刘丽没察觉到什么,接着说:“维维知道我受伤了吗?”

  “我没跟她说,只说你生病了,不过不要紧,要不这丫头肯定闹着要回来。”

  “是啊,反正我也快好了,回来还要花钱。”

  “钱是小事,我怕影响学习。你别老是想着钱,你的工作我也联系好了,去保安公司当收发员,出院后,几时去上班都行。对了,等会李局长也来看你,他在外面跟人讲话。”

  “我要是不受伤,你才不去联系呢!”听到有工作了,刘丽露出笑容,“喂,我说,李局长怎么也来看我,他是不是快去乌市了?”

  没能马上回到工作岗位,程万里有点不高兴:“你好像希望他去乌市一样?他今天一个是来看望你,另外找我谈点工作。唉,不过,是有人快要调去乌市了。”

  “谁,谁要调去乌市,是保山么?”刘丽一惯来对这种消息最感兴趣。

  程万里没好气地说:“保山去乌市干吗?要饭啊?”刘丽把水杯放上茶几:“你看你,是你要说的,我才懒得问。”程万里气呼呼地说:“还能是谁?马赛呗。提起他我就上火。这小子来南疆,从开始就是为了来镀金的,现在目的达到了,还走得名正言顺。哼,小小年纪,这么不择手段捞取政治资本,太可怕了,真不知道,现在的大学里,都教点什么东西?”

  刘丽叫道:“你才怪了,人家本来就是乌市人,调去乌市你凭说三道四?”

  “什么说三道四?”程万里扯开嗓门,“我是恼火这小子把我们给耍了,我们成了他镀金的工具,特别是亚里,没有亚里,他能活到今天?现在杀害亚里的凶手还没抓到,他居然拍拍屁股就走,简直不……简直是个逃兵!”

  刘丽像是铁了心跟他唱反调:“要是杀害亚里的凶手一辈子也找不到,你要人家永远呆在南疆?照我看,活的逃兵,比死的英雄好!”

  “你、你……唉,懒得跟你说!”程万里气得浑身颤抖,脸发白又发红。

  这时,李东阳微笑走进病房:“在走廊就听到你的声音了,怎么了,万里?你这个嗓门呀,看来说话要带个消声器。”

  10、

  南疆市火车站外,出租车,拉货的人力车,揽客的旅馆托儿,以及进出车站的人流,挤在车站大门口。两个民警和两个联防队员在旅客中穿梭,最后围住一个戴墨镜的高个旅客。

  “请出示你的身份证或有效证件。”

  戴墨镜的旅客显得有些慌乱,在身上摸了半天才摸出一张身份证。

  民警说:“请摘下你的墨镜。”

  旅客摘下墨镜。

  两个民警举着身份证对照,拿出印有海达尔、巴提力克、吐尔洪相片的复印件,仔细对照了一下,摇头说:“有点像一个人,不是。”

  还给旅客证件,两人走进候车室大厅。

  满头大汗的克里木一手提行李,一手搀扶脸色苍白的热比亚,也走进候车室,两人边走边张望,终于在远端角落找到了空座位。从监狱出来,克里木马上去医院,要接走热比亚,谢医生没有同意,又让他等了几天。他本想跟马赛道别、道谢,打电话才知道马赛已经回到了乌市。

  “你坐这里,我去买瓶水。”

  安置好憔悴的热比亚,克里木又钻进人群中。

  小卖部前,克里木收起找钱,准备放在柜台上的水,身后却有一只手抢先把水夺走。他回头一看,惊得手里的钱也掉了,哈力达和另两个人在向他狞笑。

  “你、你们想干什么?”克里木惊慌地说。

  哈力达开水瓶喝了一口:“干什么?在里面你是怎么保证的?现在他妈的想偷偷溜,想得倒挺美。”与同来的人,一人一边捏住克里木的手。

  “我、我跟你们走,让我先去办点事。”克里木绝望地转头向热比亚坐的地方。

  “办什么事?我们都帮你办了。”哈力达与克里木是同一天离开监狱,他很快便摆脱了监视,还纠集另早前释放的两个塔里甫,又回到市里,他们是刚下火车,没想到冤家路窄,碰上了克里木。

  热比亚远远望见这边儿的情形,关切地走了过来。克里木拼命挣扎,有人将一把匕首暗中顶在他的腰间,他不得不安静下来。

  哈力达看见了走近的热比亚,冷笑道:“怪不得你胆子这么大,原来是拐骗老师的女儿,你他妈活腻了,海达尔知道不扒你的皮!”

  克里木流泪望惊恐的热比亚,两人被哈力达三人簇拥离开车站。

  候车室的另一端,打扮得时髦光鲜的海达尔和巴提力克坐在一排长椅子上。几名警察在长椅的另一头查看旅客的证件。

  “我们是不是先避一避?”眼看警察逐个排查越来越近了,巴提力克紧张地望海达尔。

  “别急,再等等。”戴墨镜的海达尔无动于衷。

  “妈,司马义怎么搞的,现在还不来。”巴提力克一手擦汗,一手摸向腰间的手枪。

  海达尔看表说:“他很准时的,还有一分钟。”话刚落,司马义胖胖的身子从旅客中钻出。

  “啊,大表哥,总算找到你了,我担心来不及呢!”司马义远远张开双臂,像是准备跟谁告别,检查的警察也向他侧目。

  巴提力克迎了上去,在警察身边与他拥抱,在他耳朵边说:“你他妈的,差点害死我们。”

  “碰上堵车,拼老命才赶过来。”司马义顺手把一样东西塞进巴提力克手中,又走近与海达尔拥抱,同样把什么东西塞给他,“怎么就你们俩,牙生表弟呢?”

  海达尔笑道:“啊,他工作忙,没空跟我们去了。工厂怎么样了?机器开始运转了吧?”

  司马义坐到海达尔身边:“一切顺利,新产品也下线了。等你们回来,可以拿去测试了。”

  警察这时来到三人身边,海达尔看也不看,随意地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那是一张身份证,继续说道:“人员管理一定有小心,搞企业虽然人材最重要,但宁可要老实点儿的,也不能招心眼太多的。”说完摘下墨镜。警察对照了身份证,很快还给他。

  司马义边给警察递身份证边说:“是,是,大表哥说的对,我一定好好观察。”

  警察检查完三人的身份证,没有任何反应,走到远处去了。

  “妈的,这小子手艺还真不错。”巴提力克长吁一口气,拿起身份证看。

  海达尔道:“你去买票吧,要软卧。”巴提力克起身走开。司马义也软了下来:“去接小表弟也劳你大驾,是不是太给面子了。”海达尔若有所思地说:“接小表弟是顺路的,主要是为了考察,咱们不能只把目光放在南疆,在乌市好久不投资了,现在是个投资的好时机啊!”

  “啊,啊,那是,那是。”司马义不停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