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

  起风了,风像是把夜幕从东边吹到西边。

  一条国道上,行驶的车辆少了许多,偶尔才看见有车灯闪过。两名交警处理完一起交通事故纠纷,看看天色已晚,早就过了交班时间,用对讲机跟接班的人通了话,一起上了巡逻车。

  “这一期的足彩买了吗?”高个的交警驾车。

  矮个交警沮丧地说:“买了二十块。妈的,上一期中了十场,早知道多买一点,说不定中个二等奖。”高个交警笑道:“上期二等奖也十一万多啊,你想得美。”矮个交警一脸不屑:“有什么奇怪,我不是中过一次二等吗?可那一期中的人特别多,只分到了几百块,真倒霉!”

  高个交警大笑,笑声没落,突然一辆只开一个大灯的吉普车迎面而来,一闪而过。把他吓了一跳,手里方向盘也转大了,车子猛地晃动了一下。

  “妈的,不要命了,一个大灯也开这么快?”矮个交警回头看吉普车大骂。

  “说不定是撞了车逃跑的,唉!快下班了还撞上个活宝。”高个交警边说边打方向调头,拉响警笛。

  逃逸的吉普车先是想加快速度摆脱,但终究没有巡逻车快,被拦到路边。

  “怎么只开一只大灯?”矮个交警怒气冲冲地下了巡逻车,不过还是向吉普车敬礼。

  “我的大灯坏了。”吉普车驾驶座的玻璃落下,司机蓬头垢面,像是只看见两只眼睛。

  交警叫道:“大灯坏了晚上还敢上路,你不要命了?出示你的驾驶证。”

  司机磨磨蹭蹭地伸手进外衣,老半天手才抽出来,矮个交警大惊失色,司机摸出的是一支手枪,对准他的头。“砰”一声枪响,额头被打出一个血洞,直愣愣仰面而倒。

  巡逻车上的高个交警眼睁睁看同伴中弹倒地,乱了方寸,没考虑自己也在对方的射程之中,摸出配枪,开门下车。吉普车上的枪又响了,第一枪没打中他,他本能地趴下,手脚并用爬到巡逻车的另一侧,刚想站起,身后传来脚步声,又一声枪响,把他打下了路基。

  一阵风吹来,吹起路边持枪者的长发,巡逻车大灯的光线映出塔西那张马脸。从加工厂死里逃生,塔西有如惊弓之鸟,他不敢坐火车、班车,也不敢坐顺路车,更不敢抢车,连农民的毛驴车他也躲得远远的。他是靠两条腿离开北疆的,白天睡在农民的羊圈、牛棚里,晚上才赶路,走了这么多天,终于来到离乌市不远的土湾县境内。他松了一口气,在一个修车厂偷了一辆吉普车,准备连夜进乌市。

  吉普车开动了,冲出几十米突然一个急刹车,又倒回到巡逻车旁。塔西下了车,绕着头部中弹的矮个交警走了一圈。俯身脱下他的制服穿上。

  “他妈的,这么小的个头也当警察,找死!”制服有些短小,塔西口中嘟哝,检起掉在地上的大盖帽戴上。穿戴完毕,把矮个交警的尸体也扔下路基,打开还没熄火的巡逻车车门。

  2、

  连续几天对塔西的搜捕,把林建北给累坏了,受伤以前,他不敢说体力强过特种兵出身的小张,但比努尔是绰绰有余。一年不如一年了,过了三十岁,他渐渐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开始老化。又一个通宵搜捕结束,林建北再也顶不住,有点不好意思地跟队里同事打了个招呼,提前离开。其实,局领导不止一次交待,禁止他熬夜。

  回家路上,天已大亮,经过常去的那家牛肉面馆,打算先吃饱再睡觉。

  “一碗牛肉面。”林建北掏出钱夹,递了一张钞票给老板。

  身后却有人说:“两碗,再加一根油条。”

  林建北转过身,努尔一脸坏笑地望他说:“我跟你想的一样,吃饱了再睡。”

  两人坐到一张空桌旁,林建北问道:“跟肉孜熬了这么多天,结束了吗?”努尔近来陪同李东阳审讯肉孜,李东阳撬开肉孜的嘴巴后,先走了,由他接着审。

  “还用问,肉孜这狗小子是一管牙膏,”努尔打了个哈欠,做个挤牙膏的动作,“差不多让老子挤干净了。知道吗?在南疆闹翻天的那个海达尔,居然是塔西同父异母的哥哥。”

  林建北摇头:“怪不得,我以为海达尔是地里钻出来呢!弟弟在北疆已经让我们头痛了,原来哥哥在南疆。”努尔咬牙切齿地说:“他再敢进北疆,老子要亲手抓住这个二球,给亚里报仇!”林建北接过伙计递来的面,笑说:“你能收拾塔西,算是帮亚里报一半仇了。”

  “妈的,你是说我枪法不准,放跑塔西对不对?”努尔一脸不快,像抢一样从伙计手中夺过面碗,墩到桌面,面汤飞起,解恨地舀了一勺子辣椒搁进碗中。枪口下放跑塔西,不管谁提起,都让他恼羞成怒。

  林建北后仰躲过飞溅的面汤:“我可没这么说,我是说抓到塔西,海达尔也跑不到哪去。”

  “这两天的大搜查,有什么结果?”努尔脸色稍缓,又舀一勺子辣椒放进碗。

  林建北边拌面边叹息:“搜查到的还不少。昨晚抓到两个贩毒的,五个吸毒的,七个偷渡的,十来个聚赌的,还有几十个卖淫嫖娼的,就是没发现塔西的影子,我估计让他溜了。”

  “溜了?他怎么溜?”努尔激动地挥舞双手,“我在全城设下了七八道关卡,火车、班车、顺风车、还是偷车、抢车,都别想逃出我的手心。”

  林建北反驳道:“万一他什么车也不坐呢?他步行,这么多天了,往西走,早就越境,往东走,可能也快到乌市了。”

  努尔眼瞪林建北,解恨一般地再次舀辣椒放进碗:“妈的,你小子今天是跟我抬杠还是怎么地?他走路,老子爬着去追,你……”摸出怀里响的手机,“谁呀,什么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要饿死……你说什么?大声点,嗯,土湾的交警被袭击关我什么事?你着什么急?啊,是制式手枪?说下去,嗯,嗯,好,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去土湾!”

  “怎么了?”林建北也忘了吃面。

  努尔若有所思地收起手机:“二球的狗急跳墙了,不过这次你没猜对,他还是弄了辆车跑了。走,我们马上去土湾。”起身要走。

  林建北却不动,埋头吃面:“填饱肚子再说,也不急在这几分钟。”

  “又想跟我比赛呀,让你先吃也赶不上。”努尔重新坐下,抓筷子捞起一大夹面条,吮吸入口,突然两眼睁圆,蹦跳而起,辣椒辣得他张开嘴巴大声哈气。

  “这回认输了吧?”林建北哈哈大笑。

  努尔话也说不出了,奔向面馆老板,夺过老板手里的水杯,大口大口灌下去。

  3、

  “目前反恐斗争的形势,虽然取得了一定主动,但总体来讲,我们还是处在一种相当被动的态势中。南疆一系列的恐怖事件,以及近日北疆的暗杀公安人员未遂,都是经过精心策划,统一指挥的。这有别于以前,各分裂组织煽动的小暴乱、小暗杀。这是的第一个特点。他们明显是受过训练、比较成熟的恐怖分子;建立恐怖训练基地,从地下讲经点搜罗人员,进而为大规模的恐怖活动做准备,达到武装割据,分裂祖国的目的,他们的野心远远不止给我们制造麻烦,而是企图将这块土地彻底从我们手中夺过去,这是第二个特点;”

  李东阳每个月要到公安厅主持反恐指挥中心的敌情通报。公安厅会议室里,坐满来自全疆各地的公安局领导。向明不管多忙,每次都在座。

  “制造恐怖事件的头目海达尔,在被包围的当天晚上,能够全身而退,并且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时建立基地及从事其它活动,都需要大量的资金,这一切,说明他背后有一股强大的分裂势力在支持,政治上、经济上、人力上,而我们对这股势力还所知甚少。同志们,我们面临的不是一个人,或一个简单的分裂组织,据掌握的信息判断,全疆的分裂组织,大有整合统一之势,所以,从长远来讲,形势依然十分严峻。以上所述,可以说是他们的第三个特点。”

  李东阳起身走到地图前,手在南疆这一块画了个圈:“由于历史的因素,和维族分布的状况,南疆这一次又成了恐怖分子主要活动的地方。特别在市区周边的和库县、恰克镇。这一带东边是戈壁滩、大沙漠,西边与中亚接壤,南边直达到藏北高原,地域辽阔,地形复杂,少数民族和穆斯林占人口的绝大多数,是他们建立恐怖训练基地的最佳所在。可以说,他们的活动特点,从城里转入了乡下,因此,要找到他们,形同大海捞针。”

  一个中年警察插话:“李局长,你的意思是,海达尔还会有另外一个基地吗?”

  李东阳点头:“是,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这个基地就在和库附近。”

  与会者中引起一阵议论。

  一个白发警察又问:“李局长,对这个海达尔的来历,我们知道多少?”

  向明回头看门边的吴秘书说:“打印好了吗?发给大家。”

  吴秘书向与会的人分发一份材料,李东阳坐回会议桌旁:“海达尔的底细,从一个在押犯人口中了解到,照片是我们一个见过海达尔的同志模拟出来的。此人上过大学,又在国外接受了恐怖训练,据说还参加过国外恐怖组织的行动,可以说是有文化,有头脑,有作战经验,会使用高科技指挥行动,心狠手辣,野心勃勃,习惯以军人自居。眼下我们有一个抓捕他的机会,他的同父异母兄弟、北疆的分裂头目塔西,正在向乌市仓皇逃窜,两人在乌市汇合的可能性极大。”

  又一人说道:“李局长,照说海达尔这么狡猾,不至于跑到乌市来自投落网吧?”

  顿时,与会的人再次议论起来。

  “是啊,他在南疆有势力,可以为所欲为,跑到乌市来有点不合常理。”

  “南疆离乌市千里迢迢,一路上就够他受了。”

  “这种人早就丧失人性,不会为了他的弟弟,牺牲自己。”

  李东阳静静地听了一下议论,说道:“这只是我的一个推断。不过,乌市公交车爆炸,已经基本上确定是海达尔所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研究,触摸到海达尔脉搏的感觉油然而生,但他不能解释这种感觉,也无法解释。

  向明几次打火机没打着,声音越打越大,会场安静下来。

  在敌情通报会上,向明没表态,散了会,他还是不表态。

  “这事我不表态。”向明知道李东阳肯定来找他,“我说过,你来了,我靠边站。反恐中心的决策以你为主,尤其是具体行动,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尊重你的决定,并且,保证向你提供我能动用的所有资源。”

  基实这就是表态了,李东阳开心地笑道:“其他同志的担心不无道理,这么大的行动,会把乌市翻个底朝天,而且有可能一无所获。”

  “那就当一次演习好了,帮助大家提高警惕。上次公交车爆炸,如果人人有反恐意识,也不会让恐怖分子这么容易得手。”向明不表态等于同意了,而且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李东阳面露忧色地说:“昨天以前,我对这次行动还是很有把握的,今天南疆突然出现投毒事件,我又有所动摇。”

  “投毒的目的,难说不是想要你动摇?反过来讲,等于证明你的判断是对的。”

  向明给他打气,话锋一转,又道:““对了,说说阿布杜拉老先生,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些令人感兴趣的东西。他外流的资金,是捐给国外的穆斯林呢,还是捐给了哈桑?调查还在继续。”

  李东阳兴奋地说:“狐狸尾巴是藏不了的!不过要防止他身体不好,突然想去国外治病。”

  向明笑道:“哈哈,国内现在医疗条件也很好嘛,中西结合效果显著,我们推荐他去。”

  离开厅长办公室,李东阳回到反恐指挥中心,推开大门,一股浓浓的臭味扑面而来,禁不住皱起眉头。

  办公室内,四把分隔排列的椅子上,努尔和小张一人一头,四只光脚丫交错搭在一起,两人像练功一样悬空横躺,呼噜声此起彼伏。

  “李局长,是不是有点像进了羊圈了?”靠在窗边读报的林建北,放下报纸,笑嘻嘻地迎向李东阳。

  李东阳微笑和他握手,摇头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说:“来多久了,怎么这么狼狈?”

  “两个小时。”林建北看了看手表,“哈哈,刚才进大门差点被当成肓流。这两个家伙已经三天三夜没洗过澡。我也好不到哪去,不过我不敢脱鞋。”

  李东阳给林建北递了一支烟,自己点燃一支:“讲讲详细经过,你要不要先睡一会?”

  “不用了,这两个家伙把我熏醒的!”林建北走到悬挂大地图的墙前,用手比划,“这是加工场,塔西在这儿遭到我们伏击,由于当时情况紧急,都朝要害打,除了塔西一个逃脱,没留下一个活口。这是出入北疆的几道门户,全部设了关卡,我估计这狗东西是步行逃出包围圈的。在土湾国道上,前两天有人用制式手枪偷袭交警,造成一死一伤,从我们在路上调查到的种种情况来看,塔西应该是冒充警察,驾驶警车逃进乌市。”

  “这哥俩不是好对付的主儿啊!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他到乌市来干什么呢?”李东阳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地图前。

  “这个……我们一路上也在议论,吵了半天,没一个能拿得准。”林建北也坐下,“我看慌不择路是最大的可能,塔西进乌市没什么目的。”

  李东阳摇头起身看地图:“没那么简单,我总觉得他到乌市来,是有预谋有目的。在北疆的东边发现……这么说,开始是由西向东跑……慌不择路?小林,如果他只是为了逃跑,你说他往哪逃最安全?”

  林建北一怔,也看地图:“当然是向西越境,路途比较近。大概他发现我们边境把守非常严,只好往东跑。”

  李东阳侧脸望他笑:“难道你们东边把守不严了?既然两边都是一样把守严密,为什么他偏偏要往死路走?对于一个狡猾的人来讲,这是不合常理的。海达尔沉寂这么长时间了,今天南疆突然出现投毒事件,是巧合吗?”后面的话是自言自语。

  “这么说,他们哥俩是相互配合,有可能在乌市汇合?”

  “投毒案发生前,我们已经这样估计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投毒,很可能是烟幕。”

  “塔西现在的情形,在哪儿都不会久呆,海达尔很可能也在这两天来乌市。”

  “对。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们可不是来乌市参加party的。”李东阳走到办公桌前拿起话筒,“马上起草一个紧急行动通知,对全市的公交车、电影院、体育场、舞厅、网吧、车站、机场等等公共场所,实行二十四小时巡逻检查,把海达尔等人的通缉令印发到各单位……”

  “站住,老子开枪了!”

  睡椅子上的努尔突然大喊大叫,像是给恶梦惊醒,拨出手枪挥舞。这么一动作,和他搭在一起的小张失去平衡,两人一齐翻倒下地。

  李东阳摇头:“你们这样太紧张了,努尔的枪不会又走火吧?”

  林建北急忙解释道:“哪敢啊?上次出事后,他每次用完都再三检查,不敢大意了。”

  4、

  热比来住进了医院,克里木去当了内线,白晓莎又忙于她新专题的采访,马赛也想去上班了。身体恢复的速度,超过他的想象。走路不瘸了,饭量一天比一天大,连经常困扰他的小便也顺畅了许多,这是沙漠里严重脱水落下的后遗症。那天,他回去上班,在楼道里碰上李东阳,李东阳把他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却半响不说话,一脸为难。

  “局长,还在愁我们程队长的事啊?”马赛以为李东阳还在为程万里突然崩溃、反常失态而伤脑筋。

  李东阳向他笑说:“不,我是为你的事发愁。”

  “啊,我、我的事,我没什么事呀?”马赛很意外,“我身体好了,早上跑步在路上吃了四串烤肉一只馕,比刘队长还能吃呢!”

  李东阳踱了几步说:“这么说吧,厅里成立了反恐指挥中心,需要你这种年轻有为,又有实战和基层工作经验的人才,你如果想离开南疆,可以打个报告给我。”

  “谁说我想离开南疆,我从没说过我想离开南疆。”马赛嚷了起来,“哦,局长,不会是我犯什么错误吧?”

  “谁说你犯错误了?刚在大会上表扬你,除非你犯错误隐瞒不报。”李东阳的脸色一直不开。

  “那到底怎么回事?局长,你的口气像是在动员我离开南疆。”马赛感觉李东阳对自己有意见。

  李东阳吸了两口烟,叹息道:“唉,你母亲希望你能调回乌市,她找过我,我同意了,不过,是走是留,取决于你的意见。”

  马赛嘴巴张得老大,也点燃一支烟蹲地下说:“唉,我妈也管太多了,我要是干不下去,就是辞职也不会要求调动。局长,别听我妈的,她老是担心南疆不安全,其实在哪没危险?我在乌市,差点上了爆炸的那辆公交车,那时,还没当警察呢!”

  李东阳最后拍拍他的肩:“你最好考虑一下再决定,还有,你的伤刚好,这一次可以说是死里逃生,家里人也陪着担惊受怕,回家一趟吧,给你十天假,明天就可以走。”

  第二天,马赛回到了乌市,坐的是飞机,连白晓莎也不等,他是想尽快回家做父母的工作,完了安心重返南疆。谁知到家第一天起,母亲几乎找来了所有亲戚,七大姑八大姨轮番上阵,动员他调回乌市,他在外地工作的叔叔伯伯甚至叫他辞职,去外省发展或到国外留学。而跟后回来的白晓莎也火上加油,反而弄得他每天都在寻找重返南疆的理由。

  吃过晚饭,天也黑了,马赛呆呆地站在自己房间的窗边,面对窗外的万家灯火吐出一口浓烟。身体前倾,趴到窗台上,上身探出窗外,两眼失神地望着整个夜幕中的城市,远处的霓虹灯映在他的脸上,一会红,一会黄。他最后低下头,扔掉烟,烦躁地把双手插进头发,将头发捣弄得乱七八糟。

  不过一年多的功夫,这个家已让他不自在,站在哪都感觉不顺脚,只要不睡觉,他全家每个角落都走到,似乎在寻找顺脚的地方。

  客厅里,马母和马父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电视。

  电视画面中,亚里穿制服的标准照在一点点放大,白晓莎的旁白:“接到他牺牲的消息,他的爷爷说,胡杨木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烂,我的孙子是一棵胡杨木。他的爷爷……”

  马赛从房间内走出,走进客厅,看了一眼电视,眉头紧锁,又转头进房间,响声很大地把门也关上。

  “换台,换台!”马父扫了一眼儿子的房间,推了一把身边的马母。

  马母边擦眼泪边说:“干什么?知道吗?这是儿子的救命恩人,叫你去南疆感谢人家,你偏不去,连电视也不看看?唉,多好的人啊,他一家也通情达理。”

  “我有空自然会去,你别老在家里救命恩人长,救命恩人短的,没看见儿子难受吗?”马父找出摇控器,换了一个唱歌的节目。

  马母也望了马赛房间一眼:“人家救了他的命,又牺牲了,难过一下咋的了?你这个人的心,简直和块石头一样。”

  “你们女人懂什么?”马父点燃一根烟,振振有词,“男人有个救命恩人,就像有个债主,以前我们欠银行那几万块,人家时不时打电话来催,你都睡不着觉了,要是债主整天在你眼前晃来晃去,你难不难受?更不要说这个债主的债,恐怕一辈子也还不清。懂吗?”

  马母轻打了马父一下:“胡说八道,哪有这种道理的?照你这么说,咱儿子一辈子也过不安宁了?”马父压低声音道:“知子莫如父,这小子那点心思瞒不了我。现在最要紧是把他调回来,离那个救命恩人远了,时间长了,这心思也淡一点儿。要不,他只有替亚里报了这个仇。”马母惊叫道:“报仇?那还不把命也搭进去?”

  “你嚷什么?”马父又回头望房门,“这话不能让他听见。唉,男人啊,什么都可以伤,就是自尊心伤不得。”

  马母坚定地说:“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回去报仇,哪怕我们倾家荡产,最多我们补偿亚里家就是了。”

  “净瞎扯!”马父手指电视,“你听他们家人的口气,是问你要钱的人吗?”

  马母又嚷起来:“你就知道耍嘴皮子,叫你去一趟南疆,除了感谢人家亚里,顺便找他们领导提调动的事,你这人简直是狗肉不上席面,一辈子不敢见个人,怪不得他爷爷瞧不起你!”

  “你唠叨什么呀?”马父吹胡子瞪眼,“你去找他们领导不就行了,这种事,你们女人比男人管用,懂吗?”

  马母向马父白眼,抓起茶几上响的电话接听:“喂,谁呀?啊,是……是爸呀,这么晚了,你没休息……”

  “晚什么晚,还不到十点钟。”马父一旁嘟哝。

  “啊,他在,我、我这就叫他。”马母手捂话筒,向房间喊:“马赛,爷爷找你,快出来接电话。”

  全家支持马赛重返南疆的,只有爷爷一个了。不过,爷爷的讲的是大道理,来来去去什么“保家卫国,献身边关,没有大家哪来小家,为了大家,流血牺牲,粉身碎骨也不怕。”对马赛帮助不大。尽管如此,马赛每天都陪爷爷坐上一段时间,听他讲那些不知道听过多少遍的战斗故事,最近,爷爷尤其爱讲他失去战友的故事。

  “谁这么早来电话?”

  一大早,马赛放下电话,马母刚从厨房端早餐出来。

  “我爷爷,他叫我去公园。我爸呢,没起床?”马赛坐到餐桌前。

  “又是你爷爷。”马母将早餐摆上餐桌,“你爸早起来了,南疆有人来进货,他送货去了。”

  马赛拿起一只碗:“我爸真是的,请了那么多人,送货还要自己去。”

  马母道:“今天不单是送货,南疆那人欠我们不少货款,拖了好长时间,你爸恼火了,前段时间跟他吵了一架,你爸说,我儿子在南疆公安局,还不还钱,看着办。这人说好今天把钱拿来了。”

  马赛端起牛奶苦笑:“看来我在南疆还是有点用处的。”看了看手表,一口喝光牛奶,“我走了,爷爷等久了又要发脾气。”抓一个包子站起。

  马母关切地说:“和你爷爷在一起当心点,别跟他顶嘴,这老头不讲理的,动不动就要打人。”

  马赛冲母亲做鬼脸:“这次爷爷不会打我了,说要送我一只手机呢!”

  马母意外地说:“呀喝,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上大学他也没送东西。”

  “谁说的,不是送我一只手表吗?”马赛穿上外衣。

  “那种老掉牙的东西,他也拿得出手。”

  “妈,这你就不懂了,那可是瑞士手表,旧是旧了点,值钱着呢,我平时都舍不得戴。”

  马母还是纠缠道:“反正这老头就是抠,拿那么高的退休金,我们家以前快揭不开锅了,也不闻不问。”

  “妈,我们家再苦也没挨饿受冻过,你就别计较了。”马赛边说边走向大门,“哦,妈。我不回来吃午饭了,等下去看我们队长的女儿,顺便请她吃个饭。”

  “去看队长女儿,怎么不去看局长女儿?”马母追到门边。

  马赛回头一笑:“我们局长就在乌市,哪用我去看他女儿。”

  马母像是想拉住儿子说话:“听我说,儿子,人家青青是个好姑娘,对你又……”

  “妈,你别管我的事了。”马赛似乎害怕这个话题,飞快出门。

  5、

  白晓莎晚马赛两天回到乌市,在南疆采访,东奔西跑忘了累,回到家,才感觉自己快散架了。到电视台露了一次面后,关掉手机、呼机,家里电话也不接,每天除了见马赛,其余时间在床上睡大觉。不过,到了第三天,领导找上门来了,她以为梁广播。母亲在门外叫也不理睬,直到母亲告诉她,来的是主管部门的领导,她才起床。

  “吕主任,说好让我休息几天的,怎么突然又叫来加班。”

  随吕主任来到电视台办公室,白晓莎还是一脸不情愿。

  “不是加班,是找你聊聊。”吕主任路上光顾打手机,没说有什么事,“你们几个人啊,从南疆回来给台里扔下一堆带子,全部消失了,昨晚台长想见你,我连打几个电话也不接,我今天只好登门拜访了。”

  “台长要见我?好事坏事,不会是我那个专题片撞祸了吧?”白晓莎有点担心报导恐怖事件的专题。

  “当然是好事,我说,你多久没看电视了?”吕主任平时不喜欢对部下笑,今天笑脸却特别好。

  白晓莎抚口打了个哈欠,说:“不知道,累得要命,我睡了两天了,没人打扰,我还接着睡呢!”

  吕主任摇头道:“难怪!你的专题片昨晚黄金时间播出,引起轰动,台里的热线电话快让观众打爆了,所以台长要见你。”

  “真的,你不是骗人吧?”白晓莎惊喜万分,跳了起来。

  “谁敢骗你?”吕主任递来了一杯茶,“刚才电梯里,没发现大家看你的眼光不同了吗?现在你可是台里的金牌记者了,这叫一夜成名。”

  白晓莎笑逐颜开:“啊,那些人看我啊,还以为走的太急,把口红涂到眉毛上了呢!”

  “见过台长再高兴吧,现在,我们先谈谈你的第二个专题。”吕主任拉开椅子坐下。

  白晓莎兴奋地说:“播第二个专题,一定要打电话告诉我。”

  “你不会再错过的。”吕主任翻开一个笔记本,“第二个专题创意很好,比第一个有很大的进步,通过程万里妻子表现程万里,非常感人,非常煽情,不过。我怎么看,都只像是一个开头?”

  白晓莎脸色严肃起来:“这我可没办法,现实中的故事,只发展到这一步。”

  “追踪啊?”吕主任站起身,挥起一手像给人指引方向,“什么是深度报道?要接着把镜头对准它,看它怎么发展,不要漏掉每一个环节。同时,扩大视角,除了程万里的妻子,还有他的父母、岳父母、祖父母、兄弟姐妹、亲戚朋友等等,只要是认识他的人都可以拉上镜头。我们要给观众一个全方位的英模。”

  “哇,你又想发配我去南疆呀?”白晓莎看吕主任激动地抒情,反而有点害怕了。

  吕主任的笑脸说收就收,像是吓唬地说:“你可以不去,想去的人多着呢?不过谁也比不上你,我听说,你男朋友也在南疆公安局,有这条内线,咱们新闻部全指望你了。”

  “你另派人去好了!”白晓莎眉毛一横,背起包往外走,“我男朋友马上调回乌市了,我现在没有用了。哼,把我当什么了?”

  “喂,喂,小白,站住!”吕主任胖胖的身子相当敏捷地挡住门,“就在今天早上,有个观众打电话来,他说,看见你的样子,就像看见了希望,看见了反恐的希望,看见了全疆灿烂的明天。你,难道想让他失望吗?”说完又露出探询的笑容。

  吕主任这番话,有点像表演,不过,白晓莎的神情显然有点激动,娇嗔一声又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唉,你太没有幽默感了!走吧,我们去见台长。”吕主任如负重释,倒在座椅上:

  “等等,我先接个电话。”手机铃响,白晓莎拿出手机,“你好,哪位?啊,是你呀,买到手机了,不是说没钱了吗?一定是你妈买的,真丢人!啊,你爷爷送的?哈,在沙漠里走了两天,捞到一部手机,还不错。嘻嘻……”

  吕主任不耐烦地催促:“你快点,咱不能让台长久等对不?”

  白晓莎点头起身,边走边说:“你现在在哪,在舞蹈学校?看人,维维是谁?”

  6、

  “维维是我们程队长的女儿。你今天加班呀?以为你还在家睡大觉呢!好吧,我等你电话。”

  马赛手提一袋水果,站在一间练功房窗外通手机,放下手机往练功房里看,优美的维族乐曲声中,几名舞蹈小学员在彩排,领舞的维维特别引人注目。

  维维让马赛想起在公交站遇上的那个小女孩,昨晚,他又梦见了小女孩。公交车爆炸后,他多方打听过小女孩的消息,得知小女孩没有遇难,陪感安慰,但小女孩失去了一只腿,不能像维维这样翩翩起舞了。

  “小马叔,我妈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维维下课了,见到马赛非常高兴,她在乌市没什么亲戚,父母从没来看过她,她想见到亲人。不过,提起母亲,又伤心起来。

  “你妈妈的伤是蛮重的,不过现在好多了,过不了多久就能出院,要不你爸肯定来接你回去。”马赛对程万里的看法虽然转变,但转变得并不彻底,尤其知道程万里在家里也像个暴君,更是嗤之以鼻。

  “我想请假回去看我妈,我爸不许。”

  “反正没多久你也放假了,等你到家,你妈也好了。”

  “小马叔,亚里叔真的、真的牺牲了?”维维突然转了话题,眼眶中蒙上泪雾。

  马赛心头一震,眼睛不敢看她,支吾道:“是,是,他牺牲了……你、你怎么知道?”维维伸手拭泪,呜咽道:“我、我看电视的,说亚里叔为了救另一个警察叔叔被坏人杀害了。以后、以后,他再也不能陪我跳舞了……”泪水越拭越多。

  “维维,我们永远记着他,他就不会死了。”马赛的鼻音很重,仰头向天。

  维维又问:“小马叔,亚里叔是救谁呀?是不是我爸?”马赛又是一震,呆呆地说:“不是你爸,啊,维维,走,我们去外边吃饭。”

  “还有我呢?”这时,李青出现在两人身后。

  维维高兴地拉李青的手,脸上还有未曾拭去的泪花:“青青姐,你也来了,你们等我,我去跟老师请假。”说完又跑进宿舍楼。

  马赛和李青不自然地对望,两人半年多没见面了。

  “你一点也不像曾经在沙漠里走了两天两夜。”李青的话本是赞许,马赛却听得很刺耳。

  “你、你也比以前漂亮多了。”马赛说的是实话,说完自己非常尴尬。

  李青的脸红到了耳根,更显得明艳、娇美。高中生变成了大学生,小女孩变成了大姑娘。住院期间,虽然有白晓莎相伴,但马赛不止一次在梦见李青,他不承认自己对李青有非份之想,他归咎于李青与白晓莎太相像了。一样的活泼可爱、聪明伶俐、善解人意,除了脸目不同,几乎如出一辙。

  “啊,还没祝贺你如愿以偿,考上了法律专业。”马赛慌乱地又说了一句。

  “谢谢!”李青的声音很细,眼睛闪现泪光。马赛被维族老大爷送回南疆后,她每次去医院探望,都遇上白晓莎在病房里,只好望而却步。没多久,就来乌市上学了。

  接下来,两人不再说话。马赛印象中,李青和他在一起从没有过少言寡语,这是第一次。他不知道李青看见他时,立即就想离开。维维终于请假出来了,三人一起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餐馆吃饭。席间,维维成了主角,小嘴巴又能吃又能讲,很有刘丽的作风,不时把两个大人逗笑,李青虽然也跟维维有说有笑,马赛看得出她并不开心,莫明其妙地有点歉疚。

  “小马叔,青青姐,再见!”

  吃完饭,把维维送回宿舍,马赛和李青又单独在一起,两人沉默不语,保持一前一后的距离走出学校。

  “我、我送你回学校吧?”来到了一个公交车站,马赛先开口。

  “不用,我独来独往惯了。”李青像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

  候车亭里没人,马赛退开两步点燃一支烟说:“你爸也在乌市,你不去看他呀?”

  “是他送我来的。”李青本打算出来跟父亲吃饭的,谁知父亲突然有事,把她送到这里,让她叫维维一块吃,没想到碰上马赛。

  “他这次来,说不定不走了。”问一句,李青答一句,马赛感觉很别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李青的声音越越冷:“他这辈子是舍不得南疆了,我倒是听说你马上要调到乌市来。”马赛不自在地说:“你也知道了。”李青望了他一眼说:“好事有时候也传得快,这很正常。”

  “好事?”马赛喷出一口烟,望着远处的天空,“谁调到乌市都很正常,别人才不关心,惟独我要调到乌市,那就不一样了。”

  李青又一次打量他:“再怎么说,当逃兵总比当英雄容易。你怕什么?回到乌市谁也说不了你,至于亚里哥,我相信他也会理解你的。”

  “你也这么看我?”马赛找到李青为什么对他冷漠的原因。

  “别人怎么看你算什么,关键你怎么看你自己。再见,我的车来了!”李青说完上了刚开车门的公交车。

  马赛木然地望公交车离开,一口接一口地把手中的烟吸完,将烟头塞进垃圾箱,双手插进裤兜,准备步行回家。走不到十米,一辆轿车缓慢地停在他身侧,车窗落下,白晓莎在驾驶座上说:“怎么了,跟你的小情人吵架了?”

  “我失恋了呢!你要不要安慰一下?”马赛哀声叹气地坐进助手座。

  白晓莎开动车打嘴道:“啧,啧,你和李青可真有缘,在哪都碰上。”

  “行了,我想讨好她,碰了一鼻子灰呢!”马赛在车里东瞧西望,“喂,你哪来的车,又是你那个有钱舅舅的?”

  白晓莎得意地说:“哼,你以为我什么都靠舅舅呀?告诉你吧,这是我们台里特意给我用的车。”马赛嘻笑说:“是不是台长的儿子看上你了?”

  “谁像你,整天想讨好领导的女儿。”白晓莎向他白眼,“不过嘛,跟你还有点关系的,亚里的那个专题你看了吧?引起轰动,我也沾了英雄的光。”

  “哈哈,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想到成全的是你。”马赛的笑声听起来像哭。

  白晓莎叫道:“胡说什么?我是反恐斗争的见证人,过几天还要去南疆,我的工作同样有危险。”见马赛像不高兴,又说:“喂,你今天怎么了?跟小情人吵架把气撒我身上呀?”

  马赛答非所问地说:“是啊,连你都舍不得离开南疆,我却要当逃兵了。”白晓莎温言道:“你不同,错过这次机会,没个三年五年,你别想调回来。我了解过,调到反恐中心,更加能发挥你的特长,一样战斗在前线,怎么能说是逃兵呢?”这是两人的敏感话题,每次提起,她尽量耐心地安慰开导。

  “可惜我们李局长不这么想,我们局的人也不这么想,恐怕亚里也不会这么想。”马赛点烟的手在颤抖。

  白晓莎说:“你这么在乎别人怎么想?你就不在乎我怎么想,你父母怎么想?还有……”

  马赛不耐烦地打断:“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也不这么想。有时候,我甚至希望死的是我,不是亚里。我爸说的对,我欠亚里的债,这辈子也还不完!”

  白晓莎也急了:“你不要老是把亚里挂在嘴边好不好?他是救了你,但那是他应该做的,换了你,我相信你也会这么做。别忘了你在沙漠里走了两天两夜,说到底,是你自己把命捡回来的。”

  “什么叫应该做的?”马赛的声音大得吓人,“他完全可以自己逃跑。他们决定让我跑,不仅因为我是汉人,还因为他们觉得我上过大学,更有用,更会对付敌人!我的天啊,我突然想明白了。”

  白晓莎恼火地把车停到路边,也叫道:“别自欺欺人了!你这种负罪感简直莫名其妙,不如自杀算了!你干脆说清楚,是不是不想调回来了?”马赛倒冷静了下来,吸完手中的烟才说:“没错,我现在调回来不是适当的时候……”

  “下车,你给我下车!”白晓莎的喊声,把马赛吓了一跳,“你有病!你有非常严重的心理病,就算回到南疆也是个废物,下车!我不想跟一个废物在一起!”

  马赛不敢看她,灰溜溜地开门下车,门才关上,车子“轰”地冲出,差点把他撞倒。

  前后不到半小时,让两个女人甩在路边,马赛哭笑不得。不过,他没有感到难过,刚才想通了一些事,反而让他突然轻松。在街上走着走着,一下子就把跟白晓莎和李青的不愉快忘到脑后,牵挂起去当内线的克里木。其实,离开南疆,他一直为克里木担心,可回家后,动员他离开南疆的劝说搞得他脑子没有空闲过。一想起,马上扔掉烟头给多里昆打电话,拿出手机拨号,忘了看路,一头撞上迎面而来的两个巡警。

  “请出示你的身份证?”被撞的巡警不友好地打量马赛,另一个巡警也拦住旁边的路人要检查证件。

  马赛从衣里掏出证件说:“自己人,南疆回来的。哦,是不是有突发事件?”

  巡警交还证件,脸色变友好了,解释道:“上头通知说,这几天恐怖分子可能进城搞事,害得我们二十四小时轮值。”

  7、

  大人下班的时候,也是小孩放学的时候,这一大一小的两股人流,很快把乌市的主干道公交车变得拥挤不堪。一辆公交车上,一个戴红领巾的小男孩主动让出自己的位置,给了一个撑拐杖的老爷爷,又有一个老婆婆在他身边摇来晃去,而坐他前面的一个警察叔叔却视而不见,一点没有让座的意思。

  “警察叔叔,给这位老婆婆让个座吧?”小男孩想不明白,为什么警察叔叔不主动让座。

  这个“警察”是塔西,他已经理了头发刮了脸,坐在座椅上,看不出身上穿的制服不合身。小男孩的话他像没听见,还是无动于衷。小男孩忍不住拍了他的肩,他转头瞪了一眼,凶恶的眼光把小男孩吓得不敢再出声。

  到站了,塔西猛地起身往后门走,又差点撞上小男孩。小男孩委屈地扶老婆婆坐下,发现座位下有个手提包,急忙提起挤向后门,口中叫道:“警察叔叔,你忘了东西了!”

  正准备走下车门的塔西被一位乘客拉住说:“同志,你东西掉了。”

  塔西这才不得不回身去接过小男孩递来的手提包。下了车,不合身的制服原形毕露了,他解开衣扣,摘下警帽拿在手中,快步走进候车亭,在水泥条凳上坐下。观察了周围没人注意他,把手提包放到腿上,神情紧张地打开,里面是一只定时炸弹,离爆炸不到两分钟了,他关掉点火装置,长长吁出一口气。街上,几辆警车呼啸而过,又让他吃了一惊。

  “我走不开,你过来接我,就在交货的公交车站,对,旁边有个游乐场。风太大,货没脱手。”塔西收起手机,刚好两个警察带领几名联防队员走进候车亭,他又详装通手机,避过警察的目光。

  警察离开了,联防队员留下维持秩序,眼睛警惕地盯着乘客手里东西。塔西也禁不住看自己身边的手提包,看见手提包上警帽,又镇定了起来。

  这时,两个公安督察经过公交车站,其中一人停住脚,望向没扣制服,也没戴警帽的塔西。

  公交车站对面驶来的一辆吉普车里,海达尔也看见了塔西。他和巴提力克两小时前才赶到乌市,约好塔西放完炸弹后再见面,但塔西没有按时到达约定的地方。

  “是他,妈的,这小子穿上制服差点认不出。”驾车巴提力克打方向要开到对面。

  “停车,停车!”海达尔看见了两个公安督察正在靠近塔西,其中一个边走边拿出对讲机。

  巴提力克停下车说:“妈的,这么巧!”

  只见候车亭内的塔西抓起地下的手提包,转身就跑,一下子钻进了一条小巷,两名督察也追了进去。

  “走,我们去帮他一把。”巴提力克发动车:

  “别急,再等等!”海达尔点上一支烟,眼睛不离那条小巷。

  巴提力克急道:“等什么,再等就晚了!我们……”话没说完,几辆没拉警笛的警车飞驰而来,冲向塔西跑进的小巷,堵在巷口,车上呼拉下来一片警察。

  海达尔吐出一口浓烟说:“看见没有,我们要是进去,就出不来了。妈的,这个李东阳,胃口真好,看样子是早有准备,想把我们一网打尽。”

  “现在怎么办?”巴提力克看见这么多警察也害怕了。

  “快走吧!再不走,我们也走不了,真主会保佑他的。”海达尔扔掉烟,闭上眼睛。

  8、

  发现塔西的消息反馈到反恐指挥中心,李东阳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安排完围捕,正准备去跟向明汇报,努尔、林建北和小张不知从哪得到消息,三人死搅蛮缠,非要去参加抓捕塔西,李东阳好不容易才把他们说服,又有人敲门。

  “请进!“

  进来的是马赛,李东阳皱起眉头说:“你的假期还有几天,怎么,等不及来报到了?”

  “啊,不是,不是!”马赛摇手解释,“我听说有紧急情况,来看看能做点什么?啊,以为散会了。我、我……”看见努尔三人在座,又想退出。

  李东阳还真不愿意他是来报到的,听他这么说,脸色也开了:“是,是散会了,来,介绍你认识一下北疆的努尔队长。”

  “啊,只有三个人,局长,让我猜一猜好不好?”马赛见李东阳不再严肃,也轻松地走近与努尔三人握手,“你肯定是努尔队长了,我听过你的战斗故事。林大哥也好认,英模一般不显眼,就像我们程队长。剩下这位肯定是神枪手了,特种兵的样子一看就知道。”

  努尔大笑:“哈哈,李局长,你们领导表扬,也没有他夸得舒坦。小伙子,你是马赛吧,我也久仰大名,在沙漠里走了两天两夜,你才了不起。”

  “你怎么也在这里,你家是不是乌市的,你从小在这里长大?”林建北口气像审犯人。

  “啊,是,是,林大哥,我是乌市人。”马赛以为冒犯了他,求救般地望李东阳。

  李东阳正在通手机:“中毒的学生情况怎么样?嗯,嗯,好,我说万里,你不要丢下刘丽不管,这是命令!有线索保山他们会通知我。唉,又一个在家呆不住的。”

  努尔趁机大发牢骚:“程万里在家呆不住还不要紧,我们三个来抓塔西,现在塔西出现了,又不让去。唉,谁叫我们是北疆来的呢,啊,要是南疆来的就不一样了!”

  “你激我也没用,厅长等我汇报呢!马赛,帮我请努尔队长吃餐饭。”李东阳拿起一些材料准备出门。

  林建北挡住门说:“李局长,你怕我们路不熟,小马是乌市人,让他给我们带路好不好?”

  “对呀!”努尔这下来劲了,也去挡路,“小马在沙漠里也能认得路,小小一个乌市算什么?是吧,小马?”

  马赛只笑不说,期待地望李东阳。

  李东阳摇头笑,手指角落桌子上的几件避弹衣:“都穿上那个再走。”

  四人欢呼,嘻嘻哈哈穿避弹衣,努尔道:“唉,穿上这个家伙跑不动了,不过有小张在,用不我跑步。哈哈!”

  马赛飞快穿上避弹衣,跟在努尔身后走了两步又回头:“嘿嘿。局长,还有件事,我、我没有枪?”

  “我叫人给你拿一支来。”李东阳抓起话筒。

  努尔不耐烦地说:“不用了,不用了,我给他一把。赶时间。!”从腋下和脚腕各摸出一支手枪,“自己挑一把,别走火了!”

  马赛高兴地要去抓枪,才伸手,就被一股臭味熏得本能地向后退。

  “怎么,嫌我的枪臭啊?不要拉倒。”努尔不快地瞪大眼睛。

  李东阳摇头,林建北和小张发笑。马赛捂住鼻子,用两根手指从努尔手上飞快地捏了一把枪。

  9、

  黎明,天空半黑半白,远处飘着几朵铅色浮云,曙光从埋藏的地平线后隐隐欲升。乌市大清真寺的邦克楼里,一个阿訇表情庄重地整理他身上的白衣白巾,抬头向西,走到窗口,凝神呼唤:“万——能——的——安拉!”

  呼唤声传进清真寺不远的一个小阁楼内,海达尔从地上跳起,发出一声响,靠在窗边打瞌睡的巴提力克急忙提枪望向窗外,跟着又警惕地望向大门。两人是轮流睡觉,当然,主要还是巴提力克放哨。

  “天快亮了,到现在没个电话,塔西看来凶多吉少啊!”海达尔一脸严峻。

  巴提力克说:“现在到处是警察,我们是不是先离开,过几天再回来打听消息?”海达尔摇头:“再等等,乌市两百多万人,我不信共产党能找得到我们。”巴提力克扫了一眼阁楼内简陋地摆设:“这个地方,不会有人来吧?晚上我听见有人在楼下走来走去。”海达尔笑说:“那是昨晚有人死了!这下面是医院的太平房,我上次住了一个多月也没人打扰,警察才不管死人的地方。”

  巴提力克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海达尔站到窗前,摸出一支手机拨号,等了好一会,手机那头出现塔西的声音,他高兴地说:“真主保佑,你还在,我去接你……”像是听到塔西说什么,脸色突然大变,转而又望窗外的清真寺塔尖,“嗯,好的,半小时后,我在大清真寺接你。好,一会见。”

  巴提力克笑道:“这小子有二下子,害我们替他担心了一晚。”

  海达尔的脸色铁青,沉吟道:“塔西这小子有麻烦了。还记得吧,塔西说他算过命,这辈子不能去南疆?”巴提力克点头:“是啊,是说过,这种鬼话怎么能信。”

  “奇怪的是!”海达尔急促地走来走去,“他在电话里讲,要和我去南疆。他有意这么说,八成是给抓了!”

  巴提力克又紧张起来:“那怎么办?还去清真寺吗?”

  “去!不但要去,还要把塔西救出来。走,马上走!”海达尔穿上外衣。

  巴提力克惊疑道:“清真寺现在可能全是条子……”

  “想保存一滴水,就把它放入大海。”海达尔打开门,回头冷笑,“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圣人说过的话。”

  10、

  两名督察追进小巷,没有找到塔西,后面赶来的大批警察马上将这一带街区包围封锁,展开地毯式的搜查。努尔四人加入搜查不久,天很快就黑了,搜查的难度越来越大,直到半夜也没发现塔西踪影。别的搜查小组已开始安排巡逻,准备天亮再继续,努尔依旧兴致勃勃,在马赛的带路下,几乎钻遍了现场的每一个角落。

  “李局长,这小子像钻地底下去了,啊,我们连下水道也搜了?唉,又不能挨家挨户……啊,撤退,我们回去?好,我们这就回去,你也休息吧!李局长。”

  天快亮时,努尔烦了,跟守候了一夜的李东阳通完电话,准备离开现场。

  “唉,白忙了一夜。小马,走,回去睡觉!”努尔把双脚抵到挡风玻璃上。

  马赛边驾车边说:“啊,我们好像漏了一个地方没看仔细。就是那个露天停车场。”

  开始打瞌睡地小张说:“谁说漏了,我和好几个人看过,爬车底下看了几回呢!”马赛摇头:“我们只看了外面,我是说车里面。”

  “对啊!”林建北拍腿大叫,“好多车的玻璃从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换了我也会躲进去。调头、调头,再去看看,反正回去也睡不着。”

  车子调头,又回到了停车场。天已微明,停车场有十几辆,玻璃从外面看不见里面只有两辆,都是轿车。四人用手电筒从挡风玻璃照进去,第一辆车没发现人。检查到第二辆车,大家紧张起来。

  “塔西,给我老老实实爬出来,老子留你一条狗命!“努尔先向车喊话。

  喊了几次话,小张兴趣索然:“可能我们来晚了,这小子就算躲在车里,我们的人一撤,他也逃了。”

  努尔也有点垂头丧气:“都怪小马不早点儿提醒!”林建北说道:“没那么快的,到处是警察,量这小子不敢露头,看过再说。”

  小张一马当先,走近车子,打手电向挡风玻璃照去。突然,车子响起打火启动的声音,猛地冲出,距离太近,小张躲避不及,被撞得飞起,后面的努尔三人急忙向两边散开。车子冲向停车场大门。

  “打车轮,打车轮!”努尔抱起浑身是血的小张高喊。

  林建北和马赛从地上爬起,追着车子的屁股开枪,两边后轮被打瘪,车子失控,重重撞上了另一辆车停下。两人脚步不停,一左一右包抄,车窗玻璃撞碎了,驾驶座上,身着警服的塔西被气囊卡住,动弹不得。马赛要去把他扯出来,林建北示意从后座上车,只见塔西正拼命伸手想去捡掉在脚底的手枪。两人缴了枪,又搜出一颗炸弹,查看没有什么危险,才把他弄下车。

  “二球的,老子看你跑!”努尔抱着受伤的小张走近,飞起一脚把塔西踢得趴下。

  马赛扶起塔西,听到他身上手机响。这就是海达尔打来的电话,努尔用枪顶住塔西的脑袋让他接了。塔西回话没什么异常,证实是海达尔,四人欣喜若狂。至于如何抓捕,马赛要报告李东阳,努尔却说:“李局长刚刚睡下,别打扰他了,等他一觉醒来,恐怖分子的头目已经全部落网,给他一个天大的惊喜,那不更好吗?”

  把小张送上了急救车,努尔带领林建北和马赛以及几个反恐中心的便衣,押着塔西一起来到大清真寺广场。

  广场上,游人、行人,晨练的人渐渐增多,不时有卖报的、卖早餐的小贩在人群中吆喝兜售。

  换了便装的塔西双手背后,努尔紧紧楼着他,像两个亲密无间的朋友,勾肩搭背走到清真寺大门外的台阶下,双双坐下。

  “我打开手铐,给我老实点儿。别想跑,一跑就没命。”努尔手指周围大楼顶端,“看见那儿了吗?好几个神枪手盯着你,不信你可以试一下。”

  塔西木然地点头。

  努尔替塔西打开手铐,站得离他稍远些,点上一支烟,手插在衣袋里。塔西摸了摸发红的手腕,靠在寺门一侧的墙上,眼睛在人群中搜寻。十几米外,林建北和马赛坐在一个石阶上看报,眼睛不时从报端露出。

  “老林哥,这里太开阔了。”马赛焦虑地望向广场,“咱们就十来个人,万一情况有变,我怕控制不了局面。”努尔是吓唬塔西,清真寺周围根本没有神枪手。

  林建北笑说:“以少胜多是努尔队长的特长,虽然我常常反对,但他是员福将,我也拿他没办法。”

  马赛摇头:“不行,这一次关系重大,靠碰运气太冒险了,我、我看还是先报告李局长。”摸出手机。

  林建北冲马赛挤挤眼睛:“你怎么想就怎么做,不用跟我商量。”

  11、

  接到马赛的报告,李东阳先是兴奋,去增援的路上,突然又有点焦躁。为什么是半小时?海达尔约这么短的时间,让他感觉不对头,至于怎么不对头,他也一时说不清。

  天还早,路上车不多。增援队伍全部乘坐普通面包车,分散占据清真寺周围的建筑和交通要道。李东阳率领一队武警,来到清真寺正对面的大高楼天台,两名持狙击步枪的武警立即跑步奔向两个角,动作娴熟地立好枪架,拉开枪机,瞄准清真寺大门。

  从天台围栏向下俯瞰,清真寺尽收眼底。隐约可以看到门口的努尔和塔西。闲散的游人与商贩,分布在广场上,丝毫没有大战将临的迹象。

  马赛气喘吁吁地跑来了。李东阳没等他站稳,不快地说:“你们怎么搞的,抓到塔西为什么不马上报告?”

  马赛支吾道:“努尔队长说,怕打扰你,啊,打扰你休息。”

  李东阳脸色严峻,摇头道:“这个努尔啊,真不知道怎么说他好。你再说一次,塔西是怎么接到这个电话的?”

  马赛喝了一口水说:“在停车场抓到塔西后,刚想把他押走,他身上的手机响了,努尔队长担心报告后时间太长,打电话的人会有所猜疑。加上塔西也表示愿意跟我们合作……”

  李东阳打断道:“这么短的时间,塔西就愿意合作了?他是什么人,不但是海达尔的弟弟,还是个血债累累的凶手,努尔怎么突然这么天真!”

  “这个……现在想想是有点不对头,不过塔西说,打电话的是海达尔……机会难得。”马赛没见过李东阳发这么大的脾气。

  “唉,这不见得是我们的机会,你们想过没有,很可能是被海达尔牵着鼻子走?”李东阳端起望远镜看清真寺,“做乃玛子的人出来了吗?”

  马赛答道:“还没有,也差不多了。”

  李东阳猛地放下望远镜,突然想到海达尔为什么约定半小时的答案,握拳击掌叫道:“圈套!果然是圈套。快给我对讲机!”抢过马赛手上的对讲机,“努尔、努尔,听到回话!马上带塔西回来,马上带塔西回来!……”

  “局长,出什么事了?”马赛茫然地看他。

  广场上的努尔一手抓塔西,一边歪头向衣领说话:“怎么了,李局长,出什么事了?”

  这时,清真寺拥出潮水一般的穆斯林,努尔惊愕地回头,想拉塔西向一边的空地跑,塔西磨磨蹭蹭地拖延,两人很快被人潮淹没。

  人群中,身穿维族长袍的海达尔和巴提力克出现了,一人一边走向努尔和塔西。海达尔的手枪从腋下露出,“嗖、嗖!”两声枪响,努尔被打得摔进人群中。刺耳的枪声过后,人群乱成一团,巴提力克从容地把一件长袍套到塔西身上,又给他戴上帽子,三人混在人群中向广场外跑。

  林建北和两个便衣向努尔所在的方向靠拢,远远看见努尔倒在地上,不少慌乱的人从他身上踩过。他拼命挤到努尔身边,另几个便衣也赶到了,在努尔身边围了一个小圈,林建北双手颤抖地把他抱起。

  “我没事。妈的,幸亏听李局长的话,要不今天就玩完了!”努尔睁开了眼睛,坐在地上扯开上衣,露出避弹衣。

  林建北摇头拿出对讲机。

  “请求增援!请求增援!努尔中枪,塔西逃走了!……”

  高楼天台上,林建北的声音从对讲机传出。

  “局长,下命令包围广场吧?不然来不及了!”马赛焦急地看向广场,又看无动于衷的李东阳。

  李东阳手里的对讲机好像异常沉重,缓缓放近嘴边说:“全体注意!全体注意!立即撤离广场,立即撤离广场!这是命令,听到了吗?这是命令!听到了吗?重复,听到重复……”

  马赛哭丧脸叫道:“这……局长,为什么?海达尔和塔西在一起呀?为什么要撤退?就算广场人多,我们的人,完全可以控制住局面的呀?”

  李东阳表情痛苦地点燃一根烟:“对!我知道。你往对面看,那是什么?”

  “清真寺呀!那又怎么样?”马赛还是不明白地大叫。

  “你还不明白?”李东阳望向清真寺高高的塔尖,“我们可以包围广场,但我们不能包围清真寺,更不能包围刚做完乃玛子的穆斯林群众。如果我们这样做了,等于上了海达尔的当,这比他们制造一次爆炸还要有价值。况且,如果我们这样做了,他们肯定会从中捣鬼,引发骚乱。这么多人,死伤难以估量。接踵而来,他们将更容易挑起宗教矛盾、民族矛盾,我们无法承担这个后果啊!”

  马赛愣了半响,像是明白了:“唉!仅仅一个电话,都怪我,要是我早报告……”

  “这怪不了你,包括我在内,低估了海达尔。‘想保存一滴水,就把它放入大海’他把穆罕默德的话倒过来对付我们。”李东阳拍拍马赛的肩膀,“马赛呀,恐怖分子与别的犯罪分子,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的动机是政治目的。我们从事反恐工作,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这一点!”

  马赛望着清真寺门前混乱的场面,表情复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