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的领地世外桃源是一个诡奇美丽的地方,以主岛为中心画出一个十字,顶端恰为镇守主岛天外仙境的四大岛屿,分别是东岛春回大地、南岛烈日青天、西岛红叶秋霜、北岛冰天雪地,四岛均依其特色命名。
东岛四季如春、草木长青,花开遍野,一色花凋一色花开,从未曾使岛上缺少花香和色彩,种类不一而足的蝴蝶采蜜花间,像是没有生命尽头般终年飞舞于岛上。
南岛终年白日里烈阳高照,把居民的皮肤晒得黝黑,有时朗朗青天会被乌云笼罩,豆大的雨滴没头没脑的从天降下,丰沛的雨水让岛上设置了完整的排水系统,也使其成为一处水乡泽国。
西岛始终是枫红时节,有点乾燥的气候,与南岛形成反比,一年里鲜少有下雨的时候,引井水灌溉的稻田随风吹送淡淡的稻香,一眼望去尽是一片金黄。
北岛则是长年遭受冰封的土地,从未曾停止过的雪花,让岛上除了少数耐寒植物外寸草不生,居民更要时常清理积雪,在这样环境下长大岛上的人民都远比天朝任何一类人,更俱坚毅的性格。
受到四岛守护的主岛天外仙境,是一座受老天特别爱顾的岛屿,它没有明显的四季变化,却奇特的能够生长四季特有的植物,梅花开时满池莲花亦不落人后,枫叶红时却又见田蛙遍野。
这就是世外桃源,一处为外人向往,充满安和乐利的人间仙境。
天朝的圣阳宫由四组建筑城组成,正门青龙门直进是天宗处理朝政的朝阳殿,举行大典的开阳殿,称为外朝双殿;内廷则由天宗休憩地升龙宫、天宗后宫妃子的居处飞凤宫、天宗处理日常政务的麒麟殿、供内廷皇族游玩、生活的宽心园及东西院落组成;外朝东边为寿阳宫,是下任天宗及宗妃的住处;西边保疆宫为天宗亲卫军队的居住之地。
在这四组建筑之外,圣阳宫的大后方是主岛上最高的山,山名镇九州,海拔约一万九千余尺,西面陡峭如刀削般的黑色页岩遍布,东边坡形稍缓,北面则是一处近乎垂直的断崖,南面对著圣阳宫遍生绿色的矮树,远远望去可看见一座青铜色的扇盖凉亭。
此时亭内有二名男子正在下著黑白棋,两人分东西面对而坐,东首是面红齿白,既有男子的英气,又有女子娇柔美貌的天镜玄,此刻他身著一袭雪白素袍,仅在左右袖子绣上一条银炼。
与其对奕之人双鬓银灰,两眼亮若星子有著悟透世情的了然,他有著天朝人典型的俊逸五官,却又拥有独一无二的特质,一身仙风道骨的气质,配上他一身灰袍前胸后背处分别绘制著太极八卦图,更突显他的超脱凡俗,恍若随时会飞天而去。
此人是天朝三奇人之一的天眼,姓典名飞玄属天朝少数族群观天族的后裔,和天镜玄年龄相若,从小到大都是很要好的朋友。
典飞玄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幽幽一叹道:“你又输了。”
天镜玄往棋盘看了一眼,苦笑摇头道:“我输了。”
“以前你什么事也顺其自然,只求尽心尽力不求胜利、超越,唯有这黑白棋从来没输过人。”
典飞玄将白子一一收在掌中,然后举高在空中摊开掌心,白色的棋子滑下一颗接著一颗掉落发出清脆的声响,盯著杂乱的棋盘道:“现在你的心就像这些棋子,已经乱了。”
“怎能不乱?”
天镜玄笑容更加苦涩,道:“我这硬被赶鸭子上架的代天宗,完全没有胜任的能力,以往还有心蝶宗妃四人一旁协助,现在我看到奏摺就头疼,体会到历任天宗为何总是英年早逝,一天超过四百份的奏摺要批阅,忙得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挪不出来。”
典飞玄站起身遥望那只有二任宗主待过的圣阳宫,道:“当初是你亲自批准天凤宗妃四人外出寻找亦玄殿下,难道你没有想过会弄到今天这样吗?心乱如麻、镇日长嘘短叹。”
天镜玄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分开各自堆放,道:“换作是你,你忍心看她们脸上那强装出来的笑容吗?”
“不忍心。”
典飞玄虽无心于男女情爱,但对美之人事物亦是充满爱怜,道:“可你不同,你早经过前四大宗妃的锻炼,怎么还硬不下心肠?”从他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以月彤馨为首的前天四女到现在,他从没见过四人发自内心的笑容,有时他真忍不住埋怨恕诚殿下,为何就吝于给她们一点点怜惜?那怕是微不足道的寻常问候,也会让她们很开心。
天镜玄叹道:“就因为我看过皇嫂们的例子,我才更不忍心让宗妃她们一辈子不开心。”
“可是你知道彤馨她们现在有多憔悴吗?而你也变了,变得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天镜玄。”
天宗之位究竟有多沉重,除了历任宗主之外没有人能够衡量出来,可从天镜玄身上典飞玄约略能体会一二,仔细一想代天宗不知有多长的时间脸上仅剩下苦笑,说不到二、三句话总要发出叹息。
“又有什么办法呢?”
天镜玄道:“亦玄殿下不在,他的辅臣又死也不愿屈服于我之下,即使我与他们平起平坐,甚至向其屈膝,他们依然不屑一顾,我又什么办法。”
他说得不无气愤,所谓辅臣就是用以汰换朝中旧人的新血,这些人都是从全世外桃源各地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才,挑选出来后除了专人教导亦会上朝跟班学习,通常都是一代天宗一朝臣,一任天宗若驾崩他的朝臣也会更新大半。
辅臣大部分都不会拒绝正式上任,但是重量级的辅臣往往会在学习告一段落后,云游各地亲身体察民情,这些人如果没有宗主亲自去请是没有人会回来,因为他们待的地方都有极需宗主关注的部分。
只是他真不明白为何除了宗主之外,其他人去都不行呢?难道说只有宗主才能解决他们找到的问题吗?当年就连心蝶等四位宗妃亲往都没能说动他们。
听到好友苦恼的根源之一,典飞玄唇边不禁扯开一抹惨笑,几句话勾起他近日来的忧心,道:“还记得我的小侄女典沨渰吗?”
天镜玄为他的笑容皱眉,道:“她不是失踪多年了吗?”
观天族的佼佼者都会进入国师府,当中的乔楚将继任天眼之名,成为天宗遇事不决时首要徵询的对象,而典沨渰若没失踪便是亦玄殿下的国师,是辅臣中相当杰出的女子。
“唉,那孩子真不配被称为天朝人。”
典飞玄双目泛起水气,道:“我们观天族不能看透视俱有相同能力者的未来,但历任天眼因对宗主全心尽忠,所以能够清晰的看到宗主的未来……”
天镜玄浑身一震,猛地起身道:“你怎么突然告诉我这些?这可是只有宗主殿下才能获知的机密!你别再说了!”
典飞玄摇摇头神情严肃,道:“镜玄我一定要说,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天镜玄突觉脚软的倏然坐倒地面,道:“难道……”你看见自己的死亡?会让天眼说出‘没机会’这种话的只有一种可能,然而面对好友他完全没有勇气问出口。
典飞玄知道他未竟之意,黯然点头道:“唯有将死之人才能看透原非己力所能及的未来。”
天镜玄垂下头,不想让好友看见他流下的泪珠道:“我会仔细听的。”
“从十五年前观见亦玄殿下的初次浮现莲花宗印后,无论我多努力尝试都不曾再看见亦玄殿下的未来,这就表示沨渰也看不透殿下的未来,她自小就心高气傲,怎受得了没有办法用自己的能力来协助殿下?”
典飞玄道:“当时我们猜想也许是受到八方锁云阵影响,几经考虑终于决定将沨渰送出世外桃源,给她二年的时间让她深入其他国家去感应殿下的存在,没想到这孩子竟然一去不回,而且还设下结界使我们无法利用观天寻导阵找出她的位置。”
观天族人一出生会有一场名为定星的仪式,就是在满天的星斗中找出一颗代表自己的本命星,此后便能就本命星察知自己或其他族人的情况。
观天寻导阵是观天族用来寻找族人的奇阵,布阵施法时需有十名观天族人,加上定星图、一盆清水,由能力最强者在定星图上以朱砂笔圈出欲寻之人的本命星后,四人分执图之四角平放于水面上,接著十人会以八卦镜聚光投射在为朱砂笔圈选的星子。
经过一阵冗长的聚神颂咒,水面会出现被锁定者的现状,一旁则会以黑点聚成地点名称,这阵法一个人也能胜任,只是观天族本身不仅有一至两次的天劫,更会因能力越强而导致性命减短,若不聚众化解劫数,可能一个观天寻导阵施展下来,就仅存不到三天的寿命。
当初在布八方锁云阵时,众人将观天族的天劫算入,布阵之主材镇石正是吸纳天劫威力的利器,然而有一利就有一弊,想躲避观天寻导阵的搜索,只要在定星图上用镇石压住自己的本命星即可。
不过典沨渰离开之时他们曾费心的检查,没想到仍让她带著禁品出阵。
闻言天镜玄的眉头皱得更紧,道:“典沨渰背叛天朝。”这是肯定句,唯有叛徒才会设结界,也唯有背叛会令典飞玄一脸惨痛。
典飞玄沉重的点头,道:“我们一定要派人找出沨渰并且杀了她。”
天镜玄呆愣了下,事情有严重到要下达追杀令的地步吗?迟疑了会道:“飞玄,你到底看见了什么?竟然要我派人杀了你的亲侄女?!”
典飞玄冷漠一笑,道:“天朝谁都能饶,唯有叛徒一律杀……呃……”他话语尚未说全,突然跪倒在地向前俯趴。
“飞玄!”
天镜玄看见他背后一支贯穿心脏的致命羽箭,大骇下急扑去扶他。
典飞玄两手紧捉天镜玄的衣襟,努力瞪大双眼想要看清好友的面貌,道:“杀…
沨…渰…切…切………“头一歪溘然而逝。
天镜玄目不转睛的瞪著怀抱里逐渐冰冷的躯体,脑海里一片混乱,这…这怎么可能?!飞玄被一箭射死了,可是…他茫然的望向圣阳宫的方向,那么远的距离即使用弩弓射程也不可能射到这里来!
目光投注在近处的矮树,难道敌人是藏在这里头吗?到底是谁?!
他不假思索猛地抱著好友尸身站起,一身功力汇聚双目精光四射,力贯双耳耳听四面八方,受到他运功的影响,从典飞玄身上滴下的血珠以极缓慢的速度滴到地上,形成一个晕开的小红点,周遭没有一丝溅散开的血迹。
适才若不是因为他心神不专而漏听羽箭的破风声,飞玄说不定不会死,他以神光闪烁的眼眸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点仔细观察。
随著手中尸体的僵冷,山上的风也逐渐转大,发丝顺风扑在脸面隐隐发疼,白色的衣袍被鲜血浸湿,黏稠的贴紧身体,这些都不能干扰天镜玄一心的专注。
忽然狂风拂来黑发挡住他的视线,变得敏锐的耳畔响起鸣咽的风声、枝叶的窸窣声,他的心神受到干扰自然的微微分散注意力,就在这一瞬之间身上的寒毛直立,一阵心悸窜起。
“锵!”
不过眨眼的刹那,天镜玄将典飞玄单用左手环抱著,右手拔出他仗以成名的、只有纸张般轻薄的软剑——‘银河苍茫’,弯曲的剑叶闪电扫中一抹疾飞而来的银芒,银芒坠落的同时天镜玄的身前泛出一道宛若银河、又像是一道迷蒙白雾的剑痕。
天镜玄唇边逸出一声轻叹,多少年了?自离开异界黑域,银河苍茫就没有再离开过他的腰间,而他也几乎遗忘剑与他血肉相连的感觉,握著剑他似已回到从前那段没有束缚、自由自在的日子。
感叹过后,视线不偏不倚的锁定左斜前方一处离自己约有百余尺的矮树丛,就算多年的宫廷生活磨灭他大半的野性和警觉心,可是在他的好友失去的那一刻,他用最大的努力把从前的他找了回来,那树丛里正藏著他欲将其大卸八块的杀人凶手!
双眸里透露出森冷的杀意,使他精致的五官蒙上一层薄薄的寒霜,江湖人送他一个称号‘佛心慈侠’,因为他的剑从来没有沾染过血,但是今天他扼杀自己过盛的仁慈,他要让银河苍茫在他的手上痛饮敌人的鲜血!
受到他视线压迫的矮树丛中微不可见的摇晃了下,天镜玄直觉认为潜藏的敌人正在窜逃,他大步跨出,怎能让凶手逃离呢!
什么!
赤裸的雪足不经意的踩在敌人被他击落的箭矢上,足下的滑溜让他大吃一惊,身子顿时失去平衡,清晰的啸声发自二支不断逼近的箭矢,天镜玄利用短暂的瞬间判断,顺著滑势以臀著地,一支箭擦过发顶、一支迎面来的箭硬硬生地咬在齿间,震得他齿龈发疼、脑袋一时昏眩。
将箭吐到一旁,放下手里紧抱著的典飞玄,倏然弹身跃起窜往箭矢发射之处,经过的地方都留下银河苍茫的痕迹。
这并非是为私仇杀人,仔细一想暗杀者定然是天朝的敌人,而且潜藏在世外桃源已经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今天他能不被人察觉的暗杀了天眼,对天朝构成莫大的威胁,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这个凶手生还!
天镜玄转眼间掠出五十余尺,一口气用尽内力未生,足尖自然的在矮树丛上一点借力再起,但当他踩在树枝上感觉到的不是冰冷粗糙,而是一股痛彻心扉的疼!
惨哼一声摔落矮树间,心中油然升起一阵心寒,彷佛置身于冰窖般浑身大大发颤,脑里浮现不久前典飞玄坚持要杀亲侄女的决心,又思及自刚才开始自己处处落于下风,就像自己的每一步都掌握在敌人的手中!
他不顾脚疼的挣扎起身,流入眼里的冷汗模糊了视线,仅隐约看见一道玄色身影,手腕一振打直银河苍茫,缓步向前行,麻木似的喃喃自语道:“杀沨渰……”跨出的脚尚未踩到地面已眼前发黑颓然倒下。
那暗藏的杀手并非穿著玄色衣装,而是一身深绿色的紧身劲装,同色的头罩只露出带点褐色的双眸,腰悬尚有三、四支箭矢的箭囊,手里拿著带有准星的弩弓,冷眼凝视天镜玄倒下的地方,道:“哼,天朝国师的能力可真令我大开眼界。”
几个起落来到天镜玄伏到的地点,道:“就不知天朝代天宗是否能抵抗得了失律咒术。”
目光移到天镜玄完好无缺的雪白脚掌,那里头已被打入北方噬垩术之一,能令人暴躁易怒、丧死自制力的失律咒术的施咒器,只要桃源外的人行动成功,再加上他施咒时间配合得当,天朝必能毁于一旦,而他们也将一举除去心头大患!
喜形于外的快乐,连隔著头罩都能清楚看见,他反身跃入亭内将适才射出的箭通通收回箭囊里,对典飞玄的尸首道:“号称天朝能力最强的天眼也不过尔尔。”略一蹬足往圣阳宫方向掠走。
天镜玄从恶魇不断的无尽梦境里惊醒,逐渐清晰的视线里映入轻柔的粉红色纱帐,恢复知觉的胸庞被滑腻似柔羽般的纱轻轻抚摸著,他有点呆愣想不起记忆中是否存在这个画面。
这是哪里?我不是应该在山上吗?
浑沌的脑袋闪过典飞玄的死状,他猛然坐起失声道:“飞玄!”
“镜殿下,您可醒来了。”(天朝中有些人认为属下不能与主上同名,虽不致于改名,但称呼时会特别把与宗主犯讳的字眼去掉)
垂纱由二名侍女卷起系在两旁,开口的是一个身著鹅黄色宫装,头挽单髻戴上一顶红苏冠,如玉的白净脸上显得苍白,眼下有著疲累的青黑,些许发白的唇带著淡淡的笑,正是目前被天镜玄倚为左右手的前宗妃月彤馨。
天镜玄飞快掀被跳下床铺,一把捉住她纤细的手腕,急迫的问道:“有没有看见飞玄?飞玄在哪里?!”
“国师?”
月彤馨对从手腕处传来的痛楚恍若未觉,轻颦柳眉摇首道:“臣并未见到过典大人。”
“没看到?!”
天镜玄又问道:“不是你从镇九州山上把我救下来吗?飞玄就在眺观亭里啊!”
月彤馨仍是摇头,道:“臣发现镜殿下未在麒麟殿中办公,又至黄昏而不归,便召集人手四处搜索您,在山上找到您时,您一身血渍、汗水的倒在矮树丛里,臣等心觉不对将四周都查了遍,并没有发现第二个人。”
以往天镜玄听到月彤馨这种必恭必敬的语气,一定会苦口婆心的教导一番,但今天那里会有兴致?!道:“没有?!难道亭中连血迹都没有?”
月彤馨摇摇头,察觉到事情不对的问道:“镜殿下并没有受伤,难道是典大人出了事?”
天镜玄点头道:“是啊,他…他…”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在脑里爆开来,他两手捉著头狂叫著往后仰倒。
“镜殿下!”
月彤馨见状一个箭步上前,一掌将他推跌回床榻,甫一触及床榻的天镜玄两眼通红的弹起来,撤出银河苍茫挺向月彤馨。
一旁的侍女被他强烈的气劲弹开,月彤馨紧抿嘴唇,看似随意的从背后抽出配剑,缓缓递出。
一快一慢的速度却在两人手臂同时伸直时剑尖撞在一块,两人同时晃了下,月彤馨错开剑尖刺往天镜玄的喉头,另一手也毫不迟疑的扯下自己的剑鞘,电光火石间将他的剑套入鞘内,用力向外一挥天镜玄的虎口立时撕裂软剑为她所夺。
剑尖未触及天镜玄剑气先至,刹那间封住他全身的穴道,僵直的站在原地。
月彤馨没有时间多想,唤道:“请三师府诸位大人到镜殿下寝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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