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二四七五年五月二十七日

  发电厂虽大,但是内部几乎无完整的一片墙壁,当然要找个人并非很困难的事,何况莫里士总裁还有学习魔法所必备的精神力,不过祖孙两人一样费了不少时间,终於在废电厂的後方找到杜战智。两人这才想起杜战智之前说过要去泡海水澡,只是上半身打著赤膊,穿著一条短裤的杜战智,竟然是在海滩上玩起沙子。

  爱兰走到杜战智身後看了一会儿,发现杜战智竟然是专心於制作沙雕,而作品是尊握著火炬的半身女人雕像,这使她不禁好奇地问:“这个人是谁?”

  突然发出的声音让杜战智吓了一跳,不过他依然不回头,以挥汗的动作暗暗擦去眼角的泪水後才说:“不知道,这是从我有记忆开始,配戴在我身上的人像项练,孤儿院的院长说是我父母亲留下来的唯一遗物。虽然没有人说过,但我相信她就是我的母亲。”

  莫里士总裁从雕像上想起数百年前的民主象徵,所以有些歉意地对杜战智说:“对你来说可能会有些失望,我想她应该是自由女神,你的项练很可能是四百多年以前的古物,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总裁的说法让杜战智犹豫许久,既想知道项练的来历,又怕项练里的人物不是自己的母亲。不过在总裁温柔的眼神之中,他似乎感受到一些不曾拥有过的亲情,这种感觉令他颇为依恋,当然也难以违背眼前之人的要求,於是从短裤口袋里掏出一条看似小巧却又显得沉重的水晶项练。在此同时,不清楚历史事件的爱兰问道:“自由女神?也是个神话人物吗?”

  莫里士总裁也为了表示善意,并没有伸出手拿取项练,仅低头细细观察项练里的人物,不过这个动作马上让莫里士总裁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呆滞了片刻,直到爱兰轻触她的臂膀之後才回神。

  爱兰轻声道:“怎么回事?”

  莫里士总裁一时想不起何时有过这种感觉,只得暂放一旁,专心看著项练里的人像,并经过腕型随身电脑上网搜寻确认雕像的确是自由女神之後,才慎重地对爱兰道:“听过二十一世纪的宗教战争吧?”得到爱兰点头回应後,莫里士总裁接著说:“最後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战,其导火线就是从纽约的自由女神像被摧毁开始,前後历经五年的战乱。”

  只知後果不之前因的爱兰说:“我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後才有美洲联盟,也就是地球防卫联盟的前身。只是祖母为何能肯定项练是四百年前的东西?”

  透过电脑传来的全球资讯,莫里士总裁解释说:“大战之後,女神像并没有重建,久而久之,人们便逐渐淡忘,而神像的周边产品亦不再发售,所以这条项练当然是战前的产物。”莫里士总裁将显示萤幕转为立体投射影像,凑到爱兰面前,道:“其实这个人像的面孔和图片上的有些出入,不过火炬和头冠这两个特徵完全相同,可能当初制作的技术不如现今的科技吧。”

  在没有受邀的情况之下,杜战智远远看著莫里士总裁的电脑影像。他起身一脚踢毁沙雕人像,非常失望地问:“项练里的人,真的不是我母亲?”

  莫里士总裁点头道:“你也不必太伤心,这条项练是古董级的产品,一定非常有价值,或许足够换取你十年的生活费。”

  杜战智突然惊慌地收起项练说:“不要!我宁愿饿肚子,也不愿变卖父母亲的遗物。”

  莫里士总裁莞尔一笑说:“当然不是要你变卖,我只是不想让你太过轻视它的价值而已。”

  爱兰想起刚才听到的事,连忙提醒杜战智说:“对了,你可要注意那个六爷,他曾经把你的金币拿去变卖花用。”

  杜战智闻言并不惊讶,反而不以为意地说:“喔,我早已经知道六爷拿走五枚去换钱。”

  爱兰认为杜战智只是个流浪孤儿,怎会对金钱毫不在乎?於是惊异地问道:“咦?你不觉得心疼吗?”

  杜战智的眼神露出些许自卑,无奈地说:“我还有很多,只是我不敢拿出去用,怕被当成是个小偷。”随即又大方地表示:“我留下来观赏也是一种浪费,只是我一直希望六爷能分一些钱给别人。”

  爱兰觉得伊图金币被六爷拿去换钱召妓很不值,但是金币又不是自己的,实在没有立场去指责人,只得语气不平地说:“啊,难道你都没考虑到自己?”

  杜战智耸耸肩,一付处之泰然的模样说:“无所谓,反正我又活不了多久。”

  医学经过四百多年的研究,地球人类的平均寿命已达一百一十岁,相对的,每个人对生命也更加爱惜,像杜战智这般豁达的可真是少见。当然,这种态度不仅使得身居金字塔顶端的爱兰非常不解,也激起她的好奇心。

  爱兰关心地问说:“呃……你有特殊的疾病吗?”

  可是无论她怎么看,都觉得杜战智不像个病人,尤其威能集团在遗传医学上可说是执世界之牛耳,当然在医学上也有相当的研究。以爱兰的认知而言,人体除了脑袋无法以人工器官取代以外,如今地球上可说是没有不治之症。

  回想起每日所受的煎熬,杜战智支支吾吾地说:“也不清楚是什么病,只知道长久以来,每隔十二点五个小时,我的身体就会开始肿胀疼痛,即使大医院的医师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任何止疼药物都无法对我产生效用。”

  莫里士总裁一听,马上联想起自己还未接掌威能集团以前,即开始接受魔法驻颜药的相容性人体实验,当时的感受虽然痛苦,但与杜战智所形容的疼痛相比,自己可能是小巫见大巫。此时又想起刚才项练临身的那一刻,虽然与吃魔法驻颜药的感觉不尽相同,但是自己几乎可以肯定那种感觉与魔法能量有关。

  (难道那尊雕像含有魔法晶石的成分?)莫里士总裁极尽掩饰兴奋之情,拉住杜战智的小手,面色从容地说:“嗯……问题可能是出在那串项练,你可愿意让我们研究?”

  杜战智曾经在医院里接受过无数次试验,就是因为受不了被当成小白鼠的感觉,所以才会藉著一次医院失火的机会而逃出来。而现在的他误以为莫里士总裁有意再拿他的身体作实验,当然在内心里是百般不愿。

  挣开被握住的手,眼神中的敌意一闪而过,杜战智连忙摇头不愿答应,并转开话题说:“你们是来看土地的吧?你们的时间肯定非常宝贵,不必为了我这个不重要的人操心。”

  莫里士总裁只道是自己尚不被他所信任,所以也不愿操之过急,於是趁机表明来意:“其实我们是想找你帮忙。”

  “帮忙?”杜战智满脸疑惑。

  莫里士总裁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想去你发现金币的地方。”

  “啊!去那里做什么?”杜战智年纪虽小,懂的事却不少,他非常慎重地说:“那里是储藏核废料的地下仓库,除非你们有防辐射衣,否则我不想带你们去,以免将来不能生育。”

  “生孩子的事你不必操心,我们本身都有防护能力,不怕辐射线伤害。倒是你自己呢?有防护衣吗?”爱兰觉得杜战智有些人小鬼大,心智年龄似乎超越一般的小孩,但毕竟在表面上还是个儿童,所以说此话并不会让她产生羞涩的感觉。

  莫里士总裁抢在杜战智回答之前说:“他可能认为自己已无药可救,所以不介意被辐射感染,其实我认为他的身体并不怕辐射,甚至於我怀疑他自己本身就是个辐射发射源。”

  杜战智睁大双眼看著莫里士总裁,对她的臆测之词有些难以置信。“为何您会认为我不怕辐射?”杜战智楞楞地说。

  “你刚才说过自己每日需要承受两次的疼痛,这与我自己的亲身经历非常相似,我相信这是因为你的身体正在接受一种特殊能量的淬炼,而这个能量正是来自於你的项练。”莫里士总裁再次向杜战智伸出右手,诚恳地说:“不介意让我感受你的身体能量吧?”

  用人体感受身体能量?杜战智从未听说过有这种荒唐的事情,所以怀疑起莫里士总裁是否是精神异常。“依我看,您的病情比我还严重。”说著转身向大海跑去。

  莫里士总裁怎可能让杜战智离去?身形後发先至,挡住杜战智的去路,旋即将蓝星二号平举於前,道:“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是总该相信人工智慧的判读吧?”

  “这个怪模样的东西是随身辅助员?”杜战智依旧抱持著怀疑的态度。

  二十二世纪起,随身电脑因被植入生活资讯以及医疗监控器而被命名为辅助员,最後甚至逐渐取代一般诊所和学校教师,成为大部分人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需品,至於拥有超强功能之商用型人工智慧体则沿用电脑一词,以便区隔两者之不同。比起当世的随身辅助员,蓝星二号的确相当笨重,而且在造型上也不符合普世的审美观。

  “我的祖母没有说谎。”追上来的爱兰已有些不耐烦,不过她还是出言解释:“这是四百多年前的产品,虽然功能非常简陋,但是却有一项侦测功能是现今的辅助员所没有的。它可藉著血液测量出人体可承受宇宙射线的能力。”

  “你们两人是祖孙?”杜战智突然自以为是地对莫里士总裁说:“啊……原来你是改造人。”

  随著科技的进步,人类已经可以运用科技来延长寿命,除了威能集团以外,大部分的科学家皆朝著人工器官发展,但是因为价格高昂,只有少部分高层人士能够负担,造成富有者不断把持权位,最终引发平民的不满,於西元二四一五年爆发全面性的动乱。战乱平息之後的西元二四二六年,地球议会决议所有改造人被剥夺参政权,直到西元二四四五年因宇宙航行所需,改造人重新被重视,参政权也被慢慢恢复,不过自然人与改造人之间依然存有无法弥补的裂痕。

  莫里士总裁摇摇臻首,道:“我是威能集团的总裁,芮秋?威尔逊?莫里士。我之所以看起来如此年轻,完全是因为曾经服用一种特殊药物,才让我保持四十多年以前的样貌。”接著又指著爱兰说:“她是我的孙女,爱兰?莫里士。”

  “那具古董收起来吧,我带你们去就是了。”有了正式的介绍,杜战智心中的疑虑削减大半,不过他还是不明白为何自己要被测试。

  莫里士总裁不为己甚,收起蓝星二号,摆出手势,道:“请!”

  “那是在地下三层,不过电梯已经无法使用,而且也没有灯光。”杜战智提醒说。

  “嗯,我马上去准备。”爱兰起步往回奔向宇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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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朦朦胧胧之间,周围响起叽叽喳喳的吵杂声,是麻雀吗?我费力地睁开双眼,蔚蓝的天空中,数只小鸟刚好飞越我的上空。小腹上传来被一具柔软人体压著的感觉,与背部所感受到的坚硬截然不同。同时附近也传来我许久未曾听过的汽车引擎声音,心中不禁狂喜道:(我真的回到地球了!)

  意识尚未完全回复,不远处已经响起数名男女的议论:“啊,他醒了。”“今天真是大开眼界!这里的的年轻人比我们还要开放,大白天里竟然在这个地方做出这种荒唐事。”流利的英文令我怀疑自己身在何处。

  (是说我吗?)我朝声音处望去,七个洋人站在两辆车子旁对我指指点点。

  原来我们是躺在柏油路上,正挡住汽车的去路。我不好意思地欲起身摇醒殷绮玟,这才发现自己是身无寸褛,还好身上的殷绮玟遮住我的重点之处,不过她身上的皮甲与背後装著飞行翼的特殊背包一样与附近环境格格不入。

  一个抽著香菸的青年,用蹩脚的华语取笑说:“你们是没钱开房间吗?公然在大马路上做起爱做的事。”

  我尴尬地向著四周搜寻,在精神力非常虚弱的情形下,我只能期望能找到任何可以遮蔽之物,可是即使想到可以躲进路旁的草丛,我亦不知道该如何移动,毕竟我最不希望的就是在此时摇醒殷绮玟,让她发现我自己的糗态。

  叭—叭——

  伴随著引擎声,一辆小货车越过那七个洋人向我驶近,并停在离我非常近的地方。顶著灰白头发的庄稼汉伸出车窗,以台语阿谀说:“少年耶,真猛哦!不过你们这样会影响到我的生意。”

  在昏暗的助手席里人影晃动,发出轻细的声音道:“阿公,厨房里正等著我们後面的青菜,不要去理他们这种遛鸟族啦。”

  我红著脸说:“不好意思,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对自己所造成不便之处深感歉意。”

  “啊,知道就好,赶快离开这里吧。”老人说著就将排档杆打进档位准备离开。

  “对不起!”我招著手,非常羞愧地说:“能否请你们帮个忙?我……没有衣服可穿。”

  “真是见鬼了。”老人诧异地说。

  他伸头仔细看了我附近,显然不相信我会光著身体来到这里。後来又看见那七个洋人有意接近,於是脱下他身上的薄外套给我,并说:“要不要上车到我家里?我另外找件衣服给你穿。”

  “感激不尽。”我将外套绑在下身,这才起身抱起殷绮玟。

  老人看著我的动作,不禁问道:“你的女朋友是怎么了?”

  “只是昏过去而已,休息一下就好。”我轻巧地跳上车後货斗,闪避老人的进一步追问。

  “怪人!”老人说著即开动货车。

  我向後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洋人後面不远处就是个车水马龙的路口,景象似乎有些熟悉。我突然醒悟,这个地方就是我被陨石击中的那条产业道路。连忙转头望向车子前方,大约就在两百公尺前,中文的招牌和农舍改建的庭园餐厅出现在眼前,与我以前的印象完全相同。

  我向著驾驶座大喊问道:“请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呃……我的意思是西元的哪一天。”

  驾驶座里两人交头接耳,直到车子停在屋前的停车场後,从右前门下车的妙龄少女才对我说:“二○二○年七月二十六日星期六。”

  我嘀咕道:“啊,原来已经三年多了。”印象中我是在西元二○一七年六月五日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