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铁诺历五六六年三月自由都市暹罗

  将花若鸿完全唬过,剩下来的工作,就是继续对谎言加工,用更多的谎话来弥补可能的破绽。

  於是,有雪便被授命,对花若鸿灌输错误讯息∶四骑士这次的行动非常机密,为了掩人耳目,团长大人改扮男装,取了假名;副团长冒充花家的旁系高手花风流……

  这些谎言其实漏洞百出,听在兰斯洛耳里,越听越是心虚。他向源五郎悄声问道∶“这样子骗他真的没问题吗?我觉得这些谎话太夸张了。”

  源五郎微笑道∶“语言这种东西啊,如果一开始就打算怀疑它,就算事实摆在眼前,也不能抚平人们的疑窦;但反过来说,只要相信了头一句话,後面不管有多荒诞,人们都会深信不疑的。这就是说谎话的技巧。”

  看着那张笑脸,虽然不像花次郎感觉得那麽深刻,但兰斯洛也觉得这个义弟在满身神秘的同时,也存在着等量的谎言,只是,面对那张无邪气的俊美容颜,人们大概很难想像在这和善的微笑之後,也藏着许多只恶魔的黑尾巴吧!

  反正,看花若鸿对有雪的解说频频点头,这个谎言显然是彻底深场於他脑中了。

  因为屋子被弄得四分五裂,众人必须另觅栖身之处,在那之前,源五郎详细询问了花若鸿的武功程度。

  身为不知是第几代的旁系子孙,花若鸿自然不可能捞到花家什麽好处,除了领过一些救济金,花字世家着名的快腿、轻功,他毫无概念,仅会的几套剑法,是从白鹿洞学来。

  白鹿洞在艾尔铁诺地位超然,又有陆游这超级大树庇荫,势力极盛,在各地均设有学堂,供有心受教育之人学习。教育标榜文武合一,因此在读书之馀,夫子也会斟酌授以武艺。

  由於和七大宗门相比,白鹿洞的学堂不拘身份、派门均可入学,就成了平民子弟学文习武的最佳途径,便算是习得家传武功的七大宗门嫡系子弟,往往也会拜入白鹿洞,多学一技傍身,因此,白鹿洞的中、下级武学,尤其是剑术,在大陆上流传极广,花若鸿的武功便是因此而来。

  源五郎叹道∶“花兄弟,虽然我有信心,神必你,但是天助自助者,神迹不会平白出现,既然是要比武招亲,以你现在的武功,我瞧不大成啊!”

  花若鸿惭愧低首,兰斯洛则暗叫废话,如果他的武功成,那还需要你们干嘛?

  源五郎沈吟道∶“这样吧!妥当起见,我先设法提升你的武功……本来花家子弟最应该修习家传快腿,但你既然练的是白鹿洞武学,那也不必舍近求远。为了配合你现有的路子,从现在起,你就跟着花二哥学剑吧!”

  兰斯洛闻言一奇,因为在源五郎原先计画中,并没有提到这个打算,而花次郎的反应更是强烈,冷哼声中,面色一沈,张口便要反对。

  只是,源五郎抢先道∶“不管是花风流,抑或是王右军,都是白鹿洞的成名高手,正是这方面最好的良师,我想这计画没有不妥。”

  看出了花次郎面色不对,花若鸿道∶“这样真的可以吗?王大侠是何等英雄,我这样的窝囊废又怎配蒙他教导……”

  这话正是花次郎的心声,既然被抢先说出,那正好乐得他继续冷笑,不用开口。

  “众生平等,在神的荣光下,人都是一样的。”源五郎笑道∶“好事做到底,副团长一定会答应的,不然那日长街上,他就不会亲自出手助你和你的未婚妻脱险了。”

  这话又掀起了一阵骚动,在花若鸿满怀感激、源五郎先将一军的得意眼神中,花次郎觉得脸上的冰冷笑容,正在逐渐僵凝、崩碎。

  “你这家伙真是阴险,居然把那件事掀出来!”

  “哦?这没什麽不好啊,让受你恩惠的人,对你表达应尽的谢意,花二哥觉得这样让你不舒服吗?”

  由於兰斯洛嚷着有事出门去,有雪带着伤势近乎痊愈的花若鸿找寻适合的栖身处,花次郎与源五郎乃得以撇开众人,进行私下对话。

  “旭烈兀到底是派你来做什麽的?废物处理吗?先是莫名其妙和那两个废物厮混,现在又帮另一个废物来骗我真传。”花次郎道∶“还是,你与那三个废物有什麽关系,所以才这样帮他们?”

  “哦?这样说起来,花二哥和您口中的废物一定有关系了。”源五郎道∶“不然,区区一个废物,又怎值得您出手替他解围呢?”

  彷佛被说中痛处,花次郎一时间作声不得。

  那天,自己在“楠”饮酒买醉,正喝得起兴,却刚好看到了那白衣小子,一副坐立不安的傻相,引人发噱,再看他瞧见花轿时那种激愤模样,瞎子也知道他是来抢花轿的。

  本来,自己是对那毛头小子嗤之以鼻的,以东方家的势大,他就这麽冲出去,後果肯定是有死无生,这等愚鲁之徒,活着也是多馀,正好看他的死相来下酒。可是,尽避脑子是这麽想,但在自己心里深处,又好似有些羡慕这傻瓜的愚勇,那种为了所爱豁出一切的傻劲。

  结果,花若鸿抢了花轿後,陷身重围,明明四面八方都是刀剑,但他一面挥舞光剑抵挡敌人,一面却把新娘子护在身後,没走出十步,身上已有七八道伤口,新娘子却连血也没给溅到半滴。当看到这幕光景时,自己动容了,无可置疑地,这青年让自己想起了一些往事,尘封已久的往事……

  也因为这样,尽避理智不断地提醒,别要多管闲事,但当两名东方家高手凌空发掌要截下两人,千钧一发之际,自己还是忍不住出手了,一道破空剑气,阻住所有追兵,让一双新人得以趁隙脱离现场。

  那时场面一片混乱,自己出手又极微隐密,若不是源五郎这个怪异人妖旁观一切,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结果,这就变成了最大的失算。如果说出手的事实,代表自己心中某处的确在乎着这对小情人的未来,那麽觑准这点的源五郎,无疑便掌握了有利条件。

  “你这家伙也真是不简单啊!挑在这种时候突然说出来……”

  “一流的赌徒,总会设法扣上一手好牌,然後聪明地在该用的时候,打出最具效果的那张王牌,我也只不过是奉行了这个原则而已。”

  “我从来没有收徒的打算,而且,我记得我说过,不做超过花风流应有能力的事。”

  “哦?那您刚才挥剑砍我的时候,怎麽不对自己这麽说说?”

  明明是又败一局了,但不知怎地,凝视着源五郎的笑脸,花次郎发现自己胸中已经没有怒气的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种似笑非笑的莞尔。

  “不过,花二哥刚刚的表现真是令人激赏啊!您对若鸿小弟的那番鼓励,说得慷慨激昂,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您是过来人呢!”

  “你又嫌自己命长了吗?”

  “这可不敢当。不过,倘若您非要为支持若鸿小弟的行动找个理由,您那时说的话,不就是最好的答案了吗?”

  “……”

  “再没有任何理由,比让一对彼此相爱的情侣结成眷属更具有正当性,因为他们相爱,所以我们才给予他帮助,期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和这比起来,什麽武林霸业、权力斗争都是微不足道,这样,不就够了吗?”

  聆听源五郎的话语,花次郎无言以对。

  有情人终成眷属啊……这个自己曾经一度相信,最後破灭无踪的美梦,如今要寄托在别人身上来完成吗?

  真是讽刺极了。

  “你把自己当作什麽?月下老人吗?”

  “是啊,还是全副武装的月下老人呢!”

  源五郎站起身来,回头笑道∶“事情就这麽办吧!传授武功,也不一定要收人为徒啊!假如您真的不愿传武功给那个笨小子,就随便教他几下三脚猫剑招,让他在比武时战死擂台上……总之,这双小情人的将来,就全凭您的打算了。”

  有叹气的冲动,花次郎仰首望天,圆圆的太阳,像是嘲讽自己一样,光华炽盛。可笑的是,看着太阳,自己突然发觉这阳光与源五郎的笑脸无比相像,同样都对自己笑得那麽嚣张……

  时刻已是正午,兰斯洛再度前往沈家梅园。

  风声仍紧,但石存和被自己打成重伤,石存忠大概也为着花若鸿被救一事忙着找人,石家领导阶层乱成一团,正是自己偷跑上街的最佳时机,不趁此时将刀取回,更待何时。

  说来也奇怪,与石存和的血战中,自己身中穿腹而过的那一刀,堪称重伤,但为什麽没多久自己又可以像没事人一样,四处活蹦乱跳。

  那绝不是单纯的忍耐能力,因为刚才撕下包扎一看,所有伤口已经愈合,连结疤都省掉,肌肉完好得找不出受伤的痕迹,活动也没半点窒碍。

  “真古怪!受的伤好像痊愈得越来越快了!”

  以前在山上,老头子的教育里,总是鼓励男子汉应该多受伤,他说当肉体适应了受伤的频率,新陈代谢速度提升,伤势就会好得快。因为如此,自己的内外伤向来复原得很快。

  可是,这样的情形实在太诡异了,前後不满两个时辰,所有伤口愈合如初,就算自己再怎麽没常识,也晓得这不是人体该有的复原速度。以前痊愈速度快,也不过是比常人少躺上几天,绝不是这样的诡异情形。

  莫非是那女鬼的医治手段太过高明?不,这现象从自己离开杭州後,就已慢慢出现,绝非一日之功。

  “算了,随便吧!好得快总比好得慢强,先不管了。”

  深思远虑并非兰斯洛的个性,既然想不出因由,那就不在这方面多做思考,徒增困扰。

  何况现在另外有值得烦心的事。

  连续看到花次郎、源五郎的惊人本领,兰斯洛心中也起了极大的波涛。和他们相比,自己没有相应实力的狂妄,显得可笑而虚妄,也难怪花老二整天在那边冷笑。

  当源五郎说到要由花次郎负责传授花若鸿武功时,自己甚至有几分欣羡,想跟着一起学。但这样一来,老大的尊严就荡然无存,况且以花老二一贯的冷漠,自己主动上门求教,那大概只会挨到一顿更大声的冷笑吧!

  哼!不教就不教,有什麽了不起,武功也是人创的,人家不教,难道就不能自己创吗?

  所以要先把刀拿回来,人家都说内力是武学的基本,自己身上的内力能如斯深厚,再配上一柄罕有神兵,说不定也能创出什麽一流刀法来。

  当然想到这点,兰斯洛也有些泄气,毕竟身上的内力除了震伤自己之外,鲜少发挥什麽用途。喷血重创石存和的那招堪称妙着,但总不能每次都靠喷血伤人吧!要是对方人多,自己岂非就此狂喷鲜血而死。

  想着想着,已经来到沈家梅园,确认左右无人後,翻墙而入,依记忆中路径来到後方梅园。只是入眼尽是昏暗一片,枝木错杂中,没有见着那袭白色倩影。

  那女鬼说过,自己是寄宿在後园一处古井之中,兰斯洛四周寻觅,终於在东首的一簇梅树间找到了古井。井底黑黝,微有水波,但看来已乾涸大半。

  兰斯洛张口欲唤,对那鬼物仍隐有些胆怯,但既是光天化日,鬼物再厉也是有限,而那女鬼看到自己总是一副胆颤心惊的模样,自己如果还对她心存畏惧,那就真的笑掉人家大牙了。

  “姑娘,小姐,你在里面吗?”

  唤了几声,井底纹风不动,反倒是後头响起人声,冰冰凉凉的感觉,吓人一跳。

  “你……你又来了,身上的伤还好吗?移动太过,当心伤口啊!”

  回转过身,窈窕倩影俏立在前,美丽娴静的脸庞上,透露着温柔的关怀,兰斯洛见她这般关心自己,开口第一句就是探问伤势,心下也是感动,原本的几分怯意消失大半。

  风华伸手探向兰斯洛小肮,似想确认一下伤口,指未到,一股沁凉寒意令兰斯洛汗毛倒竖,下意识往旁一闪,谁知风华这一下扑空,整个身体往前跌去。

  (鬼也会跌跤?真荒唐!)

  兰斯洛感到好笑,所剩的几分怯意完全消失,本能伸手去扶,只是在伸手之後才突然想起,自己与风华的触碰只会从中穿过,扶也扶不着。

  不过,这次却又失算了,因为当手掌与那幽体接触的一刻,轻软触感立刻在掌心出现。

  (咦?)

  方自错愕,耳边响起惊呼声,兰斯洛这才察觉着手处竟是女儿家胸口。

  他吃惊,对方的反应只有更甚,像只受惊的白兔,慌乱想站直身子,却因为目不视物,仓皇间反而整个身体都往後跌去,全贴靠在兰斯洛怀里。

  跌来的劲道不重,可是冰寒刺骨的感觉却让兰斯洛往後退去,两具人体就这样跌坐在井边。

  很难去形容那是什麽感觉,无疑她的身体极冷,但搂在怀里的感觉,却不像抱一块大冰那麽死板。或许是天生丽质,风华的肌肤细致幼滑,碰起来像是细细的雪沙,是种触觉上的至高享受,教人期待倘若这样的肌肤能有微温,那是多麽一件美事。

  回忆伸手误碰的那一瞬,感觉是出乎预料的饱满结实。与外表看来的纤弱骨感不符,这女鬼似乎有副值得骄傲的好身材。想到这些,兰斯洛心头一荡,侧目看去,怀中大美人羞得两颊晕红,像是天边晚霞映着白玉壁,更添艳色。

  惊艳的美感,甚至是让人舍不得将目光移开片刻。

  “你的味道……很舒服……”

  咦?什麽意思?

  两人靠在一起的当口,风华忽然冒出来的一句,教兰斯洛摸不着头脑。

  “平常我听见陌生人的声音,心底都要害怕,可是不知道为什麽,只有你和他们不一样。”风华怯声道∶“你的胸口……有山的味道……和……你在一起,就像和小动物相处一样,让我很安心……”

  这几句话,让兰斯洛更觉得没头没脑,浑然不解其意,但看着怀中美人羞态,被她喜欢总比被她讨厌要好,当下也就含糊过去。

  “沈……沈姑娘!”

  “嗯!我不姓沈耶!”

  兰斯洛奇道∶“这梅园是沈家的,你不姓沈,那姓什麽?”

  风华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姓沈,也没有姓,就是叫做风华。”

  “这就奇了,那你是怎麽来到这里的?”

  “不知道。我只记得那天眼睛闭上以後,身体就飘呀飘的,醒过来就身在这里,再也离不开了。”

  兰斯洛心中暗叹,这女的生前必是个糊涂人,才会连死了都做糊涂鬼。只是现在当然不好意思对她直说,反正知道称呼,有得叫就行了。

  “柳公子……”

  “呃!别叫得那麽文诌诌的,我会不习惯。我看这样吧!我就叫你风华,你叫我柳大哥,这样我们都省事点。”兰斯洛迳自道∶“对了,几个时辰前我离开的时候,把配刀留在这里了,你有看到吗?”

  “嗯!我帮您收起来了,现在交还给您。”也不见风华有什麽动作,手一展,自袖中将刀取出,递还兰斯洛。

  拔刀看看,锋刃透着寒光,兰斯洛满意地点点头,有了神兵在手,心中又踏实多了。

  “这柄宝刀不是一般的凡品,更绝不应流於世俗,柳大哥是从哪里取得的呢?”

  从获得这柄无名宝刀以来,因为觊觎它的锋锐,前前後後不知惹来多少麻烦,但像风华这样给予如此高度评价的,倒是头一遭,不过,此刀是兰斯洛在离开杭州後,於一次异遇中所得,他本身对此刀并无所知,所以只有支吾其词的混过去。

  “这柄刀的本身,沾泄了极大的不祥与杀气,是完全为了杀戮而铸造的凶器,但是,在漫长的岁月里,它又几乎没有沾过血腥,反而被另一种伟大的心灵力量影响,升华了刀的灵气,使之不致祸及其主,柳大哥能持有它,真是一件难得机运。”

  兰斯洛呐呐说不出话,刀上的血腥,多半是到自己手上後才添上的,换言之,在上任主人手里,这柄刀搞不好从没伤过人命。

  只是,这些事风华又怎麽会知道呢?难道真是鬼物通灵,能自动与神兵有所感应?真是好玄的一件事啊!

  “持有宝刀虽然幸运,但如果持有者自负武力,凡事恃之争勇斗狠,多惹伤亡,最後自伤其身,那麽拥有神兵反而是一种灾祸了。”风华轻声道∶“柳大哥,我之前两次遇着您,您都身上带伤,这样很不好啊!”

  没想到温柔娇怯的风华,突然说出这种观世深沈的语调,兰斯洛一时也答不上话,胡道∶“这个啊,没事的啦,我的伤好得很快,就算有什麽伤也是三两下就好了,你看,几个时辰前你包扎的伤,现在已经完全好罗!”讲完,才想到人家是个瞎子,如何能看?

  但风华却对这番话大感惊奇,伸手到兰斯洛早前几处伤口一探,果然愈合如初,没半点受伤痕迹,心下大奇。

  “怎会这样……这不合医理啊……柳大哥,在这几个时辰里,你可有服用或是擦用什麽特殊药物?没有吗?那麽,是不是有神官帮您施用过回复咒文之类的法术呢?”

  连续几个问题,兰斯洛都答没有,结果风华在一番沈吟後,问道∶“柳大哥,您与雷因斯白家的高人相熟吗?”

  “没有啊,为什麽这麽问?”

  “我以前听教导讲师提过,雷因斯的白字世家,从回复咒文里钻研出一种叫做乙太不灭体的奇功,能疗伤祛毒,催愈患部,当功力修练到绝顶,无论受多麽重的伤,都能在瞬间重组肉体,不死不灭。您的愈合速度异於常人,又没有服用特殊药物,或是接受回复咒文,所以我才猜想柳大哥是否修练过这门奇功。”

  “没有,我既不认识姓白的,也没练过这种东西。”兰斯洛摇头道∶“其实这算什麽奇功?真正要练,就该去练那个袭击我们的玩蛇变态的功夫,刀怎麽砍也砍不进去,这才是有用的真功夫!”

  “你说的,那是护身硬功,当今世上的护身硬功,除了已失传的睥世金绝,就以大地金刚身最为优胜,也流传最广,主要的道理,是凭高密度的真气硬化肉体,修为越强,肉体的硬化程度也越高,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风华娓娓道来,兰斯洛大感惊奇。如果这些剖析,出自花次郎、源五郎之口,那便不足为怪,甚至由阅历丰富的雪特人来讲,那都算正常,可是现在说出这些的,是个生前活在封闭环境里,对外务几乎一窍不通的傻女鬼,怎麽她会知道这些东西呢?

  “风华,你讲的这些是从哪知道的呢?”

  风华轻轻一笑,“也还是有些书能让瞎子看的。”

  没尝过当瞎子的滋味,对风华说的东西,兰斯洛只感觉难以想像。

  突然,一个想法出现在脑际。从前几次看来,风华在医治的手段上是颇有一套的,起码不曾将自己医得变成与她同类,假如她也懂得医治武学方面的疑难杂症,那是不是可以帮忙解决自己身上的怪症头呢?

  “风华,我有个问题,就是……”

  隐约升起一线希望,兰斯洛赶忙将自己一催运内力,就觉得身体要炸开的怪病,向风华详细叙述。

  早前两次做紧急救护时,风华也隐有所觉,而听兰斯洛的叙述,那明显就是体内真气太过钜量,兰斯洛无法驾驭,所以才会导致如此。一般习武者修练内力,绝少出现这种情形,除非是有人强行灌输大量内力入体。

  把把脉,探测几处穴道的反应,再询问兰斯洛一些问题後,风华更对自己的发现感到惊讶。

  在她过往曾看过的许多病例中,从没有任何人,拥有这等浑厚无匹的内力,这股内力的雄强程度,远远非寻常高手所能企及,换言之,那绝不是单单一两百年的修为而已。

  除了量方面的惊人外,质的方面也同样可观。这股内力是以一种极为霸道的形式,存於兰斯洛体内,它甚至容不下任何异种真气,只要一感应到异劲入体,便立刻狂暴地将之震溃、消灭,敌劲越强,它也相对的增强。像这麽具有爆发性、毁灭性的内力,还真是首次听闻,创出这套功夫的人,无疑是个天才,但同时也一定是个不顾自己身体状态的人。

  能够与这股内力相应的,必是一套强横霸道的功诀,除了那套功诀之外,其馀所有的内功都会被视为异劲,这也是兰斯洛不能修练内功的主因。

  从威力来看,甚至在兰斯洛提气运劲的刹那,反噬的真气立即就会将他四分五裂!

  但是,既然如此,为什麽他还能毫发无伤地活到现在……

  风华是闭着眼眸诊断的,看她想得入神,表情越来越凝重,兰斯洛的心也直往下沈。

  “喂!这表情是什麽意思?我的身体没有得救了吗?”

  “柳大哥,你所谓的得救,指得是什麽呢?”

  “当然是希望有办法来运用这些内力啦!空有一身内力却没得用,这不等於有一堆美食摆在眼前却不能吃。就算真的用不了,起码也要让我能改练其他的功夫,别一练就吐血。不然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我的武功起非一世都是三脚猫?”

  “可是,柳大哥练武功又是为了什麽呢?武功的目的就是为了杀生,武功越好,杀害的生命就越多,倘使您真的能运用体内的真气,将来造成的杀孽一定也很重,如果事情变成那样,那我还是宁愿你保持现在这样子。”

  从语气中,兰斯洛听出蹊跷,莫非自己的身体有法可治?不过,看风华说话的态度坚决,如果不先摆平她的心结,定然无法让她为己治疗。

  “呃!话不能这样讲,武功的目的是杀人,这点我非常明白,所以才一天到晚被会武功的人追杀,这世上有许多会武功的坏人,像那天的玩蛇变态,就是一个例子。即使不去招惹他们,他们还是会找上门来,要是我不会武功,又要怎麽活下去?又怎麽还有馀力保护你或是更多无辜的人呢?”

  一番慷慨陈词,兰斯洛自以为得体。当然,如果让风华晓得,自己砍人多过人砍自己,那这篇谎话肯定告吹;如果再让她知道柳一刀之名,其实是轰动全大陆的采花淫贼,这篇话就变成大笑话了。

  “柳大哥是说,你学武功只是为了自卫吗?”

  “就是这样,其实我最不喜欢杀生了,但就算我不去争勇斗狠,你也不能眼睁睁看我给人一刀宰了吧!”

  几番问答,兰斯洛的话让风华心中了动摇。

  这个人,自己是不是应该救呢?

  身为医者,不管病人是什麽身份、状况,只要有法可想,自己就该当伸出援手,这是最起码的医德。

  那柄无名宝刀的杀气这麽重,这麽的渴求鲜血,但沾泄的血腥味却不成比例,大概正因为像柳大哥说的一样,只是用来自卫吧!

  他给人的感觉,身上的气味,怎样都不像是坏人。那麽……

  希望这次没有救错人!

  “好,我帮你!”

  距离救出花若鸿七天之後,东方家的招亲公告,已在自由都市各地造成轰动。

  左右自由都市的两大势力,东方世家、青楼联盟,後者因为结构松散,又没有自成体系的神功秘诀,吸引力不大;东方家则因为长期排外,外人纵使有心投效,也欲荐无门。

  这次如果当上东方家的女婿,除了有大笔嫁妆,说不定还能学到东方家的独门武学,这样的吸引力,不仅是自由都市,整个大陆的年轻才俊都急忙从各地赶来。

  像这样的招亲,并非绝无仅有,七大宗门的其馀几家,都曾赐姓予自家培养的美貌歌妓、侍女,以族女之名比武招亲,吸纳高手入赘,增强家族实力,石字世家当家主石崇,就常常使用这种手法。

  不过,以往这类的招亲,都对参加者极尽礼遇,纵使落选,仍会奉送微薄的车马费,算是不枉此行。然而此次东方家招亲,布告上讲的是不限资格,却对参加者徵收相当数目的报名费。人尽皆知,东方家在前阵子的大地震中,财物、建筑损失惨重,因此不免有人怀疑,东方家是不是也打算趁此次招亲,大大敛财一笔,弥补极度亏损的财政赤字。

  当然,这样的说法,听在知晓招亲内情之人的耳里,是非常肤浅可笑的,至少,源五郎就对这推测露出莞尔微笑。

  “靠报名费敛财?东方玄虎那老头才不作这种小孩把戏,光是石家的聘礼,就够抵上所有报名费还不止了。”源五郎喃喃道∶“可是,与其他家族军事同盟所带来的利益,又远远高过那些财宝,所以可怜的石存忠才被退婚啊!”

  看着招亲公告,源五郎忙着整理刚由青楼在此地分舵取回的各项情报。他除了要知道暹罗城中的大小变化,也要靠这些资料来判断,七大宗门的首脑对这件事的处理态度,以便做出相对的应变。

  麦第奇家的旭烈兀,是大陆上首推的金头脑,但石家的石崇,也是出了名的狡狯老狐,和他们比起,东方玄虎的级数不过是个小策士。

  仔细想来,如果有石崇背後操盘,石存忠实在不该这麽狼狈地被摆一道,可是事情既然发生,石家会有什麽举动,就相当耐人寻味?他们采取的行动,又会对其他几家造成什麽刺激?其馀几家首脑又会如何回应?

  这些都是要事先思考妥当的事!源五郎此时的工作,就是一次又一次地沙盘推演,计算对己身有利的条件,累积筹码,确保己方的小团体在大小状况中都能稳占优势。

  这些听起来都不是容易的事,但这名外表温文,总是挂着一抹让人安心微笑的男子,的确慢慢将之付诸实现了。

  不过,和他这边的情形相比,另外也有人对自己的工作情形,感到非常不满意。

  “不干了!不干了,我再也受不了了!”

  发出连串抱怨声,花次郎大步踏进房来,脸上表情有如刚刚吸过大量毒气,虚脱乏力。

  “怎麽了?徒弟不好教吗?”

  “少胡扯,我只是实现赌输的承诺,为了让石家摔一次重筋斗,才帮你调教那废物,可不是和他有什麽师徒关系。”

  “好,好,我知道。那调教的进度怎样呢?”

  “那废物简直比猪还笨,我教一头山羊……不,就算教沱屎也比他聪明百倍!”

  “咦?古有贤人令顽石点头,想不到花二哥居然教屎学剑,还能让一沱屎比人脑聪明百倍,您真是伟大,我真是渺小。”

  “呃……我只是比喻。”花次郎甩头道∶“唉呀!总之就是蠢得要命,内力也差,领悟又慢,繁复一点的剑招全记不住,这哪可能在招亲之前调教好,我看还是直接准备去订棺材吧!”

  “别这麽丧气嘛!距离公告的预赛日期还有十天,说不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哼!还有什麽办法?我前两天把白鹿洞几套入门剑法节选了一下,再编排了些口诀,要他每天反覆演练一千次,希望熟而生巧之後,有点奇迹出现。”花次郎不怀好意地笑道∶“喂!你这专管神迹的米迦勒,怎麽不显显灵啊!真要那麽想帮人家,就捐个一百几十年的内力出来吧!”

  武功增强之道,主要关键就是击出力道、招式变化,前者为一切之根本,但个人内力修为,绝非一蹴可成,纵使服食奇珍,或得高人传赠功力,令修为一夜暴增,但如果没有相当的缓冲时间吸纳,与本身内力同化,外来劲力不用多久就会化为乌有,使自己被打回原形。

  当然也有人另辟捷径,想出某些招式或功诀,刺激本身潜力,使实力遽增,但这种方法却属高度危险,稍一不慎,行功半途便爆体而亡。

  花若鸿的资质尚非驽钝,但也实在算不上俊才,花次郎连教七天之後,本来就对教育工作兴趣缺缺的他,更是大叹“朽木不可雕也”。

  “对了,我们的大哥又出门了吗?”

  “真抱歉,别算我在内,那废物只是你们的大哥,与我无关。”花次郎道∶“不知道又跑去哪里混了,石家的人都想找到他生煎活剥,这没脑子的废物偏爱上街大摇大摆,出了事怪得谁来?”

  连续七天,每过正午,兰斯洛就像是与人有约一般,坐立不安,找个理由便独自离开,也从不交代去了哪里,直到夜幕低垂,才满面春风地回到众人藏身处。

  这情形当然透着古怪,但此时人人有事在忙,只求兰斯洛别主动惹事,谁也没兴趣多管他半分。

  不过,花次郎仍觉得有点稀奇,因为在他指点花若鸿学剑时,兰斯洛总会若有意、若无意地站在一旁,注意着花次郎指点的每个诀窍。

  本来偷窥旁人传功,是武林大忌,但花若鸿练习的白鹿洞剑法,并不能算是上乘武学,江湖上颇有流传,花次郎更是不将之放在眼里。加上兰斯洛站得远远,单是看见动作,却听不见某些施展时要注意的诀窍,用处不大,资质差一点的人,说不定还会反伤自身,所以花次郎仅是冷笑着等看好戏。

  “还有,二哥,你传人武功要认真一点啊!大哥说,你尽是挑些简单的东西来胡混。”

  “哼!那废物的话也能作准吗?我整理过的剑招虽然简单,但绝不是那麽容易就能上手的。”

  源五郎笑道∶“是吗?但我看大哥没花几下功夫就使得熟练,招数施展时并无窒碍啊!”

  “什麽?”花次郎惊道∶“这……这怎麽会?就算是秉赋聪颖之人,也得两天时光才能……”

  花次郎是真的感到诧异。经过自己整理,传授花若鸿的剑招看似简单,但若不得剑诀配合,使用时便有许多窒碍,施展不开。仅是远远观看,记下招式,又能即学即通,自行克服障碍问题,那已是世上少有的武学高才。若是已成名的剑术高手,或是源五郎这样的天纵奇才,自己还肯相信,但要说那只反应迟钝的大山猴,这怎麽可能……

  “哈!一句话就把你试出来。还说人家笨得像沱屎,原来是你自己教的东西有问题。”

  “你刚刚说的……是用来试探我的?”

  “谁知道。”源五郎神秘地微笑,“也许是真的。”

  “是真的吗?”

  “说不定是假的喔!”

  “你……你这个死人妖,存心想和我耗下去……”

  源五郎微笑不语,花次郎正想着要如何逼供,传入两人耳中的微弱厮杀声,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