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远威也把目光落在了长乐的身上,长乐俏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撇过脸去,躲过了司马远威那近乎审视犯人的目光,半天,司马远威才微笑道:“想必这位便是长乐公主了吧?”

  长乐轻点螓首,算是回答过司马远威了,对于长乐的冷漠司马远威并不奇怪,毕竟这么多年来,死在司马远威手下的胡人可以说是不计其数。

  王立文微微一笑道:“舅舅此来,想必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吧?”

  司马远威一愣,便急道:“立文,你父皇先前召见我,命我出战胡人。”

  王立文眼角的余光瞥了长乐一眼,便道:“那就恭喜舅舅了,终于得偿所愿了。”

  司马远威的脸上毫无欣喜之色,黯然道:“我是在担心你呀!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骠骑营已经把这里团团围住了,要不是我曾经对杨群有提携之恩,恐怕连我都进不来。”

  王立文抬头望着沉寂的苍穹,道:“舅舅,你什么时候起程?”

  “准备军需物资之后,大概半个月以后吧!”

  王立文笑道:“我是明天一早,便要起行,看来无法与舅舅同路了。”

  司马远威却道:“我们的目的地是相同的,舅舅加快脚步还是可以追上你的。”

  王立文却摇了摇头道:“舅舅,恐怕未必如你我所愿吧?如果我猜测的不错,你这次远赴战场,不止你一个主将,对吗?”

  王立文故意把最后两字压的很重,司马远威却哈哈大笑道:“立文,你的小脑袋是越来越灵活了,这次随行的还有京城的步兵统领廖全,陛下封他为龙翔关总兵,而我就前往丰州驻地。”

  叶飞扬道:“莫非就是当朝驸马廖全?”

  司马远威点点头,叶飞扬却不以为然的道:“他只是一个会两首打油诗,成天冒充诗人的无德之人罢了,这么一个人,陛下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龙翔关交给他?”

  王立文轻笑道:“你也说了,他是当朝驸马,不过在我看来只不过是父皇的一条狗而已,这龙翔关可是丰州粮草物资的来源,一旦有变,恐怕舅舅的英明就要丧尽了。”

  长乐闻言冷冷的道:“王爷,你大可以放宽心,这司马将军可是有名的‘留一手’,我们胡人与他打了二十年的交道,可是再了解不过了。”

  司马远威闻言瞇起了眼道:“看来公主对本侯还是比较了解,早听说过胡国有一个足智多谋的公主,而且给摄政王哈扎特造成了不少压力,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长乐轻笑道:“司马侯爷过奖,既然这里都没有外人,那么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侯爷,不知道侯爷可否如实相告?”

  司马远威眼神一凝道:“请说!”

  长乐面带疑惑的问道:“我父皇在世之时,与侯爷交过多次手,其中大战就不下五回,包括前些时候你在龙翔关外的大胜,只是我奇怪,很多次你可以挥军进取九州岛之地,但是你每次都错失最佳的良机,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巧合,但是接连几次就不会是巧合了吧?而且在我父皇驾崩前,你甚至还有挥军直逼天京的可能,怎么忽然就撤军了?何苦处处给我们胡人留一手?”

  长乐的一番话,立刻引来了王立文和叶飞扬的关注,按照长乐的意思,就是说,司马远威有机会彻底消灭胡人的威胁,但是却放弃这样的机会,这实在是大出众人的意料之外。

  司马远威沉思了好久,他看了看王立文,笑道:“你们可听过‘飞鸟尽,良弓藏,狡兔绝,走狗烹’?”

  众人的眼中均是一亮,这司马远威的话,正是他外与胡人,内与建兴皇帝周旋的心得,也是他这次得以重掌兵权的关键所在。换句话说,他自从进了京城开始就已经意料到今天,到底是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

  王立文释然道:“舅舅真不愧是‘留一手’,防范于未然。”

  司马远威摇了摇头道:“立文,如果舅舅不这么做,恐怕早就死于非命了,对于你的父皇我是再了解不过了,他这次让你出去,可能也是动了恻隐之心,只是你能不能活着,就要看你自己了。”

  王立文忽然想起了张老的话,眼盯着司马远威道:“舅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在这个当口,你难道还想瞒下去吗?”

  司马远威虎躯一震,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着王立文期盼的目光,道:“立文,有些事舅舅之所以不告诉你,是不希望你伤心,更不想你恨舅舅。”

  王立文从司马远威的话中感觉到什么,便追问道:“舅舅,如果你现在不说,恐怕我以后都没机会听了。”

  司马远威犹豫了半天,忽然一咬牙道:“其实舅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好,舅舅之所以这么维护你,完全是为了赎罪,我对不起你的母亲。”

  王立文忽然就呆了,他莫名其妙的望着司马远威,就连叶飞扬与长乐都犯胡涂,这司马远威怎么扯到王立文的母亲身上了?

  司马远威的神色陷入往事的追忆之中,他缓缓的道:“我跟你娘是德州人氏,当时我们可以说是一贫如洗,为生活所困,也为了照顾病重的我,你娘就去了青楼卖唱,她歌唱的很好,很快就走红了,你娘虽然身在青楼,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直到她遇到两个人,这两个人改变了我们姐弟的一生,我记得那是二十多年前,也就是嘉平十五年的样子,你娘接待了两位听客。”

  “这两人被你娘的歌声和美貌所折服,其中有一人名叫王靖,此人风采飞扬,一表人才,他帮你母亲赎了身,你母亲也为他的才华所倾倒,两人就走在了一起,后来我们才知道王靖居然是当朝太子,而另一个人则是建王王兴。”这建王,众人都知道就是当朝建兴皇帝。

  “王靖太子并不在乎你母亲的出身,把我们接进了太子府,并安排我做了太子府的一名侍卫,但是好景不长,在嘉平皇帝驾崩于关外之后,太子离奇失踪,然后建王要我欺骗你母亲,假传太子手谕把你母亲赶出了太子府,你母亲在心灰意冷之时,建王朝她伸出了手,你母亲在万念俱灰的情况下就进了王府。”

  “不久之后,建王登基,派我去了龙翔关,后来你就出生了。我一时胡涂禁不住诱惑,竟然干下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我这二十年来几乎没睡过一天的安稳觉,每天都在提心吊胆,深怕哪一天你父皇也会对我下手,所以我才处处给胡人留条路,装傻充愣,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活的久一点。”说到这儿,司马远威已经是老泪纵横了。

  如果换了别人,在听到自己母亲的事迹,多少有点感慨,而王立文却不然,在他的心里这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

  王立文看了看众人,冷冷的道:“还有其它的事瞒着我吗?”

  司马远威这个时候显得很顾虑,目光四下扫射着,然后在王立文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众人只见王立文忽然往后退了几步,一脸惊愕的望着司马远威,脱口道:“你说的句句属实?”

  司马远威拍了拍王立文的肩膀,叹道:“孩子,这事我并不能肯定,但是这却是陛下冷落你的原因,他还是放不下当年的事。”

  说到这儿,司马远威遥望着门口的火把,摇了摇头,这个征战沙场多年的镇北大将军,这此刻也显得很无奈。

  王立文来回踱着脚步,忽然他眼神一凝道:“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雅特王朝的皇位本来就是属于我的,我要拿回我自己应得的。”说到最后,王立文几乎是咬起了牙,把声音压的很沉。

  司马远威的心中却是被狠狠的刺了一下,这王立文第一个反应居然是皇位,而不是想知道详细的内情。

  此刻的王立文,司马远威也开始觉得陌生了,这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已经被权力迷了心窍,这是自古帝王的一大通病,一个人有志气并不算坏事,但是过于执着的话,后果怎么样就难以预料了。

  长乐和叶飞扬识相的闪到了一边,不该知道的事,他们是绝对不想知道的,特别是叶飞扬,他明白知道的越少对自己就越有利。

  司马远威的心情很矛盾,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王立文,他望着王立文道:“今天我是特地请陛下恩准我来告别的,也许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王立文走到桌边,斟上两杯酒,一杯递到司马远威的面前,道:“祝舅舅一路顺风。”把酒喝完,然后把底朝天,看着司马远威。

  司马远威无奈的叹了口气,一饮而尽,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忽然道:“听说那人还活着,好像是在北方的胡国,希望有机会你们可以见上一面。”

  望着司马远威远离的背影,王立文又干了一杯,他自顾的道:“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是生是死。”说完仰天长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无尽的落寞,还有深深的怨恨之意。

  长乐入神的望着王立文,叶飞扬摇晃着脑袋,知趣的离开了二人的视线,现在整个阁楼之上,就只剩下王立文与长乐。

  半晌,长乐深望着王立文道:“你刚才的笑声好可怕,这是真正的你吗?”

  王立文没有回答她,只是入神的看着飘雪,忽然他道:“以前,我听一个人说过,人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出身,但是可以决定自己的将来。”

  长乐轻笑道:“那个人是你的什么人?”然后她犹豫了一下道:“是你所爱之人吗?”

  王立文凝神的望着手中的竹箫道:“她是我一生的至爱,虽然伦理上,世人不可能接纳我们,但是我知道,她也很爱我。”

  长乐听着这话,心中顿时感觉酸酸的,美目黯了一下,道:“那她现在人呢?”

  王立文笑着摇了摇头,望着苍穹道:“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但她从来就不曾离开过我,她一直看着我。”忽然王立文的双眼中精光一现道:“她在等着我成功,所以我一定要成功,不管有多苦,不管有多累,我知道她希望我成功。”

  说完,王立文迎上了长乐那犹如秋水的双目。

  长乐没有回避,她深望着王立文,在这一刻,两人之间不再需要任何语言,只是这么对视着,一切的话都是多余的。

  “可以抱我一下吗?”长乐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个话,只是在她的心里,很渴望能得到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的一个拥抱,她想感觉他的体温。

  王立文的虎躯微微震了一下,他想不到,长乐居然如此直接,望着长乐期待的目光,王立文的眼中开始闪烁不定,他好像在犹豫着什么,他不敢向长乐敞开怀抱,他怕此例一开,以后他将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长乐是关外的女子,具有游牧民族豪爽的个性,她的心就像一望无际的草原一样宽广,她不管王立文答应不答应,一下就扑到了王立文的怀里,俏脸上浮起一丝红霞,紧贴在王立文的胸膛上,她现在不只可以感觉到王立文的体温,更能听到他那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长乐抬起螓首,踮起脚尖,在王立文的脸上轻轻的吻了一下,柔声道:“不要问我为什么,好吗?”

  王立文情不自禁的点点头,长乐轻笑了一下,伸开双臂把王立文紧紧的搂住,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王立文一动不动的站着,但是他的心却在挣扎着,他面对的是胡国公主,将来也许会是他最大的敌人,王立文此刻甚至可以利用这位公主的感情,但是他做不到,他还过不了自己那一关,现在他终于明白,曾经统一东方大陆的斯督大帝,这么一个铁血帝王,为何依然过不了情关。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对长乐的感觉很奇妙,可以说有着很大的好感,甚至有一点点动心,长乐是王立文在这个世界上不多的知己之一,王立文心里忽然有一个想法,他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

  可那只是王立文和长乐一厢情愿的想法,这一夜过的很快,他们二人丝毫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初阳在地平在线缓缓升起,晨光透过阁楼的窗户,斜斜的落在两人身上,两人都不由的望了出去,美丽的日出,温暖的晨光,清新的空气,两颗彼此相知的心……

  当王立文带着家将出现在文王府门口之时,门外早已经备了一队车马,还有两队全身武装的士兵,领队的有两个人,其中一张脸是王立文极为厌恶的,就是刑部左侍郎金海。

  还有一人王立文并没有见过,此人长的并不算高,身形比较单薄,长着一张马脸,浑身散发着一股阴森之气,他那对闪着精光的双眼,正在打量着王立文。

  金海看到王立文,立刻迎了上来半跪道:“奴才金海,参见王爷。”然后他指着另一个人道:“他是在下的妹夫李崇,现任禁卫军参将,我们奉旨,一路保护王爷的周全。”

  说到周全二字之时,金海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这禁卫军却是京城三大兵力之一,首推骠骑营,禁卫军次之,最后便是步兵衙门。

  王立文岂会不知道这周全的含意,说是保护,其实就是监视,说白了就是押送。

  李崇赶忙上前恭敬的跪地道:“下官李崇,参见王爷。”

  对于跟金海有关系的人,王立文都没有好感,何况这人的确让人看的全身不舒服。

  而金海对于李崇行那么大的礼也感到意外,现在谁不知道,这王立文已经被踢出了京城,无兵无权,只是披了件文王的朝服而已。

  王立文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冷冷的道:“众位辛苦了。”

  金海赔笑道:“为王爷效命,实在是奴才等人的福气。”

  王立文闻言却哈哈大笑起来,金海的脸色数变,谁都听的出,这是嘲笑。

  当金海看到王立文身后那三个貌若天仙的美女之时,脸上露出妒忌之色,而且还多了一丝淫笑,这莫南、莫北的美艳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何况现在还多了一个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长乐公主,是男人都会多看几眼。

  只是李崇对这三位美女视而不见,让人心里怀疑,这位禁卫军参将到底是不是男人,他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王立文。

  王立文这一行人,除了莫南、莫北,还有大力与叶飞扬,当然还有长乐和她的胡兵,在这个安静的早晨踏着晨光,无声无息的出了城,因为他的失宠,根本没人前来相送,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司马远威也在忙着准备出征,无暇分身,昨夜他能来,王立文也是感激不尽,而那一向与王立文交好的张老也没了踪影,这个在官场上打滚了几十年的老狐狸,自然明白这个时候如何抉择。

  王立文蓦然回首,望着渐渐远去的京城,这个全国的权力中心,已经没有了王立文的立足之地,在那里,有王立文最美好的一段回忆,然而那记忆已经被残酷的现实抹去,剩下的只有无尽的仇恨,在那尔虞我诈的皇权斗争中,王立文已经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王立文回过头来,嘴角闪过一丝冷笑,今天是神州历四六九年的十二月十八日,雅特王朝建兴二十一年的冬天,讽刺的是,几年之后,当王立文再回来的时候,也是十二月十八日,然而他却亲手将屹立在东方大陆上千年不倒的政治与文化中心——雅特古城,彻底的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