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灰色的雾气笼罩着龙翔关,白茫茫的一片,周围的一切都像隔了一层薄纱,模模糊糊的让人一时无法看清。辰阳的上边是火红一片,而下边灰蒙蒙的。
雾气逐渐淡去,像轻轻漂浮的软绸,辰阳也亮了,拂照着大地。此刻龙翔关的城门悄悄的开了,一队打着胡国狼旗的队伍缓缓的开出,这正是王立文的文王军。
在雅特王朝境内打的是雅特王朝的龙旗,而步入关外的胡国之地,当然是由胡骑的狼旗开路。
部队进入茫茫的绿色草原,这是十州之地与龙翔关之间唯一的一块草原。有个说法,这里的草之所以长的那么茂盛,是因为草地之下埋了无数白骨,两国之间上百年甚至千年的战争,只是肥沃了这块草地。
抬头仰望蓝蓝的天,像琢磨得非常光滑的蓝宝石,又像绘得很精致的蓝缎子。看上去,它离的很近,只要一举手就可以摸到;它又好像离的很远,怎么也无法接近。蓝莹莹的天空还陪衬着几朵雪白的,像棉絮般的云。
长乐看着广阔的草原,情不自禁的策马狂奔在草地之上,风姿飒飒,就像蓝天中的白云那样的美,看的王立文都快忘了此刻正处在险地。
长乐掉转马头,立在茫茫绿草之中,看着王立文,她的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草原上的民族是个热情的民族,草原上的女子更是热情似火,只有在这草原之上她们才能敞开自己的怀抱。此刻的长乐跟在雅特京城时也换了样,也许现在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吧!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长乐不停的高唱着,她的那几百胡骑也跟着和了起来,王立文的脸上也难得的浮现出一丝笑容。
忽然,在他们的前方,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之声,整个草原似乎都在晃动。天地交界之处涌出了大批的胡骑,他们的速度很快,万马奔腾,转眼间已经将王立文这八千多人给围了起来,马上的胡人不停的吆喝着。
当他们看到人群中的长乐之时,都高举起手中的弯刀,不停的呼道:“公主!公主……”
长乐看到胡骑外面的一个人时,立刻下马狂奔过去,那人正是哈吉。在哈吉的左右有两个头戴四方瓦楞帽的大汉,一人背着把大弓,一人背着把大刀,两人甚是威武。
哈吉赶紧翻身下马,朝长乐迎了过去。
两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哈吉蓦地把长乐抱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哈哈笑道:“我的妹妹是越长越漂亮了,看来我这个哥哥要准备嫁妆啦!”
长乐拧起了哈吉的耳朵,满脸的不高兴,噘着嘴道:“哥哥,你是不是不要我啦?”
哈吉赶忙求饶道:“我的姑奶奶,我这耳朵一阵子没人拧就难受。”
长乐闻言双眼一湿,便扑在哈吉的怀里痛哭起来。
哈吉心疼的拍了拍长乐的香背,道:“妹妹,是不是那些雅特狗日的欺负妳了?告诉哥哥,哥哥给妳做主。”说着哈吉盯着王立文等人,双眼放着寒光。
长乐连忙道:“不是的!哥哥,他们……他们对我很好,我只是太想哥哥了。”说着长乐转过头去深深的望了王立文一眼。
王立文不知道怎么的,看到这对兄妹如此相亲相爱,他居然有一点妒忌。
哈吉伸手在长乐的玉脸上擦拭她的眼泪,然后走到王立文的面前道:“你就是雅特的文王?”
王立文回过神来,凝望着哈吉,这两人的目光首次交锋,哈吉的心中有点震撼。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面对胡人的千军万马居然能镇定自若,而且他的面色冷峻,双眼中似乎目空一切,眉宇之间还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王立文看这草原上的汉子,心中却有种莫名的紧迫感。哈吉那如鹰般的双目,就好像把王立文全身都给看透了一般,给王立文一种无形的压力。
半晌,王立文的嘴角浮出一丝微笑道:“在下就是此次的护送大使,文王。”说完他看了看身后的众人道:“他们都是在下的家将。”
哈吉的目光扫过王立文身后的每一个人,最后笑道:“文王的家将依我看来无一不是干练之人呀!我也甚是羡慕。”
听到这话,王立文身后的大力跟尉熊两人脸上大有得意之色,叶飞扬与李崇对望了一眼,便默不作声,望着王立文。
王立文勒着马缰笑道:“顺王,你看在下是就此告辞还是……”
哈吉立刻界面道:“文王千里而来,怎么也要见过我皇,那才算是完成贵国陛下的重托。我在前方大帐略备薄酒,为文王洗尘。”
哈吉的中军大帐位于永乐河畔,后面便是原来雅特王朝的关外十州之地。
草原的夜色很迷人,弯弯的月亮挂在帐篷上,微风夹杂着春天的气息轻轻拂来。整个胡人的大帐都点起了无数的篝火,与漫天的繁星呼应着,胡人喝着马奶酒,唱着歌跳着舞,火光映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
胡人拉着欢快的马头琴,吹着清脆的羌笛,不少人围着篝火跳起了查玛。他们扮成马、牛、鹿或二十八星宿、十二地支形象,在篝火的周围转跳着。
这是草原民族流传已久的舞蹈,每当勇士们打胜仗或者遇到什么喜事,都会跳起查玛。今天因为长乐的归来,胡人们用查玛舞来诉说他们此刻的心情。
王立文第一次对胡人有了个概念,他们是想唱歌就唱歌,想跳舞就跳舞的民族,他们拿起弯刀是骁勇的骑士,放下弯刀却成了天生的舞蹈家。这是个值得敬佩的民族啊!
比起雅特人来,这个威胁了整个东方大陆上千年的民族,就显得简单的多了。
王立文入神的看着这群载歌载舞的胡人,就连不少文王军的将士也加入进去,特别是那些红衣女兵,她们很快就融入了胡人的世界。在这一刻,两个民族之间的仇恨似乎是过去的事了。
长乐双手捧着一条黄色生丝织巾朝王立文姗姗而来,等她走近,王立文才看清楚这条织巾长约九尺,宽一尺,上面还绣着佛像,想必这是什么吉祥之物。
长乐微笑着,在王立文的面前俯了俯身子,脆声道:“请接受我们胡人的最高敬意。”
王立文一愣,长乐上前把织巾挂在了王立文的脖子上,然后含羞一笑,做了个请的动作。
王立文傻了,他一时弄不清楚长乐的用意。
哈吉笑着站起来道:“文王,你初入我胡国之地,不知道我们胡人的规矩。我妹妹向你表达了最高的敬意,你脖子上的哈达便是我们胡人表示敬意的一种礼品,她现在是邀请你一起跳查玛舞呢!”说到后面他大有深意的白了长乐一眼。
王立文赶忙站起来道:“这……在下并不会跳舞。”
长乐不管王立文愿意不愿意,伸手握住他的手,便把王立文往场地中央拉去。
长乐拉着王立文融进了查玛队伍,跟着大家跳了起来。王立文的动作实在令人不敢恭维,显得很机械,难听点的,就是长乐手中的木偶似的。
大力看了不由的摀住嘴偷笑,王立文事后罚他二十饭碗,从此以后大力再也不敢在背后偷笑王立文了。
王立文从接触长乐那滑嫩的玉手起,他的心就有点心猿意马了。在他的印象里,这是第一次与长乐手牵着手,长乐在跳舞之时,美目也是秋波暗送。王立文就算是会跳舞,这这节骨眼上也变的不会跳了。
好不容易跳完一曲,王立文终于落荒而逃,坐了回去,他的心还有点波动。
长乐的玉脸上浮起了一抹红霞。虽然草原上的人敢爱敢恨,性格直爽,不过长乐自小便接受东方文化的教育,多少还有点害羞。她羞涩的坐在了哈吉的身旁。
哈吉看着妹妹不由的哈哈大笑起来道:“我的好妹子,终于也会害羞了。”
长乐的玉手在哈吉的腰间狠狠的捏了一下,表面上却对众人微笑有加。哈吉猛喝了一口酒,便对长乐笑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这一番话听的众人莫名其妙,只有王立文和叶飞扬明白这话中之意。王立文尴尬的朝哈吉笑了笑,叶飞扬却是摇晃着脑袋。
哈吉拿起一壶马奶酒,在王立文的身边坐了下来,为王立文满上了一大杯,笑道:“我们胡人的马奶酒如何?”
王立文望着杯中透明的马奶酒,笑道:“这酒极为香醇,口感酸甜,酒性温和,的确是难得的琼浆玉露,在下真是大饱口福。”
哈吉满意的点点头道:“比起你们雅特的酒来如何?”
王立文一愣,便道:“各有千秋!”
哈吉指着桌上的烤羊肉道:“那这羊肉又如何呢?想必你们在雅特是绝对吃不到我们胡国的烤羊肉。”
王立文道:“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肴,不仅鲜嫩,而且香味四溢,更难得的是丝毫没有膻味。不过在我看来,我却更注重它的异国风味。”
众人也被哈吉弄胡涂了,以他的地位与身分不可能光说这些饮食之道,那么他话中的用意又是什么呢?
哈吉连喊几个“好”之后道:“这马奶酒就好像我们草原上的女人,性格温顺,而这羊肉就像你说的,代表了我们胡国的风味。在草原上抱着我们胡国温顺的女人,喝着马奶酒,吃着烤羊肉是何等的畅快,文王你说呢?”说到最后哈吉的声音压的有点沉。
王立文虎躯微微一震,叶飞扬的眼中也满是讶色。哈吉的话中之意大概就是想把王立文强留在胡国,跟长乐成双成对。
王立文笑道:“这马奶酒虽然温顺,却只是一杯酒,这草原即便是再辽阔也只是草原,这烤羊肉再美味,也只是羊肉。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这些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说完,王立文歉意的看了一眼在哈吉身边黯然失神的长乐。
哈吉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道:“文王殿下,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如今你们雅特的朝局,我是再清楚不过了,而文王你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我想就不需要我多说了吧!在我们胡国也许还有你的立足之地,而在雅特恐怕就难说了吧?”
王立文对于哈吉的话并不感觉意外,以他的身分和地位,当然对自己的敌国要了解的清楚。哈吉当然知道王立文目前的处境,所以他才会说先前的一番话。
王立文冷笑道:“我相信顺王的处境跟我也是差不了多少吧?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都不适宜谈的太多,否则……”王立文看了看四周,下面的话便没说出口。
哈吉满上一杯酒,一口灌了下去,然后道:“文王请放心,这里都是我哈吉的部将,跟随我出生入死十多年了。”
王立文还想说什么,长乐忽然站了起来,厉声道:“够了!够了!我不想再听了!”说着长乐独自一人跑了出去。
哈吉赶忙招来几个亲卫跟了上去,哈吉对长乐的溺爱已经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
王立文眼见如此,便早早的起身告退。
哈吉见话已经说到了僵局的份上,也不好再往下说,只是告诫王立文道:“文王此去,是前有狼后有虎啊!”
王立文只是笑笑,便领着众位家将离开了。明天一早,王立文就要直奔天京了,那真的才是生死未卜啊!
当夜,在哈吉的大帐之内,长乐与哈吉两兄妹对面而坐,整个大帐之内再无其它人。
长乐红着眼,哈吉正凝视着她。半晌,长乐绝望的道:“难道真的没有其它的办法吗?”
哈吉站了起来,拿起他后面挂着的一把弯刀道:“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他永远留在咱们胡国,永不再踏入雅特。我还可以如妳所愿,把妳许配给他。”
长乐摇了摇头道:“不会,他不会为了我而留下,他不会的。”
哈吉冷笑了一下,拔出闪着寒光的弯刀,他凝视着手中之刀道:“我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任何东西,越是无所求的人,野心就会越大,而且我在他的身上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此人如果不除,他日羽翼丰满之时,恐怕我们胡人以后将永无安宁之日。”
长乐默然了,她回想起这一路跟王立文走来,王立文的实力几乎每一天都在增强,更为可怕的是,王立文杀人时的眼神,她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害怕。
哈吉见长乐尚在犹豫,便继续道:“妹妹,妳不要忘了,妳是我胡国的公主,妳的存在跟哥哥一样,已经不属于个人,而是属于整个胡国。父皇和哥哥是多么的疼妳,妳难道忘了吗?”
长乐使劲的摇头,泪流满面道:“不,我没忘,父皇对我的宠爱,哥哥从小把我带大,这一切我都没忘。我也知道自己的责任重大,可是……”
哈吉拍了拍长乐的肩膀道:“别再可是了,我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哥哥也希望妳好,如果妳能说服他留下,哥哥便会保他一辈子荣华富贵,妳也可以不必嫁到三河王朝。”
长乐抬头看着自己的哥哥,伸手擦去了眼泪道:“如果他不愿意的话,我就听从哥哥的话,远嫁三河王朝,为我胡国尽一番力。”
哈吉望向长乐的眼中带着一丝歉意,含笑点点头道:“我的好妹妹,哥哥并不想逼妳,妳也知道现在那个女人和哈扎特互相勾结独揽朝政,夺位之仇,我一定要报。”说到最后哈吉眼中杀机一现。
长乐闻言紧咬着玉牙道:“父皇忽然驾崩,这其中的真相我一定要找出来,为他老人家报仇雪恨。”
哈吉的眼中闪着泪光道:“父皇泉下有知也会很欣慰的,有了三河王朝的帮助,我们的大计才能更加顺利的完成。但是为了妳的幸福,哥哥已经别无他法了,就看他怎么决断吧!”
长乐扑到哈吉的怀里痛哭了起来,自古以来,女人在政治上的地位从未被否决过。她们作为一种货物被远嫁他方,换取短暂的和平,或者为了达到某种政治上的目的。生在乱世的女人是可悲的。
王立文此刻正仰靠在草地之上,入神的望着天空中的点点繁星。他记得小时候有人跟他说过,天空中的一颗星星就代表了一个人,当一个人走完自己人生的时候,他就会化做一颗璀璨的星星,注视着他所关心的人。
王立文的眼中闪着泪光,失神的道:“嬷嬷,哪一颗才是妳呢?”
这时,一道人影忽然在他的视线之内一闪而过,没入茫茫草原之中。王立文警觉的坐了起来,目光四下扫射了一下,发现地上有一张纸,上书:见字,永乐河边见。
王立文疑虑了一下,然后便朝人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王立文在草地上飞快的奔驰着,一眨眼,便已经看到前方映着月光的河面。当他看到河边的一个蒙面黑衣人时,停住了脚步。
那黑衣人正凝视着河中的一轮弯月,头也不回的道:“你来啦!”
这个声音令王立文的虎躯震了一下,声音之中并没有杀意,相反的言语之间还带着一丝关切,显得很和蔼。
王立文追问道:“你是谁,找我所为何事?”
那黑衣人呵呵一笑道:“年轻人到底还是年轻人,心太急了。做大事的人,他的心一定要像此刻这永乐河的水面一样,波澜不惊。”
王立文紧盯着黑衣人,黑衣人现在说的话有点莫名其妙了。那黑衣人转过头来,迎上了王立文狐疑的目光,黑衣人却瞇起了眼睛。
忽然,黑衣人双掌往前一个平推,他身后的河水立刻开始泛滥。蓦地,那黑衣人手掌之中好像聚集了大量的水气。
王立文心下大惊,黑衣人的功力之深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可以化水为气,在当世绝对找不出几个人。王立文修练龙啸神功,现在也只不过可以化功入音,但是与眼前的黑衣人比起来,就不值得一提了。一个化功为音,一个化水为气,境界相差一个档次。
王立文拿出竹箫,奏起音律,同时催动体内的真气,融入箫音之中。那黑衣人双手一振,一道强大的真气向王立文袭来。王立文不由的朝后退了两步,头一低,双手紧握着竹箫,那箫音立刻增强了好几倍,与那水气正面相冲。
那水气推进的速度只是稍微慢了一点,不过却已经盖过了竹箫之音。王立文的头上不由的开始渗出冷汗,当即扎起了马步,稳住了身形,但是他的嘴角却已经挂上了一丝血迹。
那黑衣人双手一挥,王立文周围的水气顿时散了开去,他浑身一阵轻松。
王立文喘着大气,看着这个黑衣人,那黑衣人面不红心不惊,双手背后,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很是悠然。
黑衣人转过脸去,道:“以你现在的武功,最多跟那些武林后起之秀抗衡,勉强可以与那四公子对阵。龙啸神功的真髓,你还没能领悟到。”
王立文心下大骇,黑衣人怎么知道这是龙啸神功?
黑衣人叹道:“一本‘帝王权术’根本不代表什么,只是一本书而已,如果你不会运用,跟垃圾也没什么区别。”
王立文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望着黑衣人。“帝王权术”知道的人不多,王立文心中闪过第一个念头,难道他会是莫秋?
不过他马上又否决了这个想法,如果是莫秋尽可以大大方方的相见,何必要蒙面呢?
黑衣人回过头来,给了王立文一个亲切的笑容,道:“你此去天京,要记住你最大的敌人是谁。他不是哈扎特,而是一个女人,一个可以令全天下男人为之倾倒的女人,她才是握着胡国实权的人物。”
王立文缓了缓神道:“你怎么了解的那么清楚,还有你怎么知道‘帝王权术’?”
黑衣人叹道:“孩子,你别管那么多,记得到了天京一定要谨慎,直到那个女人召见你为止。这期间最好谁也不要见,我会暗中帮助你。”
王立文听的莫名其妙,疑惑的道:“你到底是谁?”
那黑衣人忽然双眉一皱道:“四龙卫来的可真快,好好保重。”
说着黑衣人身子一跃便消失在漫漫夜色之中,只留下一脸惊骇的王立文。此刻他的身后已经多了四个人,这四个人也都望着那道强大气息消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