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中午,厚厚的冬雪渐渐的开始融化,不过天气却是越发的寒冷。而在天京城外的刑场上,却是人山人海。

  今天是胡国朝廷重臣黄镜处斩的日子,人们纷纷前来观看热闹,讽刺的是,黄镜在这里砍了不少人的脑袋,其中不乏位高权重之人,然而今天就连他自己也难逃这冰冷的屠刀。

  随着一阵擂鼓之声,人群内一阵哗然声,只见那满脸刀疤的黄镜,在几十个胡兵的看护下,被押上了刑场。几个刀斧手站在黄镜的身边,一般人看到如此阵势,早已经吓的魂飞魄散,而黄镜却是一脸的悠闲之色。临死之前,他尚能保持一定的风度,也令那些围观的百姓佩服不已。

  黄镜的目光一直落在距离他不远处的一处帐篷之内,这帐篷内坐了胡国朝廷一干重要人员,包括现在已经是胡国一号人物的库勒;而坐在主位上的不是别人,正是王立文,他望向帐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大帐内,除了王立文外,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面带得意之色。这些人都是胡人,早就看黄镜不顺眼,但迫于黄镜的权力,只好忍气吞声,但今天他们也总算是出了一口怨气。

  此时,库勒见时辰已经差不多了,便站了出来,双手一抱道:“王爷,我看时辰也差不多了,请尽快行刑吧!”

  库勒望着王立文的双眼中,带着一丝轻蔑之色,虽然也是王爷,可王立文毕竟是异国的王爷,在这胡国恐怕就一文不值了。何况,现在的雅特差不多已经名存实亡,这王立文也可以说是没落的王孙了。

  王立文站了起来,他冷冷的看着库勒,因为他这辈子最为厌恶的就是库勒这种眼神了。库勒被王立文这一看,心中居然多了一种莫名的寒意,不由的低下了头。王立文没有理会众人,自顾的出了大帐,而众人一惊,也随王立文走了出去。

  王立文与黄镜双目相交。望着黄镜那充满慈祥之色的双眼,王立文的心中震撼了。他缓步走向黄镜,轻风抚起他的长发,王立文给人一种冷傲和孤寂的感觉,他没有理会身后众人猜忌的眼神,上前扶起了黄镜,因为他看到黄镜跪在他的面前,居然有一种头昏目眩的感觉。

  黄镜的脸上挂着微笑,丝毫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开头第一句话就道:“王爷,谢谢你在这个时候还这么关照在下!”

  王立文闻言,鼻中泛起了酸意,道:“黄……黄大人,这是我应该做的。”

  黄镜望着王立文的神色,心中有些疑虑,因为据他的了解,王立文绝对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对他自己有利的事情,他会毫不犹豫的去做,然而今天的王立文却有点婆婆妈妈的。大庭广众之下,这对王立文绝对没有好处的。

  黄镜一咬牙,忽然开口大骂道:“你他妈的!要杀就杀,不要婆婆妈妈的,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王立文身后的人脸上都带着幸灾乐祸之色。在他们的眼里,现在跟黄镜说任何话都是多余的,而王立文简直是自己找骂。

  王立文望着黄镜,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要骂就骂吧!你骂过了,我的心里也好过点。”

  黄镜微微一愣,他不明白王立文这句话的意思,就算他黄镜对王立文有再大的恩德,但在这个时候,王立文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跟他划清界线。

  王立文轻声的道:“我昨天见过景叔了,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黄镜闻言,身躯一阵颤抖,他这才知道王立文为什么一反常态了。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他怎么能不犹豫呢?

  黄镜脸色一缓道:“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王立文点了点头,黄镜却冷冷的继续道:“那你更应该下手,‘帝王权术’上有几句话是对的,要想成就帝王霸业,在该绝情的时候,一定要绝情,否则拖累的只有你自己。我不想你为了我,自毁前途!”

  王立文怎会不明白这些道理?但是在前途和亲情的天平上,他始终无法抉择,虽然他曾一度坚定自己的信念,但是真到了这一刻,他就犹豫了。

  王立文点了点头道:“我……我明白,但……但是……”

  王立文的话还没说完,黄镜却狂喊道:“没什么但是的,你这么优柔寡断,怎么对得起你那九泉之下的母亲,还……还有你那死去的父亲。”黄镜说到后来,顾忌的看着左右的刀斧手。这里耳目甚多,什么话都只能说到一半,不可明言。

  王立文当然明白这个道理,黄镜在这个时候抬出王立文的父亲,当然是另有所指,他想让王立文知道,如果王立文为了救他而放弃前途,那就是对不起黄镜。黄镜在这生死关头,心里所想的依然是王立文的鸿图霸业。

  王立文双手握起了拳头,然后大喊道:“来人呀!拿酒来!”

  众人的心里也是纳闷,在这个时候,这二人怎么还有心思喝酒呢?

  王立文把酒递到了黄镜的面前,顾忌的看了左右一眼,然后轻声道:“如果你想走的话,就把这酒干了;如果你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值得你留恋的地方,不想离开,就不要喝这酒,我也许还有办法,一切都在于你自己的决定!”

  黄镜微微一笑,道:“只是这代价太大了,也许这个后果也是你无法承受的。”

  说完,黄镜深深的望了王立文一眼,接过酒一口就干了,然后大喊道:“好酒、好酒啊!多谢王爷的美意。”接着开怀大笑了起来,笑声之中带着一丝难以言语的无奈。

  王立文缓缓的转过身去,背对着黄镜道:“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黄镜道:“我只希望我的儿子能完成他父亲没能完成的愿望,做完我没能做完的事。”

  王立文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叹道:“你放心吧!我会转告他的。”

  说完,王立文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帐前。这时,从远处传来一阵沉闷而又持久的钟声,库勒冷笑道:“王爷,午时已到!”

  王立文点了点头,一挥手。库勒立即明白王立文的意思,大喊道:“时辰已到,行刑!”

  那几个刀斧手闻言便把黄镜按倒在地,举起了手中那闪着寒光的大刀。王立文把目光落在围观的人群中,只见人群中有四个头戴斗笠的男子与王立文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四人凝神以待,双眼紧紧盯住刀斧手。

  屠刀就要落在黄镜脖子上时,只听人群中有人大喊道:“刀下留人!”

  刀斧手疑惑的收住了刀势,只见从人群中跑出一个身形消瘦、面色苍白,手中提着一壶酒的老者。这老者才刚朝前跑了几步,就被几个胡兵给拦下了。

  王立文认得此人,他就是黄镜的管家景叔。景叔把求助的目光落在王立文的身上,喊道:“王爷,请容我跟我家老爷告别!”

  库勒等人都把目光落在王立文的身上。今天王立文是监斩官,这些事也只有他能做主,但是如果王立文耽误了时辰,他在瑞和那里也不好交代。

  王立文犹豫了一下,便喊道:“放他过去!”

  王立文心中对景叔始终存在着一份感激之情,不忍心拒绝他的请求,今天他也算是豁出去了。那几个胡兵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后,便让开了一条路。

  景叔来到黄镜的面前,跪地道:“老奴来给老爷送行了!”

  黄镜笑道:“景叔,你我虽为主仆,感情却是亲如手足。今天你能来给我送行,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景叔颤抖着双手,从怀里拿出两个酒杯,给黄镜和自己一人倒上了一杯酒,道:“老爷,你只要不怪老奴无能就好,老奴今天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喝的酒。”

  黄镜道:“好!这一杯酒之后,你我就要阴阳相隔了,希望我走了之后,你能回到雅特,回到自己的故乡去,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你跟着我也吃了不少苦,我不希望你以后的日子因为我而受牵连。”

  景叔把酒放在黄镜的嘴下,道:“老爷,老奴明白你的苦心。我想,苏小姐她不会对我怎么样,请老爷放心的喝下这杯酒!”

  黄镜点了点头,一口就干了。

  景叔给黄镜连磕了几个头,然后端着酒道:“老爷,老奴敬你一杯!”说完,景叔把他自己的那杯也喝了下去。

  景叔又给黄镜磕了一头,颤抖着身子道:“老爷待老奴恩重如山,老奴无以为报,只希望能跟老爷而去。”

  黄镜一听,知道景叔是在求死,便道:“景叔,死是我的解脱,但绝对不是你的解脱,你应该去过自己的日子。”

  但是黄镜的话已经晚了,只见景叔的脸色越来越白。忽然,他摀住自己的嘴,狂吐了一口鲜血,便倒在了地上,他吞吞吐吐的道:“老……老爷……老……老奴……先……先走一步!”说完,景叔便闭上了眼睛。景叔刚才给自己喝的那杯酒,已经在酒杯中下了剧毒,他为了成全这段主仆之情,选择了死。

  黄镜望着景叔,双眼顿时模糊了。这么多年来,景叔一直陪着黄镜,陪他走过了最为艰难的日子,他细心的照顾着黄镜,在黄镜的心目中,他早已经不是下人,而是他的亲人。黄镜仰天大喊了一声,把心中一切的悲痛全部喊了出来。

  王立文闭上了眼睛,强忍住泪水,他心中的苦,却不比在那刀口下的黄镜少。而此时库勒却大喊道:“把尸体拖开,赶快行刑!”

  刀斧手抬起手中的大刀,就要往下砍。也许就连老天爷也过意不去,天空中莫名的打起了响雷,朗朗青空顿时乌云盖顶。眼看黄镜就要人头落地,只见在人群中忽然射出一颗石子,这石子上带着一股强大的真气,击中了砍刀,而砍刀则应声折断。

  胡兵们不由的大喊道:“有人劫法场!有人劫法场!”

  库勒连忙大喊:“给我把犯人看住!要是让他跑了,我要你们的脑袋!”

  于是那些胡兵立即将黄镜团团围住,而百姓们一片慌张,深怕一个不好,连小命都赔了进去。整个刑场一片混乱!

  在慌乱的人群中,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皇帝陛下和太后娘娘在皇宫中遇刺啦!哈扎特的叛党在进攻皇宫啦!”

  一听这消息,库勒立时慌了手脚,就连那些胡兵们,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在他们的心中,胡国谁当皇帝都一样,他们永远只是个兵,只要跟对了人就好!

  这时,在皇宫的方向,燃起了熊熊大火。库勒顿时左右为难,但他忽然急中生智,连忙指着胡兵们喊道:“先把这人犯给我砍了!”

  现在库勒倒是成了监斩官,王立文却很乐意看到这混乱的局面,嘴角不由的闪过一丝微笑。

  就在胡兵们要动手之际,人群中忽然跃出三个黑衣人,这三人跳到半空中,双足一颠,踏空而来。他们在半空中连出三掌,强大的气劲犹如汹涌的大浪,袭向胡兵。只见胡兵的队形之中顿时炸开了花,尸体倒了一地;与此同时,人群中又杀出了几十个黑衣人,如虎扑羊似的杀向胡兵。这些人无一不是高手,抬手之间都带着强大的气劲,顿时打乱了胡兵们的阵脚。

  先前的那三个黑衣人,同时落在黄镜的身边。黄镜看着其中的一个黑衣人时,惊讶的道:“师兄,是你?”

  那黑衣人拉住黄镜的胳膊道:“别说那么多了,跟我走!”说完,这三人拉着黄镜一跃而起,在那帮黑衣人的掩护下,跳出了包围。

  只见那群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圆球,往胡兵的面前一放,整个刑场顿时烟雾四起。烟雾中又有不少胡兵倒下,这些胡兵开始胆怯,不敢冒失的冲进烟雾中,于是纷纷退了出来。

  王立文望着地上的尸体,发现这些尸体中,有些全身僵硬,就好像冰冻一般;有些则是全身通红,就好像被火刚烧过似的。王立文嘴角一阵抽动,自语道:“原来是妳们!”

  等到刑场内的烟雾逐渐散去时,那些黑衣人连同黄镜,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库勒眼见这情况,不甘心的望了王立文一眼,然后咬着牙对胡兵们道:“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事了,赶快去皇宫救驾!”

  说完,库勒领着胡兵们,如潮水般朝皇宫的方向涌去。整个刑场除了王立文外,就只剩下满地的尸体。

  这时,王立文的身后多了四个头戴斗笠的人,这四人一跪,道:“门主,黄大人是被莫秋先生救走了!”这四人正是四大龙卫乔装所扮。

  王立文一惊,道:“怎么连他也来了?”

  白龙卫继续说道:“还有莫南和莫北二位姑娘,这些全是龙隐门的人!”

  王立文望着远处的一具尸体,道:“你们找个地方,好好的把景叔给葬了!”

  四大龙卫领命而去,王立文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许久,他才道:“你总算开眼了!看来我得回去了,回到我应该去的地方!”说完,王立文仰天大笑起来,这笑声中,带着一股君临天下的霸气。

  胡国的皇宫之内。

  瑞和正站在开阳殿的大门外,远望着刑场的方向,一双动人的双眸中,满是失落之色。这时,从那层层台阶的下面,一个胡兵匆匆跑了上来。

  只见这胡兵在瑞和的面前一跪,道:“太后娘娘,宫内的大火已经扑灭!”

  瑞和道:“知道是谁放的火吗?”

  胡兵道:“属下无能,还没查出是谁放的火,请娘娘责罚!”

  瑞和点了点头道:“库勒回来了没有?”

  胡兵答道:“库勒侍中已经在宫门外候旨!”

  瑞和道:“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宣库勒上来吧!”这胡兵慌忙而去。

  不久之后,库勒便匆匆忙忙的从台阶下低着头跑了上来,一到瑞和的面前,便跪地道:“臣失职,请娘娘降罪!”

  瑞和疑惑的望着库勒道:“你何罪之有?”

  库勒道:“臣失职,被人劫了刑场!”说到后面,脑门之上已经全是冷汗。

  库勒深怕瑞和责罚他,他哪里知道,瑞和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底居然多了一丝喜悦,全身顿时轻松了下来,望着库勒笑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那王立文救的?”

  库勒见瑞和丝毫不动气,心里也是轻松的多了,道:“臣在行刑时,皇宫忽然烧起了大火,臣担心陛下和娘娘的安危,才被那些歹人有机可乘;至于那王立文,臣想,虽然不是他亲自动手,但是跟他也脱不了干系!”

  瑞和重重的“哦”了一声,道:“此话怎说?你可有什么真凭实据?”

  库勒一时被问的哑口无言了,因为王立文从头到尾都在他的监视之下,并没有什么越轨的地方。

  瑞和见库勒不说话,便微笑道:“既然没有证据,此事就此作罢!”

  库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道:“那黄镜也就此作罢?臣已经通令全国,追查他的下落。”

  瑞和眉头一皱道:“如果你光凭这一手就能拿住他,那么他就不叫黄镜了。传本宫的旨意,此事就此作罢,以后谁也不要再提。”

  库勒不敢违抗瑞和的意思,连忙点头应是。

  瑞和继续道:“这王立文已经不能再留在胡国,传本宫的旨意,出五万骑兵,助他回雅特!”

  库勒顿时大惊,道:“太后!我们大可以把王立文强留在天京城,只要不杀他就好,如果放了他,就等于是放虎归山啊!何况……何况我们还要出兵相助,这……这……这对我们很不利。望太后三思!”

  瑞和也知道这样做是给自己留下后患,但是为了能成全黄镜的梦想,也为了能给他们二人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划上一个满意的句号,瑞和的心中也有补偿黄镜的意思。虽然黄镜在某种程度上是毁了瑞和的一生,但是眼下瑞和的身分和地位,也全是黄镜出的力,瑞和现在已经对权力开始着迷,不可能再放弃一切。

  瑞和道:“眼下雅特大乱,各方诸侯和乱军逐鹿不休,这些人中任何一人的实力也比王立文强大,我们就把王立文放回去,那么雅特的局势就更加的混乱了。只要王立文能过了龙翔关,就等于我们五万的骑兵也踏破了龙翔关。他日我们挥军南下,这五万人便是内应。”

  库勒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到瑞和那不容反抗的眼神,只好把话咽了下去。

  瑞和道:“你去准备准备吧!明天就让他离开!”库勒只好领命。

  望着库勒远去的背影,瑞和抬头望着天空,落寞的道:“镜哥!我们终于谁也不欠谁了,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不过既然这是你现在唯一的心愿,我就帮你完成,以后怎么样,就靠他自己的造化了。你放心,我们的孩子我一定会把他培养成胡国继往开来的第一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