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远威和王立文二人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他们身后所有的人都消失在地平在线,才收住了脚步。

  王立文望着草原的天空笑道:“舅舅,以前我在雅特冷宫里的时候,总是很想出去看一看,去一个任何时候心和眼可以不设防地徜徉,人和人的情感能真诚地交流的地方。我现在知道了,最能让人舒心和忘我的,莫过于这美丽的大草原。”王立文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居然出现了天真的笑容,这种笑容连王立文自己也记不清多久没出现过了。

  司马远威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当年还在冷宫中的王立文,回想起他们第一次的见面。那时候的王立文虽然饱受欺凌,可是他那颗善良平静的心却一直都在,眼前的王立文看起来好像跟当时没有多大的差别,尤其是那种天真的微笑,这种笑容更可以给周边的人带来莫名的快乐。

  望着沉默中的司马远威,王立文微笑着闭起了双眼,然后忘我的道:“你仔细的感觉一下,这草原上的微风是多么的温柔,它可以让我暂时忘却一切的烦恼,把自己融入这一片的绿色之中,像是一片微风中的草叶,一朵草原蓝天上无拘无束的闲云,诗人说的‘孤云独去闲’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司马远威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只可惜,这美丽的草原下,埋葬的却是王朝无数的英雄,这种美丽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司马远威在说完这话的时候,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司马远威跟草原上的民族战斗了几十年,他对草原一点好感也没有,他的一番话可以说是条件反射,但是王立文在听到这带着血腥的话时,刚才的陶醉全都消失,脸色也沉了下来,恢复了平常那一贯的冷漠之色。

  “舅舅,我看我们之间也没必要再兜圈子了吧?”王立文看也没看司马远威,自顾自的说道。王立文已经从景叔的口中知道,司马远威也是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帮凶之一,所以王立文也算是先礼后兵。

  司马远威心下一凛,知道王立文要开始进入主题了,这个主题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就是龙翔关。如果换了以前,王立文可以大摇大摆的进入龙翔关,以他文王的身分,本就可以畅通无阻,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现今的雅特王朝可以说是名存实亡,龙翔关也与定州的义军同气连枝。换句话说,司马远威已经叛变。

  再着,王立文现在所带领的不仅仅是那几千人的文王军,还有数量更为庞大的胡骑。根据司马远威对王立文的了解,王立文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了。雅特再乱,那始终是雅特人内部的内战,如果放这些胡骑入关,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这样不仅打乱了定州义军南下进取雅特城的计划,还有可能拖住义军的后退,因为胡骑入关后,首当其冲的就是定州,更为可怕的是,司马远威将永远背上一个卖国贼的称号。

  司马远威想着想着,脑门上不由的多了一丝冷汗,他实在不敢继续往下想。只听司马远威斩钉截铁的道:“王爷,如果是你和文王府的军队入关的话,下官一定会全力相助,可以打开关门夹道相迎,但是如果是胡骑想踏上雅特的土地的话,那是万万不能,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王立文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着讽刺之意,回荡在这草原之上,司马远威脸色倏变。

  王立文收住了笑声道:“雅特的土地?你现在还是我雅特王朝的臣子吗?如果是的话,请问龙翔关上所挂的是什么旗帜?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那是叛军的旗帜,你早已经变节了,还有什么面目自称为雅特王朝的臣子呢?你难道就不觉得可笑吗?”王立文的话犹如一把冰冷的寒刀,扎进了司马远威的心里。

  司马远威老泪纵横的道:“王爷,臣……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呀!太子登基以后,就立即宣老臣进京,老臣早就识破了他的阴谋诡计,所以宣布独立,万不得已才脱离了王朝。在这乱世之中,龙翔关也是摇摇欲坠,如果失去了粮草和军饷,龙翔关上现存的二十万将士,不用胡人的进攻也会崩溃,到时候胡人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踏破龙翔关。臣的命不要紧,可是这些跟我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怎么办?龙翔关身后的万里江山又该怎么办?所以,臣才不得不与定州的朱光庭合作。”

  王立文听到朱光庭后,眉头不由一皱:“这朱光庭可是定州义军的大统领?”

  司马远威闻言点了点头道:“不错,此人号称定州王,听说武功深不可测,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对手了,在建兴十八年到建兴二十二年内,在定州境内不断的兴兵作乱,但是因为先皇的镇压,所以朱光庭也只能在定州附近的农村里流窜,不断的聚集力量。先皇驾崩之后,朱光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定州,活捉了定州总督张楷,因为这个张楷在总督任上的时候,与土匪勾结,又鱼肉百姓,所以朱光庭更得定州的民心,百姓们便拥戴他为定州王。”

  王立文说道:“朱光庭面对的威胁有三个方面,一个是割据的藩镇势力对他渐渐形成的包围;二是定州境内还不算太平,至少土匪就可以让朱光庭忙上一段时间了;另外就是龙翔关,如果舅舅带兵进攻定州,必定会使朱光庭前后不可兼顾,而舅舅此举就会给胡人可乘之机,率兵攻打龙翔关。所以,你们是合则两利,打则两败俱伤。”

  王立文的话,正好道出了司马远威与定州之间的合作利益,以及定州境内的情况。王立文虽然身在胡国,但是对于定州境内的情况却了如指掌,就好像身在定州一般。

  王立文洞察入微的心思,让司马远威觉得王立文是越来越可怕了,他跟以前相比,似乎更加成熟,也更加冷漠了。司马远威心下也不是很清楚王立文这两年在胡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改变的确很大。

  司马远威吃惊的道:“王爷身在胡国,没想到对定州的情况却了如指掌,臣佩服不已呀!”司马远威的话才刚一说完,脑子里忽然闪过三个字“龙隐门”,对于这个在江湖上犹如神话般的门派,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呢?

  “其实,你们不觉得自己的眼界小了点吗?如果把自己的眼光放远一点,把你们所谓的民族仇恨放到整个神州大陆上去,那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在本王的大业面前,什么民族仇恨、仁义道德,那都是狗屁!”王立文的话中带着一种轻蔑的感觉,彷佛对那些仁义道德、天下正统之理都不屑一顾,当然这也有个前提,那就是在他的霸业之前。

  司马远威只觉心中冷了一下,脸上挂着失望的神色,用略带悲愤的声音道:“你……你……你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虽然你以前做事都很偏激,在乎的也只是目的,但是我相信你还知道什么叫大义。但是,现在的你连民族大义都可以不顾,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你还有什么资格成为雅特之主?”

  王立文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他忽然咆哮道:“什么叫大义?什么又叫正义呢?什么又是仁义道德?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

  在王立文那充满愤怒的声音中,司马远威无言了。这个问题司马远威没办法回答他,甚至这个世界上都没有人能回答的出来。自古以来,没有人能永远不犯错,也没有永远的对错,更没有绝对的正义与邪恶,这一切只能让有实力的人说了算。比如:二十多年前的建兴皇帝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然而在他成功之后,他所有的错变成了对,所有的邪恶都转换为正义。

  王立文紧盯着司马远威沉声道:“既然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那么就让本王来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对错,只有实力,只能靠实力去说话,至于本王能不能成为雅特之主,那就不劳舅舅担心了。这个天下本来就是能者居之,如果舅舅觉得自己有这个实力的话,也可以参加这场群雄逐鹿的游戏。”说到后面,王立文加强了语气。

  司马远威浑身一阵颤抖,就好像被王立文说中了什么似的,他望向王立文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惧怕之意。司马远威叹道:“王爷,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你的舅舅,如果你为了想过龙翔关的话,我想你没必要这么咄咄相逼。我早已经表明了立场,胡骑断然不可入关……”司马远威下面的话好像被什么卡住了似的。

  只见司马远威两只眼睛愣愣的看着王立文手中一个绣着鸳鸯的香囊,司马远威彻底的慌乱了,伸手指着王立文手中的香囊,吞吞吐吐的道:“这……这……你到底从何处得到的?”

  “怎么?你紧张了?你害怕了吗?你一定觉得奇怪,这个香囊怎么会在本王的手上。”王立文说道。

  “难道你全都知道了?”司马远威问道。

  “你觉得你还能瞒住我吗?”王立文说道。

  司马远威闻言,不由的后退了几步,他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司马远威自从看到那香囊开始,他就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了。只见司马远威一个急步向前,夺下了王立文手中的香囊。

  司马远威拿着香囊,在手中端详了半天。渐渐的,他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开怀的微笑,激动着道:“不错,就是这个香囊,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了!最后还是回到我的身边,哈哈哈……”司马远威仰天大笑起来。

  王立文看的也是莫名其妙,他心中也是奇怪,这个香囊与司马远威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联系呢?为什么黄镜会把这香囊当成攻破龙翔关的关键所在呢?还有广平郡主,黄镜为什么把她也看成了关键之一?

  司马远威收住了笑声,然后用一种略带歉意的目光,望着王立文道:“既然你全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再瞒你。我根本就不配做你的舅舅!”

  王立文显得很平静,如果换了以前,司马远威这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王立文肯定接受不了。以前那个一心爱护着王立文的司马远威,此刻也让他觉得有点恶心了,司马远威这个舅舅的形象,在王立文的心中彻底的破灭了。

  “那么,请你告诉我原因吧!是什么东西让你背叛了我母亲。”王立文背过身去缓缓的道。

  司马远威苦笑道:“就是为了这个香囊的主人,她使我不可自拔!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啊!”

  “哦?是吗?”王立文的语气很沉,让人听着就能感到莫名的压力。虽然王立文表面上依然很平静,但这绝对不是好事,平静中的王立文显得更加的可怕。

  “是他告诉你的吧?”司马远威口中的“他”,是再明显不过,指的不是黄镜,又是谁呢?

  王立文没有回答司马远威,只是有点不耐烦的追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司马远威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这一辈子只对不起两个人,一个是你的母亲,那个一直照顾我的姐姐,另外一个就是这个香囊的主人。”

  “那么,这个香囊到底是谁的?”王立文追问道。

  “难道王靖没有告诉你吗?这香囊的主人就是……”司马远威的话没有说完,只听从地下传来一阵滚动之声,这声音忽远忽近,把二人的思绪都给拉了回来。

  王立文不由的皱起了眉头,疑惑的望着地下。司马远威凝神道:“难道是他?”

  司马远威的话音刚落,地面忽然陷下去一小块,从地下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司马侯爷,有贵客来了,怎么也不跟在下说一声呢?”

  司马远威听到这个声音后,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看样子司马远威也很不喜欢来人。司马远威脸色缓了缓道:“本侯以为将军阁下才从定州回来,加上要带领今年来关内的新兵,肯定很辛苦,一定很需要休息,所以就没有打扰。”

  司马远威这才把话说完,忽然从那个陷坑内跳上来一人,王立文的脸色为之一变,来人使的是神州大陆上的秘技“遁地术”,其与驭剑术并列双绝术,因为属于秘技,所以懂得的人并不多,有的人连见都没见过,王立文也只是从莫南、莫北的口中知道有这种秘技。

  更令王立文惊讶的是,来人居然是个身高不足三尺的矮子,身穿量身订做的锁子甲,加上柿饼脸上镶嵌着小鼻子、小眼睛,实在叫人喷饭,这么一个矮子,居然会使秘技?简直有点不可思议。

  来人伸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小手一抱道:“司马侯爷实在是客气,为侯爷分忧是下官的分内事,何况我们的大统领也再三嘱咐下官,一切要以侯爷唯命是从,下官就算再辛苦,也不敢耽误了我们大统领的差事。”此人说到最后,大有深意的看了司马远威一眼,然后用眼角的余光,在王立文的身上扫了一圈。

  司马远威当然明白来人的话中之意,特别是后面的一句。司马远威微笑道:“既然来了,我就给将军引见一个人。”

  来人很自然的把目光落在王立文的身上,上下打量着。

  “这位就是雅特王朝文王殿下,先帝建兴皇帝的第十八皇子。”司马远威望着在一边沉默不语的王立文介绍道。

  来人早就知道王立文的身分,王立文来到龙翔关的事已经传遍了,但是他却仍有一丝的惊讶,他没想到雅特闻名的“冷血王”,居然这么年轻!看样子也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只听他用一种很傲慢的语气道:“原来是病朝的王爷,失敬失敬!在下乃定州义军帐下参将梁根发。”梁根发口中所指的病朝,便是现在的雅特王朝,雅特王朝现在的确是名副其实的病朝。

  对于梁根发的无礼,王立文的确有一丝不悦,怎么说王立文也是雅特皇室中人,对于自己家族的衰落,虽然在他的意料之内,但是他却不能接受外人对皇族的羞辱。

  王立文冷冷的哼了一声,道:“阁下英姿焕发、神采照人、威武不凡,想必贵军也是神勇无敌了吧?”

  傻子都能听得出来王立文的意思,他分明是在讽刺梁根发,因为王立文口中任何的一个赞美之词,梁根发都受不起。反过来说,对定州义军的赞美,也就成了反义词罢了!太露骨的赞美,不就是讽刺吗?

  梁根发脸色变了变,沉声道:“听说文王已经去了胡国,不知道此次是为何而来呢?既然来了,也应该通知我们大统领一声,我们也好略尽地主之谊。”这梁根发故意把“地主”二字拉的很长,他是在告诉王立文,现在龙翔关是谁的地盘。

  王立文闻言,却不以为然的大笑起来,道:“真是奇怪了,本王回到自己的家乡,难道还要经过你的同意吗?天下之大莫非皇土,率土之兵莫非皇臣,我乃雅特皇族中人,而你又算是什么呢?”

  梁根发的脸上泛起一丝杀机,冷冷的道:“那依王爷看来,我们定州的义军算是什么呢?我看你还搞不清目前的状况吧!你所谓的皇族,只不过是一群压榨老百姓的寄生虫,你们病朝的军队若碰上我们,也只有丢盔弃甲的份儿了。”

  “你们只不过是我雅特王朝的一介家贼而已。”王立文面不改色的道。

  王立文的话音刚落,梁根发的全身已经凝聚了一股强大的真气,这真气之中还带着浓浓的杀意。王立文面不改色的望着梁根发,眼神之中满是冷漠之色。以王立文现在的情况,就连一般的高手都敌不过,但是他那份冷静却让人不敢小看。

  梁根发见王立文始终不为所动,不由的愣了一下,若换了别人,早就开始运气了。梁根发迟疑了一下,不敢轻举妄动,二人就这么对峙着。

  一边的司马远威当然不想看到二人动手,连忙开解道:“梁将军,如果你对文王殿下无礼的话,又将我置于何地?”司马远威的口气中,不乏威胁之意。

  梁根发闻言犹豫了一下,然后便收住了真气,笑道:“侯爷,您的话下官不是很明白,难道您现在还是病朝的人吗?”

  司马远威道:“梁将军,你也别误会,既然我已经脱离王朝,就已经不是王朝的人了,可是先帝对我有知遇之恩,文王殿下又是我的外甥,就算王朝现在跟我没有关系,我也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

  司马远威在说这话的时候,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但是王立文听着却感觉不是那么回事。也许以前的王立文会很感激,但是现在的王立文是不会把这话放在心上的,就算司马远威说的都是真的,也不可以磨灭他所犯下的大罪。

  梁根发随即笑道:“那是当然,我们叫义军,当然不会让侯爷做不义之事。侯爷感恩图报,实在令下官佩服、佩服!”

  梁根发说到这里,故意把语气一拖道:“不过……如果是文王来探望侯爷的话,相信我们大统领以及龙翔关的众将士也可以理解,只是那些胡骑,又是怎么回事呢?侯爷是个深明大义之人,一定明白下官的意思,否则大统领追问起来,下官也不好交代。”

  梁根发抓住了司马远威与王立文之间的关键所在,看来这梁根发也不是一般没有脑子的参将,否则那定州义军的大统领朱光庭,也不可能派他来龙翔关。定州自从与司马远威结盟后,每年都会派一些新兵来龙翔关,当然数量也不会很多,他们美其名是来锻炼的,其实主要还是牵制跟监视,带兵之人当然也不会是等闲之辈了。

  司马远威大笑道:“将军真是多心了,我们只是在叙旧而已,我跟文王殿下也是几年没见了,今天难得一聚,当然有很多知心话要说了。”

  然后,司马远威大有深意的望着王立文道:“王爷,你说是吗?”司马远威摆明了是希望王立文跟他合唱双簧。

  王立文却摇了摇头,然后自顾自的朝文王军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道:“既然舅舅喜欢那个香囊,本王就送你了,望你好自珍重。后会有期吧!顺便代本王问候朱光庭,相信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王立文越走越远,司马远威的老脸上也是红了一下。王立文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他,但是他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梁根发眼中已经盛满了杀机,一场亲情与热血的考验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