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丰朝的住处,并不是在宏伟的北丰公爵府,而是在城北的一条街上的一座小小的住宅。在北丰公爵府中,他的另外九个哥哥,正在为了争夺继承人的资格而大打出手,明争暗斗,不可开交。

  北丰家上一代有资格继承北丰公爵爵位的人,都已经或者因为战乱,或者因为疾病,或者是意外,先后去世,留下了十个年轻一辈的子弟。由于他们的父亲,或早或晚的曾经承袭公爵的爵位,使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了成为继承爵位的嗣子的资格,也就导致了这一代连续不断的纷争。

  北丰朝,非常不幸的是,尽管他的才华在所有的兄弟当中是佼佼者,但是,他是末房,且又是所有兄弟当中年纪最轻的一个,在年幼的时候又失去了母亲,没有少受过众多兄弟的欺负。当然,在长大以后,他全部都已经数倍奉还。

  但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使他成为所有的弟兄当中,最有资格,也是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代北丰公爵的人。

  北丰朝的住处,分布非常奇怪。

  整个住宅分为东西两个院子,东面的一个院子,里面全是男的,包括了北丰朝的书房,会客室,等等,也包括了他的家臣,仆从。

  而西面的院子,则全是女子,里面包括了侍女丫鬟,婢仆,以及一些权贵赠送的美貌妾婢。这里,还有北丰朝名义上的卧室。

  而事实上,北丰朝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书房休憩,极少在卧室就寝──尽管北丰朝经常性的需要到西院去放松一下,但是却严禁这些女子涉足他的书房,在北丰朝看来,东院才是他真正生活的地方。

  这实际上反映出了北丰朝在对待女子方面的矛盾心理:

  一方面,年轻的充满了旺盛精力的身体对女性有着本能的渴求,另外一方面,他又认为自己生活中女性的存在,会干涉到自己的自由的生活空间。

  一方面对于女性的优雅和美丽充满着爱慕和追求,另外一方面,对于女性所表现出的庸俗,却是让他难以接受的部分,以及在渴求得到满足之后的厌倦,有着一种极端的厌恶。

  这就导致北丰朝在对待女性的时候,经常会表现出极端相反的态度。有的时候极为尊重体贴,有的时候则表现得极为鄙视厌恶。

  北丰朝回来的时候,尽管神采奕奕,但是眉宇之间仍然掩盖不住一丝疲倦。

  今天和叶惊雷的钩心斗角实在是消耗了太多的心力和体力。显然,叶惊雷的实力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一些,让他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很多时候,面对叶惊雷,北丰朝甚至会有一种害怕会输的感觉。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真是让人又害怕又兴奋,想要远离又舍不得。

  北丰朝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种能给自己带来害怕失败的压力和紧张的对手,这种感觉让他感觉分外刺激和兴奋,甚至有一种兴奋到战栗的感觉。

  「人生实在是一件很乏味的事,」北丰朝舒服的坐在椅子上,放松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喃喃地想道:「倘若只能日复一日的重复沉闷的生活,我想,只有在战胜别人的那一刹那,才能够感觉到那种激动和兴奋的喜悦,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生命激情。倘若没有了不断的挑战和战斗,这么日复一日的日子,又如何消磨呢?」

  站在他身边的,是从小伺候和抚养他长大的福伯,此刻他正用有些担忧的神情望着北丰朝。

  「对了,」北丰朝忽然想了起来,「我让你帮我下请帖,让他们今天晚上来这里赴宴,你都已经办好了吗?」

  福伯点了点头。说道:「都已经准备好了。」

  北丰朝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便点头说道:「今天晚上,你把我的书房整理好,我跟大王子弘治明珠约好了,今天晚上会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福伯干咳一声,有些犹豫地说道:「少主,跟大王子他们,还是不要走得太近……」

  北丰朝不悦地说道:「我自有分寸,用得着你教吗?」

  福伯急忙应是,躬身退了出去。

  北丰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

  假如刚才叶惊雷所表现出来的勃然愤怒是真的,也许他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难以对付。因为他的心太软,这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如果一个人很容易被激怒,就一定可以有办法抓住他的弱点,利用他的弱点来击败他。

  问题在于到底叶惊雷是真的被激怒了,还是故意的利用这种愤怒来加强自己的气势呢?

  这两种情况显然有着明显的区别,让他对叶惊雷的估计也截然不同。

  倘若是后者,则说明这种愤怒仍然是在叶惊雷理智的控制之下的,其实是一种对情绪的利用,而不是情绪的失控。

  北丰朝陷入沉思之中。

  黄昏时候,天色渐晚,秋风吹来,寒气阵阵。

  天色渐渐暗下来,街上行人匆匆,忽然之间气氛变冷,温度下降,每个人都只希望快一点回到温暖的家。

  街边的街灯渐渐地一盏一盏的亮了起来,远远看去,星星点点的来自于每一栋房屋的灯火,都象征着一处温暖的家。

  然而,兰斯却站在家门口,犹豫着不敢走进去。他已经站在门前徘徊了很久,走来走去,仍然不敢踏进去。也许是由于心中的内疚吧。

  「我该如何面对凤音呢?如何向她解释这个赌约?而别人又会怎么看呢?」兰斯心中翻来覆去的想。

  不过事情总要有面对的时候。最终兰斯还是决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暂时隐瞒这个赌约,和所有的人一样。

  这种时候,任何人都会有侥幸心理:只要自己赢得这场赌约,就可以当作这件事从未发生过,成为一个小小的秘密,就不会伤害任何人。

  于是,他打定主意,鼓起勇气,推开门走进去。

  「大哥!」

  第一个迎接他的自然是浅雨,她喜孜孜跑过来环住兰斯的胳膊,偎依在兰斯身边──这和每一天一样。但今天她却没有说话。

  兰斯立刻能够从她的眼睛里感觉到,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因为浅雨是藏不住事情的,她的眼神流露出担忧。

  兰斯拉着浅雨的手,走进大厅,立刻觉得整个大厅的气氛极为沉闷凝重,有一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大厅里点着几盏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却并无助于改善这种奇怪的沉闷气氛。

  翩翩和纤纤两个人站在大厅的旁边,凤音,背对着厅的门口,呆呆地出神,面无表情。

  夏月坐在左侧的椅子上,一脸置疑和不悦的神色。看到兰斯的到来,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兰斯很明显地感觉到她的眼睛直直的瞪着自己,目光中的闪烁出来不满和不悦,一副质问的表情。

  兰斯不由得心中一怔,而坐在夏月的对面的,是梦蝶。

  她的脸上正在向兰斯绽开一个微笑,但是这微笑当中,却有存在着一些借机取笑的味道,还带有一点点的不怀好意。

  兰斯心头立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但他仍然挺了挺胸膛,故作坦然地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没想到大家都在这里,真是巧得很。」

  沉默中。

  竟然没有人回答。

  大厅里的几个女人,以她们各自的神态静静地待在那里,似乎没有听到兰斯的话。只剩梦蝶,坐在那里仍然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态。

  兰斯略感诧异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兰斯低头向靠在自己身边的浅雨露出询问的神色,浅雨亮晶晶的眸子也抬头向兰斯对视,露出了有些担心的神色。

  「发生了什么事!」最后还是夏月忍不住:「亏你还好意思问,你还是问问自己吧。你做过什么,当然是你自己最清楚。你把凤音姊看成什么?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坏到这种程度。」说着脸上露出愤怒,憎恨,厌恶等神情。

  凤音背过身去,从侧面可以看到她苍白的脸色。表面的平静掩盖不了内心的激动。

  看到兰斯仍然还不是很明白,浅雨低声在兰斯耳边说道:「下午,我们听到一个消息,你和北丰朝打赌,打赌的赌注是凤音姊。」

  兰斯怔了怔:「你们……怎么会知道的?」

  夏月愤愤地说道:「我们怎么会知道?现在整个枫城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的!每个人都在议论,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我们倒是宁愿不知道,但是可能吗?」

  兰斯全身一震,这才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北丰朝早就找人放出风声,把这件事情传得满城风雨,自己原本想把这件事情当作一个秘密隐藏下来,现在也不可能了。

  说着,夏月向前跨出几步,凑到兰斯的面前,质问道:「叶惊雷,你说说看,你到底把凤音姊看成什么了?你把她当作是你们家的阿狗阿猫吗?你凭什么拿凤音姊做赌注?凤音姊是你的吗?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你简直不是人,你……真是下流无耻!」

  看到兰斯哑口无言,夏月继续说道:「我真是不明白你们这些臭男人!凤音姊来到枫城这么多年,一直洁身自爱,非常注意自身的名声,你知道女儿家的清白名声有多么重要吗?你知道,稍微有一些不注意,会有多少难听的流言蜚语吗?被你这么一闹,你知道会对凤音姊造成多大的伤害吗?」

  在北丰朝的逼迫之下答应了这个赌约,兰斯心中本来就满怀愧疚,但没想到事情比想象中发展得更加严重。

  兰斯现在内疚不已,恨不得能让凤音刺自己两刀,才能让自己的内疚减轻一点。只要能够让凤音心中好过一些,兰斯现在真愿意做任何事去补偿的。

  兰斯现在开始意识到,如果早知这个结果,他宁愿一早就和北丰朝撕破脸,就算因此被揭穿身分,流亡四方,再怎么麻烦,也无所谓。

  因为伤害到自己的朋友,正是他所最不愿意看到的。

  更何况是凤音,这个和他有着扯不清楚的联系,还有着感情上的微妙联系的如此平和无争的女孩。

  越是这样清白善良,无争而和善的女孩子,兰斯看到她因为自己而被伤害的时候就越发有罪恶感。

  兰斯觉得无地自容。

  夏月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别人怎么说?你知不知道那些人说得多么难听?他们说你和北丰朝为了凤音姊争风吃醋,还说你和凤音姊是……还说凤音姊被你这个色狼钓上了,说是凤音姊终于捺不住春心寂寞……很多话我都说不出口。

  「叶惊雷,我真的想杀了你,你是我见过最坏的家伙。你知道女儿家冰清玉洁的名声何等重要吗?凤音姊在明珠国这些年,洁身自爱,身分何等崇高,寻常男子连见她一面都难,就是为了杜绝别人的闲话。可是你……你去和那些坏女人鬼混好了,再怎么闹也就罢了,何苦把凤音姊也牵扯进来?」

  兰斯被夏月骂得半晌无言,惭愧欲死,坐到凤音的身后,轻轻地说了声:「凤音……」就再说不下去了。

  凤音却一直不肯转过头,背过身的肩头一阵颤动,似乎是在无声的抽咽,兰斯伸手想去安慰,手伸到半空,却又突然停住。

  夏月不悦地说道:「叶惊雷!你倒是说话呀。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兰斯张了张嘴,却只是干干巴巴地说出几个字:「我是不得已的。」

  「你有什么不得已?」夏月怒气冲冲。

  兰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凤音此时再也忍不住,她不敢转头看兰斯,只是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此时被夏月一番话说得越发委屈,再也忍耐不住,忍耐多时突然泪水夺眶而出。

  她急忙伸出袖子遮住流泪的脸,转过身,低下头,怕让兰斯看到满是泪水的苍白脸孔,便要急急忙忙向外面跑出去。

  兰斯伸手想要阻拦,手伸出一半,却又缩了回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凤音掩着脸急匆匆地离开消失在视线之中。

  「傻瓜!还不快去追吗?」那是梦蝶的声音。「赶紧上去赔罪。」

  兰斯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回答,此刻心中过于自责和内疚,竟然连向凤音解释的勇气都没有。

  夏月恨恨的跺了跺脚,瞪了兰斯一眼,飞身追了出去。

  兰斯此时的心情愧悔到无以复加,周围每一个人的眼光,在他此刻的心情看来,似乎都是在谴责他,让他觉得整个世界简直没有立足之地。

  梦蝶笑吟吟地说道:「怎么?你真的不准备追出去吗?我教你三个字的咒语,一定能够让凤音姊转怒为喜的。」

  兰斯怔了怔,转头望向梦蝶,说道:「什么咒语?」

  梦蝶笑嘻嘻的说道:「这三个字的咒语就是:我爱你。要知道,只要有了这个理由,做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至少在女孩子看来是如此。赶快去呀,说上几句贴心话,就雨过天晴了。」

  兰斯听了这话,反而颓然而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副心乱如麻的神情。

  这个反应倒是让梦蝶颇为诧异,翩翩、纤纤一直站在旁边不敢说话,只有浅雨握着兰斯的手无声的安慰兰斯,那种痛苦和焦虑似乎感同身受一般。

  寂静再一次蔓延在大厅里。

  许久,梦蝶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说道:「天晚了,我要回去了。兰……叶惊雷,你不来送我吗?是不是有一点有失礼貌?」

  兰斯苦笑地站起来,机械般的跟在梦蝶的身后向外面走去。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秋风吹起满街的落叶,空气中充满着侵人肌肤的寒意。

  送到门口,兰斯便站在原地,似乎是到此为止的意思,梦蝶却抢先说道:「这么黑这么冷的天气,让一个女孩子走回去,很危险的,你不知道吗?」

  兰斯有气无力的叹口气,跟着梦蝶走出来。

  街上行人匆匆,夜色沉沉。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往前走,只有风儿刮起地上一地树叶的瑟瑟声传来。

  兰斯心绪渐渐平静,干咳一声,似乎是为了打破这沉闷的气氛,说道:「对了,我一直没有问你,那天你究竟是被什么人暗算,受到了精神魔法的禁制。」

  梦蝶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心神恍惚的兰斯却显然没有发觉,梦蝶说道:「我也不知道。那天本来是和一个朋友约好了观看最新出的歌舞剧,哪知道半路上,被一群人劫持,后来的事情,我就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就是一个非常神秘的黑衣蒙面人向我施展精神禁锢的魔法。」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恐惧,可见当时的情景,此刻还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那真的是一件非常可怕的经历。」

  兰斯说道:「这些人身上有没有什么线索?」

  梦蝶妩媚的白了兰斯一眼说道:「若有什么线索,梦蝶早就告诉别人,把这些家伙都抓起来了!小女子虽然没有你凤音姊那么神通广大,但也还是有不少护花使者的。难道你不知道吗?」

  兰斯苦笑,却不明白她话中说凤音神通广大的意思,但此时也没有心情问,心想:「想必梦蝶也认识很多上流社会的权贵,诸如二王子欣苑明珠之流,都拜倒在她的裙下。听说梦蝶受到挟持,一定有很多人大献殷勤吧。」

  兰斯犹豫了一下,问了一个他一直以来都感到迷惑的问题:「你……你究竟是谁?」

  梦蝶媚笑道:「我就是我喽,还能是谁呢。你问这个做什么?」

  兰斯叹了口气,他总是觉得梦蝶的身分和来历非常神秘,一直心中存有一点戒心。不过他早该知道自己这样直接来问她,她是不会说出实话的,自己真是多此一问,兰斯无奈的耸耸肩。

  梦蝶忽然向兰斯靠过来,揽着他的肩膊:「兰斯,我也有个问题问你。」

  兰斯怔了怔,已经很久没有人叫他真正的名字,这刻听来真有点不习惯。不过更让他不习惯的是梦蝶过于亲昵的姿态。感觉到梦蝶柔软的身体靠在他的背侧,兰斯不由得身体变得有些紧张和不适应。

  梦蝶笑吟吟地说道:「就我所知道的,你身边已经有很多的女孩子。在东方联盟,你有冬雪、秀兰,在这里,还有凤音、夏月,还有那个小丫头浅雨……这些人里面,你到底喜欢哪一个?又或者,是所有的人都不喜欢,还是所有的都喜欢?」

  兰斯怔了怔,说道:「你在说什么?你没看到夏月恨我入骨吗?」

  梦蝶微笑着说道:「是啊,也许,也许你的确是唯一一个能够让她这样生气的人,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吧,再说,难道那真的算得上是恨吗?」

  兰斯怔了怔,没有回答。

  梦蝶轻轻叹了口气,难得正经地说道:「兰斯啊,你这个样子会害死人的。难道这些女孩子,竟然没有一个人是你真心喜欢的吗?」

  兰斯怔然没有回答。

  梦蝶柔声说道:「你好好想想吧。」

  兰斯沉默的点头。

  第一次觉得梦蝶收起了她那游戏人间的带着挑逗和玩笑味道的神气,跟自己很正经的说话──尽管其实她总是千娇百媚的嗲到让人发软的声调神态并没有变,但是兰斯还是觉得她的语气有点不同。

  犹豫了一下,梦蝶又道:「关于你和北丰朝打赌的问题,也许我可以想想办法,帮你找一些线索。你还先是回去吧,不逼你送我了。浅雨那小丫头已经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了。」

  说着,梦蝶轻轻拍了拍兰斯的肩膀,向兰斯露出一个妩媚的微笑,转头离去。

  兰斯站在原地怔然良久,痴痴地想道:「到底我喜欢的是谁呢?」

  梦蝶的这个问题,的确击中了兰斯的内心深处一些不敢碰触的地方。

  长久以来,兰斯不敢,也不愿意去探索这个问题。

  但是在这一刻,兰斯觉得实在无从逃避。

  其实,今天的兰斯,已经不是那个在东方联盟时候的天真无邪的少年。

  以他今天的眼光和阅历,岂能看不出凤音的离去,并不仅仅是因为这次赌约风波引起的本身?

  事实上,兰斯心中也知道,如果自己诚恳地向凤音解释,请求她的原谅,他相信以凤音那样温柔平和的性格,一定会接受他的苦衷和解释。

  但是,兰斯同时也知道,如果自己上前解释的话,有些话是必须说的,这就意味着,兰斯必须向凤音迈出关键性微妙的一步,从这一刻起,两个人的关系将不再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这种距离的拉近和亲密程度,有的时候是无法避免的。

  因为本身他和北丰朝赌约以凤音作为赌注的敏感问题,再加上凤音对兰斯所具有的微妙的感情,使整件事情变得复杂尴尬起来。

  兰斯也不是没有想过上前解释,但是当兰斯要解释的时候,他发现他无法做到这一点。

  在这一刻,他才发现,也许他的确很欣赏凤音,也对她有着好感,但是还没有到真正的喜欢的程度。

  换而言之,兰斯无法违背自己的内心来突破这一层界限。

  这时,兰斯的心中升起一种明悟:这也许正是北丰朝所要达到的效果吧。让兰斯退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让兰斯必须再次作出选择。或者选择与凤音从此疏远,或者违背自己内心的感情,跨越这道男女之间的藩篱。

  「我到底喜欢谁呢?」

  兰斯喃喃地问自己。

  他一直不愿意想这个问题,在很多时候,他故意让自己忘记这个问题。

  只不过是因为每当想起这个问题的时候,都会让他想起一些痛苦的往事,一些让人难以释怀也难以忘怀的充满痛苦的记忆。

  毫无疑问,那个兰斯所不敢回忆,不敢思考的禁区,就是冬雪。

  冬雪是兰斯第一个真正从男女之爱这个角度来讲喜欢上的女孩子,也可以算得上是兰斯的初恋,这份感情甚至是毫无来由极为莽撞的。

  但是感情就是如此没有理由,不合逻辑,那种魂萦梦牵的感觉,那种甜到心里,痛到骨子里,思念到无时无刻的感觉,并非是兰斯所愿意的,但又却是始终在兰斯的心里。

  兰斯最不愿意回忆起的,就是他发现冬雪、长风和剑寒春水隐瞒着自己和大财团达成协议的那一刹那,那个场景,那个近乎血淋淋的场景,在兰斯的心中此刻仍然如此的鲜明,但是兰斯却从来不敢仔细地体会和品味。

  每一次想到这件事,兰斯就近乎恐惧的急忙把思绪转到别的地方,不敢揭开伤口对这段经历作出真正的审视和思考。

  害怕再体会那种心痛到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觉得没有意义的感觉。

  毫无疑问,直到今天,当兰斯想到冬雪的时候,还会有一阵一阵的心痛感觉,所以他总是刻意的让自己不要去想她,故意的想要忘记她。但是每每在他以为已经忘记的时候,不期然的冬雪的影子却又突然出现。

  即便是受过伤,也同样无法忘记。这算是真心喜欢吗?

  他而对于秀兰呢?

  兰斯惆怅地抬起头望着天空,眼神中闪过一丝眷恋和思念。

  对秀兰的喜欢,有时候仿佛是不由自主地被拉过去的。

  只是因为她那么可爱,是因为只要和秀兰在一起,不管多么灰暗多么痛苦的日子,都可以轻松愉快地度过。

  只是因为,在任何时候,和秀兰在一起的日子总是那么有趣,心灵总是那么的轻松。

  只是因为,她的每一个欢笑和眼神,最终都让兰斯沉溺而不可自拔。最终让兰斯无比眷恋那种只属于秀兰的快乐和轻松滋味,再也无法摆脱和舍弃。

  倘若不是秀兰早早地离开了东方联盟,毫无疑问,今天的兰斯心中不会有任何怀疑,不会再有游移不定,也许早就作出了选择。

  即使是现在,兰斯有哪一天没有把秀兰放在心里想上几遍呢?

  在东方联盟和秀兰离别的情景,恐怕会使兰斯一生都难以忘怀。

  因为正是在那一刻,正是在离别的那一刻,兰斯真切地感觉到了他对秀兰的眷恋和喜欢。也是在那一刻,他发现,他的内心,已经不知不觉地慢慢的填满了秀兰的影子。

  而对于其他的人,则兰斯不那么肯定了。

  对于浅雨而言,兰斯的确对她有着一份非常奇特的感情。但是,这份感情应该是属于哥哥对妹妹的感情吧。

  面对着她单纯而清澈的眼睛时,那充满依赖和无限信任的神气,兰斯总是会升起一股难以分辨的爱怜感觉。

  那种感情很难分辨清楚,也许兰斯很难对此作出界定。也许兰斯可以欺骗自己说那只是纯粹的关怀小妹妹的感情,但连他内心也有着一丝不确定。

  因为浅雨实在已经跟他一起太久了,以至于兰斯已经习惯把她当作生活的一部分,兰斯很难想象没有这个看起来纯净,宁静,充满灵气,内向,其实骨子里脾气很火爆的小女孩,自己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对于夏月,作为童年的玩伴,很长时间里唯一一个可以想念的朋友,也是第一个进入兰斯心中的女孩。

  在兰斯最脆弱和无助的时候,正是夏月的出现,成为当年那个少年心中最珍贵的朋友,这一份感情就显得格外的深刻。

  即便世事变迁,到了今天,兰斯内心最深处仍然顽固的保留着当年的那一份遥远的感情。

  那份在心里对夏月那种不由自主的强烈关心和爱护,其实是不下于对任何一个人的,但是这算是什么感情呢?兰斯自己也觉得困惑。

  而对于凤音和梦蝶,情况本来非常的单纯。

  对于凤音,本来除了对于一个美丽温柔的少女最基本的好感──这恐怕是任何一个少男所都会产生的──此外,兰斯很难说心中还有着更多强烈的感情。

  但是从她把处于沉睡中的兰斯唤醒的那一刻,一切已经开始起着微妙的变化。凤音是含蓄的,含蓄到她也许永远不会坦白的说出自己的心意,但是她的眼神和行动,兰斯能体会不到吗?

  正是因为这一点,处于幼苗期的微妙感情还没有成长起来,仅仅是隐藏在两个人心里的一点奇异的相互吸引,还没有成长为强烈的感情。如果没有合适的机会,以凤音的矜持含蓄和兰斯目前的犹豫仿徨,这点微妙的感情可能永远都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

  而对于梦蝶,兰斯一方面能够感受到她超人的魅惑力,那种如梦幻一般的妩媚醉人气质,但是同时,兰斯又对她深深地怀着一丝戒心。

  原因很简单,这个女孩子不仅仅神秘,更重要的是,她过于柔媚颠倒众生的气质,让兰斯总觉得她不是一个能让人信任的人。这个女孩子给兰斯的感觉是似乎她随时都会飞走的。

  即便是梦蝶告诉兰斯她喜欢他的时候,兰斯心中更多的感觉是认为这只是一种带着挑逗口吻的调侃和玩笑。

  在兰斯看来,他很难分清楚总是在微笑的梦蝶,她所说出的话究竟哪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哪一句是真心地倾诉,而哪一句只是调侃捉弄。

  所以最安全的自然是全部都不相信。

  有的时候,兰斯真的希望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冬雪,这样心中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和矛盾,自己就可以专心地去喜欢去追求秀兰。

  而秀兰呢?你究竟在哪里呢,此刻,也许远隔千山万水。

  尽管兰斯每一次都告诉自己要相信秀兰对自己的感情,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兰斯心中仍然忍不住升起越来越沉重的担忧和焦虑。

  此刻的秀兰,是否正在纳兰明珠的陪伴之下,在大陆上漫游呢?

  这个念头让兰斯忍不出升起一丝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