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兰斯这么一说,大家觉得果然大有可能,这时,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人说有事,有人说没事,众说纷纭。
和洋本来觉得聂廷智小心谨慎,应该不会有事,但是受到大家恐慌情绪的影响,也开始半信半疑起来:「要不,我们赶紧去看看?」
这时,盛倾反而宽慰兰斯:「叶大人也不必过于担心,这两天,城巡营的巡逻已经加强了很多,巡逻的次数也很频繁。那些蛮子的胆子虽然大,但是还不敢在巡逻小队的面前明目张胆搞事的。」
城巡营和兵马司同样都是维持治安的部门,但是城巡营是属于军方的。它并非一个独立的编制,而是由京军六大营抽调士兵组成的,每隔数月轮调一次,一般保持在六千人左右。
就盛泽浩而言,尽管名义上京军有超过十万人的编制,但是,在没有明珠王赐给兵符、命其领兵出征的时候,是没有权力调动军队的,因此,他实际能够直接指挥的,也就是这城巡营的这一支军队。
正说到这里,众人忽然听到楼下隐约地传来一阵喧闹声,似乎是几个人的惊叫,夹杂着桌椅板凳碰撞的声音。
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包厢的门被推开。
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拉手拉脚,把看起来连站都站不稳的聂廷智扶了进来。
聂廷智的样子看起来是非常狼狈,神色委顿,头发凌乱,脸色苍白,黑眼圈,破了的嘴唇高高的肿起,身上也全是泥土和血迹。
众人连忙站起来,把聂廷智扶到椅子上坐下。
早有伙计送上热毛巾,又喝了几口水,聂廷智这才精神好了一点。
由于嘴唇高高的肿起,说话的时候很费力,聂廷智伴随着龇牙咧嘴的表情,简洁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聂廷智今天去见那个女孩子,原本以为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小嫣──也就是聂廷智所喜欢的那个女孩子,一定会兴奋得不得了──事实上,这正是他自家的心情。
然而,等到他见到那个女孩子的时候,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那女孩子看到他,一开始倒是很惊喜,但随即就变得冷冰冰,神色漠然,看起来仿佛不记得聂廷智一般,连一句亲切话儿都没有说,就是一味地叫他早点离开。
聂廷智和她说话,她也爱搭不理的。聂廷智怀着满腔兴奋来,受到如此冷遇,自然心中又是诧异又是不满。
虽然并非是用饭时间,但是那小酒馆里还是坐着几个闲汉──年轻美丽的女孩子从来都不缺少追求者。
聂廷智对自己的条件一向很有信心,年轻,英俊,有稳定的收入,而且还是军官,前途大好,所以一直没怎么在意其他的追求者。
京军的蛮横和嚣张是出了名,他不去找别人的麻烦,他们就应该烧香念佛了,所以从来没有想到有人敢向他挑衅。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那几个南方的「蛮子」,一起围到他的四周,警告他以后不许再来这个地方。
在得到了聂廷智非常轻蔑的答复之后,其中一个闲汉「不小心」把一口痰吐到了聂廷智的裤脚上,让聂廷智恶心了半天。
一场混战就此开始。
听到这里,本来面带同情和关切的和洋,脸上露出一丝揶揄,笑道:「小聂,你可真给咱们神机营长脸哪,三四个地痞就把你搞得这么狼狈?亏你还称是我们神机营的年轻一辈第一高手!」
聂廷智只好苦笑。
事情的发展并非如此简单。那几个南方部族的闲汉虽然身强体壮,但毕竟只是寻常的地痞流氓,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哪是聂廷智的对手?
聂廷智三拳两脚就把那几个地痞摆平,在心上人小嫣面前大大地露了一脸。
就在聂廷智得意洋洋、意气风发的时候,小嫣却跑过去扶起了躺在地上的其中一位,叫了一声,「哥。」
你完全可以想象聂廷智当时的感受。
尽管窘迫,当时他还是上前一边帮她扶起那人,一边赔礼道歉。
不过,当那个被小嫣叫做「哥」的人骂骂咧咧地说,他们天族人是绝对不和明珠狗往来的,他的妹妹也绝对不会喜欢一个明珠狗,让聂廷智死了这条心的时候,聂廷智就开始握住拳头。
在他说到第三次「明珠狗」的时候,那拳头就已经飞到了他的下巴上,并且打掉了两颗牙齿。
当然,聂廷智因此得到的回报就是,他的右手中指蹭掉了一块皮,然后被赶出了酒馆,并且小嫣声明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他。
到底当时聂廷智处在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状态,他没有说,兰斯他们也自然无从得知。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当聂廷智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在这种心情下,看到的全是满街敌意和鄙视的眼光,无疑让聂廷智觉得这是一种挑衅。
不过,尽管聂廷智没有全身戎装,但是他身上所穿的军服表明了他的身分,没有人敢公然的上来冒犯他。
虽然偶尔有几个人看到他的时候,斜着眼,露出挑衅的神态,也有人恨恨地往地上吐一口唾沫,又有十几个人在他身后不远处鬼鬼祟祟的跟着。
──这些,聂廷智都可以接受。
最后的爆发,起因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聂廷智后来坚持说,那个孩子虽然只有七八岁,但是个子很高也很壮,完全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究竟是真的如此,还是聂廷智羞于承认对手竟然是一个小孩子,才强调这一点,他们不得而知。总之,当时是有一个小孩子站在长街的对面,对聂廷智大声地喊了一声:「明珠狗!」
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能懂得什么呢?也许他只是听他的兄弟朋友、叔叔长辈经常这样说,模仿一下,博得大家的注意而已。
当时大街上所有的南方部族人都脸上露出微笑,竟然没有一个人来纠正这个孩子,反而有几个汉子小声啧啧称赞:「这娃儿有种,不错不错。」
聂廷智这么大的人,虽然心中气恼,自然也不能跟那小孩子计较的,于是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谁知那小孩子得到了大人的鼓励和默许,竟然益发的得意起来,跟在聂廷智的后面追着,一边大叫明珠狗,一边拿着地上的石子向聂廷智扔过来。
街上其他的孩子看到也有样学样,七八个孩子一起向聂廷智扔石头,而旁边的大人都站在旁边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看耍猴的样子。
有一个孩子为了表示自己的勇敢,还跑到聂廷智背后推了他一把。那孩子的手很小,个子又矮,只到聂廷智的大腿,力气又小,一点都不疼。
但是满街人都轰笑,却让聂廷智心头火发,他转过头对着那孩子暴喝一声:「你干什么!」
应该说,他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也不是非常严厉,毕竟对方是个孩子。
但是那个孩子还是被聂廷智的疾言厉色吓了一跳,站在原地怔了一怔,似乎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随即就哇哇大哭起来。
这时候,在一边看热闹的许多成年男子双手抱在胸前,不怀好意的围上来,将聂廷智围在中间。
一开始是几个人,然后是十几个人,几十个人,最后聂廷智站在人群之中已经看不到边,只看到无数的嘴在动,唾沫在飞,手臂在摇。
这时候他才感到害怕起来。
那些南方部族的人操着难以听懂的方言,几十张嘴同时向聂廷智发出了声浪,无数的胳膊在聂廷智的胸膛和背后推推搡搡,让聂廷智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不由自主被命运推动着的陀螺。
认真说来,最先动手的其实是聂廷智。因为他那个时候已经急了,慌了,他觉得仿佛自己要被无数的人所淹没。
他有些慌乱地将顶着自己胸膛的一只胳膊用力推开,于是,演出开始了。
在雨点一般的拳头,和比这样密集十倍的吶喊声中,聂廷智还没来得及打到其中任何一个人,就躺在地上了──那些人实在是靠聂廷智太近了,周围连一点缝隙都没有。
聂廷智想伸拳头打人,手肘往后一缩,发现背后是一个人的胸膛,拳头向前一冲,还没有来得及发力,已经顶到了前边一个人的腹部,任是聂廷智再强的武功,再大的力气,这时也发挥不出来。
「我以为这次真的死定了。」聂廷智心有余悸的回顾说。
但就在聂廷智就要陷入昏迷的时候,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那声音竟然盖过了几百人狂乱兴奋的叫喊:「够了。大家玩得也可以了,到此为止吧。」
聂廷智只能感觉到叫喊声逐渐散去,雨一般的拳头也忽然稀疏下来。
最后有几个人不太甘心,不太尽兴,恋恋地在聂廷智背上又加了两脚,让他在地上翻了个滚,又推了他一把才离开。
这时,聂廷智才又再一次看到了耀眼的阳光。
「那个人究竟是谁?小聂,你可要好好感谢一下人家。」听到这里的时候,一个军官插口说道。
聂廷智本来想瞪他一眼,却牵动了伤口,痛叫一声,没好气地说道:「你听到他下面的话再说吧。」
那个救了聂廷智的汉子,按照他的说法,当时他躺在地上良久,才能够把模糊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晰,看到那汉子的相貌。
那汉子看起来三十左右,个子不高,但却极为雄壮威武,宽圆的额头和扁平的脸颊带着点憨厚,再加上那身长期曝晒的黝黑肌肤,真是一副标准的南方蛮族的形象。
「把这个明珠狗扔出去,别脏了咱们的地方。」
这就是南方部族汉子说的第一句话。
然后,他说:「晚上这里还要举行祭神仪式呢,不要亵渎了大神,要杀也到别的地方去杀。大神保佑。」
那汉子看起来似乎颇有地位,说不定是什么南方部族的首领酋长之类的,他一发话,其他的人都唯唯诺诺,不吭一声。
有不少人还对他下跪,口称「那亚」。
这是南方蛮族非常隆重的一种尊称,大概相当于陛下之类的,只有极少数人有资格被这样称呼的。
接着就有两个人一人拽着聂廷智的一只脚,拖着他穿过九黎庙前面的广场,把他扔在广场对面属于明珠人的地盘。
聂廷智才得以死里逃生,叫几个小伙子把自己扶到这里。
大家看到聂廷智一边叙述自己的遭遇,精神渐渐好转,知道他的伤势虽然看起来狰狞可怖,但实际上并无大碍。
盛倾听了聂廷智的叙述,神情颇为关切,仔细地询问了聂廷智那个救了他的人的相貌和口音,最后又问道:「那个救了你的人,你确定有人当街向他行跪礼,而且尊称那亚吗?」
聂廷智点了点头。
盛倾又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究竟是哪些人向他行礼?」
聂廷智摇头,当时正当被打得七荤八素,哪里会注意这些。
盛倾问道:「那你还记得他们是如何行礼的吗?」
聂廷智点了点头说道:「好像有点印象。」
盛倾作出一个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的姿势,双膝微屈,问道:「是像这样行礼的吗?」
聂廷智摇了摇头。
盛倾又作出一个双手举到齐眉的位置,说道:「是这样吗?」
连续换了几个姿势,聂廷智记忆还有些模糊,时而觉得有些迟疑。
最终,当盛倾换了三四个姿势之后,终于聂廷智指着其中一个姿势说道:「对,就是这样。」
盛倾点了点头,脸色微沉,没有说话。
众人也不敢主动询问,只有兰斯是没有顾忌,问道:「盛兄,你的这些手势代表什么意思?」
盛倾说道:「这是南方部族不同部落的行礼姿势。」
盛倾接着解释说道:「南方部族有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他们的风俗和礼节都有所差别,所以可以从他们行礼的方式上,判断出他们是属于哪一个部族,甚至可以判断出受礼的人的身分。」
和洋有些不相信地说道:「这些野蛮人难道也会有详细的礼仪的规定?那是文明人才会有的东西。」
盛倾解释说道:「的确,南方蛮子的礼节比较简单,但是,也并非是完全没有规矩。这些蛮子一般说来极少有行礼这回事,但是也有例外,每一个部族之中,有两个人的身分是非常崇高的。一个是部落的酋长,掌握着全族人的生杀大权。
「另外一个人就是部落中的撒满巫师,一般来说,蛮子认为撒满巫师是神的代言人。这两个人,一个代表世俗的力量,一个代表神的力量,只有对他们两个,蛮子们才会行跪拜的礼节,除此之外,就是见到父母也不会跪拜的。」
说完,盛倾不等其他人回答,转头对兰斯说道:「叶大人,卑职忽然有一点急事要回去处理,不知道……」
盛倾说到这里,犹豫着,似乎是在考虑措辞。
兰斯心想,「盛倾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过,盛泽浩让盛倾跟着兰斯,这是一种示好的举动,并不是真的非如此不可,所以兰斯爽快地说道:「盛将军有事尽管去办,不必客气。」
盛倾抬头感激地看了兰斯一眼,似乎有些意外,没想到兰斯这么好说话,行礼说道:「那么卑职暂且告退。如果有消息,卑职一定会尽快通知叶大人。」
「承情得很。」兰斯亲切的伸手虚引,「我送你一程。」
盛倾也不谦让,当先走出厢房,周围的军官一起站起相送。
出得包厢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盛倾这才面带歉意地说道:「真是对不起得很。」
兰斯伸手阻止,说道:「客气话就别说了。不过我倒是很好奇,盛将军有何发现?」
盛倾知道瞒不了兰斯,他说道:「根据刚才的消息,我可以确定,那个人应该是罗族的酋长仇十洲。」
说完,盛倾见兰斯无动于衷,知道兰斯不太了解其中的关窍,接着解释说道:「南方部族之中,以天族、罗族、目族为主,其他的部族都唯这三个族的马首是瞻,由于力量弱小,大多依附于其中之一,而各族的酋长又有着对整个部族生杀予夺的权力,所以这三个族的酋长,就成了影响力非常强大的人物。」
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廷玉山就是天族的酋长,是三大族里最大的一支。」
兰斯点了点头,心想:「难怪廷玉山宴请自己的时候,场面如此地豪阔。」又想:「明珠王为什么把廷玉山册封为伯爵?是了,想必是有要分化瓦解这一层意思。」
南方三大部族联盟原本是非常具威胁的,但是现在廷玉山被拉到了朝中,受到重用,所谓的联盟自然也就名存实亡,不互相勾心斗角才怪。
盛倾继续说道:「仇十洲号称天南第一勇士。南方蛮子崇拜勇力,所以他的威信很高,是廷玉山的劲敌,像这样的人物来到京城,又值现在的多事之秋,我担心内情不那么简单,所以要赶紧通知叔叔,详细调查一番。」
兰斯明白了盛倾的言下之意。
南方部族仇恨本地人的情绪越来越高涨,越来越热烈,本来如果是乌合之众,也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最怕的就是有领袖人物将他们领导和组织起来。
兰斯点头道:「那你快去吧。」
盛倾这才匆匆离去。
兰斯回到包厢,和洋看看盛倾确实已经离开,这才问道:「你怎么会认识那家伙的?」
兰斯笑了笑,说道:「我们也没有深交,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
和洋这才放心点头说道:「那就好。这家伙是出了名的又阴又狠,自从他管了军纪之后,没有人不怕他,没有人不骂他的,不管是犯了什么样的事,只要是到他手里就别想好过。」
其中一个军官插口说道:「是呀,想一想以前刘副将多么通情达理,你再看看这家伙那死人脸,看着就让人心中发寒。」
兰斯微笑点头,没有作声,心中却想:「看盛倾年纪轻轻,但是却颇有威严。管风纪的人就是需要冷一点狠一点,让别人怕他,才有威慑力。他若整天笑呵呵地像个弥勒佛,如何镇得住。」
由于聂廷智的意外受伤,需要治疗,大家也都没有什么兴致,这一顿饭也就草草了事。
兰斯拒绝了和洋一起参加祭神大会的邀请,说真的,他现在实在没有什么玩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