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将来有何打算?”坐在马车上,红緂好奇地问叶歆。

  冰柔答道:“我们正准备回去参加今年的科考,想从仕途上发展。”

  红緂道:“想不到你们想入仕途,当今天龙朝政局不稳,内有皇位之争、外有割据之虑,实乃一触即发之势。而且,皇帝年老体弱,前年还大病了一场,若不是有甚么神药相助,可能早就不行了。此时若入官场,恐怕不易立足。”

  叶歆听到“神药”两字轻轻一笑,又听闻官场之事,不禁叹道:“天下官员如李税监者多不胜数。此时为官,清则不容于官场、浊则不容于良心,难啊!”

  冰柔不以为然道:“我觉得这种时候才要做官,只有手中有权才能为平民做事,杀贪官、惩酷吏,荡平天下不平之事。”

  “好!”红緂击掌而起:“柔姐姐大义凛然,慷慨陈词,红緂佩服。若姐姐能掌大权,必能造福万方。”

  冰柔不好意思道:“我可没有那种雄心,我只是想为百姓做些事,以免辜负了大好年华。”

  叶歆忽然叹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官场险恶,纵然手握大权,只怕也是如履薄冰,惶惶不可终日。如此做人,还不如做一小民,笑傲山林,游历四海,怡然自得。”

  “叶公子的看法好新奇啊!眠月大陆以武为上,以强为尊,各个争强上进,有公子这等看法之人,我可从未见过。”红緂虽然口中不说,但心中对叶歆的看法有些不以为然。

  叶歆笑了一笑,并未回应,心中却暗暗慨叹,天下虽大,但知己难求,不禁又想起了凝心,只有她能明白自己,可惜伊人遁隐于灵枢山,不知何时方能相见。

  红緂见叶歆的见解奇特,又问:“公子乃有识之士,不知对天下有何看法。”

  叶歆笑道:“想不到姑娘对天下大势有兴趣。天下九州,天龙皇朝占其七,清月铁凉各占其一。但清月铁凉两国占有地利,清月有跃虎关、铁凉有雪狼苍狼两关,易守难攻。只要没有甚么特别的事情,三足之势很难改变。”

  红緂听了很感兴趣,追问道:“何者为变?”

  “此等国事,不谈也罢!”

  红緂见叶歆不肯说,只好作罢。

  几天下来,四人越混越熟,况且年纪相若,一路上四人谈谈讲讲,倒也舒服。只是一问到有关红緂和锦儿的事,她们就顾左右而言他,问了几次后,叶歆和冰柔便不再问,令他们对于红緂主仆的来历感到好奇。

  而红緂则对于这一对似乎不相称的夫妻感到莫名的好奇和好感。一是因为冰柔娇美可人、性格爽直,与她相仿,况且又认了姐妹,所以两人的感情越来越好,一路上,冰柔和红緂不时的谈论武艺,有谈有笑。

  而对于叶歆,她觉得这个样貌普通,偏偏又出尘潇洒的男子很神秘,而且知识渊博、见识非凡,对于世途和人生别有一番道理,与众不同。红緂虽有不同的意见,但也承认叶歆这种心态和价值观造成他自在洒脱的特质。

  临川府位于昌州腹地,北有玉子山,南有汝河相伴,粮产甚丰,本是昌州少有的富裕之地,但此时汝河的部分流域水枯流断,因此临川府也同样面临灾祸,只是情况较好而已。

  金家住在临州府登云县二十里外的金家镇,也是金剑门所在,镇上约有四百多名金剑门弟子,以及他们的亲属。随着人口的不断增加,镇的面积也不断地扩大。

  一进镇,他们就发现此地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这里没有面黄肌瘦的灾民,也没有卖儿卖女的情况,难民倒是不少,但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他们觉得奇怪,于是叶歆拉住一个中年男子问道:“请问您贵姓?”

  男子和气地道:“小姓马,公子有事吗?”

  “看这里的人这么高兴,有甚么喜事吗?”

  “公子你不知道,这里的金家是远近驰名的大善之家,见昌州饥荒,因此大发善心,常常派米,明天是金老太爷的大寿,所有人都高兴啊!听说明天不但派米,还要派肉。知道这事的灾民都来了,你看满街的人都是。”说着,开心地笑了起来。

  冰柔赞道:“果然是大善之家!”

  叶歆笑了笑,没有说话。对金家此举他也是十分赞赏,但心存怀疑,不明白金家怎会有如此财力,进行这种善举。

  此时昌州的粮价高居不下,现在派粮比派银子的开销还要大,金家又是如何得到这批粮食呢?莫非与赈粮失盗案有关?这个疑问使他对这个金家很好奇,想一探究竟。

  除了灾民之外,街上还有不少拿着兵器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独来独往、或三五成群,吵吵嚷嚷,很热闹。

  “这些是甚么人,怎么这种样子?”叶歆看这些人很不顺眼。

  红緂道:“这些人便是武林中人,那些腰上系着金色腰带的就是金剑门的弟子。”

  叶歆看了很不以为然,道:“这些人每天到处乱逛,无所事事,难道武林中人都是这样的吗?”

  红緂白了他一眼道:“你不是也一直想和他们一样无所事事,游历天下吗?怎么现在又批评起人家了?”

  叶歆被她说得不好意思,笑道:“红姑娘说的对,大哥失言了。”

  冰柔笑道:“还是妹妹厉害,他这张嘴,谁都说不过他,就只有你比他厉害。”

  锦儿嘻笑着调侃道:“小姐,怎么以前没看出你这么伶牙俐齿?”

  红緂娇嗔道:“多嘴、没规矩!这几天你越来越坏了,一点也不像个丫鬟,倒像起主子了,看我不教训你!”

  锦儿仍是嘻笑以对。

  “好了,我们先找间客栈吧!妹妹的伤还没痊愈,经过了这几天的舟车劳顿,也该休息了。”冰柔打断了她们的说笑。

  三人都点头应是。

  于是,四人来到镇上最大的客栈──“金家客栈”。

  一进客栈,伙计见他们四人衣着华美,样貌不凡,知道是有钱人,立即热情地迎了上来,问道:“诸位客官,您是要住店,还是要吃饭?”

  叶歆道:“我们先在这里吃饭,你给我们准备二间上房。”

  “好,客房我们给您备下,您这边请。”伙计将他们四人引到中央的一张空桌

  红緂和冰柔一摘下面纱,立即吸引了店中所有食客的目光。

  这客栈的大堂中,都是练武之人,大部分是年轻的汉子,有不少光着膀子正在喝酒谈天,身边都放着刀剑。见到叶歆身边的两位美貌的妙龄少女,都羡慕不已,有些人的嘴里更不清不楚起来。

  这使得冰柔等三人很不高兴,怒目瞪了他们一眼,反而惹得他们更高兴。

  叶歆对于武林人士的观感是差到极点,立即站了起来,吩咐道:“我们要雅间。”之后一甩袖子就往二楼走去。

  “嘿,你这臭小子真有艳福,弄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在身边,老子看了不顺眼,快让一个陪老子喝酒。”一个酒客突然叫嚣了起来。

  叶歆回头怒目而视,说话之人的样貌以及穿着打扮都很平常,只是下巴的那一撮杂乱的胡子给人留下印象,背上背着一柄长刀。

  他左手边一个身着黄衣,尖嘴猴腮的男子,嘻笑道:“一个不够,三个才行,我们这桌一人一个,谁也不落空。”

  右手边的一个附和道:“对啊!这两天见的美女不多,还是今天这三个最漂亮。”

  “昌州三鹰,你们虽是无门无派,口下也该留德。”一个中年妇人听了他们的话很不顺耳,因此忍不住说了话。

  老大转头一看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香玉谷的铁秀姑,我们昌州三鹰的事轮不到你管。我们只不过说两句罢了,又不是要和你们香玉谷的小娘们比试,你插甚么嘴。”

  “是啊!甚么时候我们昌州三鹰到你们的香玉谷作客,你再好好招呼我们,现在轮不到你,谁叫人家长的比你美多了。”老二和老三都嘻笑着附和道。

  “你──”铁秀姑气得说不出话。

  冰柔也气不过,想拔剑去教训昌州三鹰,却让叶歆拦住了,他不想让怀有身孕的妻子冒险动手,哼了一声,继续跟着店小二向楼上走去。

  红緂气愤道:“你怎么这么没骨气,别人调戏你的妻子,你一点也不生气?”

  叶歆瞥了一眼楼下的那群人,冷冷一笑,道:“我不想与狗对咬。”

  那三人听了如何肯罢休,此时甚么也顾不得了,各自拔出兵器就向叶歆扑去。

  叶歆向红緂和锦儿笑了笑道:“这几天你们总是想见识我的武功,今天我就让你们看看。”

  说罢,腰间的那条雪藤便如一条蛇般钻入了叶歆的手中,另一端挺得笔直,就如一根雪白色的大棍。

  红緂惊奇地盯着叶歆手上的雪藤,虽然也曾听锦儿说他用雪藤作为兵器的事,而且每天都见他系在腰间,但一直没有亲眼看到他使用,十分好奇,很想见识一下锦儿所说的奇术。

  她知道这藤条再硬也不能与兵器相交,所以既兴奋又紧张,不知叶歆能否得胜。虽然眼前的叶歆很镇定和平静,表现得很有自信,但她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而冰柔并没有上去帮忙,因为她了解丈夫若不是有信心,就不会挑衅那三人,丈夫从不轻易出手,更不会无故挑衅,他这样做一定是动了真气,想教训一下那三人,于是淡然地等着丈夫表现。

  那三人见叶歆拿出了一根藤条,都哈哈大笑起来。

  老大道:“小子,你遇上我们昌州三鹰,算你倒霉。”

  叶歆朝他们微微一笑,似乎真想打,挑衅道:“三位既然有兴致,我自然是奉陪,只是我怕三位输了,没面子再留在这里,到时金家问我要人,我可没处找。况且,无故私斗而伤人是违法的,我怕自己一时失手伤了你们,到时候要吃官司。”然后向身旁的冰柔等三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开。

  昌州三鹰哪里忍得了,气得哇哇大叫,怒吼一声就要攻上去。

  这时,客栈的掌柜急忙跑上来哀求道:“四位大爷,要比试的话请去外面打,别弄砸了小店。”

  接着,几个金剑门的弟子也走了出来道:“你们无门无派,若是私斗,请到门外,这里是金剑门的地盘,不许有人违规。”

  昌州三鹰不敢招惹金剑门,哼了一声,道:“好,我们就给金剑门一个面子,小子有种就出来。”说罢就提着兵器走了出去。

  叶歆不想太过招摇,没用遁术,只将雪藤盘到手上,缓缓地向客栈外走去。

  人们都爱看热闹,所以都跑了出来,围在大街上等着看这场龙争虎斗。

  红緂和冰柔跟在后面,红緂担心地道:“柔姐姐,大哥行吗?我可从来没看过他练武。”

  “小姐你放心,那天一百个士兵,叶公子都不怕,怎么会怕这三个小毛贼呢?”

  冰柔笑着道:“放心吧!打不过就逃,他要是想逃,任谁也抓不住。”

  围观者之中有不少是武林人士,都在窃窃私语。

  “这小子是甚么人啊?敢一个人跟昌州三鹰打,这不是找死吗?你看他那文弱的样子,我总觉得他不像个学武之人。”

  冰柔等三人转头一看,是一对中年夫妻在说话,男的大约四十岁,身着青衣长褂,女的身穿绿色小袄、青色长裤。

  只听那妻子应道:“那也未必,天下像他这样的高手有不少,像是‘绵里藏针’罗星阵、‘柳风剑’曲烽,都像是文弱的书生,当年在武道大会上谁也没有看好他们,可是一出手就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我看这种人的武功才可怕。”

  冰柔插嘴问道:“两位,昌州三鹰是甚么人?”

  那男子见冰柔正是叶歆的同伴,劝道:“还是让你的同伴认输吧!这三个人的功夫可真不错,万一受伤了,不是件好事。”

  锦儿道:“大叔,你放心吧!我叶大哥一定能胜。”

  男子一脸不信地望向场中。

  昌州三鹰以品字形围着叶歆,不停地转动着,此时他们见叶歆神色镇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敢大意,摆好阵式,想看看叶歆如何反应。

  叶歆淡淡一笑道:“既然你们礼让,我就不客气了。”说罢一抖手中的雪藤,雪藤宛如长枪般向昌州三鹰的老二怒鹰迎面刺去。

  昌州三鹰见叶歆动了手也各自出招。老大破天鹰腾空而起攻头部,老三秃鹰滚地而下攻脚部,怒鹰则是直劈雪藤,想把叶歆的兵器砍断。

  叶歆却忽然停住了,随手招来一片树叶,往藤上一贴,立时,场中突然出现了无数的幻影。叶歆即隐即现,如鬼魅般于场中挪移。由于隐身和现身的时间相差极短,所以在外人看来,与高明的轻功无异。

  围观的人都惊呆了,他们想不出甚么轻功能移动的如此迅速。

  昌州三鹰只见到身边有一片青影在场中飘动,根本无法拿捏,由于叶歆不时地出现在他们的背后,他们只能将刀网舞得水泼不进,不给叶歆有偷袭的机会。

  他们号称三鹰,所练的腾鹰步也算是轻功中的好功夫。可在叶歆面前竟然不能看清叶歆的动向,心中又惊又怕又悔,后悔自己不应该招惹这么一个看似文弱,实为厉害的人物。但他们都是桀骜不驯之人,不肯就此认输。

  叶歆戏弄了他们一阵,又站回原地,看着昌州三鹰舞得满头大汗,轻笑道:“我看还是算了吧!再打下去,你们可要累死了。”

  昌州三鹰见叶歆现了形,又猛扑上去。叶歆摇摇头,施出道力,手上的雪藤便如一条灵活的小蛇般,时硬时软,时直时曲,时而枪幻群花,时而棍劈断空,时而鞭扫大地,时而绳锁横江。

  那条雪藤在他手上就像是会变幻一般,将扎猛的霹雳枪法、陈刚的落英剑法和许百槦的仙翎剑法混合使用,而叶歆本身并不需要做任何动作,只是不断的释出道力,控制雪藤的闪转腾挪,劈打扫拨。

  他还有更厉害的道术没用,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想太过张扬,而且不便使出道力,免得横生枝节,因此他只用这种亦道亦武的方式与昌州三鹰相斗。

  然而,他并不敢用雪藤与昌州三鹰的兵器相交,因为雪藤毕竟是植物,就算再硬,与金属之器相交也会受损,他很珍惜这条师父所赠之物,所以总是避开兵器。再者,他的道力只是带动雪藤,其能产生的劲力是无法与内力和腕力相比的,故此,避开兵器相交也可令道力的施展不会因雪藤受到撞击而减缓。

  虽是如此,叶歆仍灵巧地操纵雪藤,使之游于兵器之间,还不时利用软硬交替的变故来影响昌州三鹰的心神──明明看到一条白影直刺前胸,霎时间那白影却变成灵蛇般的软鞭以螺旋形缠向他们的手腕。

  叶歆的神奇“武功”令周围的观众叹为观止,尤其是叶歆所表现出来的潇洒意态,悠然自得得仿佛不是在与人搏斗,而是在游戏人间。

  在打斗过程中,人们根本看不见叶歆曾经出手攻向昌州三鹰,他总是垂着左手,右手偶而轻挥,然而雪藤变幻与他的动作完全不成正比,就像是湖边拨动着湖水的那般轻柔舒服,身形移动,翩若惊鸿。

  “这是甚么功夫,怎么这么奇特,偏偏又这么好看!”

  “说不定是甚么隐世高手的子弟!”

  冰柔听着心中暗笑,却也惊奇丈夫的表现,上次与铁凉暗探打斗的时候,丈夫也是用了这种打法,但有些生涩感。而今丈夫将剑法,棍法和枪法混合使用,似是而非,就像信手拈来般,偏偏既好看又实用,比上次打斗有了很大的进步。

  红緂看呆了,面带惊喜之色,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内,同时在冰柔的耳边轻声问道:“大哥用的是甚么功夫,好奇特啊!”

  冰柔笑了笑道:“不知道,我也没见过,等他打完了,你去问他。”

  “哦!”红緂的心神又回向场内,盯着那个幻同鬼魅、飘逸若仙的身影。

  其实,叶歆是在尝试着将自己的道术和武功结合。之前只是用过一次,其中的诀窍并未真正掌握。在这几日的旅途中,他花了些时间去思考如何将道术和道力以武功的方式使用出来,便如那些术士一般。

  而此时他也是以一种游戏的心态去应付这场搏斗,希望将来以这种形式护身,因为真正的道术只能在非用不可的情况下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