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九日。

  这日,船终于修好了,下水之后,并没有立即前行,而是回到码头,与船队会合。所有的船夫都对这一艘曾经有河神显灵的船肃然起敬,趴在码头上恭敬地向船磕了三个头。

  叶歆依然没有露面,但他从宋钱和龙天行的嘴里知道了发生的事。想到这次的事件,他有感而发,将船命名为“飂翼”,并以绿色的飞翼为旗,这便是日后内战之中响誉四方的“魔旗”。

  打点完一切之后,宋钱指挥着船队继续向京城进发。在端庆府换了马车之后,亲信和叶歆等人由马怀仁带领着进京,货物则交丁才处理。

  时光飞逝,十二月二十六日,终于抵达京城郊外。

  一眼望去,前方出现了一座城,城墙虽然不矮,但面积不大。城墙用灰黑色的砖石建成,虽是黑夜,但城墙上仍是灯火通明,上面有守城的兵士巡逻。

  红緂奇怪地问道:“京城怎么这么小?”

  旁边的马车上,马怀仁笑道:“这不是京城,京城有三个子城,以品字形包围中央的京城,眼前这一个叫文城。”

  马怀仁今年已五十岁,有一个儿子,也在为宋钱做事。

  红緂又问道:“文城?还有武城吗?”

  “正是,除此之外,还有军城,是驻兵用的,十万禁军有七成驻在那里,其他三成守在主城和文武城。文城是科考之地,国子监和太学都在这里,还有众多的书馆和学堂,以及其他辅助设施。武城顾名思义,是习武的地方,武道大会便是在那里举行,各门派掌门人的家眷都在那里,武城的限制很严,不是轻易便可进出。”

  叶歆插嘴问道:“我要的宅子在什么地方?”

  马怀仁知道叶歆的身份,恭敬的答道:“禀公子,现有两宅,庄院在文城往南一里的聚贤池,那里风光秀丽,是京城的第一好去处,周围都是大官或者富商的私宅,既幽静又清雅。另一处按公子的吩咐,在京城城南的淡云街有一座不大的宅子,合三间民居而成,周围都是平民居所,毫不起眼。”

  “好!”叶歆满意地点了点头:“马老,请你在城中的宅子帮我找一个管家,要老实人,最好年纪大一点,处事稳重。”

  马怀仁疑惑地看着叶歆,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以为自己会是叶歆在京中的主要助手,不曾想过叶歆要另找一个管家。

  叶歆察觉到他的眼神,笑道:“马老别多心,庄院之事以及京中的生意,还要请你多费心,城中的宅子是为了将来之用。你在京城已久,认识的人一定不少,又有商家的背景,我不想现在就和商家扯上关系,因此还请你委屈一下,做个庄院的主人,在暗处才好做事。”

  马怀仁随即放心地笑了起来,道:“公子这是抬举马某,能在聚贤池成为庄院的主人可是难得的事,就算是二三品的大官也未必有这个福份。”

  叶歆笑了笑,又道:“马老忠心耿耿为叶某做事,叶某一定不会忘记。等事情办完了,我就会离开京城,庄院就送给马老做为安渡晚年之用,以表示叶某的诚意。”

  他知道马怀仁将是他在京中的主要助手,不能不先拢络他,况且说的也是实话,只是预先告诉马怀仁一声而已。这科考前三个月,他已将拢络人心和探察情报做为主要目标,以方便将来的所有行动。

  马怀仁一时愣住了,惊愕地张大了嘴,不知道如何反应。他虽是宋钱的主要手下,每年过手的银子也有十数万之多,但这个庄院是他亲自买的,共花了将近八十万两,宋钱手上的流动资金差不多都用光了,叶歆如此慷慨地送给他,实在不能不令他吃惊。

  宋钱并不在意这宅子,平安州的生意若是弄得好,一年至少有上百万两的进项,因而微笑道:“马老,还不快谢谢公子的厚赏?”

  马怀仁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伏地拜谢。

  叶歆连忙将马车停住,下车扶起他,道:“以后京中的事还要仰仗马老周旋,叶某一介文士,初到此地,难免有些不合适的举动,还望马老多多提携。”

  “马某一定尽力辅佐公子成为当朝首辅。”

  不必说其他的,光是这八十万两的宅子就够他卖命的,而且叶歆如此慷慨,往后指不定又赏些什么,而自己的儿孙也盼望能依附叶歆入朝为官,到时候或许能成为显赫一族。

  夜深人静,天色黑沉,聚贤池偶而传来几声鸟鸣。

  此时,两辆马车直入池南的一个很大的庄院。叶歆为了不引人注意,深夜时分才到庄院,庄园门口早已有人在此等候,见马车到来,立即通传,并点上数盏灯,门口顿时灯火通明。

  庄园的门口十分雅致,没有高大的院墙,而是密密的种着一圈竹子。中间有一个宽大的竹门,叶歆抬头一看,只见上面有一匾,写着“雪竹”两个大字,字体刚中带柔,飘逸不凡,一看就知是名家手笔。

  叶歆很惊奇,难得这庄园的名字和自己的道号一样,似乎是注定属于自己的地方。

  马车没有停下来,而是直接驶到庄园最里面近池的一座独立院子,叫“凤鸣轩”。这是按叶歆的吩咐所建,院内有两层院墙,一层是砖墙、一层是竹墙,每层墙的距离有三丈,中央有一间竹舍。

  马怀仁把不应该知情的人都弄走,然后把暂时管理庄园的儿子叫来。不一会儿,一个面白有须的青年汉子急步走了出来,大约二十七八岁左右,长得也算不错。

  他见这么多人先是一愣,马怀仁指着叶歆道:“皓儿,还不参见公子?”

  马昌皓拜连忙伏倒在地,道:“马昌皓见过公子。”而眼睛暗中打量着叶歆,见他虽然样貌不出众,但气质不凡。

  叶歆走下马车,扶起马昌皓,道:“不必多礼,你父亲才是这里的庄主,以后见我千万不可行此大礼。”

  马昌皓愕然转头看着父亲,马怀仁面带微笑道:“皓儿,一切听公子的吩咐。”

  马昌皓见父亲如此说话,只好按叶歆所说的去做。

  宋钱等人亲自把黑布罩住的笼子抬下马车,搬到竹舍中的卧房内。

  卧房的窗户很多,三面各有一排窗。奇怪的是没有床,地上用软柔的绒毯铺盖,中央有个一尺高的矮台,笼子便放在台上。台的中央有空隙,是叶歆为帮妻子洗澡和处理异物用的。卧室的四周有一些字画瓷器,做装饰之用。

  叶歆很满意,见诸事已毕,便让众人去休息,而红緂主仆住在“凤鸣轩”对面的“披云榭”。

  庄园东部的“宁气堂”中,马昌皓正坐在檀木椅上陪父亲说话。叶歆的到来自然是他们的话题,对于这个没什么特别却充满神秘感的男子,马昌皓十分好奇。

  “爹,那个黑布罩着的东西像是一个笼子,里面是什么?”

  马怀仁瞪了他一眼,正色道:“皓儿,你也不小了,怎么还是这样?不该知道的事就不要问,小心祸从口出。魏劭告诉我,有人只看了一眼,便被公子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连自杀都不成,最后求着别人帮忙杀了他,还是银小姐好心,才帮他了结了痛苦。”

  马昌皓吓得一缩脖子,道:“想不到公子这么一个文弱之士居然这么狠。”

  马怀仁微白的眉毛动了动,说道:“东主说过,叶公子为人很好,只要不去打听笼子的事,他会礼遇我们。我原本不大相信,但今天他居然把这庄子赏了给我。八十万两的庄子,如此轻易的便赏了别人,可见他的为人的确如东主所说。”

  “这庄子?”马昌皓惊讶万分,怀疑地看着父亲。

  “是真的,东主也答应了。皓儿,这几天我跟公子一起走,虽然他很平静,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从众人对他的敬畏表情,可见公子是深藏不露之人,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你只要好好跟在公子身边做事,随时有机会出人头地,甚至入朝为官。这是我们马家的机会,筹码都压在公子的身上,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知道了,父亲。”

  聚贤池乃一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方圆也有数百亩,池的外圈长着一大片树林,将聚贤池与外界隔开。

  围着一圈都是大大小小的庄院,成为富豪之区,近百名官员和商人在这里有私宅。池的南部一小块是商家的私宅,其他地方都是官员的宅子,其中最大的要数刑部尚书白安国的“慕雅居”和兵部尚书卜思铭的“栖园”。

  其中栖园就在“雪竹庄”的对岸,卜思铭不常在此居住,只有些小妾经常来此游玩。除此之外,还有些面积不大,但出名的园子。

  新年是欢乐的,连天上也显出新年的气象,天空一片蔚蓝,家家户户都热闹非凡,一副国泰民安的景象。

  叶歆自从搬入之后,庄内的人几乎再也没有见过他。他似乎总是关在“凤鸣轩”中,一步不出。他还在“凤鸣轩”的院子布下了藤网,无论是顶上还是周边都有毒藤保护着,这几天他苦练道术,道力也慢慢的回复,一些简单的道术也能使用。即使是新年到来,他也只是在屋内与妻子以及红緂主仆一起庆祝。

  而这座聚贤池边的第三大庄子引来了无数的目光。这几日,庄子里多了很多人,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各处庄园都派人来拜访,打听谁是庄子的主人。

  而马怀仁正式以庄主的身份出去见客,这次他不再是表面上的庄主,而是实实在在的庄主,因此气度立时有所不同。只说自己是商家,与朝中大臣没有丝毫关系。但众人都猜测着庄子的主人是某个不愿露面的王公大臣,甚至是皇子。

  同时,马怀仁不让任何人泄露叶歆等人在此居住的事情,也交待庄内所有的人不许接近“凤鸣轩”,因而庄内的人只知道有客在,但不清楚是什么人。

  “马老,不知京中的情势如何?我久闻夺嫡之争愈演愈烈,不知实情如何?”新年过后的第二日,叶歆便请马怀仁父子在庄子的正厅“傲雪堂”议事,想了解京中情势。

  马怀中略加思索,道:“其实从表面看来,京里一点事也没有,风平浪静,皇上虽老,但身体尚算健康,朝中大势都在他老人家的掌握之中,夺嫡之争只是在暗中进行,个中细情,非外人所能知道,坊间有不少的传闻,不过不知是否正确。”

  “哦,说来听听。”

  “皇上的十一个皇子中,排行老二的太子已死,除此以外,以大皇子荣亲王、三皇子顺亲王和八皇子廉亲王最有势力。然而,皇上似乎也怕他们斗争过激而影响朝政,下了一纸明诏,不许诸皇子干政,但皇子们还是透过派系中的人马,在朝中暗斗。听说大皇子有吏部尚书兼明英阁大学士轩丘聿和户部尚书朴鸿鸣支援,这两部应属其派,又有四皇子依附,实力非同小可。而三皇子文气极盛,又与清流们相交甚好,尤其是都察院掌院安泰和翰林院掌院言德谦,他们是三皇子府上的常客,因此三皇子在读书人中的声誉最响……”

  叶歆听到这里,不由的冷笑连连。

  马怀仁问道:“公子,我说错了什么吗?”

  叶歆笑了笑,道:“接着说吧!”

  “这三皇子在外有些实力,只是不知是真是假。而八皇子则有刑部尚书白安国支援,他的岳父是九门提督司马尚,手掌京城除了禁军以外的兵马,九皇子成亲王是他的死党。其他皇子中,五皇子和六皇子联合在一起,也有点实力,七皇子和十一皇子则没有丝毫实力,只是个闲王。”

  “十皇子呢?”

  马怀仁笑道:“这个十皇子有些奇特,听说有些荒诞不羁,为皇上所不喜,别的皇子都封了王,偏偏他不但没有封王,还被皇上关在禁宫之中,半步不许外出。”

  叶歆笑了笑,不以为意,忽然问了一句:“苏剑豪是哪一派的?”

  马怀仁见他提起苏剑豪的神态有些异样,心中称奇,但没有问,答道:“这个苏三公子如今圣眷正隆,入朝两年,已经是从二品的禁卫军副统领,前两天皇上又赏了他兵部侍郎。而且,他是四大家族在京中的首领,各派都在争取他,但他始终没有表示。只是四大世家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是像话的,终日不务正业,连他也被牵连。”

  叶歆点了点头,若他是苏剑豪,此时也不会答应任何一派,反正手上有兵力,父亲又是边疆重臣,谁也动他不了。不过,这四大世家的背景反而对他的仕途不利,这倒是意想不到的事情。

  “屈复清在京中有什么关系吗?”叶歆觉得在没有找到适合的派系之前,屈复清将是他最好的靠山,然而马怀仁的话使他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只听马怀仁道:“屈复清是原皇太子一手提拔的人,太子死后,各方曾争取过他,无奈此人不为所动,听说是想推动原太子唯一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外孙继承帝位,因此不愿与诸皇子相交,在朝中的关系不太好,也没有什么势力,各派虽不愿动他,却也不喜欢他,只有已故太子的几个死党与他尚有联系。”

  “这原太子的儿子又是什么样的人?”

  “他今年十八岁,封了宇亲王,只知他在封地濂河,其他事倒是不曾听说。”

  叶歆略略思索了片刻,道:“濂河府在昌州和顺州的交界处,地段十分重要。此人远离京城,想必是不愿参与夺嫡之争。”

  他迟疑了一阵,又补充道:“也许是别有所图。”

  叶歆想到了若有一天皇帝驾崩,此人有顺州屈复清的二十五万大军做后盾,若有异心也未可知。

  “难道他也想争位?”

  “也许吧!他在京中的都是些什么人?”

  “这不大清楚,好像都不是大官。我只听说有前太子太傅吕作仝之子吕葆新,他是个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没有什么实权。”

  叶歆默然不语——若是不能借屈复清之势,便需要重新找一个靠山,但朝中的势态似乎非常复杂,此时自己白衣一身,根本没有办法交结官员。

  叶歆问道:“马老在京中可有相熟的官员?”

  马怀仁皱着眉道:“没有,东家以前在京中的生意不大,没有必要去结交官员,况且京城里的官太多,打通几个也没什么用。”

  看来京中真的是一点基础都没有,一定要尽快建立关系,否则将来要用的时候不好办!

  想到这里,叶歆道:“马老,无论是做官还是行商,既然要在京中发展,就必须结交官员。宋钱,你也有这个打算吧?!”

  宋钱应道:“是的,公子,我已有一张列表,都是对京中的生意有影响的人。”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卷交递给叶歆。

  叶歆接过细看,纸上列了十几个名字,上面有京畿府尹钱如海、户部主事张洋和巡城御史冯俊等等,都是些六七品的官。

  叶歆面露不悦之色,道:“怎么都是些小官?尚书呢?侍郎呢?”

  马怀仁解释道:“公子,我们以商人的身份,不便结交大官,一则是大官们怕留下勾结商人谋取私利的骂名,他们要钱都是底下人弄的,没有一个大官会自己去谋利,我们就是把银子往他们家抬,也没有人敢收,因此才有了这份名单。大官方面,要等公子考上了进士,再亲自去拜访。公子,你是不是太性急了一点,官场之事急不得。”

  经他的提点,叶歆立即醒悟,连忙点头,道:“是我太心急,多谢马老提点,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吧!”

  “公子,我方才所说都是传闻,没有真凭实据,进了官场的人才知个中事实。”

  叶歆又问道:“何处有这些传闻?”

  “公子若想去听传闻,酒馆茶棚都是好地方,还有文城的议事堂,那里是书生们最喜欢去的地方,他们在那里高谈阔论、褒贬时政,也有不少的密闻传出。公子是举人的身份,可以前去看看。”

  叶歆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多派几个手下,每日前往最多官员聚集的酒馆,将他们闲谈所说的都记下来。议事堂那里,我亲自去看看。”

  马怀仁赞道:“公子此计大妙,官员闲谈中常露话机,即使他们不明深意,也能带出皇上和朝臣的意思,我即刻派人去做,这种喝酒的活,相信谁都愿做。”

  “好,马老,你去吩咐一下。”

  马氏父子应了一声便去了。龙天行则被叶歆安排去读书,因为叶歆要他去考武秀才。这武科与武道大会不同,所考的主要是兵法谋略,龙天行书读的不多,因此卖力的苦读,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