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钱见马怀仁父子等人离开了,便问叶歆:“公子,过两天我就回晓日城了,最快也要五月才能回来,有些事你必须考虑清楚,你父亲和岳父那里,你想如何处理?”

  叶歆正为此心烦,看着宋钱那对陷在圆脸之中的小眼睛,道:“这事瞒不了他们多久,但柔儿不想让岳父知道,我想还是在京中站稳了脚跟,再告诉他们。你帮我带一封书信回去,我自会在信中解释,免得他们突然入京,横生枝节。可是你回去以后,其他一切有关京中的事一概不能说。”

  “这个好办,我就说在路上碰到,因有急事而未细谈,不太了解你的情形。”

  “甚好,就这么办吧!”

  宋钱犹豫了一下,又道:“只是夫人之事,公子是否应当先想个周详之计,免得出事。”

  叶歆愁道:“我也在考虑此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举人的资料中,我尚未成婚,现在暂时不用理会其他人。唯一怕的是苏剑豪的反应,若他因此而纠缠下去,只怕会坏我大事,就算他放弃了柔儿,也会怀疑我为何迟迟不成婚。顺州那里,他也应该会得到消息。”

  “公子既然考虑了,就该尽快想个办法。按公子的计划,最快也需三五年,然而‘血剑之誓’的事当年在顺州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朝中只怕早已有人知道,至少苏剑豪知道。这段其间若公子不成婚,难免惹人生疑。尤其是苏剑豪,若他真的对夫人死心塌地,一再追问,你又作何解释。”

  “我原打算安排柔儿假死,或者失踪。”

  宋钱细想了想道:“这两个办法虽然可行,但破绽太大,公子不会不知道,若非如此,公子早就安排了,何必拖到今天。”

  叶歆深深地看了宋钱一眼,想不到他的领悟力和观察力如此之高,幸好自己没有一时激愤而杀了他,有他在也多一个好帮手。

  宋钱又道:“公子若安排夫人假死,首先便会有人问,公子在丧妻之际,竟然安心千里迢迢入京赶考。即使人们不怀疑事情的真相,但公子的声誉也会受到影响,这对公子的大计不利。而且,公子他日若登上高位,又没有成亲,难免有人上门联姻,而公子一定不会同意,如此一来便会得罪人,这岂不坏事。最怕的是皇上,他若像对待苏剑豪一样,赐个公主给你,或者赐个大臣的女儿给你,到时候你如何是好?苏剑豪不答应,皇上无可奈何;你若不答应,那就是抗旨。若是公子肯答应,倒是有莫大的好处,只是以公子的性格,绝不会答应。”

  叶歆惊道:“不会吧!皇上怎会逼我破这‘血剑之誓’呢?”

  “既然夫人名义上已死,再成婚也就不算是破誓了。”

  宋钱的一席话说得叶歆直冒冷汗,若真的遇上这种情况,倒是两面为难之事。

  “若是公子安排夫人失踪,难免有人会问,公子既然与夫人情深意重,为何不去寻妻,而在京中享受高官厚禄,这不也是有违‘血剑之誓’吗?如此一来,公子如何能在京中站稳脚跟?若是御史们因此而上书进言,皇上会如何处置公子,谁也不知道。公子在诸事上都算无遗策,为何在这件事上举棋不定?长此下去,必生祸端,到时候悔之晚矣。”

  叶歆紧捏着拳头,他不是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是希望找到两全其美的方法,因此才没有下决定。

  犹豫了一阵,叶歆看着张口欲言的宋钱,道:“你这么说,想必是有啥妙计。”

  “妙计说不上,我觉得红姑娘可以以夫人的身份出现在京中。”

  “不行!”叶歆不是没有想过让红緂假冒冰柔。可这样一来,就必须拜堂成亲,做个假仪式给别人看,但其中困难太多,无法进行。

  一则妻子未必会答应,二则红緂未必会答应,三则自己不愿与其他的女子拜堂成亲,四则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苏剑豪,只要苏剑豪在京,此计就必会被其察觉,因此只好作罢。

  “其实也没什么,红姑娘只不过是做个替身,仍是用冰家小姐的名义成亲,在外人看来,一般无二,对红緂小姐来说,她既不担虚名,又不会有人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苏剑豪方面,他和夫人相处也没有多少日子,即使仍对夫人有意,也只是记得夫人当初的模样。俗话说女大十八变,事隔三年,他又如何得知夫人变成了什么样子,红小姐既然与小姐长的有几分相似,公子硬说是夫人,他也无话可说,只不过在人前人后要表现的亲昵一点罢了。况且,公子可以用夫人有病,不能见客为由,少让夫人外出,这样岂不是更好?”

  听了宋钱这些话,叶歆倒是有点心动,这个方法比安排妻子假死或者失踪来得更合理一些。

  然而,红緂虽有几分相像,但毕竟不是同一人,万一苏剑豪看出任何破绽,事情将会很棘手。而且,红緂虽然说过会帮忙救出妻子,但毕竟是另一个国家的人,可能会有中途离去的一天,到时候又要重新安排,十分不便。因此,叶歆只将这个方法当成是最后的选择。

  “这事还要从长计议,容我再想想。”

  “公子,最好在见到苏剑豪之前就想好,否则一旦说出了口,便再无更改的余地了。您自己慢慢思考吧!我还要去拜访官员,先走了。”宋钱说罢便走了出去,留下叶歆一人坐在椅上苦思良策。

  思考了良久,叶歆始终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只好暂时作罢,向“披云榭”走去。

  “大哥有事吗?”红緂和锦儿见叶歆来了,笑着让座于他。

  “妹子住的可好?若有怠慢之处,还望妹子海涵。”

  红緂抿着小嘴,嫣然一笑,道:“实在是太舒服了,比父亲的将军府还要好,我真想一辈子住在这里。”

  “自然欢迎,不知妹子日后有何打算?”

  红緂见叶歆突然问起了这个,心里不由的紧张了起来,呐呐地道:“还没想过,等柔姐平安出来再想也不迟。”

  叶歆叹道:“若让妹子的大好年华浪费在这里,我实在不忍。”

  红緂的面色大变,半晌才颤声问道:“莫非大哥要赶我走?”

  叶歆连忙摆手,解释道:“妹子误会了,大哥只是有感而发,并非想赶你走。”

  红緂的表情立即轻松了许多,又绽放出笑颜,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大哥嫌我没用,要赶我走呢!”

  “有妹子帮忙当然是好,只是铁凉好像在京城有使臣在,你难道不怕吗?”

  红緂道:“这个不怕,只要我出去的时候戴上面纱便可,铁凉国在这里的使臣是礼部侍郎管意,他没有见过我,即使是面对面也未必知道我是谁。”

  叶歆点了点头,道:“我来是想邀请妹子入城逛逛,不知妹子愿不愿意?”

  “好啊!初来京城自然要到处走走。”红緂兴奋后,却犹豫起来:“只是……”

  叶歆明白她的意思,道:“妹子放心,柔儿嗜睡,我出来的时候已经让她吃了点安神的药,只要早点回来就行了。”

  红緂和锦儿自然高兴的答应了。

  叶歆等三人没有惊动其他人,让魏劭亲自驾着马车,送他们来到文城,然后令魏劭自己先回去了。

  城门口守卫不多,都懒散的靠着城墙说话,连正眼都没看进出的人。

  文城虽是小城,但也五脏俱全,正中是国子监、翰林院以及考场,周围一圈都是学堂,还有各种店铺和客栈。

  由于今年是科考之年,所以有不少学子都提前来到此地,准备开春后的京试,若能金榜提名,将是光耀门楣之事,谁都不敢大意。因而,街上有许多人来来往往,甚至还有不少人竟然拿起书本,摇头晃脑的在街上边走边读。

  叶歆见迎面走来一名颇为俊朗的年轻书生,拱手行礼,问道:“这位公子,请问议事堂何在?”

  书生微笑着还礼道:“在下正要去议事堂,如不介意,可以一起走。”

  叶歆笑道:“如此便多谢了。”

  书生领着叶歆向城东走去,边走边问:“在下柳成风,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在下叶歆,兄台可是今年参加科考的举人?”

  “正是,这里的人十有八九都是等着参加科考的举人,在学之人都回家过年了,没有人会在这里。”

  说着说着,柳成风见叶歆身边有两个女子,身形婀娜,一作丫鬟打扮,颇为娇俏,另一人戴着面纱,便笑着问道:“叶兄怎么把妻子丫鬟也带来了?”

  红緂一听,脂染玉面,窘得低下了头,但面纱遮脸,柳成风看不见。

  叶歆尴尬地答道:“这位姑娘并非在下的妻室。”

  此时,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举人的名册上,自己尚未成婚,带着红緂出来,似乎有些不妥。若在其他地方,没有问题,而今身在京中,若是遇上苏剑豪,难免有些麻烦,因此开始有些后悔带红緂主仆出来。

  柳成风拍了一下自己的头,道:“失礼了,小姐是未嫁之女的装扮,柳某太过唐突,请小姐见谅。”

  “柳公子不必在意。”

  叶歆放慢脚步回到红緂的身边,在她耳边小声道:“妹子,不如你和锦儿自己去逛逛,我一个去就行了。”

  红緂明白了他的意思,嘻笑着小声答道:“大哥,你是怕有人认出你吧?!不如我扮柔姐,如何?”

  叶歆立时目瞪口呆,惊愕地看着红緂。想不到红緂也和宋钱一样有这种想法,她这么直接的说出来,叶歆不禁为之咋舌。他开始怀疑起两人是否串通起来,不过看着红緂调皮的笑容,似乎又是在说笑,因此也就不再多想。

  柳成风走在前面,回头见他们停在那里说话,叫道:“有事吗?”

  叶歆立即从惊讶中醒过来,小声应了红緂一句:“妹子说笑了!”然后疾步走到柳成风的身边。

  红緂噘着嘴瞪了叶歆的背影一眼,赌气似的继续跟在后面。

  柳成风看了红緂一眼,笑道:“叶兄,这位小姐就算不是你的妻室,恐怕是你的红颜知己吧?”

  叶歆干笑了几声,转移话题,问了些关于柳成风的事。柳成风以为他不好意思回答,也就作罢,随即介绍自己是海州南海府的举人,平民出身,今年二十一岁。

  走了片刻,他们来到议事堂。这里其实是叫“指心居”,是一间小茶寮,由于里面的布置十分清雅、别具一格,所以吸引了很多的文人到此。

  茶寮的主人本是落第的学子,素来附庸风雅,最爱谈古说今,见有这么多文人到来,索性扩大规模,久而久之,便成所谓的“议事堂”。

  文人们都喜欢在这里议论国事、发表自己的见解,有的人甚至在此成名,就算落第也成为各府上的幕僚。店中一个伙计也没有,都是文人们自己倒水倒茶,走时放下几个铜板便可。

  刚走进门口,两个书生便迎了上来,向柳成风拱手,道:“柳兄怎么来晚了?今日来的人颇多,说的正兴,只少了柳兄的独到见解,快请吧!”说罢拉着柳成风便往里走。

  柳成风回头笑道:“叶兄,我先去了,你自便吧!这里都是自己招呼自己。”

  叶歆微笑颔首,和红緂锦儿四周看了看这“议事堂”——店内只是一个大厅,门口有一个盒子,应该是文人临走放钱用的。

  厅的中央有一略高出地面的枱子,上面有一张桌子。有一个人正坐在那里高声地说着什么,周围也放着许多桌子,桌上有茶壶茶碗。屋子的两侧有些炉子,正烧着水,后面有一排柜子,里面放着各种茶叶。

  叶歆三人找了一张空桌子,锦儿帮他们沏上茶后,便坐着听书生们发表意见。

  此时,屋内已坐了很多人,大约有百人,有男有女,围着枱子坐着。由于天龙朝允许女子参加科举,因此有大约七八个女举人在座。

  相比起来,女子参加科举的人很少,都是官宦之女,大约只占不到半成,然而中榜的人却有不少,但真正为官者就少之又少,主要是官员们为了家族的名声而为之。

  柳成风一上台,众人都拍起了手掌。

  柳成风高声道:“听说大家在议论昌州的大旱,小弟听了也感同身受。昌州之事,实乃朝廷用人不当所造成。屈复清麾下二三十万兵马,居然连赈粮都保护不了,害的百姓受苦,其罪当诛。可朝中大臣却不敢仗义执言,皇上也被瞒在鼓里。”

  “听说御史张成节弹劾屈复清的奏摺都去到御书房了,硬是让御书房的大臣给驳了回来,说他无事生非,还降了他的职,你说气不气人?!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一至如斯,实在是令人痛心疾首。”这书生气得连五官都挤在一起。

  “就是,真是太气人了!朝廷不听言官的怎么行,我们要想方设法上万言书,劝朝廷罢了屈复清,另选贤能之士代之。”

  “对,上万言书,罢了屈复清!”

  柳成风道:“大家说的好,不知还有没有人有其他的意见?”

  “书生义气!”叶歆嗤之以鼻,连红緂都觉得这些人是纸上谈兵,空言而已。

  他们的反应却让旁边的人发现了,一人站了起来,向叶歆拱拱手,道:“这位兄台,像是第一次来,为何面露不屑之意?难道对大家所言都不以为然吗?”

  于是,众人的目光都望向叶歆。

  叶歆本不想出头,事到如今也不能不有个说辞,只好站起来,拱拱手,道:“在下昌州举人叶歆,与诸位一样都是入京赶考之人,方才一时失礼,还望诸位见谅。”

  柳成风走下台来,问道:“叶歆以为我等方才所言成否?”

  “大家都是一片爱国之心,叶某佩服,只是朝廷之事非三言两语所能解决,皇上英明,屈复清之事自有解决之日。”

  一个书生辩道:“非也,皇上虽然英明,但大臣舞弊,欺瞒皇上,这正是我们进言的时候,怎能坐视不理?”

  叶歆正欲答话,突然有人叫道:“苏大人来了!”

  室内顿时热闹起来,众书生全都站了起来,望向门口。

  叶歆大吃一惊,连忙给了红緂一个眼色。他没有去京城而来文城,就是怕遇上苏剑豪,谁知真的碰上了,如何不令他心惊肉跳。他脑中不停地思索着苏剑豪可能会问的问题,最困难的是如何回答有关妻子的问题,正如宋钱所说,一句话说了便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红緂见了叶歆的眼色,便和锦儿走到角落不显眼之处,等苏剑豪进来,再出去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