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钱忽道:“公子,我想去平安州一趟。”

  “出了甚么事?”

  “平安州的河运有点麻烦,汪宝山似乎有意吞掉我们的生意,下人来报,汪宝山在每个码头增派了数名官员,利润被分薄了许多,有的甚至想独吞,因此要早点想办法,否则迟早会把我们都吞掉,公子的安排也会大受影响。”

  “不知死活!”叶歆的心情本就不好,又遇上这种坏消息,怒火更加按捺不住。

  好重的戾气啊!在座四人都对叶歆的反应感到惊讶。

  虽然叶歆满脸怒气,但宋钱和马怀仁十分高兴,这个样子的叶歆才是他们希望的叶歆,以前的叶歆太过软弱,正是缺少了这点东西。

  叶歆察觉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深吸了口气,使自己平静下来,问道:“你想如何处理?”

  “下面的人还算机灵,他们将帐目暗藏,又试图收买这些官员。”

  叶歆皱了皱眉,不满道:“这样不好,太软弱了,汪宝山不是甚么好人,用不着求着他们,这种贪得无厌的人只能压着他,若等他们的胃口变大再收拾,就晚了。况且平安州是我们的根本,不能有失。”

  宋钱十分赞同叶歆的想法,问道:“公子有何良策?”

  “反正他们也不是好官,不用留情,先让他们吃点苦,最后再给点甜头。还有那个汪宝山,他是三皇子的人,是三皇子在平安州的重要棋子,也是中间的联系人,牵制了他便能将三皇子在平安州的势力压制住。”

  马怀仁插嘴道:“东主,这种贪权贪利的狗官一定有很多弱点,你去查一下便知。”

  叶歆道:“宋钱,京中用不着你,我把平安州的事交给你了,把魏劭也带去,让他帮你打理生意以外的事情。”

  宋钱大喜,连声答应,接着便与马怀仁告辞而去。

  锦儿有意让叶歆和红緂有更多单独相处的时间,笑着道:“叶大哥,你陪小姐说话,我去安排午饭。”说完也走了出去。

  众人一走,屋内顿时又静了下来,两人都不知道说甚么好。

  呆坐了一阵,叶歆道:“妹子,委屈你了。”

  红緂低着头默然不语,叶歆有点过意不去,走到她的身边,伸手抚弄了一下她的鬓丝,道:“你的深情,大哥明白。可我做的事风险太大,只怕将来会不得好死,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好。”

  红緂捉住他的手,坚定地道:“贱妾不怕,若与夫君同死,也是贱妾之幸。”

  叶歆叹道:“叶歆何幸,竟然能得三位佳人同时垂青,可惜我的心只有一个。”

  红緂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幽幽地道:“只怪夫君如此出众。”

  叶歆苦笑道:“我没有任何出众之处,柔儿选择了我,我已经觉得是天大的荣幸,为了这个,我一直坚守着自己的承诺。”

  红緂问道:“除了柔姐,夫君真的没有喜欢过其他女人吗?”

  叶歆犹豫了一下,沉声答道:“以前有。”

  红緂猛的抬头凝视着他,然后苦笑着道:“一定是那个仙子般的姐姐,若昨天的事换成那位姐姐,夫君只怕必定会欣然接受吧!”

  叶歆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若是凝心成为自己的新娘,自己会有甚么反应,也没有信心回答这个问题。

  红緂自言自语道:“这也难怪,那位姐姐实在太美了,一尘不染,连我都心动。”

  “是啊!美的让人神清气爽,犹如身在仙林一般,不知道她现在过的好吗……”叶歆看着台上闪烁着的烛火,脑中出现凝心的仙姿玉貌──自己何尝不是逼着她破了誓言,而今自己也破别人逼着破了誓言,这恐怕就是报应吧!

  红緂就像发觉了叶歆心底深处的小秘密一样,惊奇地看着他。

  叶歆回过神来,见她如此,连忙解释道:“妹子别误会,凝姐姐只是我最好的知己。”

  红緂笑道:“我可没说甚么,你多心了吧?”

  叶歆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气氛立即轻松许多。

  红緂悄声调侃道:“想不到夫君的心底还有一个小小的房间留给别人,希望将来我也能占一个。”

  叶歆微微一笑,道:“你早已占了一个,叫妹子。”

  红緂勃然变色,随即又恢复正常,淡淡地道:“希望将来我的房间会大一点,最好能改个名字。”

  叶歆明白她的意思,叹了口气,道:“妹子,我爱柔儿,并不是为了指腹为婚,也不只是为了一个‘血剑之誓’,它故然重要,但早在‘血剑之誓’之前,我就决定了一生一世要和柔儿在一起,永不分开,那是因为柔儿和我有一段难以忘怀的童年生活。”

  看着身边的那把血剑,叶歆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会心的微笑:“儿时和柔儿在一起的日子真令人怀念啊!一辈子也不可能忘掉。”

  “夫君,能告诉我,你们的一切吗?”红緂痴痴地看着叶歆,她觉得叶歆的这种意态是最吸引人的地方,任何人只要看到叶歆眼中散发出来的柔情,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同身受。

  “好啊!这恐怕要从我懂事开始说起。”叶歆的脑海中浮现出幼年时的情景,接着他讲述了一段平凡而感情真挚的童年生活。

  “我天生体弱多病,长年卧于病榻之上。幸得岳父医术高超,长年以人参、鹿茸等珍贵药材提气补血,才使我的健康开始好转。因为我不能下床,唯一陪伴着我的,只有柔儿。她是我儿时唯一的朋友,我们每一天都见面。当时我喜欢看书,甚么书都看,就连吃饭也手不离书,常常一手扶书一手持筷,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因此父母都笑我是小书痴。可谁也不知道,我是为了柔儿才看这么多书,她喜欢听故事,每天都乖乖地坐在我的床头,听我说各种各样的故事,风雨不改。因此每日相见就成了习惯,只要一天不见就觉得少了点甚么,但一见到她,我就觉得生活是如此的美好。人人都说我是‘废物’,是她让我觉得自己不是废物。”

  红緂自言自语道:“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相爱,从相爱到至死不渝,真令人羡慕。”

  “是啊!我们每天相见,柔儿总是扎着两条可爱的小辫子。她帮我改了一个小名,小叶子、小叶子,叫得多亲密啊!至今我的脑海里还回荡着那甜蜜的叫声。每次上街,我们总是手牵着手,邻居都喜欢拿我们开玩笑。”

  说到这里,叶歆学着邻居的叫声,绘声绘色地道:“‘小柔儿越来越漂亮了,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嘿,小俩口又出来玩啊!小叶歆,你可真有福气,有这么漂亮的小媳妇。小俩口感情真好,将来一定有好结果。’柔儿每一次都羞得小脸通红,急忙松开拉着我的手想跑,可我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就是不放,我每一次都有一种感觉,一辈子都不想放开柔儿的感觉。”

  红緂听在耳中,仿佛见到了当年的叶歆和冰柔,两小无猜,手牵着手在大街上走的样子。

  叶歆越说越投入,完全沉醉于儿时的记忆之中:“儿时的我最喜欢地理游记一类的书,人人都因为我不能练武而惋惜,柔儿刚好拜了陈刚伯伯为师,说要一辈子保护我,我那时就想‘难道无法学武就真的那么坏吗?爸爸不是说从文也能有所成就吗?可是,大家还是一脸遗憾的样子。哎,我该怎么做呢?我既不想去冲锋陷阵,又不想成为武林高手。其实,只要能保护自己就足够了。可我手无缚鸡之力,又怎能保护自己?’然而柔儿令我改变了想法,我虽然希望柔儿在我身边一辈子,但大丈夫当能功成名就、封妻荫子,怎能靠妻子来保护呢?于是我下定决心,要学习军略之术。”

  忽然叶歆的神色变得极度伤感:“可我如今做了官,又怎么样?柔儿被关在笼子里度日如年,我学了那么多东西,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还说甚么照顾她一世,我是蠢猪、是畜牲,连一个誓言都守不住,罪该千刀万剐!”他越说越激动,双手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嚎啕大哭起来。

  红緂吓呆了,连声劝道:“只要我们不断地努力,柔姐会有出来的一天,你千万不要失了信心,否则柔姐就没有希望了。”

  叶歆突然猛的站了起来,紧捏着拳头,恨恨地道:“无论如何,我都要救柔儿出来,谁敢挡我,我必诛之。”

  红緂见他如此,只能默然以对。

  叶歆平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道:“我还要去一趟衙门,等我回来再一起入宫,晚上我还有事要去见魏劭。”

  “为甚么要去见魏劭?”

  叶歆叹道:“宋钱和马怀仁这两个人还是防着点好,不是怕他们反叛,而是怕他们自作主张惹出祸事,这次我将魏劭安排在平安州就是防着宋钱坏了我的事,买卖上的事我不会干涉他,但其他的事不能不管。”

  “夫君说的有理,不过我觉得马老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材。”

  “是啊!马老之才足以立于庙堂,不过他似乎意在经商,他跟着我只是为了让他的儿孙将来有个好的出路。”

  “如此说来,想抓住马老的心,只要对他的儿子好一点就行了。”

  “我也是这么想。马昌皓是举人的身份,让他做个八九品的小官也不是太难的事。但我还在犹豫他以甚么身份进入官场,若我亲自推荐,未必会有效果,反而会授人以柄。让他投入其他势力倒是不错,只是怕他真的投了过去反而坏事。”

  红緂一扬秀眉,道:“夫君,这是你的不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驭下的手段在于收放自如,要先有驭下的信心才能让手下信服,否则你得不到人才。我父亲待人宽和,治军严正,这才能使军心稳定而人望高升。同样的道理,夫君若不能驾御属下,如何能成大事?夫君的缺点在做事不够果断,尤其像我们这样身处危险之中,需要的是大胆和细心,机会稍纵即逝,当做则做,不可犹豫,你若是不改一改自己的性格,不可能成功。”

  叶歆闻言大惊,立即向红緂深深一揖,道:“妹子良言,大哥领受。”

  红緂摸了摸叶歆鬓角的几根白发,叹息道:“夫君事必躬亲,不愿意假手他人,可要做的太多,这样太累了。你看你,才十八岁,鬓角便已见白,长此下去可如何是好啊!”说着又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叶歆很清楚自己的情况,怜惜地伸手为她抹了抹眼泪,微笑道:“我也希望有人能帮我,但可信的人实在太少,我不能不小心谨慎,不过以后有你这个女将军帮我,我也可以轻松一点。”

  红緂抿嘴一笑道:“我只不过从父亲那里学来的,没甚么大不了。”

  叶歆道:“久仰大名,可惜未能一见。”

  红緂浅笑道:“这还不容易,将来我们一定有机会一起去见他老人家。”

  叶歆见她又扯上这个话题,苦笑了几声,道:“不如我把聚贤池的人都交给你。”

  红緂自信地道:“好啊!以后我帮你理事,别小看我这个将军。”

  此时,锦儿端着饭菜进来,见两人有说有笑很高兴,笑着问道:“甚么事说的这么高兴?”

  叶歆笑了笑道:“你们吃饭吧!我到衙门走一趟。”说罢换了官服迳自离去。

  红緂傻傻地看着叶歆的背影,锦儿调笑道:“小姐,人都走了,别看了。”

  红緂叹着气道:“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把我当妹妹看待。”

  锦儿劝慰道:“小姐,昨天叶大哥还气得暴跳如雷,现在便有说有笑了,可见叶大哥转变的很快,说不定很快就接受你了。”

  红緂摇着头道:“夫君不是这种人,他只不过将忧伤放在心的最深处,昨天的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以前的他就像是一片水,清澈透明,让人一下便看穿了;今天的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将自己封锁了起来,不再让外人看清楚,如同漆黑的夜晚一般,我根本无法触摸到他的心。”

  锦儿笑道:“小姐别多想了,叶大哥怎么可能舍得扔下你?只要柔姐答应,便不会有事。”

  “我正是担心这一点,夫君回来之时并未提及柔姐的反应,还要我们发誓不许透露半个字,我觉得夫君应该没有如实对柔姐坦白一切,也就是说他觉得柔姐不会接受这个事实。我很害怕,夫君方才说的话好像隐藏着甚么。”

  锦儿见她言之凿凿,也禁不住担心起来。

  叶歆去到衙门口,正巧碰上了一直看不起他的轩丘梁。

  轩丘梁一见到他便讥讽道:“叶大人新婚燕尔,怎么会跑到这儿来了?”

  叶歆不愿应酬他,随口应道:“武道大会事情繁琐,不能不来。”

  轩丘梁撇了撇嘴,道:“叶大人不知道吗?一百多个参赛门派昨天一同上了一份万言书给皇上,还说要罢赛。他们也太猖狂了,居然要胁皇上,真是不知死活。幸好皇上为了两位王爷被刺的事烦心,还没看那份万言书,否则有不少人要倒大霉了。”

  叶歆大惊,急声问道:“真有此事?”

  “衙门里都知道,叶大人,你可要小心啊!他们若真的罢赛,你也难逃罪责。皇子怪罪下来,可不好受啊!”轩丘梁说罢,傲然地笑了笑,扬首而去。

  这次的行动一定是赵玄华暗中策划的。他究竟想干甚么呢?这对他有甚么好处呢?

  轩丘梁既然说“所有门派”,也就是指扎猛大哥的圣枪山也参与了此事,他怎么会突然变卦了呢?

  叶歆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的觉得身心疲惫,心中无比的厌烦,有一种挂冠而去的冲动,可妻子的困境令他逼着自己打起精神。

  虽然轩丘梁看不起他,但兵部衙门之中,与叶歆相厚者不少,见他到来都一一贺喜,尤以他的直系下属为甚,可喜色之中难掩愁容。

  叶歆问道:“那些门派真要罢赛?”

  与他最亲近的兵部主事成泓叹道:“真的,万言书已经递了上去,若真的罢赛,我们这些人的官位只怕都难保。”

  “难道没有人去劝劝他们?”

  “没用,那些人自恃着武功高强,不听人劝。”

  “只要劝服带头的门派,便可阻止他们罢赛。”

  “带头的都是一流门派,你也知道,官员中有不少是从这些门派出来的,不少更领有兵权,虽说已不在册,但难免藕断丝连,自然会维护他们的利益。如此一来,这些门派便有了靠山,所以我们面对的不只是那些门派,还有这些官员。”成泓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听说侍郎卜大人也赞成他们的说法,他是这次武道大会的主办人,说话有很大的影响力,连他都支援,我们无论做甚么都无济于事,看来还是等着被罢官吧!”

  叶歆听了成泓的一番话,恍然大悟,心道:“原来赵玄华是想在朝中制造矛盾,动摇皇室统治的根本。这一招果然阴狠,皇帝若是答应武学门派的要求,他们便可以光明正大的招兵买马,如此一来,地方上的大员自然也可以公开招揽武士,甚至招揽私己,图谋不轨;皇帝若是不答应,他们便可以藉机挑起官员对皇室的不满。”

  “卜大人这么做,不怕皇上怪罪吗?”

  成泓撇了撇嘴,不屑地道:“他怕甚么,他有皇子做后台,有事就往我们身上推,这种官场的老手若没有办法也不会站得稳。”

  叶歆知道成泓一向刚直,不肯参与任何派系,做了十几年官还只是个正六品,因此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劝道:“既然如此,何必想它,还是多考虑我们的将来吧!”

  成泓叹道:“没办法,我们甚么也做不了。老弟,你有办法吗?”

  叶歆笑了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没有解决不了的事,那些门派闹事无非是为了名和利,只要找到折衷的方案,事情也许有转机。”

  成泓点头道:“对,我再安排人去游说那些带头的门派。老弟,我先走一步。”说罢拱手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