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总令人有一种期盼,期盼着黑暗之后的光芒,渐渐地,一道白光划开了黑幕,照射在斑驳的高大宫墙上。
站在宫门外等候早朝的官员像以往一样准时来到宫外等候,然而今天却多了很多人,而且其中有一人,心情截然不同。
作为一个五品的小官,叶歆并不需要经常来早朝,也没有这种资格,然而今天明宗特地召集了众多官员,而且还吩咐所有六品以上的官员必须参加,不准告假。
如此一来,所有的人都知道皇上有大事要议,心情有些紧张。宫门前人声鼎沸,每个人都在猜测皇上要说什么。
站在叶歆身边的柳成风忍不住问了出来:“皇上到底是为了什么,居然叫满朝文武都来议事。”
海承思望了望高大的宫院围墙,道:“八成是为了武道大会,报名的人只有几个,还上了一个什么万言书,提了不少要求,听说皇上也气病了。”兵部主事成泓很清楚武道大会的情况,摇头驳道:“我看不会,武道大会的事虽然弄得我们焦头烂额,但那到底是兵部、礼部和吏部的事,与其他的官员无关,没有必要连你们这些翰林也一起叫来,我看是有大事。”
柳成风道:“会不会是为了皇子被刺之事呢?这件大事至今还没查出是谁干的。”
“那只是刑部的事,也没有必要叫这么多人来议。”
成泓见叶歆站着发呆,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轻唤道:“大人。”
“有事吗?”叶歆知道皇上叫百官临朝必有用意,武道大会也必然会是重要的议题,然而他一直猜测着皇帝要让自己兼任什么职位,最好当然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兵权,不过自己是文官出身,可能性不大。
成泓问道:“叶大人,我们正在猜测皇上为什么叫这么多人来,你看呢?”
叶歆朝不远处的一堆官员指了指,笑道:“即使有什么大事,也轮不到我们来过问。叫我们来,也许只是做做样子,拿主意的还不是皇上和一二品的大官。”
柳成风颔首道:“说的也是,叶大人,武道大会还有几天就要举行了,事情弄成这个样子,你可要小心,别受了牵连。”
成泓眉头深锁,叹道:“真倒霉,从没遇到这种事,看来时运真是不济,这官也做不长了。”接着转向叶歆问道:“大人,你前两天好像上了一份奏章,是不是提了什么好的建议?”
叶歆笑道:“不错,是提了点建议,不过事情如此棘手,未必能奏效。”
正说着,时辰已到,百官按着品阶陆续进入,将大殿挤得满满的。
年老的明宗在太监的掺扶下蹒跚地缓步走入,百官看着连走路都要有人掺扶的皇上,心里感叹皇上真的老了,恐怕大限也就在这几年了。
待百官行完三跪九叩的大礼,明宗轻咳了几下,又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道:“今天特地叫这么多人来,是有几件大事要商议,第一件是武道大会的事。”
百官见他说话倒是中气十足,方才放心,孰不知他早上吃了一大堆补气的药丸才有如此效果。
叶歆是学医出身,深知其理,不禁暗暗叹息,做皇帝也不是什么舒服的事,病得如此还要硬撑着。
“臣等有罪。”几位主管武道大会的官员立即出班,以兵部侍郎卜思铭为首,跪倒在大殿上请罪。
“卿等且慢请罪。卜爱卿,情况到底如何,那些门派答应参赛了吗?”
“几日前,大部分门派一起上了一份万言书,请求朝廷做出改善,皇上至今仍未答覆,所以众门派迟迟未能决定派出的人选。”
明宗轻轻一笑,道:“你是说,这是朕的错失?”
卜思铭偷偷看了明宗一眼,瞥见明宗一脸微笑,觉得明宗有退让之心,因而奏道:“臣不敢,但请皇上早做答覆,早安其心,也好让世人感受皇恩浩荡。”
明宗扬了扬雪白的眉毛,厉色问道:“这么说,朕不答应他们的要求,就成了无道的昏君?”
卜思铭被明宗骤变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辩道:“臣不敢,臣认为他们的要求合情合理,对朝廷也有好处,朝中多位重臣都同意微臣的想法。”
“哦!谁支援他的意见,站出来让朕看看。”
话刚说完,一大片人都站前一步,道:“臣等赞成。”
叶歆扫了一眼,站出来的人竟然占了七成,心里打了一个突,自己将要与这七成的官员对抗,其难度可想而知,其中更包括三位尚书、二位大学士。这种阵容,自己是否能够抵抗,还是未知之数。
明宗看着这一大片的官员,微笑道:“哼,好啊!众志成城,居然有这么多官员支援,可想而知,这事朕不答应是不成了。”
卜思铭道:“既是众人同意,这事的答案再明显不过了,请皇上三思,早下决定。”
明宗慢条斯理的从御案之上拿起一份奏摺,微笑道:“朕这里有份奏章,说的也是此事,不过论调与你们不一,朕读完觉得很有道理,你们想不想听听?”
“愿听圣训。”
“好,朕就说说。这篇奏章的意思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复古’。复古,也就是恢复祖制。天岚朝时候,武道大会人人皆可报名,人人皆可参加,故此人人都有上进之心。”
在场诸人无不震惊,唯有叶歆含笑以对。
卜思铭忍不住抢着问道:“皇上,您的意思是要让天下所有人都参加武道大会?”
明宗斜眼瞄着他,问道:“你觉得如何?”
卜思铭道:“臣以为万万不可,现在的制度已是最好的制度,若以前的制度是好的制度,为何一改再改?祖宗没有采用旧制,就是因为旧制有缺陷,此人说什么复古,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这种小人一定要重惩,以儆效尤。”
明宗微笑以对,转头唤道:“叶爱卿,奏章是你写的,你来跟他说说。”
百官的眼睛都转而看着叶歆,成泓等兵部官员尤为惊讶,他们久在兵部,深知那些门派背后的势力有多大,单看朝中有七成官员支援门派所进的万言书就可见一斑,而叶歆此时胆敢奏此建议,可以说是胆大包天,不禁为叶歆的安危感到担心。
而卜思铭为首的一派却怒目相视,从皇上的态度看来,似乎与叶歆早有默契,因此恨不得吃了叶歆。
令卜思铭更加不安和愤怒的是,叶歆是自己的下属,居然绕过自己独自上奏,说不定叶歆是皇上安插在兵部的眼线,此时冷冷地看着叶歆又恨又怕。
明宗自然洞察一切,但面无表情,也没有说什么。
叶歆想不到皇帝这么快就叫他出来,还要他一个人对抗众多官员,但事已至此,也只好平心静气,镇定地走了出去。
叶歆面带微笑地侃侃而道:“卜大人所说固然有理,但下官想问一句,如果现在的制度是最好的,那些门派为什么还要上万言书,他们不也是想变吗?”
卜思铭怒道:“他们求变,是为了更好的将来。你的提议简直是愚不可及,我劝你还是赶快收回那愚蠢的提议,免得让人家笑话。”
叶歆并未动怒,仍是面带微笑反问:“大人是说这个建议是愚不可及?”
“当然,简直是狗屁不通,想出这个建议的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叶歆面色一正,冷冷地道:“旧制始传于天岚圣皇,我朝亦尊为圣天皇帝,天岚朝与天龙朝一脉相承,皇族又血缘相通,卜大人如此说法,恐怕有大不敬之嫌。”
卜思铭大惊,自己一时口误,忘了忌讳,想不到竟被叶歆抓住了把柄,连忙跪倒,诚惶诚恐地道:“臣罪该万死。”
明宗轻轻一笑,道:“这次暂且记下,下次再犯,一并问罪。”
卜思铭像一只被拔了毛的公鸡,气势全消,无法再辩,只好怏怏而退。
轩丘聿见叶歆占了上风,一句话就封住了卜思铭的嘴,自然不肯让他得逞,端起老脸,责问道:“叶大人,你无缘无故提议改回旧制,无非是为了哗众取宠,阿谀皇上,你这等小人,怎配为官?”
叶歆无惧地道:“如此说来,那些门派又该如何?且不论他们要些什么,但他们竟然以罢赛为名要挟皇上。千古以来,只有乱臣贼子才会做此大逆不道之事,皇上没有杀他们,已经算是皇恩浩荡。想不到朝中竟然有这么多官员帮着他们要挟皇上,方才居然还在朝堂之上公然说他们做的事合情合理,请问这是人臣之道吗?如果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都算合情合理,我宁愿罢官不做。”
明宗听得暗暗点头,百官见连皇上都点头,更不敢说什么,朝堂之中一阵寂静,此刻谁也不想被冠上大逆不道的罪名,却也想不出更好的说辞来辩解。
轩丘聿闻言大怒,道:“你……你……你这是恶言中伤!老夫为官五十余年,你想为老夫安上不忠的罪名,其心可诛,皇上是不会相信你的鬼话的。”
叶歆淡淡一笑道:“老尚书不必如此动怒,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孰清孰浊,皇上自有圣论,下官想说的是诸位的意见不妥而已。”
“老夫觉得并无不妥。”
叶歆环视四周,问道:“诸位,何者为武?武者,止戈也,平纷止争,除暴安良,保家卫国,这才是真正的武者,铁铮铮的英雄。而今的武者以武犯禁,聚众闹事,他们能这么做,无非是因为他们的武功比一般人高强而已,若是天下人都学他们恃强要挟,试问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大家没有想过吗?”
接着,他又转头紧盯着轩丘聿问道:“老尚书,您也算是习武之人,应该知道什么是武德,而您又是国家的柱石,他们闹事对天下有何影响,您不会不知道。我实在是感到痛心,也许有些人不知道其后果的严重性,但您不能不知,所以我恳请您不要再为朝廷带来灾难。”
轩丘聿冷哼了一声,正焦急地在脑中搜刮着说辞。
叶歆见他面有急色,知道他听不入耳,而轩丘聿是朝中重臣,若不能胜他,不但事情办不了,连自己的声望和官位也要赔进去,一定要击败轩丘聿才能压制住其他人,否则这七成官员一起与自己为敌,可不是件令人好受的事。
因而不等轩丘聿辩说,叶歆便连珠炮似的又道:“况且,如今的提议并不是要削去他们参赛的权力,而是让天下人共享百年盛事,免得百年盛事因为一小撮好事之徒而被搅乱,这又有什么不好?他们若是还存武道之心,就应该放弃自私自利的行为,与天下人共享此盛事。”
轩丘聿微微抽动了白眉,道:“叶大人,此等建议为何早不陈奏,这个时候陈奏,难免有挑唆之嫌。”
叶歆揶揄道:“朝中有轩丘大人这等能臣,岂需下官献丑,只是下官久等而不闻其声,只好冒然上言。”
叶歆此时左顾右盼,信口而答,挥洒之间神采照人,明宗大起爱才之心。
“你……我……”轩丘聿一时想不到说辞,连忙给白安国施了一个眼色,希望他帮忙辩说。
白安国略加思考,瞿然开目,眼中闪着厉芒,喝问道:“平民武功参差,若让他们参加比赛,岂不是有失体统?我堂堂大国的武学盛事,岂能像做小儿戏耍般。”
叶歆微微一笑,道:“白大人,你知道武道大会在百姓眼中是什么吗?那只是一次无聊的表演而已,有的甚至说连街上的流氓地痞打斗也比武道大会精采,就连参赛的武士也同样认为无聊,这种比赛有什么好看?办下去,只会损我天龙国威,让清月、铁凉笑话。至于平民水准参差,这事易办,当年天岚朝在各地府县设有预赛,只有达到一定标准的人才能参赛,我们可以引用旧例。如此一来,武学不但不会没落,反而会在民间广为宣扬,也能引发更多人的上进心。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学武不是为了门派,而是为了国家和他们自己。”
白安国又道:“但武道大会只有几天,根本没有时间做这么多事。”
叶歆忽问道:“白大人,你觉得这几日的天气如何?”
白安国不明白他的用意,随口应道:“有点热。”
叶歆轻轻一笑,道:“是啊!夏天到了,天气太热,皇上龙体欠安,大热天让皇上顶着太阳看比赛,恐怕对皇上的龙体有不良影响,还不如推迟到秋天,甚至明年春天,这样岂不更好?”
“这……这……这如何使得?一切都准备好了。”
叶歆假装无奈地道:“这有什么办法,那些门派不肯派人参赛,若天下武道大会只有十几个人参赛,这样更惹人笑话。”
明宗打断了他们的争辩,正色道:“叶爱卿的话,大家都听到了,朕觉得很好,武道大会就推迟至明年三月十五。兵部撰文通告全国,各州、府、县,年底之前按原天岚朝的标准举行资格考试,已抵京之武士留京参与京城的预试,由兵部统一安排吃住,费用从各门派的津贴中扣取。”
“臣等遵旨。”
反对的官员虽然个个愤愤不平,但既然皇上已经决定,便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他们只能怒恨地盯着叶歆,恨得咬牙切齿。几位重臣更起了杀心,琢磨着该如何教训叶歆。
叶歆感受到众多愤怒的目光正射向自己,心中感叹,想不到这么快就得罪了这么多官员,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自己千方百计低调为官,结果却变成这样,真是不胜唏嘘,唯今之计只能步步为营,加强自己的实力与之抗衡。
成泓、柳成风等人却微笑着朝他竖起了大拇指,令叶歆感到自己虽然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
明宗轻咳了几声,道:“武道大会的事,就这么办吧!今天叫大家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朕老了,恐年命不远,皇太子之位空悬了十年,朕用了十年的时间来思考继任人,终于有了决定。”
明宗的每一句话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如果说武道大会之事只是一个小小的涟漪,皇太子之位便是千尺巨浪,击得每一个人都摇摇摆摆,几乎站立不稳。
在场的官员没有一个不曾猜测过谁将是皇位的继承人,而诸皇子之间的斗争也早在暗中进行着,明争暗斗,愈演愈烈。
面对将要公开的答案,每一个人都紧张地冒出了晶莹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