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院中有不少的独立小院,环绕着中央的花园和水池,“养怡轩”与红緂住的“玉宁居”只一墙之隔。
叶歆来到“养怡轩”门口,看着红色的大门,踌躇了一阵,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走进去。
“养怡轩”的小院内,四老正坐在庭中的石桌旁哀声叹气。
面对门口的冰离正唠叨着:“歆儿和柔儿不知在搞什么,这里……”
忽然看见门口走入一人,样貌与当年的叶歆十分相像,只是两鬓全白,竟比自己的白发还要多,脸上带着浓浓的沧桑感,看上去根本不像一个刚满十九岁的青年,而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成熟男人。
叶君行、陶晶和田氏见冰离说到一半就眼睛发直,呆呆地望着门口,全都顺着他的眼光转身望去,看着似像非像的叶歆,都惊呆了,久久不能说话,直到叶歆眼含热泪撩袍跪倒在四老面前磕头,方才回过神来。
“爹娘、岳父岳母,歆儿不孝,让你们吃苦了。”
陶晶首先扑了上去,抱着儿子,手指颤抖的摸着叶歆两鬓的白发,颤声问道:“儿子,是你吗?”
叶歆含着泪道:“娘,是我。”
陶晶抱着儿子大哭:“天啊!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苦命的儿啊!娘想你想得好苦啊!”
叶君行,冰离和田氏老泪纵横,也忍不住扑了上来。
田氏边哭边问:“歆儿,柔儿呢?”
叶歆忽然脱离母亲的怀抱,跪在田氏和冰离的面前“咚咚”连磕数个响头,哭道:“岳父岳母,女婿没有照顾好柔儿,对不起你们两老。”
田氏吓得嘤咛一声昏了过去,冰离急忙扶着妻子,在她的人中轻捏。
田氏过了良久才幽幽醒来,哭问道:“柔儿怎么了?她是不是……”
叶歆连忙道:“柔儿还活着。”接着黯然神伤,长叹了一声,道:“可惜生不如死!”
田氏和冰离听到前面一句笑容刚现,可后面的话令他们又伤心起来,但毕竟活着还有希望。
叶君行忽然一掌掴向儿子,叶歆被重重地打了一个耳光,愣愣地看着父亲。
叶君行咬牙切齿地怒骂道:“你这个畜牲,妻子活的生不如死,你不想办法救她,居然又娶一个,还……还有了身孕。”
对父亲的指责,叶歆无从辩驳,内心也无法饶恕自己的行为,悲痛之下一口鲜血又喷了出来,接着便软倒在了陶晶的怀中。
陶晶吓得面无血色,一把抱住儿子,对着丈夫哭吼道:“儿子都成了这个样子,你还打他,难道要打死他,才甘心吗?”
冰离并不是反对三妻四妾的人,只是十分想知道女儿的真实情况,而叶歆的再娶也令他感到疑惑,此时见叶歆喷了这么一大口血,大惊失色,因为一般因悲伤或急怒攻心所引发的吐血量很少,像这种大量喷血,必是内伤极重所致,心急之下立即伸手去帮叶歆的把脉,不到片刻就惊得大声叫了起来。
陶晶一直骂着丈夫,叶君行也觉得自己过于鲁莽,又悔又急,担心地看着儿子,他们听到冰离居然吓得大叫了起来,都惊慌失措,急声问道:“歆儿怎么了?”
冰离眉头紧锁,手指一直颤抖着伸向叶歆,惊得说不出话来。
叶歆苦笑着用微弱的声音道:“岳父,不必了。”
冰离的眼泪越流越多,颤声问道:“是真的吗?”
叶歆强笑道:“岳父,放心吧!还有救。”
冰离摇头道:“你不是骗我吧?我号过你的脉,肺木尽伤,神仙难救。”
陶晶和叶君行吓得紧抓着冰离:“是真的吗?歆儿真的没救了?”
叶歆含笑道:“爹、娘,别忘了,我是天龙医圣,医术救不了,还有道术。”接着又转头对田氏道:“岳母,您放心,我一定会将柔儿平平安安的送到您们的身边,还有您的外孙。”
田氏哭着点头道:“我信,你要先养好身子,不然柔儿会怪我们的。”
红緂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养怡轩”,听了他们的对话早已呆住了,眼泪不断地从眼眶中流出,接着扑到叶歆的身边,大声哭道:“夫君,你怎么不告诉我?”
四老神情怪异地看着红緂,一时不知如何称呼她。
叶歆含笑道:“妹子,没事的,我说有救就一定有救,别哭了。”
陶晶首先开口问道:“歆儿,这位是……”
叶歆喘了口气道:“她叫红緂,是我的妹子,多亏了她冒名顶替柔儿,才守住这个秘密,我欠她太多,一辈子都无法还。”
四老看着红緂隆起的小腹,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禁面面相觑。
红緂呜咽着道:“还是先扶夫君去休息吧!别误了。”
四老这才反应过来,合力抱着叶歆回到红緂的房间,将他放在床上。
叶歆哭了一场,又吐了血,精神很差,不到片刻就累得睡着了。
红緂跪倒在四老的面前,道:“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各位,这几个月来将你们困在这里,是我的不是,请四位责罚。”
陶晶和叶君行见她怀了孩子,其实都很高兴,但碍于冰离面上不好交待,迟疑了半天还是没有回应。
冰离明白他们的心思,叹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多说什么,这些日子多亏了妳照顾歆儿,快起来吧!别影响了孩子。”
红緂这才站了起来,将四老扶到厅中。
田氏急着问道:“柔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红緂便将事件发生的经过简要地说了一遍,四人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竟有这等事,叶歆现在所犯的罪足以诛灭九族。
“砰”一声,冰离一拍桌子,自责道:“老哥,都是我的错,没有教好柔儿,弄得她这样要强,若她肯忍一忍,让歆儿向皇上求助,说不定问题已经解决了。可是她逼着歆儿不许将消息外泄,才有今天的危机,还把好好的一个歆儿弄成这样,这事要是传了出来,不但诛九族,还会令歆儿遗臭万年。”
叶君行叹道:“冰老弟,不必自责,歆儿这是自愿的,而且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想办法治好歆儿的病吧!”
冰离摇了摇头,道:“肺木尽伤,我能做的只是帮他养气润肺,但他必须安心静养,这样也许能有好转,否则我也无能为力。既然歆儿说自己有办法,我们就从旁协助他,希望他真的有办法。”
红緂抽泣着道:“去年夫君为了救柔姐已伤了肺,这次伤上加伤,都是我的错,若不是为了救我,夫君根本不必受伤。”
陶晶已把她当成是儿媳,拥着她道:“别哭了,影响胎儿就不好了,不知那个孙子是长得什么样子,真想去看看。”
其他三老想起自己新添的孙子,才稍解愁意。
傍晚时分,叶歆方才醒来,胸口的痛楚略减,知道定是岳父之功,想起要办之事,便硬撑着要下床,却被众人拦住了。
冰离劝道:“歆儿,还是休养一段时间吧!我试试用些补气润肺的药。”
叶歆摇头道:“柔儿困在笼子里度日如年,我们不能再等,这半年毫无进展,不能再坐等机会流失,如今的态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失去了眼下的机会,将来就更难了。”
叶君行道:“歆儿,你的计划有用吗?要掌大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会成功吗?”
“爹,一定要试一试才知道,毕竟天下良才众多,也许有人能救柔儿,我不会放弃。”
冰离叹道:“歆儿,你已经尽心尽力了,若是机会不大,还是不要勉强,柔儿虽然被困笼中,但总有命在。”
叶歆自信地道:“岳父,放心吧!一定成功。”
众人见他执意如此,只好无奈地让他下床。
叶歆披着件貂皮大衣走到案桌前坐下,拿笔写起了奏章。第一份是请求皇上让自己官复原职;第二份则是皇帝一直要他写的“崇武赋”,九成门派的掌门已经死了,废除门派便成了轻而易举的事情,反对声音也会较少,而且只有这两份文章一起上奏,皇上才会尽快为自己复位。
叶君行忽道:“歆儿,还记得小时候你第一次学习军略之术时说过什么吗?”
叶歆停下笔,抬头应道:“自然记得,您说兵者,诡道也。用兵与做人不同,用兵可以不择手段而求一胜,若用之做人,会使人变得阴险卑鄙,所以在学习兵法谋略的同时,要注意心性的培养,千万不要深溺其中,否则悔之晚矣。”
叶君行道:“我不清楚你的计划,但听了异荷的故事,觉得你用的都是阴险毒辣的诡计,我希望你依然要记住我说的话,别毁了自己。”
叶歆苦笑道:“爹,您不在官场,所以不清楚。现在的朝局极为不稳,夺嫡之争愈演愈烈,明暗都来,虽然八皇子被我弄倒了,但其他皇子争位会更加激烈,只要皇上驾崩,随时可能有内乱。我若不趁机弄权,迟早会被吃掉。”
“可你总是以阴谋对人,别人自然也会用阴谋对你。”
“因此我才会如此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一点一点地往上爬,除非立时能救出柔儿,否则我不会罢休。”
田氏看了红緂一眼,叹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但柔儿有你这么一个丈夫,她真是幸运。若是其他男人,也许早就扔下不管了,听说你每天晚上扔下緂儿去陪柔儿,緂儿也挺可怜的。”
叶歆抬头看了站在身边磨黑墨的红緂一眼,伸出右手握住她的手,然后对田氏道:“岳母,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连‘血剑之誓’都守不住,根本不配做柔儿的丈夫。妹子跟着我只会受苦,我于心难安。”
冰离叹道:“你的运气可真不好,从小就病,到现在还是一样,我这个岳父也做不了什么,只能靠你自己了。”
叶歆微笑道:“岳父,若不是你,我早就死了,也不可能经历这么多事。”忽然口风一转,叹息道:“若当年我死了,柔儿和你们也不会为我受罪了。”
屋内一片唏嘘,红緂见气氛不对,怕影响了叶歆的病,于是微笑着宽慰道:“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柔姐有你们照顾,一定生活的更好,我已安排人在‘玉宁居’排下小宴,我陪你们先过去吧!夫君写完奏章便会去。”
四老点了点头,正欲离去,叶歆忽然问道:“陈刚伯伯呢?”
叶君行叹了口气道:“陈老太爷过世了,外面还传说是你杀的,不过你陈伯伯没有相信,丁忧回乡守孝去了。”
叶歆叹道:“陈老太爷虽不是我杀,却因我而死,实难安心。”说罢不再多言,奋笔疾书,写下了千古留名的“崇武赋”,准备次日呈上。
是夜,叶歆的亲信会聚于驸马府,只有龙天行不在,他中了武举,被编入军队,现在西方百里外的黄安县任护军副尉。
白安国和李浩等六位旧八皇子党成员第一次参加聚会,显得有些不自然,他们都是刑部的主要官员,其中以任刑部右侍郎李浩的官位最高,其他还有郎中和主事。
等了良久,叶歆姗姗来迟,见众人都在坐,笑着拱手道:“诸位,我养伤这半年全靠诸位鼎力支援,不胜感激。”
叶歆又朝着李浩道:“李大人,蒙你不弃,过来助我,叶某不是忘恩之徒,定会重重酬谢。”
李浩笑道:“哪里,叶大人前途无限,我们跟着你也是光荣。”
叶歆淡淡一笑,唤道:“上酒,我要敬几位大人一杯。”
话音刚落,红緂便亲自捧着酒盘上来,上面放着六杯酒,酒香扑鼻,一闻就是上好的玉酿。
见公主亲自敬酒,李浩等人连忙站起来从酒盘上拿起酒杯。
叶歆捧着茶碗笑道:“我不能饮酒,便以茶代酒,敬六位一杯,以后咱们同心同德,干出一番大事。”
“愿助叶大人成为一代名臣!”李浩等人仰头便干。
叶歆喝了一口茶水,见六人都喝了,微微一笑,道:“坐下吧!”
丁才忽然发难道:“白大人,你提拔的那几个人都是蠢货,这恐怕不妥吧?有损我们大人的威名。”
白安国没有理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叠银票,放在桌面上,笑道:“驸马爷,这是卖官得来的八万两银子,是下官孝敬您的。”
丁才冷笑道:“你为了这些银子,居然连卖官都做得出来,这事要是皇上发现了,连大人也要受牵连。”
白安国连忙解释道:“那些都是八九品的小官,不会有事,况且大家都是看着驸马爷如日东升,才求着进入詹事府,多点人摇旗呐喊也是好事。”
叶歆一边听,一边在红緂的耳边吩咐了一句话,红緂点了点头,走入了内房,片刻之后又托着一个银盘出来,上面放着一大叠银票,李浩等人都看傻了。
红緂将银票放在桌上,回到叶歆的身边坐下。
叶歆微笑着指着那叠银票道:“李大人、白大人,这里有六十万两,你们六人每人十万两,算是我的谢礼。”
李浩等人看着眼都花了,虽然嘴里婉拒,但眼睛一直盯着银票。
叶歆含笑又道:“诸位,还是收下吧!你们为我做事,我自己不会亏待你们,他们都知道我的脾气,只要肯尽心做事,我会很慷慨。”
李浩等人这才收了银票,一脸喜气。
叶歆忽然脸色一正,淡淡地道:“李大人,你们六位以前是八皇子的人,我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你们,所以在你们刚才喝过的那杯酒中下了奇毒。”
“什么?!”白安国等六人吓得面如土色,身子发颤,充满了惧意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叶歆。
叶歆轻笑道:“不必紧张,只要你们忠心办事,这毒是不会起作用的。也许你们会暗中想办法解毒,但若是解错了,你们的小命就没了。”
李浩吞了吞口水,颤声道:“一定忠心。”
“好,既然如此,你们可以忘了身上有毒。现在我要说正事,白安国。”
白安国连忙陪笑道:“驸马爷有何吩咐?”
叶歆指了指白安国那八万两银票,冷冷地道:“下次再干这种蠢事,我第一个宰了你。”
白安国吓得一哆嗦,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叶歆不再理他,转头对李浩道:“李大人,刑部的事还是照样吧!我不会插手。不过你要小心,别为了一点银子弄出大祸,到时候可别怪我。”
身上中毒,李浩哪敢不答应,连声道:“一定,一定。”
叶歆不再多言而说起闲话来,李浩等人根本坐不下去,每次看着叶歆的笑容就忍不住头皮发毛,坐了一阵便纷纷告辞而去。
送走了白安国等六人,其他人依然在坐,丁才笑道:“公子这招好,吓一吓他们,让他们不起疑心。”
马怀仁笑道:“随便说一声酒中有毒就吓成这样,他们也真胆小。”
张肃好奇地问道:“酒中无毒吗?他们为什么没发现?”
丁旭笑着道:“以公子的为人,酒中一定不会有毒,他们心中有愧,自然会觉得中了毒。”
叶歆淡淡地道:“你们错了,酒里真的有毒,而且是剧毒,随时可以要他们的命。”
“啊!”众人大吃一惊,愣愣地看着叶歆,他们这才发现这次的变故令叶歆多了些急躁,多了些冷酷。
“他们这种人不是善类,若不能真的捆住他们,只怕随时会倒向敌人。如今名利和生命双重控制,这样才能更好的控制他们。”叶歆知道自己的变化,但没有理会。
在座诸人听了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尤其是当叶歆扫视着每一个人,就像是同样在警告自己。
叶歆知道不能一直威吓,因而含笑道:“昌皓,明日跟我一起去衙门,有事要你做。”
马昌皓一直等着这个机会,如今如愿以偿,自然连声答应,笑得合不拢嘴。
叶歆又道:“马老,以后不必再偷偷摸摸了,你明日投到异人舍。但‘雪竹庄’要严密守护,不许任何外人接近,你搬到‘栖园’,日后我会去‘栖园’找你。其他人也一样,明日起随意出入叶府和‘聚贤池’。”
“是,公子!”看着众人恭敬的神态,叶歆满意之极,送红緂回去睡着之后,便又回到“雪竹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