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静了一阵,叶歆忽然问道:“你觉得三年之内我会掌握天下吗?”

  丁才怔了怔,盯着闭着眼睛做轻松之态的叶歆,心里忽然有些紧张,眼前这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权力薰心的人,但他对权力的执着和急切的渴望总是令人感到诧异。

  虽然这不是坏事,但心里总觉得有些异样,而今天突然提起三年内要掌握天下,虽然不敢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但事实上难比登天,即使出任一品大员,封侯拜相也未必可以掌握天下。

  在官场怀才不遇、庸碌一世的人多不胜数,虽然叶歆在短短的一年内登上了四品大员,但离掌握天下却还有遥遥的长路,看不到尽头。

  叶歆见丁才欲言又止,笑道:“不必担心,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丁才沉思了良久,方才问道:“公子,这会不会太急了?公子才十九,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天下太大,即使掌握了朝局也未必能掌握天下,俗话说欲速则不达,步步为营才是稳妥之法。”

  叶歆慢慢地睁开眼睛,轻叹道:“我明白,可惜我没有时间了。”

  “公子……你?”丁才吓得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叶歆这才醒悟自己说漏了嘴,沉思了片刻,决定把故事告诉他,于是坦然笑道:“别慌,还没到那个地步。”

  丁才慢慢地坐了下去,眼睛依然紧盯着叶歆,关心地问道:“公子不是告诉大家复原了吗?”

  叶歆再次闭上眼睛养神,道:“我不瞒你,此病至少需要静养三五年,加上高人的帮助,身体才能慢慢地复原,否则三年之后身体开始衰弱,再过一两年必会吐血而亡。”

  丁才吓得又跳了起来,神色紧张,担忧得五官差一点挤在一起,急声道:“公子应该现在就去治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拖下去对公子有害无益,还要赔上性命。”

  “态势逼人,分身乏术,实在走不开啊!丁才,今天我给你说个故事,听完了,你就会明白。”

  丁才安静地坐了下去,听着叶歆说起自己的往事,一段感人肺腑却又惊心动魄的故事。

  过了良久,丁才方回过神来,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叶歆这么急着要掌权,身上的冷意也是由此而来,不禁长叹一声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公人用心良苦,可叹,可敬啊!”

  想起往事种种,叶歆无奈地叹道:“我误人误己,以至有今天的局面,不过事情还没到那种地步,若有一个人能留在我身边助我缓解病势,甚至慢慢去除病根,我就能起死回生,只是我分身乏术。”

  想到凝心,叶歆总有些愧疚,上次为了救柔儿逼她破誓下山,这次也是一样,每次去见她都是因为有求于她,自己欠了她许多,却又无法还之以情。

  丁才一听有人能救,喜形于色,自告奋勇道:“不如让我去吧!”

  叶歆对丁才的热心很高兴,但灵枢山不是普通人能上去的地方,而且心底深处有种声音捶打着他的心神,因而摇头道:“普天之下能见此人者只有我,其他人即使想见也见不到,即使是我也未必请得动她。”

  丁才愁道:“这就难了,詹事府的差事不可能有机会出去。”

  “时间尚多,不急于一时,我也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詹事府。记住,我方才所说之事不可对任何人说起,连这病也不许乱说。”

  叶歆眼露寒光,直扫得丁才心惊肉跳,连忙躬身道:“丁才知道这是抄家灭门的大事,绝不敢吐露一个字,有违此言,天诛地灭。”

  叶歆又转笑脸,和颜悦色地道:“你们兄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

  “大人!”门外忽然响起了门役的声音。

  叶歆安坐原位,沉声道:“进来!”

  门役走了进来,躬身禀道:“大人,大理寺的衙役来了,要见大人。”

  “大理寺?他们找我干什么?”叶歆有些惊讶,根据手上的资料,大理寺是五皇子的势力范围,自己一直与五皇子素无往来,大理寺派人来见自己,似乎很奇怪。

  丁才道:“大人,只怕是麻烦到了。五皇子与大皇子走得近,有依附之兆,也许是大皇子的意思。”

  “大皇子!”叶歆想起了那张阴沉的面孔,不由冷笑连连:“我也不是好欺的,我还没找上门,他们倒先来了。”

  正说着,几个差役忽然闯了进来,冷冷地道:“叶大人,方大人请你去衙门走一趟,有件命案要等你回话。”

  叶歆一听命案,心知麻烦又来了,在这除夕竟然还有这种事,可见一定是有人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或者想整倒自己,看来只能硬抗,不能示弱。

  叶歆怒声喝道:“这是詹事府,不是你们的大理寺,张狂跋扈,连基本的礼仪都不懂,你们方大人没教你们如何晋见上官吗?”

  为首的衙役撇了撇嘴,傲然道:“大人,我们是来传犯人的,只知道拿人,其他一概不理。”

  叶歆打量几人,见他们态度嚣张,目中无人,丝毫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不是有人指使他们这么做,便是大理寺有一个可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主子。

  以五皇子的实力来看,在名义上虽可这么做,但他还不至于这么冲动,也许真是大皇子的意思。

  略加思考之后,叶歆冷冷一笑,喝道:“来人啊!把这几个目无本官、桀骜不驯的衙役拖出去先打二十大板。打完了,我再带他们一起去大理寺见方孝仁。”

  衙役们有点慌了,叫道:“大人,我们是大理寺的差役,你无权责罚我们。”

  叶歆面色阴沉,冷笑道:“这是我的詹事府,想撒野就回你们的大理寺,你们在我这里撒野就别怪我无情,拖出去打。”丁才明白叶歆是想压一压大理寺的气焰,好在公堂上取得更好的气势,立即吩咐人把这几个差役捆起来狠狠地打了二十棍,打得他们皮开肉绽,哭爹叫娘,连站着都疼得发抖,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掉,却又惧怕叶歆的威势,呐呐不敢再言。

  叶歆小声对丁才道:“若大皇子出面,只怕我应付不了,你回去告诉夫人,如果我出了事,请她进宫去见皇后,她知道怎么办。”

  “是!”丁才应了一声立即离去。

  叶歆带着几个被打的差役来到了大理寺衙门。

  守门人在石狮子前拦住叶歆,傲然喝道:“人犯留在门外等候大人传话。”

  叶歆淡淡一笑,道:“我是送人来给你们方大人。”说罢向后一摆手,几个衙役哭叫着被拖了上来。

  守门的衙役见同僚被打成这样都大吃了一惊,喝问道:“你……你怎么能把他们打成这样?”

  叶歆怒目瞪了他们一眼,喝道:“你还不配问,我去找你们方大人说话。”说罢一甩袖子便硬闯了进去。

  守门的人见势不对,抢在叶歆前面一溜烟先跑了进去。

  不一会儿便见大理寺卿方孝仁怒气冲冲地迎了上来,劈头便责问道:“叶大人,我的衙役去传话,你怎能把他们打成这样?我要参你。”

  叶歆背着手站在中庭傲然正视,冷笑道:“我不知道什么传话,只知道他们咆哮我的衙门,对本官极为不敬。方大人是知书达礼之人,不应该有这等飞扬跋扈的下属,我只是替大人教训了几个不长眼的下人而已。我詹事府虽是小衙门,但也不容外人轻侮。”

  方孝仁气得面色红胀,瞪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大理寺衙役,冷冷地道:“这事暂且不提,有一件命案正等着你去问话,你随我进去。”说罢转身走进了大堂。

  大堂内早已摆好了架式,正等着审问叶歆,衙役分列而立,神气十足。

  叶歆瞥了一眼坐在方孝仁旁边的大皇子,心中彻底明白了,也清楚这场仗不易打,但他依然若无其事走到大堂中央。

  叶歆先向大皇子行了一礼,躬身道:“卑职参见荣亲王。”

  大皇子脸色沉阴,点了点头便不再看他。

  方孝仁端坐正中,看着倨傲的叶歆,嘴角抽搐了几下,很是不满,然后转头望着大皇子。

  见大皇子朝自己点了点头,便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喝道:“带原告李氏上堂。”

  不一会儿,衙役带着一个身着布衣,大约二十岁的少妇哭哭啼啼地走上了堂。

  少妇拜倒在堂上,哭叫道:“请大人为民妇做主,民妇的丈夫死的好冤啊!”

  方孝仁冷冷地看了一眼叶歆,问道:“李氏,有何冤情尽管讲来,本官和荣亲王都会为妳做主,即使要告的是官也不要紧。”

  李氏怒目指着叶歆道:“是他杀了我丈夫,我要告他。我丈夫李彪十月到他的府上做门客,半个月前不知为何,他竟然杀了我丈夫,害得我年轻守寡,孤苦无依。”

  叶歆一听是李彪,心中大定,没看身旁的李氏一眼,只盯着方孝仁,神态自若,含笑以对。

  方孝仁看不惯叶歆的态度,心中越发恼怒,喝问道:“叶大人,可有此事?”

  叶歆淡笑道:“有!”

  方孝仁想不到叶歆连辩都没辩就应了,有点诧异,但叶歆这个样子正中下怀,道:“既然你直认不讳,就划押吧!”

  叶歆微笑道:“大人难道不问我为何杀人?”

  方孝仁不屑地道:“你是想狡辩吧?本官可不听你这一套。”

  叶歆脸了一变,厉色指着李氏喝道:“是吗?若她丈夫犯下了大不敬之罪,该灭九族,不知道大人有何感想?大人为一个大逆不道之人脱罪,就不怕皇上怪罪吗?”

  方孝仁大吃了一惊,转头去看大皇子,想讨个主意。

  大皇子面上的青筋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阴沉地问道:“叶大人,不要信口雌黄,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叶歆躬身恭敬地道:“王爷明鉴,下官并无虚言,李彪私闯公主寝室在前,意图对孝仁公主无礼在后,被我当场擒获,就地处决,公主也在场,不信可以传来一问。”

  方孝仁倒吸了一口凉气,李彪竟然胆大包天,对孝仁公主无礼,这还了得,颤声问道:“李氏,可有此事?”

  李氏也慌了,连声道:“民……民妇不知,只怕是他狡辩之辞,民妇的丈夫一向规矩,不会做出这等无耻之事。”

  方孝仁转头问道:“叶大人,为何当日不报官?”

  “原因有二,一是为了公主和皇家的声誉,二是免其亲属受到株连。”叶歆冷冷一笑,指着李氏道:“若我报官,只怕她和李家一门都被灭族,公主身怀有孕,不想动此血光之灾,因此隐而不报。其实此事我已知会刑部侍郎李浩李大人,难道大人没去刑部查问吗?”

  方孝仁傻了,愣愣地看着大皇子。

  大皇子也想不到事情竟然有这等内情,神色不善,眼中的寒光扫了李氏一眼。

  叶歆看得清清楚楚,暗忖大皇子不是在怨李氏私瞒不报,便是在嫌她坏了自己的事。

  为免触怒大皇子,叶歆长身一揖,道:“王爷明察秋毫,素来以刚直二字见闻于天下,此事事关公主的名节和皇室的威严,请王爷为下官做主。”

  大皇子知道叶歆有心示好,让自己摆脱此案,眼睛一转,笑道:“方大人,你是大理寺正卿,你看着办吧!本王只是因为李氏拦路申冤,这才带着她来大理寺告状,如何查明真相是方大人的事,本王还有事,告辞了。”说罢拂袖而去。

  “王爷……这……”方孝仁现在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但情势不饶人,自己虽是办公事,但于礼有亏,又有衙役冲犯之事,只好低声下气地道:“叶大人,请恕本官鲁莽,日后再去陪礼。”

  叶歆淡淡地道:“方大人不必如此,只是下官不明白,大理寺的职责为审谳平反刑狱之政令,此案尚未立案,似乎该由京府或者刑部处理,怎么会发到大理寺来了?”

  方孝仁心想去了刑部还不是你说的算,查也白查,然而脸上却陪笑道:“是本官一时疏忽。”

  “若是无事,下官告辞了。”叶歆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早上马怀仁交来的一本这些日子涉及朝廷官员私隐的小册子中,有一则关于方孝仁之子的事,还有旁证为辅,回头淡笑道:“大人,听说令郎又娶新妾,不过手段似乎有点卑劣,我那里有不少东西,大人若有空可至我詹事府去坐坐,我再与大人参详一下。”

  方孝仁的脑中如晴天霹雳般惊得目瞪口呆,不顾官体,急声唤道:“叶大人请留步。”

  “大人不必着急,公主还在家等我,下官告辞了。”叶歆笑了笑没有理他,便往堂外走去。

  李氏突然扯着他的衣服哭叫道:“你这个杀人凶手,不能走。”

  叶歆略带怜惜地看了她一眼,扯开官袍,迳自离去。

  回到府中,门客大都回乡过年,也有少数人留了下来,叶歆安排了上等的酒菜招呼。

  步入前院的正厅,丁旭笑着迎了上来,道:“大人,南院的酒宴已备好,夫人正等着您。”

  叶歆笑道:“刚才跟你哥哥说明年要给你们兄弟都讨房媳妇,免得节庆之日孤家寡人,看你这样子确实需要个女人陪陪。”

  丁旭才二十四,虽然跟哥哥学了点处世之道,但依然是书生模样,遇到这种事总有点害羞,脸微微一红,腼腆地道:“大人说笑了。”

  叶歆朝他挤了挤眼睛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就去问你哥哥,要有看上的女子就说出来,我为你作主。”

  丁旭有些不知所措,愣在当场。

  叶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今夜除夕,替我多敬你哥哥几杯,今年辛苦他了。”说罢便向南院走去。

  “大人!”

  叶歆刚走了几步,忽见夜寒走了过来。

  这些日子,夜寒深居简出,每日在各院中游荡,时而谈诗论赋,时而下棋听曲,时而切磋武艺。叶歆对他稍有留意,但门客众多,他回府的日子还短,所以未及深谈。

  “夜公子,节庆之日为何不回家?”

  “大人,夜某这次是来告辞的。”

  叶歆愕然问道:“为何?是叶某招呼不周吗?”

  夜寒摇了摇头,面有戚容,叹道:“非也,大人待所有门客都礼若上宾,即使是门卒小吏也亲若家人,令在下感慨不已。只是家中来信说家母一病不起,需要人照顾,夜寒思亲甚重,不得不归。”

  叶歆点头,高声唤道:“来人啊!”

  一名小厮跑了过来:“大人请吩咐。”

  “去帐房取三千两银子来给夜公子。”

  “是!”小厮一溜烟地跑向帐房。

  夜寒长身一揖,道:“大人,夜寒此来未进寸土之功,何劳大人重金相赠。”

  叶歆笑道:“公子执意要去,叶歆也不强留,听说公子家在海州,此去海州山高路远,你母亲又病了,这点银子当是叶某对老夫人的一点心意,你就不要推辞了。”

  “大人!”夜寒既感动又惭愧,想当日自己受三皇子之命入叶府刺探,是怀着不诡之心而来,而今叶歆待己以诚,临走还挂念自己母亲的安危,冲动地说道:“大人……其实我……”

  叶歆摆了摆手,笑道:“官场之事尔虞我诈,没什么大不了。”

  夜寒惊愕万分,想不到叶歆早已洞察自己的身份,躬身长揖,叹道:“大人真乃神人,夜某不胜钦服。”

  叶歆淡淡一笑,道:“这里的门客数十人我都了若指掌,我曾派人去海州,四年前公子扔下娇妻独自入京谋求发展,可惜一试不第,心灰意冷,因而进了顺王府做幕僚。”

  夜寒佩服得五体投地,苦笑道:“我还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谁知早已被大人看穿。”

  这时小厮拿着三千两银票出来交给叶歆。

  叶歆往夜寒手中一塞,道:“前些日子听说海州海盗猖獗,屡屡为祸,公子的家在越海,那里也饱受海盗侵扰,公子此去千万小心,若是住不下去,叶府随时欢迎公子。”

  “公子保重,夜寒日后定当报答。”夜寒眼中一湿,收下银票,长揖拜别,挥泪而去。

  看着夜寒的背影,叶歆的心中又放下一块大石,微笑着向内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