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个衙役冒着雨迎面急急奔来,冲到叶歆的面前后,气急败坏地道:“大人,新任的兵马司大人到了,正在城里巡视,您快回去吧!”

  “新任兵马司?”叶歆一脸愕然地看着他,问道:“是谁?”

  “他没说,我们也不敢问,大人,您快点回去吧!”衙役急道。

  叶歆心里纳闷,一个兵马司怎么会跑到这种偏僻的小县来?但他并没有加快脚步,而是吩咐道:“你先回去,就说风暴太大,我正在巡视海防,你没有找到我。”

  衙役吓了一跳,惊问道:“您不怕得罪了上官?”

  叶歆轻轻一笑道:“我问心无愧,没什么害怕的,况且我也只不过晚到一会儿而已。”

  衙役见他坚持,也奈他不何,只好跑了回去。

  叶歆依然慢慢地走着,边走边想:“兵马司无缘无故怎么会跑到里么来呢?难道是为了我而来?现在朝中还记得我的人只怕没几个,更别说来找我,若说是来寻好处,这小县只有鱼虾,没有金银,也无财可取。”

  他如何思考也想不出个道理。

  过了一个时辰,他穿过城门,来到了县衙之外,一眼就看到房檐下的衙役正焦急地来回走动。他悠闲地走了过去,问道:“兵马司大人还在吗?”

  县衙只有十个衙役,平时大都无事,所以叶歆经常让他们回家帮忙种田打鱼,只留一两个守在县衙之内。

  衙役见到他就像是上天落下来的宝贝似的,急声催促道:“大人,快进去吧!兵马司大人等很久了。”

  叶歆指着湿漉漉的衣服,笑道:“不必着急,我这番模样去见上差太失礼了,你们先去招呼着,我换了官服就来。”

  衙役拿他没办法,只好让他去换衣服。

  内堂中,凝心和冰柔正围着桌旁教小叶破认字,见他进来只是看了一眼,都没有理他。

  “爹!”小叶破一看见父亲,就兴奋地叫了起来。

  “好好学。”叶歆亲昵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然后入内换了一身官服。

  冰柔见他半个月以来第一次换上官服,好奇地问道:“要升堂吗?”

  “新任的兵马司来了要见我,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居然跑到我这里来?”叶歆摇了摇头,缓步走向正厅。

  来到大厅外,叶歆一眼便看到有人坐在客席上品茶,于是朝衙役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去,然后含笑而入。

  在座之人听到脚步声后,抬头一看,顿时站了起来,躬身道:“公子,您来啦!”

  叶歆怔了怔,忽然大笑了起来,快步迎上去,高兴地道:“天行,原来是你!我以为朝中的对头又来找我的麻烦呢!”

  原来这位新任兵马司不是别人,正是叶歆安插在军中的龙天行。由于他的暗中帮忙,使得龙天行一路平步青云,现在已经做到了四品兵马司的要职,成了叶歆的上司。

  龙天行一向耿直忠心,虽然此时官居四品,远在叶歆之上,但还是以主从之礼对待,不敢坐上位,只在下手相陪。

  叶歆知道龙天行的性格,也不以为意,笑道:“想不到你已升到四品,恭喜!”

  龙天行感激地道:“若不是公子带我出身,又在军中为我打点一切,我又怎能有今日的地位?再造之恩,天行不敢忘!”

  叶歆高兴地道:“有你这句话就好。当初随我进京的人中,你最不一样,耿直坚毅,从不阿谀奉承,我早就料到日后必成大器。看到你功成名就,我也倍感欣慰。”

  龙天行喟然叹道:“想不到公子被贬至此,我却无能为力,实在惭愧!”

  叶歆含笑道:“无妨,我现在一身清闲,既无庙堂之苦,又无官场之争,还白领俸银,天下没有比这个职位更好的官了。你就算卷进来也没有好处,还是好好的做你的官吧!”

  龙天行见他如此开怀,这才释去心中的不安,含笑着安坐椅上。

  叶歆打量了他一番。龙天行此时已有大将风范,举手投足都十分稳重,想到当年为了灾民拦路抢劫的情景,不由地有些慨叹,人生总会有些机遇,足以改变一生的命运。

  龙天行微笑以对。这年轻的主公虽然年纪才二十一岁,但经历之丰富非旁人所能比。叱吒风云,几朵莲花便引得京城大乱;手腕之辣,非同一般,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叶歆说道:“现在天下乱象已生,你出任军职,将会有很多建功立业的机会,千万不可错过。”

  “天行明白,不过这里远离边疆,一时半刻还不会有什么事。”龙天行说道。

  叶歆晃着脑袋,语重心长地道:“真正的战斗不是在边界,而是在京中。夺嫡之争势在必行,只怕迟早会有一场火并。你现在虽然不在京中任职,但离京城颇近,迟早会牵入太子之争,我此刻能帮你的只有提供足够的财力,京中有丁才守着,只要你不犯大错,应该也不会有大碍。”

  龙天行起身一揖到地,诚敬地道:“公子对天行的大恩,天行铭记在心。”

  叶歆见他每次答话都站起来,笑着打趣道:“坐吧!你现在是我的上司,要是每次说话都这个样子,别人会说闲话的。”

  龙天行呆了呆,有些不知所措。

  叶歆哈哈笑道:“开玩笑而已,别在意。对了,有什么消息吗?这里交通不便,消息不多。”

  龙天行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轻松,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贬官的打击,对于他的能屈能伸,心中不禁感到万分敬佩。他坐下来想了一想,道:“朝中的大事……嗯!苏尚书在天目城外吃了败仗。”

  “哦!苏剑豪败了?”叶歆颇感诧异,没想到苏家这么快就把唾手可得的功勋丢了。

  “不但大败,而且败的很惨!十万大军损伤一半,如今退守恭城,等待援军。”龙天行一脸无奈,对于像苏剑豪这样的名士也大败在叛军手中,感到既惊又忧。

  “败的好快呀!”叶歆对于苏剑豪兵败并不感到惊讶,仙主堂的势力如何,他十分清楚,光是煽动百姓这一点,就足以令任何势力头疼,而对于苏剑豪来说,也许太低估这些“乌合之众”了。

  龙天行见了他的表情,不禁大疑,问道:“公子莫非早知苏剑豪会败?”

  叶歆轻轻一笑道:“只是隐约猜到一些而已。他的才能倒是不容置疑,只是他根本不知道叛军的情况,以为只是一群有野心的乱臣贼子,这样冒然出战,若想得胜,绝非易事。当然,其中的原因到底为何我并不清楚,只是觉得这一败倒也合情合理。”

  龙天行突然站了起来,忠诚于天龙朝的他,对于叶歆的这番话感到极为震惊,不禁问道:“难道公子知道叛军真相?”

  “不错。”叶歆含笑着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续道:“虽说是裘作人叛乱谋反,其实背后是一个名为仙主堂的邪教。堂主名为赵玄华,为人奸险狡诈,他的本事倒是稀松平常,但是运气不错,有不少能人相助。而裘作人也只不过是仙主堂的一个亲信而已,他们早有预谋,势力也迅速在银州东部扩张,很多士兵和官员都是仙主堂的成员。”

  “仙主堂?”龙天行惊讶地看着叶歆,脑子里猛的想起军中的传闻,沉声道:“难怪军报说叛军士兵的左臂都绑着一条黄带,原来是代表邪教。”

  “不错,系黄带者皆是仙主堂信徒。”叶歆想起仙主堂也怒火满腹,从妻子被困,到龙溪城逼走,再到凉城事件,就像是缠在命运线上的毒蛇,无时无刻不想彻底铲除他。

  龙天行见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非凡,不禁大为诧异,呆呆地看着这位熟悉而又陌生的主公。

  “天行,知道确实的战况吗?”叶歆收回心神,脸色也恢复平静,现在的他几乎可以完全控制心神的波动。

  龙天行思考了一阵,才缓缓说道:“听说苏剑豪率兵攻到天目城以南三十里外的时候,遇上一群逃难百姓,他见百姓流离失所,想也没想就收留了。没想到,半夜百姓哗变,向大军发动兵变,而裘作人的军队也顺势杀到。内外受敌之下,苏剑豪大败,其后百姓掘开临清河的河堤,以至于大水淹了兵营,又导致临清河大败。”

  叶歆点头道:“与我的猜想差不多。我们的士兵分不清谁是叛军,谁是百姓,自然无法取胜,再加上苏剑豪高傲的性格,如何也不会对百姓动手,大败是意料之中的事。”

  龙天行说道:“叛军这招果然阴毒,令人防不胜防。公子,您为何不早告知皇上?”

  “苏家妄图让苏剑龙调任银州,夺我地盘,还派人挑拨煽动我们的人,他们不仁,我又何需客气?况且这事我已写在奏章之中,也许是皇上没告诉他,也许是他没有放在心上,既然如此,我也没办法。”

  “原来皇上也知道,恐怕是因为不相信,所以未曾提及。”龙天行说道。

  叶歆沉吟道:“赵玄华得胜之后,军心大振,在银州东部的地盘就更稳了。不过这还算好,若是让邪教渗透入京,恐怕连士兵都会哗变。要是再有几个宫中卫士入了仙主堂,连皇上也睡不安稳了。”

  龙天行吓了一大跳,惊道:“公子为何不上奏章禀明?”

  “上奏章?”叶歆轻轻一笑道:“我现在只不过是个七品小官,连单独上奏摺的权力都没有。况且我现在是半隐世的状态,如此可免朝中敌系找我麻烦。我若是上奏,一则未必有效,二则会引起其他人怀疑,我又何必自找没趣?还是做好我的知县吧!”

  龙天行这才意识到他的官位,尴尬地笑了笑。

  叶歆沉吟道:“不过,赵玄华能够连胜两仗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之外,以苏剑豪的才能来看,败了一仗就应该能调整过来,竟然还会败第二次?这个赵玄华还真不能小看他。”

  龙天行缓道:“听说叛军中有不少良将,其中以龙溪提督孙文昭最有名气,另外还有余熊光、孟海槊、张扬和武壁疆四员猛将,是叛军四大王将,个个凶猛无比。第二次临清河之战时,便是这四人合力围堵苏剑豪,以至于大军溃败。”

  叶歆暗暗寻思道:“真是想不懂,像赵玄华这种货色,为何能凝聚这么多人才,难道他隐藏了实力不成?还是背后另有势力支持?”

  龙天行叹道:“想不到像苏尚书这样的帅才都连败两仗,如今叛军士气大盛,朝野人心惶惶,民心也浮动了,若不能及时取得一场胜利,只怕后果堪忧。”

  叶歆知道关键所在便是银州中部偏西的地区和天马草原,从那里通向龙溪城并无太大的阻碍,若有一支大军从西面向东插入,即使不能一举攻下龙溪城,也能迫使赵玄华收兵固守,不再南侵;然而此时天马草原正受到西面的铁凉的攻击,内部也有部族的矛盾,黄延功等不会轻举妄动。

  龙天行看他沉思,不由地感慨道:“若是公子在朝,也许不会输的这么惨。”

  叶歆含笑道:“此事后悔无益,走了一步就要走下去。天行,你现在不必担心叛军之事,只要做好分内事就可以了。”

  龙天行说道:“公子,朝中颁下诏书,命东平州、海州、宁州的提督和兵马司召募新兵,我出来巡视也就是为了此事。”

  “召募新兵?”叶歆摇头叹道:“引虎驱狼,恐怕只会引火烧身。”

  龙天行疑道:“公子这话何意?”

  “朝中那群势力现在所缺的就是军权,所以气氛虽然紧张,但还局限于暗斗,若是让他们公然召兵,恐怕只会助长了他们的势力,这么下去,争斗就会摆上台面。”说着叶歆轻轻一笑道:“其实这是迟早的事,也担心不了这么多。我的话你听过就算了,别记在心里,虽然这是他们的机会,但也是你的机会,这一带向来太平,人口密集,若是召兵应该收获不少,且若手上有一二万士兵,就大有可为了。”

  龙天行惊问道:“公子,你要我召私兵?”

  叶歆解释道:“非也,现在兵已经没有公私之分了,是公是私,完全在于军心的向背。你若能让士兵信服于你,无论为公为私,都有好处;反之,即使有兵在手,也等于没有。”

  龙天行若有所悟,点头道:“公子说的对,只要我一心为朝廷,就算多召士兵,也只会于国有利。”

  叶歆说道:“正是如此,你回去后立即着手召兵,然后勤加训练,若是北面的战况依然陷于不利,你就有机会领兵北上了。至于军饷方面,则不必担心,一万人一年的军饷,大约是二三十万白银,朝廷大概会拨下军饷,我再让宋钱调拨五十万白银给你调度。当然这些钱尽量用在适当之处,天下大乱之后,他的生意也不好做,还是省点用吧!”

  龙天行站起来躬身道:“谢公子。”

  叶歆拉着他的手笑道:“今夜我设酒为你接风,你明日就回去吧!一切以正事为重。”

  龙天行点头道:“我正有此意,明日会起程前往松阳县。”

  这一夜,两人秉烛夜谈,尽说天下大事。次日午时,龙天行便告辞离去了。

  ※※※※※

  北部的战事正如龙天行所言,叛军经过了两场大胜,士气极盛,但他们并没有围攻恭城,而是分头出击。原龙溪提督孙文昭陈兵三万在临清河北岸的三羊渡,其他部队分为两支,一支由赵玄华自己带领向东进攻,一举拿下了三府十一县,并继续向海边扩展;另一支则是由裘作人带领,向临清河上游进逼,轻易的将二府九县纳入版图。同时,叛军所到之处,皆不断地吸纳士兵,使叛军的数目骤增至十六万,比苏剑豪的七万人要多出一倍有余。

  苏剑豪在恭城内坐立不安,坏消息像雪片般飞来,他不是不想出兵,只是两番战败之后,士气不振,还有不少伤兵,因而想等援兵到来再大举进攻。

  见他脸有忧色,他的心腹大将徐任侠提醒道:“大人,不能坐视叛军四处攻城掠地而不管。据报,叛军的人已增至十六万余,一旦他们在东西两侧站稳了脚,便会三面夹攻恭城,甚至可以不理恭城,直逼眠月河口。”

  苏剑豪摇头道:“我知道其中利弊,但此刻军心不振,出兵未必有效,而且我打算等援军一到便大举渡河,直插中腹。若是占了天目城,东西两侧的敌军便无退路,到时再来个瓮中捉鳖。若是分兵出击,一则兵力不足,二则叛军已占先机,以逸待劳,我军必然处于被动。若我军固守此地,既可养精蓄锐、提升士气,又可等待援军,还可以压制敌军中路的活动。”

  “大人所言甚是,但总不能看着敌人任意活动吧?这对大人和苏家的声望会有很大的影响。”徐任侠拍着胸脯,豪气冲天地道:“请大人拨给卑职一万人,卑职去守武化城,绝不让叛军有机会从东线南下,也可作为大人的侧应。”

  苏剑豪也在担心,自己丢了五府二十余县会引来群臣的置疑,沉吟了半晌,终于点头道:“好吧!我给你一万士兵,你领军先去,若援军到,我再命人前去助你。”

  徐任侠大喜,躬身道:“卑职定不负大人重讬。”

  苏剑豪仰天叹道:“希望援军早点到来,我好腾出手来反攻,不然苏家的名声就毁于一旦了。”

  他本以为这是扩大势力的好机会,没想到弄巧反拙,反让苏家威名受损,而且若战事拖的越久,对苏家的影响就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