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他们便从士兵的手上得到一辆板车,叶歆把凝心放在板车上,然后又找了一个草席盖着,随手再放了一些没有烧坏的金器古董。虽然心疼,但此时危机重重,不得不让凝心受点委屈。

  扎猛回头朝着手下叫道:“兄弟们,别太贪心,该走了!要是让别的将军看到,会说我们扰民。”

  大火之中,字画一类的古董都烧光了,但金器、银器却有很多,尤其是官宦之家,更是常物。所以,士兵们一个个捧着好东西走了回来,个个都乐得合不拢嘴,笑嘻嘻地赞道:“大人,你这个决定实在太英明了。金银是烧不坏的,这里到处都是,这次可是大丰收了,我们还特地为您准备了大份的,请您笑纳!”

  “拿了就好,反正是叛贼的,不用客气。”看着一张张喜气洋洋的脸,扎猛不由地苦笑一声。没想到自己居然也带着手下抢夺财物!

  “大人,我们现在去哪儿?”士兵问道。

  “废话,捧着这么多东西,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回家。”扎猛无奈道。

  士兵们正有这个打算,一听之下都乐了,不停地夸赞他的英明决定。

  叶歆则推着板车跟在扎猛身后,看着扎猛为难的样子,心中更加感激。

  东城区只有小部分被烧毁,所以一切还算正常,这里的居民都庆幸没有被大火眷顾,有的还跪在门口向天叩拜。士兵们为了搜捕诸皇子的余党,正来往穿梭着。

  扎猛的军队走到一处街口,正巧遇上苏剑龙领着手下迎面而来,见扎猛的人都捧着各式金银器皿,不但没有责怪,反而哈哈一笑,扬着马鞭问道:“你们是谁的部下?”

  扎猛走到马侧,恭敬地答道:“启禀将军,卑职是齐槐大人的手下,正想回军城。”

  “原来是老齐的手下。”苏剑龙一听是齐槐的部下,笑容更盛,嚷道:“既然是自己人,一切有我做主,放心的抢。”

  “谢大人。”扎猛心中大骂无耻,但表面上还是恭敬地道了声谢。

  叶歆悄悄瞟了他一眼,眼神中尽是不屑之意。虽然早就鄙视苏剑龙的品性,却也没有想到身为名门之后的他,竟会露出一副强盗嘴脸,根本没有将军应有的气度,居然还能恬不知耻地叫手下抢东西,暗暗冷笑道:“即使苏剑豪现在大权在握,迟早必会因为他这两个哥哥而丧失。”

  苏剑龙不再理会他们,双腿一夹马身便向前纵去,然而当他经过板车旁时,不经意地瞥了草席一眼,猛的发现草席边露出的衣裙,忽然勒停了马,指着草席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扎猛心中猛跳,不经意地瞥了叶歆一眼,然后走上来躬身陪笑道:“这人是我的一个家仆,昨夜受到大火波及,逃跑时与姐姐失散了,刚才才在火场中找到,但此女似乎受了重伤,奄奄一息。他哀求我来找亲人,我见他可怜,就让他带出城去,万一死了的话,也好有个地方埋。”

  苏剑龙点点头,用脚撩起草席看了一眼,见凝心满身泥水,便用脚踩了她的身子,撇着嘴道:“身材倒是挺苗条,可惜要死了。”

  叶歆一直低着头默然不语,此时眼见苏剑龙如此对待凝心,原本压下的怒气立时涌上了心头,气得身子发颤,双手紧紧捏在一起,眼神中流露出噬人的寒光,心中愤恨地道:“若不是苏家伙同三皇子篡位,姐姐又怎会受此重伤?若说仇人,苏家也难逃其咎;如今又如此对待姐姐,若不报此仇,我叶歆誓不为人!”

  “将军,听说叶宅那一带没有被烧,里面还有很多好东西,我们不敢多拿。”扎猛怕他冲动,伸脚踩在他的脚背上,想让他冷静下来。

  “哦!”苏剑龙立时有了兴致,朝身边的随从招了招手,叫道:“快走,有好东西,别放过了!”

  叶歆抬头望着马上的背影,嘴角流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容。

  “我们走吧!”扎猛拍了拍他的肩头。苏剑龙的轻佻无礼,委实令人难以接受,所以他很明白叶歆此刻的心情。

  叶歆低下头抬起车柄,继续向前,然而脸上却不时地露出阵阵的冷笑。

  东门像往常一样打开了,然而门口却站满了士兵,各举刀枪,防御十分严密,所有想出城的平民都被拦了下来,有的甚至被带走盘问。然而这些措施并没有扩大到禁军之内,张全也没有料到叶歆早就在禁军之中安插了人。由于有军队在侧,所以守军并没有盘查叶歆,任由他们从容地步出东门,接着又顺利地进入了军城。

  来到扎猛的府第后,扎猛把士兵们都打发回营,然后领着叶歆进了家门。

  “该死的苏剑龙,欺我太甚,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叶歆一进院子,忍不住破口大骂。凝心对他而言是神圣不可侵犯,苏剑龙的一番举动,深深地刺激了他的情绪。

  扎猛刚刚把门关好,便听到这声大骂,吓得全身都冒出了冷汗,连忙把门打开,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看府外的动静,发现门前并没有人后,这才松了口气。再次把门关好后,他走到叶歆面前,没有出言制止,而是好言劝慰道:“兄弟,别生气了,为苏剑龙这种人动气,不值得。”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叶歆发泄过后,情绪渐渐稳定,知道自己太冒失了,满脸歉意地道了一声歉。

  “放心,外面没人。”扎猛说道。

  叶歆压下怒火,走到板车旁掀开草席,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凝心抱在怀中,怜爱地看着昏厥的玉人,喃喃地道:“姐姐,对不起,让你受这种人的侮辱。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一定对他百倍奉还。”

  扎猛见他刚才如此紧张,此时又是如此的温柔,自然明白两人的关系不同寻常,但他不是好事之人,所以没有多问,好言安抚道:“从现在起,你就在我这里安心住下,这军城之内不是普通人能进来,所以不会盘查,不过外面查的很严,不宜走动,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叶歆感激地道:“若不是大哥,我哪能有现在?我的性命事小,姐姐的病情事大,若是因我而留下后患,我万死难辞其咎。”

  “既然叫我一声大哥,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不帮自己兄弟!”扎猛笑了笑,转头朝屋内唤道:“辛妹,快出来帮忙。”

  屋内走出一名少妇,样貌朴实,体格壮实健美,头上裹着红色的纱巾,身上穿着青色大袄,腰间还有彩色的系腰带,正是扎猛的妻子辛蕊。

  辛蕊早就听到院内有人,以为是丈夫的同僚,所以没有露面,直到听到丈夫的叫唤后才走出来,却发现丈夫的身边站着一个面黄肌瘦的青年,怀中还抱着一名满身是泥、面目不辨的女子,就像是逃难的难民,不禁万分诧异,问道:“他是谁?”

  “嘘!”扎猛竖起手指,小声道:“他是叶兄弟,现在被朝廷通缉,暂时要住在家里,你千万小心,别走漏了风声。”

  “原来是叶兄弟。”辛蕊愣住了,接着噗哧一声笑了起来,拉着叶歆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叶歆见她听说自己被通缉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禁赞叹扎猛夫妻的仗义豪情,感激地道:“嫂子,给你添麻烦了。”

  辛蕊豪迈地笑道:“自家兄弟,别说个谢字。快进屋,我去弄点水,让你们梳洗一下。”说着便向屋内里院走去。

  看着辛蕊的背影,叶歆笑着赞叹道:“小弟能认识大哥、大嫂,真是万幸!”

  扎猛憨笑道:“你嫂子就这样的人,比我还豪爽,又重情意,所以住在我这里,绝对不会有事。你就安心住下去,有什么事让你嫂子帮你。”

  “患难之中才见真情,大哥、大嫂的恩情,我领受了。”叶歆叹了一声。

  “走,我们进屋。”扎猛看都没看板车上的金、银器,拉着叶歆走入了正厅。

  对于一个参将来说,这间府第并不大,只有前后两间小院。前院正中是一间正厅,两侧是厨房、柴房及杂物房,后院有主屋和东西两厢,所用材料无非是砖瓦之类,并没有任何气派的建筑,但扎猛却很满足。叶歆原本送了一间大宅给他,但他嫌大,所以才搬到这小宅来。

  走入正厅之中,叶歆把凝心放在一边的藤椅上,伏下身子关心地看着一直没醒过的凝心,喃喃地道:“姐姐,你的道力如此高明,是什么力量,居然能把你伤成这样?”

  “喝口水吧!这一夜实在辛苦了。”扎猛倒了杯水递到叶歆面前。

  叶歆接下杯子一口喝光,轻轻地舒了口气,摇头苦笑道:“这次可真是吃了一大亏。我实在太疏忽了,没有留意到三皇子和苏家的动静,以致于被杀个措手不及,竟然沦落至此,实在该打!”

  扎猛劝道:“这些人狼子野心,所做的事情岂是正人君子所能料到?兄弟不必太过自责,待你平安回到肃州,再发兵征讨也不晚。像苏剑龙这类无耻之徒,居然也要掌权,还不如推翻算了。”

  “若只是我自己承受失误的后果,自然无话可说,可是……”叶歆蹲在藤椅旁,怜惜地看着凝心,伸手帮她擦去脸上的污渍,轻轻叹道:“姐姐为我受此重伤,我心难安。”

  扎猛拍了拍他的肩头,含笑道:“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嗯!”叶歆点了点头,说道:“唯一庆幸的就是,姐姐没有性命之忧,不过要静养一段时间。”

  正说着,辛蕊挽着袖子走了进来,含笑道:“兄弟,水准备好了。这位姑娘若不是弟妇,还是由我帮她洗吧!”

  叶歆被她真诚的笑容所感,欣慰地点头道:“姐姐就拜托嫂子了,姐姐的伤势我还没有查清,所以请嫂子务必小心。”

  “放心吧!”辛蕊笑了笑,抱起凝心走进屋里。

  “兄弟,坐吧!这一夜你都没睡,也该休息了!”

  “我不累!”虽然忙碌了一整夜,但叶歆却感受不到一丝睡意。找到凝心,又有了安全的藏身之处,心里正感兴奋。走到厅门口看了看小院,望了几眼,含笑问道:“大哥,我送给您的大宅怎么不住?”

  “那座宅子太大,我又不喜欢找仆人来服侍,所以就搬到这里。辛妹也闲不住,家里全是她一手打理,弄得井井有条,住着很舒服。”

  叶歆见他说到妻子就露出笑容,赞道:“大哥真是好福气。”

  扎猛憨笑道:“是啊!能娶到她真是福气。”

  “如今陷在京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柔儿?希望她不要轻举妄动。”叶歆想起陪同四老远行的妻子,有些挂念,但却庆幸他们走得及时,用不着经历京城这一场浩劫。

  “凝姐姐回京城来找我,也就是说柔儿他们也知道京城发生的事。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千万别回来救我。”叶歆默默地祷告着,盼望父母妻儿能够平安。

  扎猛了解他此刻的心情,劝道:“冰小妹做了母亲,应该不会像以前那么冲动了。”

  “希望如此。”叶歆忽然愤愤地在门侧的墙壁上捶了一拳,骂道:“都是我的疏忽!”

  “你刚回京没几天,又领了皇命要出征,所以才被迫留了下来。不要太自责,想开点吧!”说着,扎猛也叹了一声,眉头微皱,沉声道:“如今苏家和顺亲王掌权,不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单看苏剑龙这副样子,只怕百姓要遭殃了。”

  叶歆眼中寒光暴闪,剑眉一挑,冰冷冷地道:“我绝不会让他们坐稳江山!苏家既然图谋篡权,迟早让他自食其果,即便是天要助他成事,我也不会让他坐守江山。”

  “以兄弟之才,定然大有作为。”扎猛说道。

  “权路难行啊!”叶歆抬头向天,目光中闪出缕缕寒光,一张蜡黄的脸如彤云般阴沉。忽然,森然冷笑道:“困我妻子、伤我至友、杀我亲信、斩我部属,人生有此四大恨事,我若是不闻不问,有何面目存留世上?铁凉国、仙主堂、苏家、三皇子,我会让你们全数还清笔笔血债!”

  看著有若天神震怒般的气势,扎猛清楚地感觉心中如惊雷般猛跳。从少年时期的纯朴,到初入官场的温和,到重伤之后的阴沉,再到如今的狂怒,看着叶歆一步步的变化,感触极深,不由地慨叹着命运是如此改变了一个人。

  辛蕊走了过来,发现气氛有些古怪,好奇地看着两人,问道:“这是怎么了?兄弟,你在生谁的气?”

  叶歆从愤怒中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没什么。”

  辛蕊忽然暧昧地笑了笑道:“只怕是为了那个姑娘受伤的事吧?”

  叶歆点点头道:“像姐姐这样仙子般的人物,原本与世无争,如今因我之故而受此重伤,若不为她报此大仇,教我如何面对她?”

  “你这位姐姐实在太美了,几乎不像人间的女子,竟像是天上的仙子,一尘不染,让人不敢正视。”辛蕊忽然叹了一声,接着眉毛一挑,怒斥道:“居然有人动手伤她,实在可恶,便是连我也看不过去。”

  扎猛见妻子如此大赞一名女子,不禁有些诧异,拍着她的肩头笑道:“辛妹,别光顾夸人家,兄弟和那位姑娘一夜都没有休息,又累又饿,快弄点吃的吧!”

  “哎!我现在就去。兄弟,想吃什么?”辛蕊说道。

  叶歆摸了摸肚子,笑道:“现在就是有块泥,也能吞下。”

  辛蕊咯咯一笑,指着他的身子道:“你也去洗一洗吧!会舒服一些。那位姑娘安置在西厢,不过我没有什么好衣服,只能选了一套干净的为她换上。”

  “谢谢嫂子。”叶歆长身一揖,随着扎猛步入后院。

  ※※※

  半个时辰后,叶歆梳洗完毕,换上了扎猛的衣服。此时药力已退,脸和发鬓都恢复了原样,露出了真面目,心中担忧的他,迫不及待地走入了西厢。

  屋内的摆设很朴素,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墙边一张床,铺着锦褥,放着几床棉被,墙角堆放着几口大箱子;而正中是一张方桌,放着一个茶壶、四只杯子,桌边还有四张小方凳。

  梳洗过的凝心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大红的被褥,露出原来花容月貌般的脸蛋;修长的青丝披在身侧,漆黑秀眉之下,双目紧闭,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

  叶歆轻轻地走到床边坐下,眼睛直直地看着凝心的脸,眼神中尽是歉意,喃喃地道:“姐姐为了帮我恢复道力,才勉强留在这尘俗之中,如今却因为我而受伤。我最不愿意看到受伤害的就是姐姐,看着姐姐这个样子,我的心里就像被千把小刀割着似的。”

  凝心的眼皮忽然微微颤了一下。

  叶歆心中大喜,伏下身子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呼唤道:“姐姐,醒醒。”

  凝心像是听到了呼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开心的笑了,因为她终于看到叶歆毫发无伤地坐在自己的面前,心中的大石安稳稳地落了下来。

  叶歆当然明白笑容中所代表的含意,激动地握住了她柔软的玉手,柔声问道:“姐姐,感觉怎么样?”

  凝心微微地张嘴说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