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十,皇城的午门外突然聚集了许多人。红砖高墙之下,四四方方的空地被士兵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只留中央一条通道,也是由士兵们组成人炼将其与群众隔开。

  自从昨日斩决人犯的皇榜张贴之后,京城里再次骚动了起来,因为偌大的皇榜上,头一次没有犯人的名字,只是说次日午时要在午门外处决造反的逆臣若干名。

  这消息如平地一声雷,震动京华,城内男女老幼无人不知道数日前发生的事情。南城的满目疮痍依然历历在目,从那日的大火,以及连续数日的全城大搜捕,再加上这份没有写犯人名字的榜文,谁都知道要杀的就是当日追捕的人。于是众说纷纭,有的说要杀大臣,有的说要杀刺客,还有的说要杀叛党。

  于是,这日午时才会聚集了成千上万的百姓前来观斩,不但街道挤满了人,就连房顶上也坐着不少好事之徒,情况异常的热闹,更七嘴八舌的议论被斩的是谁。

  “这种场面,绝对不会是小人物。”

  “废话,都说是叛党,还有一品大员呢!”

  “刚过几天就杀,连刑部都没有审,可见这些人是急着要杀。”

  “要杀很多吗?”

  “可不是,刚才我看到二十个刽子手走了过去。”

  “二十个!哇,真要杀那么多人?”

  “成王败寇就是这样。杀完了叛党,新皇很快就要登基了。”

  “是三皇子吗?”

  “除了他还会有谁?听说其他的皇子都被他抓起来了。”

  “唉!反正受苦的是我们这群小老百姓,到现在还没得到安置的人,不计其数。”

  叶歆也在人群之中,只不过他用药草将脸染黄,又把两鬓染黑,再包上头巾,这是他自进入扎猛府以来第一次出门。

  陪在他身边的扎猛,看着他小声劝道:“兄弟,一会儿别冲动。”

  叶歆冷冷地扫视着法场,森然道:“我知道,我会为他们报仇的。”

  他此刻的心情异常的悲伤,因为他知道这些被处斩的人中,有很多是他的旧属,唯一令他庆幸的是,丁才和李浩都不在名单之中,也没有被捕,去向不明。

  “大哥,其他人都被捉了吗?”叶歆问道。

  “做官的都被抓了,至于其他人,我就不清楚了。马怀仁的店似乎封了,不过人没有抓到,不知道去哪里了。”扎猛说道。

  叶歆点了点头,自己在京城里的势力大概都被苏剑豪清扫干净了,雪竹庄和聚贤池一带,恐怕也被查封了。除了扎猛的家,的确没有一处可容身,想起辛苦建立的一切化为乌有,心里既恨又怒,只叹自己没有及时查出京中的变化,以至于有今日之祸。

  当……当……

  远处传来一阵骚动,接着传来了开路的铜锣声响。

  叶歆踮高脚,伸长脖子盯着大街,想确认被斩之人。

  最前面是一队提着长枪的士兵开道,后面是几十辆用牛拉着的囚车,正排着长龙缓缓驶向法场。当囚车中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展现在人们的眼前时,立即响起了一阵惊讶声和叹息声。

  “哇!他是轩丘聿。”

  “工部尚书柯柏言!”

  “大学士李成默。”

  “哇,全是一、二品的大官!”

  “快看后面,那是四皇子!”

  “还有五皇子、七皇子。哇!三皇子可真够狠的,连自己的亲兄弟都公然处斩。”

  “听说皇上也被他杀了,只不过没说而已。”

  叶歆和扎猛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之色。虽然铲除异己是可想而知的事,但他们都没想到,三皇子居然会当众处斩自己的兄弟,这种做法无疑就等于在自己的额头上贴了“暴君”这两个字。

  细想之下,叶歆很快就察觉到了三皇子的用意。他是想用杀戮来警告所有反对的人,同时也是向苏家暗示,他连兄弟都敢杀,功臣若是犯事,也会毫不留情。以苏剑豪的才识,应当不会看不出这些。

  想到此处,他抬头望了一眼坐在城墙上观斩的三皇子,心中冷笑连连,忖道:“想不到你们刚过几天就开始内讧了,狼和狐狸是做不成朋友的,看来我也该在京城里多做些事情了。”

  扎猛却感觉到心里发悚,在这么一个暴君手下做官,只怕要事事小心,否则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惹来杀身之祸。此时他开始心萌退意,不由自主地转头看着叶歆。

  叶歆没有留意他的举动,低头盘算着如何利用苏家和三皇子之间的裂痕,使这个松散的联盟土崩瓦解。

  数十辆囚车从他们的面前经过,缓缓地驶入了法场。囚车内没有三品以下的小官,除了皇子外,都是一、二品的大官,而且几乎占了朝中一、二品大员的一半,场面十分震撼。

  法场外面有一排尖头的木栅相隔,后面站着三排士兵,各个身着钢甲,手握长矛,虎视着外面看热闹的群众。

  法场中二十名袒胸露背的刽子手,早已磨利了大刀,站在法场中央,等候行刑。

  午门前则有一排监斩席,坐着十几位监斩官,齐槐等人也在座。

  而午门的城楼上则另有一排坐椅,当中是一张金灿灿的雕龙大椅,上面坐着已经穿上皇袍、自号承明皇帝的三皇子,相陪在侧的便是苏家兄弟。

  对于三皇子执意要杀自己的兄弟,苏剑豪其实颇为不悦,他知道这只是逞一时之快,而忘记了严重的后果。但此时三皇子不听劝告,一意孤行,使他无计可施,只能看着他做出这种愚蠢的行为。当然他也很清楚,这一步棋的用意在于立威,同时又可以免于后患。

  苏剑龙却与三皇子意见相同,觉得这些人死有余辜,其见城墙下的囚犯已经运到,立时兴奋了起来,起身指着城下吼道:“这群贼子,杀的好!皇上,快杀吧!”

  苏剑豪再次提议道:“皇上,几位王爷的行刑日期不如压后,现在没有必要自毁名声。”

  承明皇帝不经意地撇了撇嘴,淡淡地回应道:“这群逆贼皆是大逆不道之人,天龙律令也是如此,朕自然绝不能容忍他们活在世上。如今我们已经掌握了大局,我要用这来警告其他的地方势力,若不归顺,只有死路一条。”

  苏剑豪想的自然比他长远。他所想到的是消息传开之后,各地可能产生的民变,心中万分担忧。一旦出现群雄割据的场面,对于苏家来说,便是最坏的选择,于是苦口婆心地劝道:“皇上,如今天下有十州,肃州、凉州、银州、清州已非我们所能控制,昌州、顺州以及东平州的北部,依然有战乱发生,我们完全控制的地方只占一半,若是惹起民变,事情就麻烦了。”

  三皇子倒也知道外面的局势,然而他的目光此刻聚焦在下个月举行的登基大典,总觉得一旦新皇继位,天下也会随之平定;天下若定,屈复清等势力也不敢妄动。故此,他含笑应道:“苏爱卿不必担心,有苏家在,没有人敢造反。清月已经退回跃虎关,铁凉和屈复清相互牵制,北面的叛军又被苏爱卿压制在恭城以北,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苏剑豪摇了摇头,沉声道:“叶歆未杀,大皇子未获,情况依然存在变数,皇上切不可过于乐观。”

  “我已下令所有渡口严密盘查,只要不放叶歆过河,他就回不去自己的地盘,其他人没什么好担心的。苏爱卿,下个月朕正式登基,卿等也会加官进爵,名垂千古。”

  苏剑龙拍掌赞道:“皇上分析的太对了,有我们苏家在,没什么可怕的。三弟,你也太杞人忧天了。”

  苏剑豪依然面带忧色。虽然三皇子说的也有道理,但如此高姿态强压,一定会有强烈的反弹,压不压得下去,就要看将来的情势了。

  “苏爱卿,事到如今,只有一事可虑。先皇遗诏至今下落不明,宫中之人也都不知道谁得到这份遗诏,而徐公公又自尽死了,老头子也是昏迷不醒,我怕将来遗诏出现,会对我们不利。”三皇子没有见到传位诏书,心里始终有些不安。

  苏剑豪赫然想起遗诏,脸色大变,沉声道:“皇上说的有理!先皇曾说遗诏有两份,而且当时已经分别交给两个人,不知道究竟落入何人之手?真是有点耐人寻味。若是遗诏之人是皇上,自然皆大欢喜;若不是,只怕会有人拿来大做文章,甚至诏告天下共讨我们,到时问题就大了。”

  三皇子听了脸色有些苍白,手脚也有些冰冷。他原以为遗诏定藏在宫中,然而这些日子翻遍了皇宫,也毫无所获,此时听了苏剑豪的分析,更是惊得汗流浃背,坐立难安。

  “宫中的记录只写了颁下遗诏的日子,却没有提到何人所得。依我看,只怕早已流出了京城,不是在屈复清的手里,就是在昌平王的手中。”苏剑豪说道。

  “不会吧?若是在他们手中,怎会到现在还是没有消息?而且这些日子,他们也没有太大的动静。”三皇子疑道。

  “也许诏书上的名字不是昌平王,所以他们才隐而不发。”苏剑豪说道。

  “此言有理!”三皇子疑道。

  “大约三个月后,消息会传到昌州,到时候可以看看他们有何反应。他们若有诏书,一定会取出公告天下;若是没有,说明藏有诏书之人也许已经死了。”苏剑豪说道。

  “对,爱卿言之有理。”承明皇帝的脸上又显出了兴奋之色,心情也好多了。

  “哈哈,要开始了。”苏剑龙忽然兴奋地叫了一声。

  苏剑豪听言便转头望去,只见犯人已经被压在地上,而刽子手们也各就各位,只等一声令下,便举刀挥出。

  此时,叶歆和扎猛悄然离开了。确认了没有丁才和李浩等人之后,叶歆的心情略为好转,边走边道:“看来,这个新皇将会是一个以势压人的暴君,天龙的百姓要受苦了。”

  “兄弟,我这官也不想做下去了,不如我带你们走吧!”扎猛说道。

  “大哥别急,虽然京城的盘查松了,但外面一定不会松懈。苏剑豪这个人我很清楚,他知道杀了我,就等于收服了肃州,与其去攻肃州,还不如花力气除掉我。”叶歆说道。

  “在京城也还算安全,不过这么待下去,总是麻烦。”扎猛道。

  叶歆笑道:“新皇登基必然大封功臣,大哥必然在列。找个机会调出京城,然后再做打算。”

  “嗯,也好。反正看着那群小人,心里就不舒服,还是找机会调走。”扎猛说道。

  回到房中,叶歆看着依然躺在床上的凝心,心里有点焦急。血脉逆行并不是天然而成,而是受到血魂大法的攻击,平常调理血脉的药物试了一些,但却毫无成效,只能等血魂大法的威力慢慢减退。

  凝心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平静,见到他很开心,朝着他眨了眨眼睛。

  叶歆如往常一样抱着她,把她的头枕在肩上,让说话方便一些。

  “你这几天辛苦了。”凝心看着叶歆疲惫的双眼,心里很歉疚。

  “别这么说,我只感到惭愧。”叶歆柔声安抚道:“我们之间,难道须说一个谢字吗?”

  凝心开心地笑了起来,这一句无疑是最好的安抚,让她身心都觉得十分舒坦。

  “歆弟,修炼得怎么样了?”凝心问道。

  “修炼倒是有点成果,只是进度很慢。”叶歆苦笑着摇了摇头,凝心这句话正问中了他的心事。如今不能离京最大的原因,莫过于道力未复;若带着凝心北归,一路上不知道要碰上多少麻烦,而且凝心又是天下绝色,难免会引来蜂蝶垂涎,万一有个闪失,便是自尽也无法弥补。然而道学之事,并非数日能有成,只能慢慢叠积。

  凝心心里像明镜似的,看的清清楚楚,柔声安慰他道:“别太着急,修炼需要耐心,别因为我影响了你的修炼。看开点吧!我没有一点不开心。”

  “嗯!”叶歆握住了她的玉手,感激她的宽容和理解。

  “对了,刚才我试了试用心意来控制道术,发现还剩下一点点道力,不过总比没有要好,也许可以躺着试试。”凝心说道。

  “才受重伤,哪有可能几天就好?别太着急,三个月后一定让你下床,这一段时间我会一直陪着你,有事叫我去做就行了。”叶歆说道。

  凝心朝他眨了眨眼,嫣然笑道:“原来被人服侍是这种滋味,好像很舒服。”

  “舒服就好。”看着她脸上绽放出优雅平和的笑容,叶歆的心也舒坦了许多。

  呆坐了一阵,他又继续盘算着自己在京城中所能扮演的角色。虽然他可躲在扎猛宅内休息,但他知道事逢乱世,一切事情瞬息万变,稍不留神就会错失良机。为了将来,无论如何也要利用身在京城的优势,在这权力场中搅一搅局,不让苏家和将要登基的新皇顺利坐稳江山。

  “若要出去,只怕要找个新的身分。前次化名辛野,不如就认做嫂子的弟弟,再用药物改变一下面容,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只是,现在无官无职……噫!”

  忽然,他想起先皇交给自己的遗诏,神色一凝,寻思道:“如今,诸皇子中除了大皇子在逃之外,其余皆被斩首,新皇就快登基,看来先皇的遗愿怕是要落空了,除非继位人就是这个狠毒的三皇子。”

  想着,他的脸色一正,站起来走到墙角的一个红色木箱旁,伸手打开了木箱的盖子,然后从里面拿出当初交给扎猛的那个包袱,里面有一道圣旨和一道遗诏,还有肃州总督等官职的大印。

  他解开包袱,拿出了装着遗诏的锦盒,不由得心中有些感慨。想当初接到遗诏的那一刻,觉得皇上之恩比天高;然而,时异世移,现在拿在手里,却觉得很轻,可以说是轻若无物。

  “皇上,您的重托,看来无法完成了。”

  砰砰!

  叶歆被门口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吓了一跳,紧张地问道:“是大哥吗?”

  “是我。”

  听到扎猛的声音,叶歆一颗心也放了下来,低头看了一眼遗诏,然后扬声道:“大哥请进!”

  扎猛推开门走了进来,先是看了床上的凝心一眼。见她闭着眼睛,似是在睡,于是问道:“没有打扰你们吧?”

  “姐姐只是闭目养神,没事。”叶歆把房间关好,然后拉着扎猛在方桌旁坐下,问道:“情况怎么样?”

  扎猛脸色变得有些阴沉,愤怒地道:“都杀了,血染午门。这个三皇子还真够狠的,一个都不留。”

  叶歆冷冷地笑道:“他们无非是想立威而已,不过结果只怕适得其反。在这种皇帝手下过日子可不好受。等着吧!过了三个月,屈复清必反,其他的势力只怕也会相继独立,除非苏家能一举压制所有的反对声浪。不过,天龙朝的国力这些年原本就力不从心,依我看,他们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兄弟,你打算怎么办?还要留吗?”扎猛问道。

  “以京城如今的态势,根本没有必要走。我已经决定了,既然这位新皇手段这么狠,不利用一下,岂不可惜!我要趁此机会,令苏家和这位承明皇帝之间的关系恶化,甚至反目成仇。”面对这两个对手,叶歆丝毫不带有半点仁慈,语气也流露出深深的敌意。

  扎猛愣了一下,诧异地问道:“你要挑拨离间?”

  叶歆轻笑道:“我没有想到苏家愿意捧三皇子登上皇帝,所以才会有这次的失败。不过,吃一亏,长一智,我也该让他们尝一下失败的滋味,不然我怎能安心的离开?”

  “这是不是太冒险了?”扎猛忧道。

  “他们之间原本就有裂缝,苏方志老谋深算,苏剑豪年轻气盛,如今大权在握,他们岂肯轻易放弃?然而,新皇刚刚登基,自然想手握大权,大展鸿图,岂肯做苏家的傀儡?两方的权力之争在所难免,不是新皇控制了苏家,就是苏家让新皇去做傀儡皇帝。若是此时在其中插上一腿,让他们自相残杀,何乐而不为呢?”

  扎猛摇头叹道:“我可真服了你,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还想着利用机会。”

  叶歆抚摸着桌上的锦盒,正色道:“我受先皇之恩,无论如何总该为他老人家铲除这个弑亲篡位的不肖子,就算将来有对不起他的时候,我也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