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歆沉吟道:“既然如此,我找个机会亲自去见她一面,也许可以探知一二。”

  “你?”峰有些愕然。

  “留在京城的这段日子,我不会浪费。峰小弟,只怕还要请你帮帮忙。”叶歆说道。

  “有事只管吩咐我做!”峰拍着胸口应道。

  “我已想好了,我化名辛野,正好嫂子姓辛,我就认做嫂子的亲弟。”

  扎猛笑道:“你嫂子一定乐意。”

  叶歆略带歉意地道:“这事大哥和嫂子要担风险,所以还要你们同意才行。”

  “放心去做吧!我们夫妻全力支持你。”扎猛肯定地说道。

  叶歆知道他们夫妻豪爽,所以不再推托,含笑道:“既然如此,从今天起,我就是嫂子的亲弟。”

  “叶大哥,你到底想干什么?”峰问道。

  “要做的事很多,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待苏剑豪离京后,我再行动。”

  “他会出京?”峰问道。

  叶歆轻轻笑道:“新皇登基,而京城里又有张全,苏剑豪的日子并不好过。我想,他很快就会从恭城一线抽调军队回京,表面上是说稳定局势,其实是压制张全,使他在军事上拥有绝对的权力。”

  峰若有所悟,点头笑道:“我这脑子一辈子也比不上大哥,以后也别问我意见,有事就吩咐我去做,现在我出入很方便,没人敢查我。”

  “我正有事请你帮忙。”叶歆说道。

  “大哥请讲。”峰说道。

  “我想请你帮我带封信到河帮。”叶歆说道。

  “这个容易,我见过他们,知道他们的联络方法。”峰说道。

  叶歆郑重嘱咐道:“千万小心,书信若是落到别人的手里,我们三个都会有危险。”

  峰自信地笑道:“绝对不会有人盘查我,放心吧!”

  叶歆向扎猛要了笔墨,拿起笔飞快地写了几页,然后用信封套好,交给峰,再三提醒道:“若真的不行,就把信撕了吧!千万不能落入别人的手中。”

  “嗯,我明白!我现在就去。”峰把信揣在怀里,笑着奔了出去。

  叶歆转头对扎猛道:“遗诏的事绝不能泄露一个字,否则你我都有杀身之祸。”

  扎猛点头道:“我知道分寸。”

  叶歆拍着扎猛的肩头,感激地道:“有大哥和峰小弟在京里相助,我实在是太幸运了。”

  扎猛笑道:“举手之劳,没什么大不了的。”

  “今晚我陪大哥喝两杯。”叶歆说道。

  “好啊!”扎猛笑着点头。

  ※※※

  三月初一,新皇正式登基,年号承明,史称承明皇帝。当日百官朝贺,京华喧闹,旧三皇子的党羽和苏派的人,都爬上了高位。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风头一时无两。

  言德谦出任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张全封了一等忠勇公、宣武大将军、禁军统领;还有户部尚书曹阳、工部尚书丞一名、礼部尚书鱼九熊。从此,朝中就分成了两大势力,苏家占了军权,新皇占了治权,一时倒也皆大欢喜。

  而苏门一派也不遑多让,苏剑豪封了一等忠义公、龙武大将军、兵部尚书,兼太子太保;苏剑龙封了一等怀武侯、诚义将军;齐槐受了二等渤阳伯、建威将军、禁军副统领;另有徐任侠、郭云昌等苏派之人,也都受封提督、总兵之职,连带远在顺州的苏方志和苏剑虎,也受封爵位。

  峰拒绝了做官,依然是苏府的二总管,然而他此举却得到了苏剑豪的赞叹,觉得他在这种时候还肯放弃官位留在府里,可见忠心。孰不知峰的心思正是讨厌为苏家效力,因而才会有此番决定。

  扎猛因为属于苏派嫡系,所以也晋升为副将,依然统领一万禁军,驻扎军城中。这无疑对叶歆的出入极为有利,此时他便以扎猛内弟的身分,出入扎猛家,但他只在军城中走动,毕竟凝心此时还不能起床,时时刻刻要照顾她的起居休息。

  虽然峰尝试去驸马府探听消息,但碍于岚与苏剑豪的关系,玉霞公主对他的态度极为冷淡,所以一无所获。

  叶歆左思右想,最后决定去驸马府,也许旁敲侧击可以探查出些许有用的消息。于是他不顾危险,改变了容貌之后,随着峰来到了驸马府。一路上并没有任何人盘查,只是有些人与峰相熟,所以经常有人打招呼,叶歆每一次都是泰然对之,毫无半点的畏缩。

  “大哥,你真要去见玉霞公主?”来到驸马府门外,峰再次回头询问他的意见。

  叶歆摸了摸蜡黄色的脸,沉声道:“非见不可!论理,我该是她的臣子,然而眼下不能奉她为君,只能暗中查探,所以我不会以原来的面目见她。这张黄脸并不奇怪,她不会认出我。”

  峰笑道:“这倒也是,连我都认不出来,何况是她。”

  叶歆微笑道:“弄成这个样子,可不好受。”

  “听扎猛大哥说,你整天除了修炼,就是吃药,能受得了吗?”峰担心道。

  “你不明白,若非如此,我怎能恢复以往的实力?俗话说,成大事者,必先劳其筋骨,恶其体肤,苦其心智。我此番举动不过如此,吃药虽苦,但成果不俗,只需持之以恒,必有大成。”叶歆解释道。

  峰赞叹道:“不愧是成大事的人,想法就是不一样。”

  叶歆笑了笑,轻轻推了他一把,道:“走吧!我还有正事要办。”

  “大哥,话可先说在前面,这位公主看到我就有气,所以到时候也许什么忙都帮不上,你可别怨我。”峰说道。

  “你放心,无论成与不成,都不怨你。”叶歆笑道。

  “这才好。”峰整了整衣冠,气势十足地走到门口。

  守着宅门的士兵认识他,恭敬地道:“二总管,您怎么有空来这里?”

  峰淡淡地道:“没事来看看,不行吗?”

  “当然可以,不过公主她似乎不太喜欢您。”士兵说道。

  “这还用得着你告诉我?”峰哼了一声,然后朝叶歆招了招手道:“进去。”

  叶歆跟在他后面,安然地进入了驸马府。卫士们只是扫了他一眼,见他长相普通,衣着简单,便以为是峰的随从,并没有过问他的身分。

  宅院是明宗亲赐,所以面积很大,与诸王的府第相若。宅内有数个院落,还有一个极大的花园,里面亭台楼榭,应有尽有。

  叶歆穿梭在红木的长廊之中,边看边走。院落中的山石花草、竹兰墨石,尽收眼底。单论设计之美、草石之奇,比起他以往所住的宅子,更是精美,堪称京华第一。

  峰来过许多次,所以轻车熟路,领着他绕过几重回廊,来到了玉霞公主的华梦院外。此处与别处不同,公主毕竟是天潢贵胄,所住之地不能擅闯,所以两人走到门口,便停下了脚步。

  门口有十余名女兵把守,明盔之下身上粉色战裙,银色锁甲,芙蓉玉脸,英姿飒爽,各持银枪分立院门两侧,身后是雪白色的院墙和朱红色的大门,相映成趣,别有一些风韵。

  “总管,你怎么又来了?”一名二十岁左右,身着云色战裙的侍卫长,提着剑迎了上来。

  叶歆听出语气中有不悦之意,似是不欢迎他们,不由地摇了摇头,忖道:“苏剑豪把一个公主冷落在家守活寡,先皇若是看到此情此景,怕是气愤难平。”

  峰有些尴尬,若不是叶歆要来,他也不会前来受这种气。这些女兵都是明宗亲赐,等同于一等侍卫,都有品衔,所以想从这里通过,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你来这,有事吗?”侍卫队长很清楚苏剑豪与玉霞公主之间的关系。想到堂堂的一位公主,竟然被如此冷落,心里一直为她打抱不平,尤其是看着抢走驸马的女人的弟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驸马府,气更是打从一处来。

  对着她的冲撞,峰只能无奈承受了。回头看了叶歆一眼,勉强朝着侍卫长笑了笑,道:“我来看看公主的起居安排。”

  “不劳费心!”侍卫长毫不留情、冷冷地回了他一句,幽黑的瞳孔之中,也流露出冷漠的寒色。

  叶歆忽然背着手在侍卫长的身边看了几眼,摇头道:“这位姑娘,恕在下直言,公主现在只怕睡不能安、食欲不振、终日昏睡。”

  “你是什么人?”侍卫长脸色骤变,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见他除了一张黄脸稍微让人留意之外,简直其貌不扬。

  叶歆欠了欠身,道:“姑娘莫惊,在下只是一名医师而已。”

  “医师?”侍卫长又扫了他几眼,怀疑地问道:“医师怎么会没带药箱?”

  叶歆微微一笑,道:“在下姓辛,虽无名气,但论及我师父,相信姑娘应该有所耳闻。”

  “你师父是谁?”侍卫长问道。

  “姑娘还记得当年炼制神药之人吗?”叶歆说道。

  侍卫长一听之下,眼睛大睁,惊讶地看着他。

  峰含笑道:“他说的没错,的确是药术高明之人。”

  “你带他来有何用意?”侍卫长问道。

  “我师父当年向先皇进贡神药,蒙先皇不弃,赐名仙药。师父对先皇一向十分敬重,我身为弟子,对先皇也是万分忠敬。此番进京,原想为先皇效力,只可惜来的太晚了,如今只想见一见公主,若有效劳之处,辛某在所不辞。因为与总管有些交情,所以托他带我前来。”说着,叶歆捂着眼,做怆然泪下之态。

  一番话说得侍卫长肃然起敬,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蹙起眉尖,幽幽叹道:“原来先生是如此忠义之人,我失礼了。如今的世道,能记起先皇之恩的人,少之又少,难得先生远道而来探望公主,我替先生通报一声。”

  叶歆微微一揖,含笑道:“有劳姑娘。”

  侍卫长微微笑了一笑,然后打开院门走了进去。

  峰扯了扯叶歆的衣服,小声笑道:“还是大哥有本事,这个侍卫长很难缠,每次都把我挡在外面。”

  “此女忠心不二,令人敬佩啊!”叶歆赞道。

  两人谈笑之间,侍卫长的身影又出现在院门,她朝着叶歆招了招手,道:“先生,公主请你到‘竹影舍’叙话。”

  叶歆朝峰笑了笑,然后缓步走入了华梦院。

  一入院落,叶歆就赞叹了起来。时值阳春三日,院中百花盛放,假山之下,红的是蔷薇,鲜红的花瓣似乎连风都染成了红色;往上看,月季的雪色大花沿着土坡生长,傲然立在假山之侧,妩媚而娇柔;又走几步,回廊的房檐突然伸下几枝粉色海棠,婀娜多姿,像是睡醒的美人正舒展纤腰。

  侍卫长伴在他的身侧,见他一边走一边赞叹,不禁抿嘴含笑道:“没想到先生原来是个惜花之人。”

  叶歆弯腰捡起地上飘落的花瓣,含笑道:“花如人,惜花即是惜人,尤其是我们这些医师,终日与花草相伴,感情自然不比常人。”

  侍卫长嫣然道:“看先生的模样,原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医师,现在才感觉先生不愧是医圣之徒。”

  叶歆哈哈笑道:“实力不济,有辱师名。”

  侍卫长见他谈吐雅致风趣,不似平常俗人,心中最后的猜忌也消失了。

  转过一处转角,一幢竹色小楼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楼前有几株翠竹,细细长长,竹影满地,看起来颇有清幽绝俗的情调。

  叶歆看了几眼,微微点头,眼角忽然扫到二楼窗前的一名少女,不禁驻足抬头望去。

  少女斜斜地站着,背靠窗边,只露出半边身子,一身白色的衣裙十分素雅,只有头上一支玉钗稍做点缀,但总是让人感到一丝幽怨的冷意。

  只看了一眼,叶歆便知道此女正是玉霞公主。数年前曾在宴礼上见过一次,当时的印象颇深,因为那天也就是明宗赐婚的日子,成就了他后来的种种得失。而当年的玉霞公主活泼开朗、天真无邪,与现在相比,实有天壤之别。

  “唉……”

  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幽幽地叹息。

  侍卫长被牵动心神,不由地也显得有些幽怨。

  “姑娘。”叶歆轻轻地唤了一声。

  侍卫长回过神来,脸色微红,不好意思地道:“失礼了。”

  “不要紧。”叶歆微微一笑。

  侍卫长感谢地笑了笑,接着便引他穿过小楼,来到小楼后面的一个竹亭,道:“先生请在此稍候,我去请公主下楼。”

  “姑娘请便。”叶歆说道。

  侍卫长转身又往小楼走去。

  叶歆打量了竹亭一眼,亭中只铺一张竹席,上面放着一张精巧的竹台,此外别无一物,既清新又雅致,别有新趣;而竹亭周围是一圈矮矮的梅树,虽然春梅已落,但想起深冬之际,处于群梅之中的感觉,便似有了无尽的感慨。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侍卫长搀着玉霞公主步出了小楼。

  叶歆一见之下,赫然发现公主的脸上竟无一丝血色,白得有些吓人,眉头紧紧地蹙着,身子也似是慵懒无力,风吹欲倒。

  面对这位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他不敢怠慢,迎上前去躬身行了一礼,恭敬地道:“辛野参见公主。”

  玉霞公主打量了他几眼,见他其貌不扬,心里有几分怀疑,看了看身边的侍卫长,然后朝他微微点头道:“听秋剑说,先生特来为父皇效力,玉霞衷心感谢。”

  叶歆微微一愣,转头看了一眼侍卫长,醒悟秋剑正是此女的名字,朝她笑了笑,然后躬身道:“惊扰公主大驾,实在惶恐。”

  “先生不必多礼,坐吧!”玉霞公主说道。

  “草民怎敢先公主落坐,还是公主先请。”叶歆恭敬地道。

  秋剑扶着玉霞公主走上竹席坐下。

  玉霞公主指着对面的席位,轻柔地道:“先生请坐。”

  叶歆道了声谢,然后端坐在玉霞公主的对面。

  “听说先生是医圣之徒,可惜来晚了,不然父皇他……”说着,玉霞公主忍不住抽泣了起来。她终日不出小院,所以消息都是外人送进来的,只知道父亲病故,并不清楚父亲死亡的真相,而旁人都不敢把外面的传言告诉她,怕她受不了。

  秋剑怜惜地安抚道:“公主别太伤心。”

  叶歆上下打量了几眼,正色道:“公主,恕我直言,若再这样下去,公主的玉体只怕受不了。”

  玉霞公主抽出丝巾抹了抹眼角,苦笑道:“生无所恋,死有何惧?”

  叶歆没想到她的感情如此脆弱,竟有寻死的打算,而且还当着客人的面前吐露,可见这番心思藏在她的心里很久了,不由地大为震惊,更是讨厌苏剑豪的所做所为。

  “公主此言差矣!听说先皇最宠爱的便是公主,自然是希望公主有美满的一生,若见公主如此,只怕要伤心。”

  玉霞公主听到“美满”两字,心中刺痛,幽幽叹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