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兵压?何谓借势?”詹俊不识军略,所以对于行军打仗之事一窍不通,听了叶歆的话顿感好奇。

  “兵压也就是以兵制兵,代替苏剑豪守住眠月河北所有城池。”

  詹俊听罢露出失望之色,摇头叹道:“皇上手中无兵,这恐怕不行吧!何况苏剑豪撤兵,我们派兵去,这不是摆明与他对抗吗?”

  “苏剑豪撤兵无非是因为手中兵力不足,为了西征才勉强放弃领地,否则他一定不愿意撤兵,然而他若知道皇帝有办法控制他扔下的土地,就又会有别的计策。所以一定要等他放弃了河北之地,然后大摇大摆地占领空城,这样既可掌握土地百姓,又可以使皇帝声威大振,一举两得,岂不妙哉!”

  詹俊为难地道:“我们手中无兵又能做甚么呢?”

  “你们过来看。”叶歆站起身,指头沾着水在桌上画了一幅地图,然后指着图含笑道:“叛军虽然有十数万人,但分布在狭长的地带上,犹如一只蝴蝶,两侧宽,中央窄。然而中央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因为那里连接银州,是军事要地,只要击中了这一点要害,无论他的翅膀有多大也于事无补。苏剑豪为人稳重,引兵南撤为保万全,防止敌军追杀,必然会用疑兵之计,或是留下埋伏,保障撤兵安全。”

  詹俊父子不懂军事,但听的连连点头,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叶歆眉尖一挑,含笑道:“我们所要做的,便是引叛军与苏剑豪交战。”

  詹俊大为不解,问道:“这是为何?难道你要借叛军之手消灭苏剑豪?”

  “非全是,但也有此意。”叶歆微微一笑,侃侃说道:“皇帝要的是自己的大军,苏剑豪手上的军队对他而言不是助力,而是祸害。若是能同时削弱苏剑豪与敌军力量,皇帝自然高兴,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计虽不错,只是苏剑豪能上当吗?”

  “苏剑豪本事不低,我不想轻视他,所以此计所针对的不是他,而是要让敌军上当。银雪大军二次杀败苏剑豪,士气正盛,然而这些日子却一直按兵不动,一定是害怕西侧有压力,不敢把大部分军力投入会战之中,只要让他们觉得有机会大败苏剑豪,他们绝不会放弃机会。”

  “让他们觉得有机会?这似乎不太可能吧?”

  叶歆轻轻一笑道:“事情很简单,只要把苏剑豪的行军布阵图送到敌军的手上,再把苏剑豪撤兵的时间、地点和路线告诉他们,他们岂有坐失良机之理?”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都死盯着他的脸上,没想到他竟然要通敌。

  景思齐虽然明白他的位置,却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然在这种场合公然说出口,除非詹俊父子与他早有默契……眼睛瞟向詹俊,发现他也是满脸惊愕,眼神中更有浓浓的惧意,景思齐更是有些狐疑,忖道:“难道他做这些真是为了借刀杀人?”

  叶歆扫了他们一眼,眼神特意在景思齐的脸上停了停,心似明镜,随后又移动了,微笑道:“阁老,此计若成,苏家与叛军两败俱伤,皇帝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詹俊不解地盯着他问道:“居士,你刚才还说不是借敌军之手杀人,现在又说要通敌,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大人,我的话还没说完。”叶歆心里自然不介意借赵玄华的刀杀了苏剑豪,但他知道凭赵玄华的实力,就算偷袭最多也只能大胜一场,却动摇不了苏剑豪的根基,所以并不打算用这驱虎吞狼之计完全算计苏剑豪,免得赵玄华趁机崛起,称霸东方,比起苏剑豪,他更着意对付银雪帝国。

  “虽说把消息送到敌军手里,但此举并非针对苏剑豪,而是利用苏剑豪的兵力对银雪大军造成一定程度的打击,逼使北面的敌人不敢南侵,待苏剑豪一走,皇帝就可以占据这一大片无主之地。”

  詹俊父子这才松了口气,脸上的忧色也一扫而空。

  “是我们浅薄了,不知道居士留有后着,失礼之极!失礼之极!请继续往下说,我们父子听着。”

  “东翁不必在意。您想想,苏剑豪带着十几万人守在恭城一线,守而不攻,却又连连向朝廷求援,这分明就是想削弱京中的兵力,不然怎会有后来的兵变?他既然领着精兵强将,一仗不胜就让他回来,太便宜他了,如今他想领兵西征去救他父亲,自然要用他的兵做点事情,否则岂不是对不起那十几万大军和供养他的朝廷?”

  “说的好,皇上听了这话一定高兴,只要能压制苏剑豪,取回控制权,做甚么都会让皇上高兴。”

  “正是如此,只要东翁把此计献给皇帝,就算只有五成胜算,他也一定会做。事若成,东翁和少公子立时成了皇帝身边的大功臣、大红人。”

  詹俊父子听的眼睛发亮,詹杼更是兴奋地坐立不安,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景思齐也动心了,虽说苏剑豪势力大,但听叶歆这么一说,皇帝想对付苏剑豪,只要压倒他,富贵功劳自然也就到手了,心里又开始倒向了叶歆。

  官场不比河帮,河帮弟子都是直肠汉,很多都不识字,只靠着力气吃饭,所以没有甚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最多不过是打一架。然而官场却像是满布着迷雾的屋子,他刚刚走进门,只能看到眼前的东西,远一点就看不见了,更别说辨别方向,所以看着苏剑豪风光便动心,听到要对付苏剑豪立功也动心,根本没有立场可言。

  叶歆虽然不知道他在想甚么,但看着他不断收缩的瞳孔,便知道他心里在盘算着甚么,暗暗冷笑了一声,又道:“东翁,我把事情说清楚一点,您见了皇帝就按我说的去做。”

  “居士请讲,我洗耳恭听。”

  “无论敌军何时追击,只要把苏剑豪的大军拖在眠月河北岸,他就不得不背水一战。十数万大军要过河并不是容易的事,船是关键,即使分批南撤,所需要的船只数量也十分惊人,所以河帮就起了极大的作用。”

  景思齐若有所悟,出言问道:“莫非要河帮封河?”

  “封河倒也不必,你也应该知道军船并不多,而且都是小船,载不了大量的士兵,危险性也很大。如今是六月雨季,河水涨落极大,又可能有洪水涌来,苏剑豪断然不会用小船载送士兵渡河,河帮的大船就成了关键。”

  “不错,兵船的数目我很清楚,几次大军渡河北去都是向河帮征借船只,这次大概也一样。”

  “若是苏剑豪借船,景兄大可以眠月河上中游的码头被人占据,短时间无法南下为由,要苏剑豪等十日,同时只能为他提供少量小船,苏剑豪的南渡计划必然拖延。只要拖上数日,敌军必然杀到,试图一举击破苏剑豪的大军,南渡眠月河,直取京城。此时苏剑豪前有大江,后有追兵,只怕顾不得撤退了,只有奋力与敌军交战,一场恶战恐怕就难以避免了。”

  詹杼琢磨了一下,怀疑地问道:“苏剑豪前有大河,后有追兵,岂不是要吃大亏?虽然削弱了他的实力,但还是丢了地盘呀!”

  叶歆心中暗笑,若是真有一场大会战,得利最多的一方莫过于他,无论谁胜谁败,双方军力必然受损,肃州的压力相对而言就会减少,甚至可以将军力向东扩展,吸收银州中部的势力。

  詹杼见他面带笑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有些纳闷,又问道:“居士为何发笑?难道我说错了吗?”

  “少公子过虑了。大战之际,将有一支奇兵由河帮的船运到眠月河口,悄悄登岸,待敌人追至端庆府对岸时,他们的左侧会有一支奇兵由东南角向西北插去,直取敌军的后方。”说着叶歆微微一笑,道:“只要运用得当,苏剑豪和敌军都不知道会有这路奇兵,敌军必退。此时再把消息传给苏剑豪,就说没有船渡河,所以消息送迟了,他得了皇命,又有了取胜之机,不会不加以追击,如此一来,必能给敌军重重一击。而那支奇兵若能取天目城自然是好,若是不能,便取恭城。”

  “果然是妙计,这样岂不是逼苏剑豪为皇上打退银雪大军?”

  “正是,此时可以再施一计,命人四处宣扬肃州大军正在集结,意图东征龙溪城,银雪军队本已慌乱,此时若是行军得当,也许可以将银雪帝国的势力逐出东平州,到时候只要守住几处要城,便可尽揽河北之地。”

  在座三人不由地有些慨叹,叶歆此计布局精妙,若是成功,的确能收奇效,只是三人都不识军略之术,只有景思齐略知一二,所以只能领悟一半的精妙。叶歆不但利用了兵力,而且还利用了银雪帝国和苏剑豪的心理,一方想平安南撤,一方想趁大胜之后南侵。

  “苏剑豪知道我们摆了他一道,岂会善罢干休?”詹俊胆子不大,想到苏剑豪秋后算帐,他们父子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事若成,皇上大可再加封他,反正不过是一个名衔,而他赢了一场大胜仗,军民皆贺,这种环境之下总不能说皇帝不对,况且顺州的事还等着他,他根本无暇计较。”

  “先生说的极是。父亲,就按先生说的去做,无论如何,只要银雪大军与苏剑豪交战,便是对皇上有利。”詹杼对自己的仕途满怀希望,根本猜想不到叶歆一切安排的背后还有其他的意图,只想着得此大功后再升几级,成为与苏剑豪和叶歆并驾齐驱的青年英杰。

  “嗯,我现在就进宫面圣。”詹俊自然了解儿子的心态,对他而言,何尝又不是如此!以前是不会做官,所以碌碌无为,如今有人指点明路,按图索骥便可成事,怎能不奋身投入其中。他正想起身入宫,忽然想着一事,转头又问道:“居士只说了步骤,然而那支奇兵的事该如何处理?”

  叶歆早知他必会问此事,故做犹豫状,沉吟道:“这支奇兵是关键,因为作用是改变战场形态,所以并不需要很多人,有一万士兵就足够了。然而领兵之人是重中之重,必须处事果决,领兵大方,而且行军要快,否则走露了风声,将会功亏一篑,最重要的一点,此人不能是苏派之人,否则计划不成反遭其害。”

  詹俊点头道:“不错,眼下要找到有军队的将领,却又不是苏派的人,的确很不容易。居士,有甚么好的人选吗?”

  景思齐心中一紧,转眼盯着叶歆,觉得他一定会安插自己的亲信,或是友好势力,所以才会想出此计。

  叶歆摊开两手,微笑道:“我不在官场,怎会知道谁手上有兵,谁又不是苏派的人?不过如今天龙的辖地已经不大,东平州的这些府县的驻军有一万的地方不多,手中握有兵权而又不是苏派的人更少,只要去兵部查一查,很快便会有结果。”

  他心中早有人选,只是不想直接推出来,算计着苏剑豪将要离京,这次去恭城必然要耽误些时间,尤其是大军散布在边界线上,要召集并不容易,而且还要布置撤退的方案,以免受到追击,所以仍有时间布置一切。

  “你看我都糊涂了,这事只要找张公爷就知道了。”

  “东翁快进宫吧,迟则生变,苏剑豪大概这两日就动身了,时间紧迫呀!”

  “好,好,我立即进宫。杼儿留在府中招待景将军和居士,不可怠慢。”詹俊急急忙忙离开了书房进宫去了。

  詹杼追问道:“先生,您只说了兵压,的确是妙不可言,不知借势是甚么?”

  叶歆轻轻一笑道:“借势顾名思义,便是借他人之势压敌方之势。”

  这次詹杼反应很快,想都不想便应道:“您是说肃州!”

  “正是。”叶歆笑着点了点头道:“正如我方才所说,肃州虽然不为皇帝控制,却可以利用。所谓远交近攻,肃州与京城相隔甚远,互无利害关系,皇帝只要一纸诏书,再着意安抚,必能与肃州结盟。肃州在银雪帝国的西侧,无险可挡,是银雪帝国心腹之患,若能用肃州牵制兵力,敌军必然不敢轻举妄动,甚至还会主动后撤,以避免分兵之弊。”

  “可皇帝对叶歆恨之入骨,岂能招抚?”

  “无非是一纸文书,不必粮草,不需士卒,便能生出奇效,何乐而不为呢?即使无效,也能向世人展示皇帝的胸襟。”

  詹杼点头道:“先生说的极是,只怕皇上不喜欢听!”

  叶歆轻笑道:“这个也不难,只要抓着皇帝的要害之处下手便能大功告成。”

  “要害?”

  “只要告诉皇帝,苏剑豪随时可以杀了他取而代之,而叶歆远在肃州,就算造反,一时半刻也无法威胁他的皇位即可。”

  詹俊吓得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怎能如此威胁皇上?”

  “若非如此,待苏剑豪撤兵西去,皇帝那张龙椅只怕坐不稳了。”

  叶歆不过是为了让肃州有更多的筹码,有了新皇帝的册封,事情就更好办了,甚至可以将责任推给新皇。

  景思齐紧紧地盯着他,他虽然明白叶歆是在为自己做事,却不明白其中的真意,毕竟他从未在官场打滚,更不懂政略之事,只是下意识地感觉到叶歆此举别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