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十月初一,整装待发的大军从军城出发,向东前进,为首的自然是张全。这支五万七千余人的大军将京城以及附近的军力全都抽光,京城内外只剩一千人,全都守护着皇城。

  与此同时,一支车队来到了龙天行的府门前,正中是一辆马车,车里坐着两人,一人是魏劭,另一人却是日夜疾行,赶入京城的丁旭,领着马队随行在侧的是十几名河帮的弟子。

  “魏老大,是这里吗?”丁旭撩开车帘,望了一眼崭新的大将军府,微微有些吃惊,因为出现在他眼中的这座府第,无论是气势还是华丽都不逊于当年的叶府。

  “下车吧!”魏劭跳下马车走到门口,朝着守门的卫兵道:“请通报一声,河道总督魏劭来访。”

  一名卫兵微微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温和地道:“劳烦你在此稍候,我去通报。”

  魏劭点点头,朝着身边的丁旭小声笑道:“咱们这位龙老弟的确不同凡响,连守门的士兵都这么彬彬有礼,比其他的官要强百倍。”

  丁旭笑了笑,随即又皱起了眉头,心中担忧叶歆若是得知岳母被杀、紫如受伤之后会是何等震怒。

  片刻之后,龙天行听说魏劭来了,感到十分奇怪,立即命手下把几人引到西院。当他的眼角扫见丁旭之时,不禁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两人是来找叶歆。

  “丁旭,你怎么来了?”

  丁旭不答反问道:“大人呢?”

  龙天行摇头道:“出去了,这些天大人都和宋钱一起在京中处理事务,我也拿捏不准他甚么时候回来,不过晚上一定在,你们就在这里先等着吧!”

  丁旭皱了皱眉头,道:“我要立即请大人回肃州,请龙兄派人去找。”

  龙天行摇头道:“不行,大人每次都是暗中出没我的府第,不能张扬,只能等他回来。

  到底出了甚么事?”

  丁旭神色凝重地道:“总督府出现刺客,大人的岳母被刺身亡。”

  “甚么!”龙天行掩饰不住心中的震撼,惊呼着跳了起来。

  “肃州危机重重,龙兄还是派人去找一找吧!”

  “嗯!我立即派亲兵去宋钱的店铺找一找。”

  龙天行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敢怠慢,立即派出十名亲卫沿街寻找,黄昏时候才把叶歆和宋钱请回了龙府。

  踏入小厅,叶歆一眼就看到了丁旭,不禁愣住了。

  “他是……”丁旭认不出叶歆,见他满面焦黄,头发全白,心中怀疑,转眼望向龙天行叶歆含笑道:“丁旭,是我。”

  “参见大人。”丁旭大惊失色,连忙躬身行礼。

  叶歆拉着他坐下,笑着问道:“你从肃州来吧!有甚么要紧事吗?”

  丁旭虽然一直都考虑着该怎么说,但话到嘴边却又发现难以启齿。

  叶歆发现气氛有些不对,面前这三人的脸上都有悲色,心中一紧,沉声问道:“肃州是不是发生了甚么大事?”

  丁旭伏倒在地,道:“请大人不要过于激动。”

  “快说!”

  丁旭深吸了口气,愧色满面地禀道:“有刺客潜入圆舒轩!”

  “甚么!”一向处变不惊的叶歆无法忍耐心中的激荡和颤柔,一把抓住了丁旭的手臂,急声问道:“伤了人没有?”

  丁旭歉然道:“您的岳母遇刺身亡,紫如姑娘中了两刀,身受重伤,我离开之时仍未醒来。”

  “岳母!”叶歆听罢顿时呆若木鸡,脑子里更是嗡的一声炸开了,双腿一软,坐倒在椅上,久久不能自己。

  龙天行厉色喝问道:“府中的卫兵到底是干甚么的?为何连小小一座府第都看不住?”

  丁旭面有愧色,苦笑道:“我们罪不容赦,只是现在肃州危机重重,只盼着大人能尽早回去,否则后果实难预料。”

  叶歆脸色铁青,眼中寒芒暴闪,凝望着丁旭喝问道:“凶手呢?”

  “凶手当场被杀,背后的势力是谁尚不清楚,不过余树青正在密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答案。”

  叶歆道:“我立即起程回肃州,天行,你帮我们安排一下。”

  “是!”龙天行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叶歆摆了摆手道:“我想静一静,你也下去休息吧!吃了饭我们一起上路。”

  “公子不要太过伤心,保重身体。”宋钱等三人对视一眼,都叹息着退出屋子。

  “柔儿和岳风一定伤心透了吧!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叶歆的眼中流露出无比的哀痛疑心见两人离开,立即现身而出,倒了杯茶递向叶歆,柔声劝道:“别太伤心了。”

  “柔儿不知道会哭成甚么样子了。”叶歆仰天长叹了一声,“若是我选择归隐,这事就不会发生了,我实在愧对柔儿和岳父。”

  “你是修道的人,应该能够看开生死。”凝心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他心中的不安释去,只能用自己优雅的声线来抚平他的心灵。

  “我岂是怕死之人,只是柔儿……”叶歆清楚自己的心魔就是冰柔,那是一份永远也无法割舍的感情,早已超脱了对性命的珍惜。

  凝心沉默了,她怎能不理解叶歆的这份深情,否则他不会离开云锦山,也就不会发生下山之后的这些事情。

  “唉!”叶歆心情沉重,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喘不过气。

  “只要你回到冰妹妹的身边,她一定会从悲伤中走出来,所以你自己要先控制好情绪,不要再让她更伤心。”

  “我明白了。”叶歆猛然捶打桌面,怒色满面地道:“我一定要查清楚是谁这么大胆。”

  “杀手不是死了吗?”

  “一定有人在背后指使。”叶歆怒哼一声,脸上突现惊恐之色,嘴巴微微张着。

  “怎么了?”

  叶歆刚才心情激荡,所以没有细细思考整个事件,此时思绪清晰,有关刺客的各种想法油然而生。在众多的嫌疑看中,最有可能的莫过于红烈,若真是他所为,事情就真的麻烦了。

  一想到有可能是红烈所为,他的心就像是被两股巨大的力量重重地挤压着,异常的难受他急步走到门外,见丁旭、魏劭以及宋钱都在等待,立时唤道:“丁旭,你进来。”

  丁旭急忙跑了过来,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悬河城的情况怎么样?”

  “打了几个月,红烈攻城数十次都无法登上城头,死伤颇多,因此七月中便停止了攻击,我出来之时悬河城一切平静。”

  “停战!”

  丁旭见他脸色比刚才还难看,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却又不敢问,只能和其他人面面相觑,猜测着事件背后的问题。

  虽然没有证据,但叶歆心中有七成把握,杀手是红烈所派,心中又是一沉,低着头转身走入屋中。

  “想到甚么了吗?”

  叶歆仰天长叹一声,苦笑道:“我怀疑杀手是锬妹的父亲红烈派去的。”

  “甚么!”平静如疑心也不禁惊呆了。

  “姐姐,事情若真是如此,我的处境就太难了。”

  “事情没证实前不要乱猜,也许事情不是这样。”凝心挽着他的手腕扶他坐下。

  “我是不是选错了方向?”叶歆目光呆滞,喃喃地道:“也许我不该答应锬妹。”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如果不下山就不会这样,如果不做官也不会这样。”凝心幽幽一叹,又道:“但世上没有如果,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甚么事,就算回到山中,也有可能发生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我们是修道者,所说的就是随缘,你也看开些吧!”

  叶歆闭上眼睛,苦笑道:“锬妹的事我一直都不知道如何了结,好不容易找到了方法,然而却发生这种事情。”

  凝心柔柔地道:“你是重情义的人,才会如此的不安。我倒是可怜那位紫如姑娘,白担着叶夫人的虚名而遭遇不幸。”

  叶歆愕然望向她,没想到她在这种时候还能开玩笑。

  凝心见他从彷徨中清醒过来,微微一笑,柔声劝道:“一切要向好的方向想,一定会有解决方法。”

  “希望如此!”

  黄昏时分,龙天行安排好一切,他以巡视北疆的名义领着亲卫队离京,叶歆等四人一起随着他往端庆府而去。

  十月初三,一行人来到端庆府码头。时间已近黄昏,魏劭安排了酒宴,只等吃完饭就渡河北上。

  经过凝心的不断安抚和劝说,叶歆的心情略好一些,脸色也不像之前那么阴沉了。

  宋钱等人见了,心中稍安。

  叶歆知道此去肃州没有一年半载回不来,因而望着龙天行嘱咐道:“天行,我把丁旭留下,政务可以问他,财务有宋钱相助,魏劭的船队也会助你,还有司马丞坐镇武化城,有甚么事决断不了就与他们商量。”

  龙天行沉声道:“大人,放心,我绝不会让大人的心血白费。”

  “丁旭、宋钱,如今天行是我在这里的代理人,任何事都要听他的,一切以保住我们的地盘为大前提,不要急于扩大势力,如果没有能力控制,即使得到手也会很快失去,甚至还会影响到旧有的地盘。”

  四人不约而同齐声应道:“属下遵命。”

  叶歆感激地看着四人,叹道:“你们都是我的旧友,从我入仕之前就开始跟随我,此番情义,我心中感激,日后常给我写信,我若有空也会来看你们。”

  四人见他说的动情,心中感动,想起昔日在聚贤池的日子,不禁感慨万分。

  叶歆举杯而立,道:“待我们取下银州,将辖地连接成势,日后就可以随意来往了,还望你们多多努力。”

  “是!”四人一仰而尽,君臣的亲情不言而喻。

  突然,一名亲卫急色匆匆地闯了进来,跪倒在龙天行的面前禀道:“大将军,皇上驾崩了!”

  “甚么!”在场的人无不惊叹,目瞪口呆地望着士兵。

  “不会有诈吧?”宋钱喃喃地自言自语道。

  龙天行脸色一正,盯着报信的士兵问道:“皇上为何突然驾崩?”

  “卑职不知详情,只知道前日深夜,宫中突然传出丧钟之声,到了十月初二的清晨,京中的太监向外宣告皇上驾崩,以言大人为首的百官都赶往宫中,而府中派我前来报讯。”

  “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龙天行待士兵离去之后,转头望向叶歆,神色凝重地道:“大人,此事太古怪了,其中恐怕有诈。”

  叶歆皱着眉头道:“此事的确十分古怪,若是病死,事先却无征兆,只怕不是善终。”

  “难道有人行刺?”

  “很有可能。”

  龙天行叹道:“想不到刚刚平静的京城又生事端,新皇帝的人选恐怕会惹来大麻烦。”

  叶歆心中一动,立即想起手中的遗诏。

  承明皇帝暴毙,自然不会留下甚么遗诏,而后继者则要凭百官来定,如此一来,这个继位人选将会成为缩小的天龙朝内部的最大问题,然而这个名位对于刚刚独立的势力而言依然有影响力,至少许多独立势力都是因为害怕兵变后的迫害而独立。

  丁旭忧心肃州,劝道:“大人还是尽快回肃州吧,此事可以让龙兄去处理。”

  “不急!我自有安排。”

  宋钱忽道:“皇帝死了,皇位空着,不知道谁会是下一个皇帝。”

  一言既出,龙天行和魏劭不约而同望向叶歆,在他们的心中,这位置应该是叶歆的。

  叶歆看了看四人,从眼神中了解了他们的心意,摇头道:“去争这个皇位一点意思也没有,反而会授人以柄,自找麻烦。”

  “万一是兵变,难道我们坐视不管吗?”

  叶歆沉吟道:“无论皇帝是怎么死的,现在这个局面对张全最有利,依我看这事与张全有关。”

  魏劭问道:“他不是出征了吗?”

  叶歆冷笑道:“正是因为他出征了,所以不会有人怀疑他,反而留下的言德谦一定会被指为最大的嫌疑犯。”

  龙天行脸色一变,惊叹道:“他的目标只怕还有我。”

  “那是当然,你和言德谦在京中都没有足够的军队,若有谋逆之嫌,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挥军京华,将你们一网打尽。”说着叶歆冷笑一声,望着京城的方向咕哝道:“只怕张全正往京城赶去。”

  龙天行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好完美的计划啊!若不是随同大人出行,只怕我也会背上叛逆的罪名。”

  宋钱问道:“公子有何打算?是继续北行,还是留下来应对此事?”

  丁旭又劝道:“还是回肃州吧,那里是我们的根本,不能有任何闪失。”

  叶歆低着头在屋内踱来踱去,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承明皇帝的死亡对他而言有些失望,至少在这个时候不想看到他死,但事实已经发生,结果也很明显,无论是不是张全的计划,他都将领兵回师,以国丧之名控制京华,言德谦等人必然势败,落入张全的掌握,生死未知,而张全也会拥立新皇。

  “新的皇帝……”叶歆忽然想起那些被赦回京的皇族们,心中一动,忖道:“莫非真是张全所为,不然不会这么巧,这些皇族在京中,他可以随意挑选一个听话的,以便控制。想不到这个张全如此狡猾,我倒是低估了他,也许他有个好谋士。”

  四人见他如此,都不敢打扰,默默地等待他的决定。

  叶歆沉吟道:“相信张全很快就会宣布新皇帝的人选,京城也会发生变故,我还要在端庆府留一段时间,想好应对的方法再回去。”

  “可肃州的事情怎么办?”

  “我自会派人去。”叶歆转头望着宋钱和魏劭道:“魏劭,河帮要多派人手打听消息,无论是谁掌握权力,你这个河道总督都是他们笼络的对象。宋钱,你的店铺也是消息的来源地,也要派人多留意官府和百姓的反应。”

  “公子放心,这事包在我们身上,我们现在就去安排。”魏劭和宋钱拱了拱手,一起离开了。

  “天行,让你的一千亲卫兵进驻端庆府,现在这个城池由我们接掌,若是张全来攻,我们立即渡河北上。”

  “交给我去办吧!”龙天行微微一笑,扶剑而出。

  凝心见四人都走了,现身而出,担心地问道:“不回肃州了吗?”

  叶歆摇头道:“事情发生变化,我不能立即起程,要在此停留一段时间。若是事情顺利,大约半个月后就能起程,若是不顺,只怕要两三个月,所以我希望你代替我回去一趟。”

  “我!”凝心若有所悟,问道:“你想让我去安慰柔妹?”

  叶歆轻叹道:“柔儿的性格我清楚,她是个直爽的人,喜怒哀乐都会写在脸上。这次岳母不幸遇刺,她一定十分恼怒,也必然会要求报仇。若杀手真是红烈所派,她一定会逼我的部下发兵进攻,我怕那些忠诚的属下会答应她,然而一旦主动出击,后果难料,所以姐姐去了后先劝她,告诉她我会给她一个交待,若她真的不听,就把她带来。”

  “带来?”

  叶歆点点头,轻叹道:“现在只有我能安慰她的情绪。”

  “我明白了。”

  叶歆从屋中找出笔墨纸砚,写了三封信,又拿出《眠月游记》画了一幅地图,然后一起交给疑心,叮嘱道:“一封是给我岳父,另一封请父亲转交给我的部下,另一封给柔儿”

  凝心将信收入怀中,担忧地凝望着他道:“我不在,你又孤独了。”

  “事关重大,我只怕没时间去领略孤独的滋味了。”叶歆牵着她的手,感激地道:“这事本不该再劳烦姐姐,不过姐姐是我最信任的人,只有把信交给你,我才放心。”

  凝心幽幽一叹,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