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黄昏时分,日暮西沉,一名齿白唇红的锦衣小仆恭敬地走了进来,欠身禀道:“老太爷,天色已晚,大人请您回去歇息。”

  “知道了。”赫老推开茶杯站了起来,拉着叶歆的手含笑道:“小哥,今天聊得真高兴,有空我再来找你。

  “好啊!”叶歆倒也没说假话,与官场上的尔虞我诈相比,朴实无华的对话更令人舒适。

  “你甚么时侯走?”

  叶歆寻思片刻,摇头道:“我那朋友打算在这里开店,只怕一时半刻走不了。”

  “开店!”锦衣小仆忍不住插嘴说道:“那要等到新年之后了。”

  “新年!?”叶歆愣住了。

  “你不知道?”

  “是我那朋友去办的,我不清楚。

  “小哥,要不要我去说说?”赫老好意地问道。

  “谢谢赫老。”叶歆还以感激的目光,随后摇了摇头道:“不劳烦您了,事情不大,等几天也没甚么大不了,何况六十几个荒漠都市,并不一定要在这里开店,也许他会去其他荒漠城市试试。”

  “呵呵,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赫老慈祥地笑了笑,在小仆的搀扶下缓步走出了容栈叶歆一直送到大门,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才转身回去,却见宋钱不知何时已站在大门口“公子,谈了一个下午,是不是又有甚么计划?”

  叶歆淡淡地道:“我与赫老只不过是闲聊几句,没说其他事,刚才他说要去和赫洋说说开店的事,也被我回绝了。”

  宋钱大惊失色,疑惑地问道:“这么好的机会,可以省去不少时间,怎么放弃了?”

  叶歆脸色一沉,不悦地道:“我还没沦落到要利用一个老人的时侯。”

  “是,是。”宋钱虽不以为然,却不敢有任何异议,叶歆就像镇魂的天魔,时时刻刻压着他的神经。

  叶歆见他脸有俱意,神态稍稍缓和,淡然道:“回房说吧!”

  “是。”

  回到房间,叶歆细细问了一番城中的事情,宋钱便把打听到的消息一一道出,其中大半是有关商业的消息。

  “事情怎么了?是不是要等到新年?”叶歆问道。

  宋钱紧紧皱起眉头,轻声骂道:“没想到在这里开店这么麻烦,说是要先找官府申请商权,才能去商会馆登记。”

  “哦!”叶歆对经商并不熟悉,听了并不觉得有甚么问题。

  “最麻烦的是商权有定量,每年重新评定一次,不能随意开设店铺,要想取得商权就必须在除夕之日竞价购入,每天一次,还要交竞价的订金,就算得到了也不会退回,光是这笔,官府每天就是十万两以上的收益。

  叶歆这才明白其中的麻烦,也感到有些头痛。他的目标是从现在到开春三月,在这几个月内尽量掌握丹络地域的主控权,至少要打开一条通道,让大军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雪浪关前,而如今第一步就受阻,似乎不是好兆头。

  宋钱轻叹道:“城守赫洋还真是个人才,居然想到这种方法控制商业,手腕的确高明,如此一来每间店铺的利润和收益都被他掌握,想必其他地方的控制也很严密,有些水泼不进的感觉,而且还能凭空坐收一大笔钱。”

  叶歆喃喃地嘀咕道:“赫洋!到底是个甚么人物?”

  “刚才谈了这么久,你居然没问?”

  叶歆摇头道:“我不是要问他个人的资料,而是想知道他在这六十几个荒漠都市中的份量,如果是个人物,我要想办法把他争取到手上。”

  “俄巴老人也许更清楚一些,有空找他来问问,不过眼下计划无法施行,似乎要另想出路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等。”

  叶歆沉吟道:“既然连人多口杂的商场都被控制,其他行业只怕更难插手,为今之计只有寻找这座城的破绽。”

  “破绽?”

  “手段再高明的人也会有盲点,这座城治理得井井有条,商业虽然受到控制,但繁华度却没有受到影响,可见在刚性的手段外,还有温和的措施弥补,否则不可能有这种局面。”

  宋钱茅塞顿开,含笑道:“公子说得太对了。”

  叶歆微微一笑,盯着冰面意味深长地道:“整个丹络荒漠就像冰面,这芒野城不过是一个点,要在冰面上开口,就要先打开其中一个点,而我们现在要想的不是如何破冰,而是找到最有效的锐器,用拳头砸不但费力,而且效率太低。”

  “锐器可不好找啊!”宋钱喃喃地道。

  “关键是人,我们虽然有些资料,但都是道听途说,其中有多少是真消息还是个疑问。

  “人……”宋钱不经意地望向大门。

  叶歆知道他在想甚么,淡淡笑道:“不必打他的主意,他虽然是赫洋的父亲,却没有一点权力,因为赫洋的前程操控在他妻子的手里。”

  “嗯,我知道,城守夫人是姚跋的女儿。”宋钱挺着肚子坐了下来,沉吟道:“还有五十几天,不能白白浪费了,现在是冬天,大雪纷飞,水倒是不缺,只是路不好走,不然可以换个城市试试。”

  叶歆虽然对商业不熟悉,但买低卖高的商业基本规则还是明白的,沉吟了片刻道:“虽然此处离古马城不远,但一路走来皆是荒漠,寸草不生,水、草、粮,这三者应该是关键。水和草我们无法控制。不知道这粮食……”

  宋钱眼睛突然放光,不等他把话说完,猛的一拍大腿,介面道:“还是公子想到要点上了!粮食的确是关键,要是能控制荒漠城镇的粮食供给,就等于掐住了姚跋的咽喉。”

  叶歆沉吟道:“早在我出使铁凉之前,就已经打算利用控制粮食来控制这两片荒漠地,只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没有机会收复这两片富土。”

  “哦!既然公子早有定计,我们只要依计而行即可。”

  叶歆摇头苦笑道:“计虽不错,现在却不能用,而且当时做事不顾一切,不择手段,脑子里只担着救柔儿,所以计策比较狠毒。”

  宋钱越来越感兴趣,催问道:“不如说来听听,即使不能直接使用,也许可以从中想到新的计策。”

  “当时雪狼关外三城未失,悬河城也在我手中,我利用部族之间的斗争把草鹰赶入荒漠,打算用围剿乱党的藉口把荒漠的两侧出口封死,只许出,不许进,不让一颗粮食流入荒漠,断绝这六十余座荒漠都市的粮道。”

  虽然还没听完,宋钱已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条计策果然辛辣,如果真的施行,只怕荒漠都市会出现逃荒潮,几十年建立的经济系统将会崩溃。宋钱以颤栗的目光偷偷看叶歆一眼,心里着实有些庆幸冰柔脱困了,否则这个人物还不知会把天下变成甚么样子。

  叶歆并来停顿,继续说道:“这些荒漠都市产粮极少,一旦控制粮道,姚跋犬军的军粮也会受到影响,一旦军心动摇,士兵受损,我就可以软硬兼施,一方面派人游说他归顺,保他性命富贵,但要收回领土;一方面趁他军心不稳,偷袭东西两侧的边境大城,做为进入丹络的跳板,然后把口袋一点点缩小。那时他的士兵只有三个选择,是饿死,二是战死,三是投降。”

  听完整个计划,宋钱忽然觉得双腿发软,四肢无力,连站都站不起来。

  叶歆苦笑道:“可惜啊!现在只能派兵从东面入口偷袭,没有办法两面合击,只好另想办法。

  呆了半晌,宋钱略感轻松,应道:“既然公子有心在粮食上做文章,我立即派人去查粮食市场的情况,最好再派个人去古马城,让朴大将军帮着查一查以粮食为主的商队情况。”

  “对,是该派个人回去。”叶歆的思绪突然活跃起来,在屋内踱了几步,沉吟道:“虽然西面出口被铁凉军控制,但这些年西面受到雪狼关的阻挡,粮道应该在东面,由古马城往南可以直出龙口关,进入眠月犬陆的中腹地区,浪食的运送也较为方便,因此一定要控制从东面进入古马城的粮队,让他们协助我们的计划,当然,商人以利为主,我们也要让他们看到合理的回报。”

  “公子说的太对了。”

  “再者,虽然荒漠苍凉,但不会没有粮食生产,因此我们还需要控制几大粮食产地,如此一来,内外供给都掌控在我们手上,只有这种筹码才有力量击倒姚跋。”

  宋钱原本只想着控制粮食市场,叶歆却想到控制粮食产地,以图连根拨起,下手更狠,不禁又是一叹,发誓这辈子与谁做敌人都仔,就是不能与叶歆为敌,否则会死得很惨。

  叶歆道:“这样吧,我连夜赶回古马城,你留下打听消息,我回来后要立即见到资料。”

  宋钱劝说道:“资料没有问题,只是这种天气怎能让公子跑回去,还是找个人回去吧?”

  “不行,朴哲现在是大将军,派个下人去通知他固然可以,但不够尊重,而且情况有变,也许需要更多的时间,所以我想安排一些事情。再者,想控制粮食产地不是易事,我们手中无人可用,需要一小支精锐士兵协助,以备不时之需。”

  一番理由让宋钱无话可说,只能点头答应。

  俄巴老人知道叶歆要立即起身也很意外,劝阻无效的情况下,只能安排好马车,又找来一名最诚实可靠的车夫驾车。

  深夜。

  空旷苍凉的荒漠大地上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与之相应的是不断呼啸撩过的狂风。车里挂着一盏精致的油灯,在黑暗中分外显眼,如一颗缓慢撩过的流星。

  “公子,甚么事这么急,为甚么要连夜动身,难道不能等明天天亮吗?”冷风胜胜,四周昏暗,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车夫也不免感到不安,只好用说话来打发时间。

  “有急事。”叶歆并没有说出真正的理由,荒漠天气异常,尤其是冬天,暴风雪往往把道路封锁,积雪也会改变原有的道路标志,面对这样的环境,只有及早上路,赶在暴风雪来临之前赶到有人的地方,否则会冻死在荒漠中。且他自幼爱读书,对于天气也有研究,觉得将会有一场大型暴风雪降临,如果不能如期赶回古马城,整个计划将会被推迟至少十天。

  “哦!”车夫不知道他的身分,见他语气平淡,似乎不愿多说,也就不再相问,打了几个哈欠,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酒壶,猛的往嘴里倒了几口烈酒。

  突然,一丝奇光射入车夫眼角,他愣了愣,惊讶地朝光芒的方向望去。

  “甚么事?”叶歆从车里探出头。

  车夫勒住马车,朝光芒的方向指道:“公子,您快看呀!那是甚么光?好奇怪呀!”

  叶歆顺着他的手望去,极远处的黑暗中闪烁着一颗比星星还要明亮的光点,晶莹的光芒虽远,看在眼中却像是近在咫尺,仿佛极天之光。

  “好美的光芒,想不到天下竟然有此等景象,夜行虽苦,但有此光相伴,值得、值得啊!”

  车夫正感到害怕,没料到叶歆却高兴起来,大感诧异,问道:“公子,这种邪像有违常道,一定是妖孽作崇,您怎么还这么高兴?”

  “妖孽!”叶歆哈哈一笑,指着光芒处扬声道:“天下最大的妖孽就是我们这些人,劈山开河,掘矿伐木,甚至自相残杀,哪一样不是在毁天灭地?”

  “我们是妖孽?”车夫听得一脸茫然。

  叶歆知道他不明白,不再多说甚么,盯着光芒看了半天,竟然不舍得离开。

  车夫在寒气中哆哆嗦嗦士也颤动着身子,想办法让自己热起来,边动边问道:“公子,能不能换个时间再看?小人快冷死了。”

  “换个时间?莫非你还想在这里住一夜?”叶歆笑着调侃道。

  “不、不!我是说下次。”车夫心里嘟嚷着道:“别开玩笑了,在这种鬼地方住一晚,不冻死也会被吓死。”

  “进车里坐吧,里面暖和。”叶歆仿佛着了迷似的,舍不得离开。

  “真是疯子,这光有甚么好看?”车夫晃着脑袋钻入马车里。

  叶歆当然不只是为了美丽的光芒,当第一眼看到它,他就意识到这不是天象,而是人为。普通人认为那是妖光倒也没错,但他是修道者,想像的空间远比普通人要广,凝心能呼风唤雨,他自己能取木之精华入药,自然也有人能放出这种光芒。

  天下大乱之后,修炼之川以平并未因此出山,由此可见数百年的禁令影响深远。叶歆虽然一心开禁,只是局势混乱,民心不稳,任何异变都可能会被敌人利用,成为打击民心的器具。

  “此光远至数十里,施术者一定不是等闲之辈,可惜我有事在身,耽误不得,否则一定要去看看是何种奇术。”

  车夫把头探出车帘问道:“公子,您看够了吧?”

  “走吧!”叶歆深深地看了一眼极北方的强光,然后登上马车。

  匆匆三天,叶歆终于又赶回古马城。

  朴哲正忙着安排陆续到达的军队,突然听闻他回来,以为发生了甚么意外,连忙赶到西门,见叶歆只带着一个车夫回来,不禁大为诧异。

  叶散见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惊愕之色,微微一关,安抚道:“朴兄,上来吧,我们边走边谈。”

  朴哲微微松了口气,笑着挤入马车,屁股刚沾垫子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大人,您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遇到甚么麻烦?”

  叶歆含笑道:“没甚么,只是计划有变,需要有些安排,所以回来做准备。”

  “哦!”朴哲闻言才放心,脸上的紧张神情也随之消失了,恭敬地道:“大人尽管吩咐!”

  谈及正事,叶歆脸色一正,沉吟道:“近来天气不佳,似有大型暴风雪将至,因此我必须连夜往回赶,以免耽误那里的事情。你现在就去挑选五百名精锐士兵,换上草原牧民的装束,只带些马匹和粮食,嗯……不要带任何兵器。”

  朴哲不明所以,却没有多问,欠身应道:“属下立即去办,大人一路劳顿,请到府中休息。”

  叶歆点头道:“你去办吧,我先去看看玉霞她们。”

  提起两位少女,朴哲忽然笑了起来,道:“这位女皇帝的确与众不同,整日四处游逛,一点也不像皇帝。”

  叶歆笑道:“她这皇帝是我硬推上去的,我也答应过不让她处理政务,因此才把她带出来,你可别小看她,说不定将来她还能帮上小忙。”

  “哦!”朴哲没想到过那娇滴滴的小姑娘能干甚么,听了倒是有些好奇,“皇上在观雪台赏景,我让仆人引您去。”

  “不必了,我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