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尚武手指之处,众将都愣住了。

  芷水城依河而建,附近河网交错,不宜骑兵奔袭,就算派步军前去也需要船只渡河,而军中并没有足够的战船,芷水城似乎是最难攻克的一座,众将都不明白尚武为什么选择这城。

  看着众人疑惑的目光,尚武很是得意,笑着又道:“这个计划分为四个步骤,高致远!”

  “末将在!”

  “前次奔袭辛苦你了,这次你还要领着一万骑兵再次奔袭昌州中腹。”

  高致远是个精细的人,没有立即接令,而是问道:“重施故技?屈复清会不会早有防备?”

  “我知道他有防备,所以故意派你去,你的目标是这里!”尚武笑着指了指地图上名叫丹岳的城池,“丹岳府城是中腹的交通要道,你领兵冲到城下,佯装攻击,闹得四邻皆知,然后迅速撤离,挥兵北上,直向四要冲之一的虎峡。”

  众将都听糊涂了,茫然地看着尚武,刚才还说目标是芷水,怎么一转眼又派人去打虎峡,两地相差千里,根本就是南辕北辙。

  尚武笑道:“到了虎峡还是不许战,立即向南移动,扑向巴塘。鲁元凯!”

  “末将在!”

  “你领辖下两万步军今夜动身,进兵巴塘东侧,在城下多建营寨,造成我大军压境之势。”

  “是。”

  “杨琦!”

  “有。”

  “你的两万人移到南安东南,给我用陷阱和弓箭封住两天,少一个时辰,提头来见。”

  “得令。”

  尚武得意地笑道:“这么一番举动之后,敌人必然疲于奔命,不知我军到底要攻哪处,而我亲率余下的十万大军,直扑芷水。”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此番安排如同在昌州大军前面制造重重迷雾,最后再用最锋利的匕首刺向要害。

  高致远忍不住提醒道:“将军此计极妙,只是攻打芷水必须要有船只,我们自北来,军中连一条船都没有。”

  尚武信心十足地道:“这一点我早就想好了,你不必太担心,河帮已为我军造好两千条小船,渡河绝不是问题。”

  “原来如此,难怪将军如此自信,末将佩服。”

  属下恭敬的态度令尚武很舒服,笑着摆摆手道:“一切按计划进行,大家各自回去整顿军务。”

  “是!”

  望着众将离去的背影,尚武手抚短须,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战争并不只是地图上的游戏,任何一个环节有所失漏都会影响到整支部队,乃至整个战局。尚武的安排的确很出色,这一点夜寒着实很佩服,当他拿到尚武呈上来的战略计划时,一直在笑,觉得一切离想要的结果越来越近,为此他找了赤温一起喝酒。

  然而,当他第二天酒醒后回到中军行辕,再次拿起这份计划书时,忽然发现整个计划有一处严重的失漏。

  “这下坏了,万一被他们找到这个破绽,尚武和他的十万大军就槽了。”

  神色慌张的他急忙冲出屋子,大声叫道:“快,叫漠城所有的将军到这里议事。”

  亲兵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他一脸忧色,谁也不敢怠慢,连忙把城里大大小小的文官武将都叫到了中军行辕。

  匆匆跑来的官员一见夜寒凝重的神色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没等他们询问,夜寒便沉着脸说明了一切。

  “赤温,你带着你的五千近卫骑兵连夜赶到芷水城东南的雁翎山,若见清月国西去,立即发动攻击,用你的骑兵冲散他们,阻止他们前进。”

  “是!”赤温虽然不明白原因,却知道事情紧急,因此接了令箭后立即冲了出去。

  “牛峰、张年富。”

  “在!”两名大将闪身而出。

  “牛峰,你带十几个人通知于全罗,若是清月军出动,立即攻城,把他们压回去。张年富,你飞马前去尚武军中,告诉他立即退兵。”

  “遵命!”

  “偏将黄杨,你去黄延功那里,叫他把一部分兵力向西移,摆出向西添兵的样子,他知道怎么做。”

  “是!”

  待三拨人走后,夜寒才微微喘了口气,伸手抹了抹额角的汗珠。

  “大人,尚将军的计划大家都看过了,不是很好吗?”

  夜寒沉声道:“尚武太自信了,这样大规模的作战居然不和于全罗合作。”

  “虽是如此,但清月被于将军的大军牵制,应该不敢动弹吧?”

  “尚武只考虑自己的行动模式,却没有替河帮考虑,那千余只小船虽然已经造好,却不在芷水附近,要把这么多小船运过去本身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而且若沿河走水道,必然经过清月国的防区,云璧是清月老将,岂不知道这些小船的用意。若是他途中突击船队,尚武大军就会被困在河网处动弹不得,只是河帮得到他的书信,一定已经起程,这里派兵已经太晚,只能用快马通知于全罗,严密监视清月的动静。”

  “难道不能走旱路?”问的人问完自己也知道问得蠢,自我驳斥道:“千余只小船从眠月河搬到芷水城需要太多人力和时间,恐怕不行。”

  “如今正值寒冬,河水结冰,厚度却又不够行军,因此必须先破冰,然后再坐船渡河,这个环节又会损失时间,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环节,却可能成为战场的转折点,所以我不得不小心行事。三十万凉州兵,因为将领降了天龙,才跟了过来,心中对天龙并没有强烈的归属感,一场大败很可能导致军心涣散,甚至出现叛逃的现象。”

  看着满脸疲态的夜寒,将领们都知道他的难处。叶歆虽然随军出征,却突然消失,把千钧重担交到夜寒的手中,身为右相,夜寒自然是责无旁贷,每日都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军务,今日见到作战计划难得高兴一番,却又被计划中的破绽搅得心绪不宁,坐立不安。

  尚武虽然有些得意却不是鲁莽之辈,只是出身凉州的他连眠月河都没见过,更没坐过船,自然不清楚河运是怎么一回事,因此才没考虑到河帮的难处,觉得大军到达芷水城外围水带时,千艘小船一定会在那里等待。

  运送小船的河帮弟子遇到了不少难题,首先便是严冬,眠月河水流湍急,因此没有结冰,但上游的小河却早已结了冰,有的地方漂着碎冰,有的地方全部冰封,行船非常危险,不少地方还要把船抬上岸,一直抬到没有冰封的河段再回到河里,这一上一下又要花费许多时间,而且费力也极大。

  因此当尚武领着大军得意洋洋地杀到芷水城外围时,却发现河面一艘船也没有,不但如此,九成河段都被冰封死了,而且厚度很薄,无法在上面行走,顿时难住了尚武,大骂自己失误。

  手下将领见他一脸怒气,好意劝道:“大人,不如想办法搭个浮桥吧!”

  尚武狠狠地瞪了手下一眼,斥道:“兵贵神速,这里附近都是水田,连树都没半棵,要搭浮桥还要跑到几十里外的山上去砍树,最少要一天时间,这一天时间足够昌州军发现我们,并设好圈套等我们跳进去了。”

  “难道要退兵不成?”

  洋洋得意的计划就像这河上的浮冰,轻轻一敲就会破碎,尚武满不是滋味,原想着刚刚投入天龙,如何也要想办法争个头功,不为自己也要为铁凉三十万降兵争口气,哪知道一切就如灯影水月,一捅即乱。

  谋士魏子然主意颇多,这次布置计划他也参与了,因此深知道尚武的难处,望着满眼的苍凉,道:“将军,既然过不去,我看也不必强攻,不如还是像其他几处一样,假装佯攻,这里视野开阔,昌州守将若来视察,一定知道我军倾巢出动,必然向屈复清求援,因此今夜我军趁着夜色疾行,反扑南安。”

  “你是说再用十万大军佯攻?”

  “正因为一般人不会想到十万大军是佯攻部队,他们才会上当。离芷水最近的是南安,就从那里下手吧!”

  尚武沉吟片刻,当机立断,陈兵于河岸,建筑军营,并派了几股小队到附近砍树,把动静闹得极大。

  芷水城守将罗志名得知道消息后大惊失色,连忙派人前来探查,发现十万肃州兵已陈兵东北方,似乎准备搭建浮桥过河,然后攻打芷水,城中守军不过两万五千人,虽然不少,但想到十万大军,罗志名还是害怕,立即派人向南安、巴塘等地求援。

  就在当夜,尚武留下两万人守着遍插军旗的大营,亲自领着八万轻装上阵的士兵急扑南安……

  屈复清坐镇巴塘控制整条防线,早就知道尚武出兵了,此时虎峡已传来敌人现踪的消息,巴塘东面也是烟尘滚滚,肃州军正往这里袭来,因此正在猜测敌人的主攻对象,突然听到数道芷水城的求援军报,大感愕然。

  然而,更令他吃惊的还是军报上写着:“尚武以十万之众压制芷水,城破在即,速援!”

  由于罗志名担心各地不肯发救兵,因此特意夸大了战况,写下了“城破在即”四个字,然而这四个字却使屈复清有了另一种想法。

  将领们听到消息都感到心慌意乱,一起涌到了行辕。

  “大帅,芷水城是要地,不能丢啊!”

  “是吗?”屈复清刀削般的面颊上露出丝丝阴笑,拿着求援军报又看了看,忽然哈哈一笑道:“尚武自寻死路,此乃天助我也。”

  “大帅……”

  屈复清脸色一沉,冷笑道:“尚武想声东击西,夺下水路要冲之地芷水城,他却不知芷水虽然重要,却是个天然的陷阱,那里溪河众多,河网复杂,又逢冬日,河面必然结冰,大军的行动必然受到牵制,而十万大军困在芷水,后方必然空虚。”

  众将听了都展颜大笑,这的确是天赐良机,正好大破肃州军,以振军威。

  “既然虎峡和巴塘都是佯攻,我们也不必然理会,都回去整军,两个时辰后出发,我要从南安杀到肃州军的后方,然后直捣漠城。”

  “是!”一时间,将领都感到胸口涌起一团豪气。

  “派人通知清月,请他们出兵骚扰。”

  “是!”

  此时两方都不知道对方的举动,直到两军在南安城外相遇,才知道彼此的虚实,屈复清和尚武都吓出一身冷汗。

  “该死的罗志名,说什么城池将破,分明是谎报军情,大战之后必须重重惩治他才行。”

  尚武也在寻思,若不是河面结冰,船只未到,他此时正在攻打芷水城,屈复清的大军便可如入无人之直捣后方。

  一场尔虞我诈的战争居然又回到了起点,此时两军对阵,计谋已无用武之地,胜败凭的是血肉之躯的拼杀,八万肃州兵对六万昌州兵,随着两将统帅一声令下,十四万人像两股巨潮般撞向对方,转时间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喊杀声震天动地。

  然而战争的结果两方都不满意,屈复清退守南安,尚武也只能攻至城下。

  这场战争中唯一得益的却是清月,云璧得到芷水城的求援信后,立即派儿子云从龙领着一万人向西杀出,接管了芷水城东南两座小城的防务,把清月国在昌州的地盘扩大了。

  旧都,现在名叫天武城,虽然风光不在,但巨大的城市依然残留着昔日的气派,高大的城墙,又长又宽的街道,巍峨的皇宫,都证明着旧时的光辉。

  然而街上十分冷清,毕竟东西南三面都有战事,一边是苏剑豪大举围攻,一边是昔日的大皇子摇旗呐喊,招唤天龙旧将归附,闹得满城风雨,谁也没有兴致再逛街了,只有些小酒馆依然开业,但店里生意冷冷清清,老板们叫苦不绝,都说“宁为太平犬,不作乱世人”。

  叶歆踏入天武城时已是十二月了,冬日的肃杀更加剧了城市的清冷与寂寥,这座城市给他留下许多回忆,兵部、詹事府,都留下过他的足迹,在这里他踏上了仕途,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成为肃州之主,现在更准备把半片河山纳入囊中。

  “可惜了这片河山。”

  他知道这里的凋零多少与他有关,若不是他在朝中推波助澜,掀起无数风浪,天龙朝至少还能太平几年,若是出个中兴之主,也许还能力挽狂澜,不会这么快就土崩瓦解,这座旧都也不会这么快衰败。

  “我的确造了不少孽啊!还是早早归隐吧!不然迟早会有报应。”叶歆忍不住嘲笑了自己一番。

  凝心柔声劝道:“世事便是如此,就算没有你,天下也不会太平。”

  叶歆笑了笑,道:“姐姐在这里也住了不少日子。”

  凝心想起当年在此养伤,叶歆每日端茶倒水,温柔服侍,算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心中涌起一股甜意。

  “走吧,你不是还有事要做吗?”

  叶歆并不是想见张全,而是要去见大皇子,只是想看一看旧都,从而了解一下张全的能力,城市如此冷清,可见民心已经乱了,张全纵有回天之力,恐怕也守不了多久,这座城市很快就会插上苏字大旗了。

  可惜大皇子出现的不是时侯,若是再晚一些,待苏剑豪吞下了张全的地盘后,再以旧国皇子的身分出现,效果就会全然不同,现在引发混乱只会帮了苏家,却把自己也暴露了。

  他也清楚,若是真如他想像的一样,苏家现在大概正大肆造船,准备渡船北进,以龙天行的兵力根本无法抵挡,所以大皇子的失败对他而言却是好事。

  带着缅怀的心态,他慢慢地走在清冷的大街上,走着走着,旁边忽然有人呼唤。

  “叶大人!”

  叶歆倏的一愣,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有人记着他,忍不住转头望向呼唤处,见一位老人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

  “大人还记得小人吗?”

  “你是……”叶歆打量了一阵,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人的身分。

  “大人是贵人多忘事,以前您给小店题过匾。”老人指了指店前的匾。

  叶歆抬眼一看,赫然发现黑色的匾上写着四个大字──“恩爱小馆”,赫然是当年自己与红緂时常去的食店,脑海顿时浮现出昔日种种,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有高兴的,有哀伤的,五味杂陈,也想起掌柜名叫许风,轻叹道:“原来是许掌柜,恕叶某眼拙。”

  许风满脸兴奋地道:“大人,自从那场大火后,小店搬到这里来了,名字也没变,这块老匾还是您题字的那块,一直保留到现在。”

  “是吗?真是谢谢你了。”

  许风笑道:“大人要不要进来吃点东西?小店的手艺依然没变。”

  老人的殷勤令叶歆无法拒绝,但更重要的是旧时的记忆一股脑地冲了上来,越发怀缅过去,欣然走入了食店。

  比起清冷的大街,店里热闹多了,坐着四五桌客人,或喝酒猜拳,或谈天说地。

  “您坐里面吧!”许风热情地把他请到靠墙角的桌边。

  “生意不错啊!”

  “还不是托您的洪福,不少客人都是冲着那块匾进来的,整个京城能让大人题匾的只有小店一家,所以大家都来捧场。”

  叶歆不禁莞尔,想不到当时偶然所为,竟然有这种效应。

  “大人您坐,小的记得您爱吃什么,这就去吩咐。”许风笑呵呵地走向后面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