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的总部设置在眠月河口的朝日城,这里拥有天然的良港,一旦发生变化就可以立即登船出海,避到海外小岛去,所以大皇子刚刚登岸就把目光锁定在此城,后来守城的将领向他投降,因此轻易得到了朝日城,并坐镇此处指挥各地叛乱。
由于有马怀仁随行,马车很顺利地进入大皇子势力范围,直接驶入朝日城。
此刻大皇子只拥有一府六县之地,麾下领兵三万,在叶歆眼中连守城都不够,更别说扩张。
“公子,您真的有把握?”望着身边的奇男子,马怀仁总有些不安,这是个谁也摸不透猜不准的人物,心里在打甚么算盘谁也不知道。
叶歆微笑道:“反正就快到了,到时候一起去听听不就行了。”
想到大皇子的脾气,马怀仁又有些不安,那个素来以冷面著称的主子喜怒不形于色,手段却是非常狠毒,就算在海外落难之时也没百一丝收敛,自己几次失误都差点丧命,现在想起依然心有余悸。
想着,他提议道:“公子,大皇子这人不好相处,我看不如先去找丁才吧!他现在就在城里,在大皇子面前也算说得上话。”
提起丁才,叶歆又是一阵惋惜,如此的人才不能为肃州做事也就罢,偏偏在大皇子这艘注定要沉的船上做事,退早有一天也会随着沉船一起被水掩没。
“要想个办法在船沉之前把他拉下船才行。”
叶歆对丁才有着绝对的信任,甚至当年把被困在笼中的妻子交给他照料,眼见自己要离开政治场的时间越来越短,像丁才这样的忠能之士无论如何也要安置在儿子身边,这便是新皇朝最好的保证。
“公子?”马怀仁见叶歆没有反应,拉停坐骑看了他一眼。
“去丁才家。”
“好!”
又走了片刻,马怀仁把马车赶到丁才的家门前,道:“我们到了。”
“哦!”撩开车帘,一阵又湿又冷的寒风吹来,叶歆猛地打个了寒噤。
“公子,这里是海边,海风很冷,您小心。”马怀仁恭敬地搀着手臂扶他下车。
“没事!”自从修炼灵术,叶歆的身子便再元病疼,寒风虽然刺骨,但下车走两步已经没事了。
马怀仁指着左侧的一间小宅道:“这就是丁才的家。”
“是吗?”叶歆仔细打量了两眼。
宅门很小,中间一道黑色木门,门前甚么也没有,丝毫不像大臣的府第,觉得实在委屈了丁才。以他的才干,就算不是出将入相也应该是一二品大员,应该住在宽宅大院之中,看到这样的府第,叶歆不禁对大皇子的做法有些愤怒。
“公子……”见他望着黑色的宅门沉思不语,眼中寒光闪烁,怒气渐生,马怀仁有些不安,小声唤了一声。
叶歆转头盯着他问道:“丁才现在是甚么职衔?”
马怀仁想了想后才应道:“我离开的时候好像是光禄寺少卿,现在是甚么职位就不知道了。”
“甚么?光禄寺少卿!”叶歆瞳孔突然放大,转身瞪着马怀仁,脸色沉得像香炉里的灰。
马怀仁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呐呐地道:“没……没错,是光禄寺少卿。”
叶歆听了摇头顿足,大声叹道:“暴殄天物啊!如此的人才竟然放在区区光禄寺任职,大皇子的这种用人手腕哪有可能复国,真是可笑之极。”
“公子,这个职务是委屈了丁才,只是现在大皇子只有巴掌大的地盘,一切官职都是虚名!”马怀仁这才知道叶歆是因为丁才出任闲职而发怒,不禁感叹叶歆对丁才的爱护之情。
“嗯!知道了。”叶歆心情不好,也不想多提,走到黑色木门前拍了拍,高声唤道:“有人吗?”
过了片刻,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厮探头出来张望了两眼,问道:“您是谁?找我家先生有事吗?”
叶歆含笑道:“我是你家先生的好友,远道而来拜访他,他在家吗?”
“不在,去议事了,一会儿才回来。”
叶歆朝院内望了一眼,问道:“我能进去等吗?”
小厮歪着头想了半天,最后才点点头道:“先生说待客要尊礼道,既然您想进来,就进来吧!”
叶歆见他稚气未消地说着大道理,不禁莞尔,眉头也舒展了,笑着回头对马怀仁道:“你也进来一起等吧!”
“是!”马怀仁把马车安置妥当,然后陪着叶歆进了宅子。
傍晚时分,丁才提着一包小酱肉和一壶酒回到家,见门外停着一辆马车,知道有客到了,纳闷地走入院子,见小厮迎来,立即问道:“有人来了?”
小厮朝他行了礼,然后才禀道:“先生,您的两位朋友已经在厅里等了两个时辰了,家里没茶,只能用热水招呼。”
“朋友?”丁才思索了一阵,虽然在大皇子手下做事,但朋友却不多,能在厅里等两个时辰,说明必有要事。
想到此处,他急忙把酱肉和酒交给小厮,急匆匆走入厅中。
他刚踏入厅门,就见墙边站着一名两鬓皆白的男子,心头大震,定晴再看,果然是叶歆,脸上露出狂喜之色,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颤声问道:“公子……您怎么来了?”
叶歆早已听到院内的动静,知道丁才回来,见他如此激动,心里也十分感动,拉着他笑道:“想看看你,所以就叫马怀仁带我来了。”
丁才的确非常惊愕,四十万肃州大军南征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朝日城,大皇子与手下众官都在说着这件事,没想到叶歆舍下南征大军,竟跑这么远来看自己,感动地不知道说甚么好,含着泪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叶歆知道他的心情,拍拍他的肩头,亲切地笑道:“丁大哥,你瘦了不少,看来这里的日子不好过啊!”
“公子!”在大皇子手下待了这么久,都没有人像叶歆这样关心过他,丁才眼圈一红,泪水也流了下来,感动地道:“有大人这番知遇之恩,丁才死而无憾了。”
看着丁才这番表现,马怀仁也不禁暗暗叹息,若论待人,叶歆比现在这个主公不知好了多少倍,若不是当初那场政变,自己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心里既愧又悔,开始琢磨着重新投入叶歆麾下做事。
叶歆笑道:“好好的说甚么死啊!你才三十出头,日子还长着呢!”
丁才用衣袖拭了拭眼泪,含笑问道:“公子不在昌州总领大军,跑到朝日城来有甚么事吗?”
“首先是来看看你,想不到你过得如此清贫,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啊!”叶歆瞥了一眼茶碗的白开水。
丁才脸上一红,尴尬地道:“有大军刚刚到此,军费不足,所以粮饷也少了些,不过我一个人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了,只是怠慢了公子,心里不安。”
叶歆长叹道:“我素来不讲究这些,倒没甚么,只是你天天这么过又何苦呢?我看着都替你委屈,你又不是不认识魏劭,缺甚么找河帮要就是了,魏劭不可能不顾的。”
丁才又流下热泪,感动地道:“公子垂爱之情,丁才感激,不过我以前和弟弟也都是这么过的,习惯就好,河帮毕竟是大人的部下,我虽然不怕甚么,但让别人发现了难免会有是非。”
叶歆怒目哼了一声,满脸不悦地道:“哪个不知道你丁才是我的朋友,谁敢说甚么是非,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丁才身子一颤,突然起身撩袍跪倒在叶歆面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慨然道:“丁才不能在公子身边效力,实在有愧公子的一番厚爱。”
听了这话,叶歆知道他没有到肃州的打算,心里便开始琢磨如何把他弄到肃州,只要一到了肃州,就由不得他离开了。
叩完了三个头,丁才才坐回原位,又问道:“不知弟弟现在如何?”
见他问起弟弟丁旭,叶歆心中一动,脑海中随即跳出一计,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愁容,眉头也拧成了疙瘩。
丁才心头一震,紧张地问道:“弟弟怎么了?是不是出甚么事了?”
叶歆苦笑道:“丁旭现在是御前大臣,这次南征由夜寒为帅,丁旭与紫如留在都城总领一切政务,只可惜我离开昌州军营之时北面刚好传来消息,听说他突然愚了重病,昏迷在床,不能理事,似乎还有生命之险。”
“弟弟!”消息仿佛晴天霹雳,丁才一听就傻了,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脑海中一片空白。这些年两兄弟相依为命,感情至深,而他没有娶妻,因此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弟弟的身上。
叶歆心里暗笑,表面上却一直绷着,哀叹道:“我看他此刻最想见的人莫过于你,若是方便的话就回去一趟,见一见他若是没事倒也罢了,若真是……病入膏肓,也好见最后一面。”
丁才的心里仿佛坠着一个铁砧,异常沉重,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唯一的弟弟,恨不得立即就飞到肃州去,只是这里事情繁多,大皇子的势力立足未稳,现在实在不宜走开,顿时感到为难,眉头紧紧拧成疙瘩。
叶歆知道再往下劝就太明显了,转而又安慰道:“也许只是大病一场,并没有生命危险,你不必太担心。”
“我这弟弟……唉!”丁才担心地连连跺了跺脚。
马怀仁感觉到气氛有些沉,也劝慰道:“丁大人,令弟吉人天相,应该不会有碍,你就放心吧!公子这次来有要事要办,不如先谈谈公事吧!”
“公事?”丁才收起戚容,纳闷地望着叶歆问道:“公子有公事要办吗?”
叶歆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也没甚么大不了,无非是找个机会见见大皇子。”
“哦!”丁才大感惊奇,叶歆既然有意让儿子做皇帝,不应该再与大皇子有任何纠纷。
叶歆起身笑道:“这样吧,我们一起去见见大皇子,然后找个好地方喝一杯。”
丁才也想跟他聊聊,笑道:“好,我现在就领公子去。”
叶歆转头笑道:“马怀仁,你也一起去吧!”
“是!”马怀仁把叶歆带到此地,心里一直嘀咕着叶歆如何让大皇子做皇帝,这种场面又怎么会缺席。
在丁才两人的引领下,叶歆很快便来到置在原知府衙门的“行宫”。
大皇子刚刚与几名亲信用罢晚膳,正说着天下大事,突然听说丁才领着叶歆前来拜访,着实大吃了一惊。
“你再说一遍,是谁来了?”
“光禄寺少卿丁大人引着肃州叶歆正在门外等候。”
大皇子阴霾的表情更加深沉了,冷漠的目光中透着无限猜疑,看着身边的亲信们问道:“叶歆无端来访,必有要事。”
一名谋士沉吟道:“王爷,会不会是他改变了主意,要请您去肃州做皇帝?”
大皇子愣了愣,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道:“肃州四十万南征大军正在攻打昌州,屈家、清月国、旷国雄与苏家四家联盟,叶歆现在需要的是军队,而不是皇帝。”
“可是叶歆千里迢迢跑到朝日城中,不会只是个礼貌性的拜会吧?”
大皇子冰冷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淡淡地道:“无论如何,见了自然清楚。”
“王爷!要不要埋伏几个人……”
大皇子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杀了他,肃州也不会是我的,现在我们与肃州没有利益冲突,就算他不称臣,两家也可以结盟,对我们大有好处,何况他的身手是出了名的,若是被他发现我们有埋伏,只怕首先没命的是我们。”
这名亲信被斥的脸红耳赤,悻悻地坐回了原位,其他几个人见了都暗暗欢喜。
“请叶……公进来!”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叶歆在丁才和马怀仁的陪同下泰然自若地走进了偏厅,平静的目光扫视了一阵,最后落在大皇子的脸上,微微一笑,拱手问候道:“王爷别来无恙!”
大皇子端着王爷的架子,指了指特地放在身边的酸枝木椅,淡淡地道:“叶公请坐下来慢慢说。”
“谢坐!”叶歆毫不客气,撩袍坐了下来,露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目光只停在大皇子的脸上,对其他在座的谋士都视而不见,狂傲之态令在场的人都为之侧目。
丁才和马怀仁没想到他会摆出这种姿态,都感到十分惊讶,这位主公素来平和,这番举动必然别有深意。
大皇子看在眼中,脸色更阴沉,曾几何时这个男子还只是个小小的兵部主事,官职不过六品,傣禄微薄,与当时已是荣亲王的他身分、地位相差十万八千里,现在却与自己平起平坐,而他手里的地盘是自己的几百几千倍,心里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股脑涌上心头。
丁才和马怀仁在角落里坐了下来,疑惑地看着叶歆,不知道他会说些甚么,然而叶歆一开口便令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这次来,是想请王爷登基。”
“甚么!”大皇子也惊得目瞪口呆,心中一阵狂喜,若是能得到叶歆的支持在肃州登位,天龙朝中兴便有望了。
叶歆接下来的话却又将他的美梦狠狠地打散了,只见叶歆轻轻一笑,道:“张全自知没有实力做皇帝,愿意退下皇位,奉王爷您为新帝。”
“张全!”大皇子的心情从高峰跌至低谷,神色更是阴冷,略带不悦的目光紧盯着叶歆,淡淡地道:“这乱国之贼,先是助我三弟栽父杀弟,篡位登帝,之后又发动兵变推翻了他,把十弟那个傻子推上了皇位,又觉得不过瘾,再次废掉皇帝,自己坐上了宝座,现在居然说甚么退出皇位,简直可笑之极,像他这种反覆小人的话根本不能信。”
叶歆早就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面带微笑地看着他,直到他说完了才慢条斯理地道:“王爷这种想法也在情理之中,只可惜时不与人。”
“时不与人?这话怎么说?”大皇子摸不透他骨子里的深意,渐渐显得有些不安。
对手之中唯一令他感到惧意的就只有叶歆,这个人神出鬼没,手段高明,往往能从不能入手处入手,任何一丝破绽落入他的手中都变成一把利刃。
叶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光第一次扫向在座的诸位谋士,见他们都是一脸茫然,微微一笑,面对大皇子道:“若是王爷早两年就出来与张全争位,那时诸候纷争,大皇子只要挤走张全便可成为一方诸候,然后再慢慢图霸,大事可成。”
大皇子哼了一声,不愿回应。
一名亲信扬扬得意地道:“当时王爷孤悬海外,哪里知道这么多事情,如今虽然晚了些,但我大军甫一登岸,军队大将便纷纷来投,转眼间已占领了朝日城及周边地区,攻取旧都是指日可待。”
大皇子虽然不动声色,但眼中的笑意却逃不过叶歆的眼睛。
叶歆微微一笑,联斥道:“此言差矣,一府六县不过是个巴掌大的地方,三万大军更是不足为道,想我肃州总兵力达七十万,此次南征也并非倾国之力,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一点,如今苏家势大,张全正全力守土,虽是如此却也是岌岌可危,偏偏王爷此时进犯,不但抢了地盘,还瓦解了军心民意,自此张全屡战屡败,再过不久就得灭亡了。”
“这是他自取灭亡,活该。”众谋士不约而同大加申斥。